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是山东诸城,属于胶东半岛,第一次世界大战时,青岛德国人的大炮,震得我家的窗纸响。这个县属古琅王矛,秦始皇东巡,曾在这儿刻石纪功,这就是有名的琅玡刻石,我的村子——臧家庄,在西南乡,离城十八里路。我的父亲是一个神经质的人。他,仁慈,多感,热烈,感情同他的身躯一样的纤弱。他是一个公子,一个革命者,一个到处在女人身上乱抛热情的人。他喜欢诗,他的气质、情感、天才和诗最接近。我,就是父亲的一帧小型的肖像。我是他生命的枯枝上开出来的一朵花。他给了我一个诗的生命。那时节,我还不够了解诗,但环境里的诗的气氛却鼓荡了我蒙昧的心。我的生命就是诗。我真像东坡眼中的孟郊一样,成了天地间的一个“诗囚”了。推开了人生的庸俗,把一个理想投得很远,拒绝了世俗的快乐(其实就是无聊残忍的口腹耳目之欲),我宁愿吃苦,看破世事人情我才更觉得事业是唯一“不空”的东西,它是一支精神的火炬,虽在千百年后也可以发热发光。一切皆朽,唯真理与事业永存。诗,就是我以生命全力去倾注的唯一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