在我的记忆里,我的童年好像总是和我的爷爷联系在一起。爷爷常常把我抱在怀里或者架在脖子上,在大秦川平坦的田野里款款地走,一边走一边给我说着秦川道上的人和事,说着一个老人的经历见闻,说着一个庄稼人的心性见解。这种像土地一样朴素的叙述,不知不觉地影响了我的行为和人生。爷爷常常说的有这样一句话:“人眼分高低,人心分高低。你长大了,要让人家高看,就得识文断字。”所以,在我的幼年时期,我就对汉文字产生了发自内心的崇敬,这种崇敬直接促成了我对学习的不断努力和上进,并且使我成为一个靠文字和写作养家糊口的人。这个时候,汉文字似乎已经成了我安身立命之本,我对汉文字的感情和认识也日益加深,从崇敬发展到敬畏。因为文字成人也毁人,你的作品一旦发表,你的修养,你的品位,就一览无余地展现给了读者。于是,在日渐喧嚣的尘世里,我让自己安静下来,我要用我热爱的汉文字,表现出我眼里和心里真正的世界。我尝试过多种表现方式,历经数年,最后发现,完整地记录、表现生命感觉的原生态,会让我在写作中激动并快乐着,这种激情和快乐,滋润着文字,滋润着句子,滋润着文章,也滋润着我的生命,并期待着去滋润读者l的眼睛和心灵。这种发现,源于我面对生命的两次独特体验,情不自禁地完整记录下来的文字。一篇是《熊耳考水》,一篇是《崤阪石茶》。说它是小说吧,它又是完全真实的事物和感觉的记录;说是散文吧,它又和约定俗成的记叙、抒情、议论等三种散文类型不同,更与游记、日记、书信、随笔、杂文等不同。所谓不同,是这两篇散文没有遵守散文的美学规范,甚至超出了散文的美学规范。而且,我吃惊地发现,越是出轨的地方,越是生命感觉中最出彩的地方。比如构成原始森林的主要成分是树木,但是如果没有缠绕在树木之间的藤蔓,没有高低错落的灌木和杂草,没有穿行或者蛰伏于林间的飞禽走兽,这个原始森林还能名副其实吗?我们的规范恰恰把缠绕在树木之间的藤蔓,高低错落的灌木和杂草,穿行或者蛰伏于林间的飞禽走兽规范掉了。长期以来,在这种规范下,产生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好作品,但同时,也束缚了作者的表现力,使作品少了生活和感觉的完整性。还有一个文体问题。很久以来,我们把~些作家分成小说家和散文家,小说家可以采用散文的叙述方式写小说,但是散文家却很少用小说的叙述方式写散文,这是散文家对散文文体阵线的本能防守,在这种防守的框定下,就像舞台对戏曲表演地盘的框定一样,产生了很多好散文。但同时,又妨碍了小说化叙述方式在散文文体上的应用,失去了扩大散文写作方式的机会。我主要写小说,但也兼及散文和影视剧本,就像我爷爷种小麦也种五谷杂粮一样。在写作过程中,哪种叙述更容易传达生命个体对世界的感觉,我就用哪种方式,不经意间忽略了散文写作的规范和防守,却完整地记录下了生命的原生态感觉。这两篇散文,正是有感而发、情之所至的产品。也许正因为如此,这两部作品在读者中产生了较大反响,也得到了散文界许多专家的认同和支持。这种认同和支持让我感动,也给我以激励,我就想,何不以这种写作态度,放开手脚,把自己所接触到的生命与生命,生命与自然,生命与人,生命与社会,生命与物相处的原生态感觉,用汉文字表达出来?于是就有了《风行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