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谈及唐诗,首先要谈到盛唐。那短暂的半个世纪,竟是那样万象含蕴,诗情激荡;扬翊风骚,群彦汪洋!盛唐诗人们用“神秀声律,灿然大备”的创作,造就了一个再也无法复制的诗学奇迹。后人曾提出“三元”说,标举中国古代诗歌发展之关捩,其实每一位诗歌道路上的后来者,心中都深知“开元”一一“开天”乃关捩之关捩,高峰之高峰。因为有了“开元”所标志的盛唐,元嘉和元祐才有了并称、比较和言说的意义,中国诗歌史才有了最瑰奇博丽的一章。对于盛唐,我们当然应当记住李白、记住杜甫,记住王维……但是如果没有孟浩然、高适、岑参、王昌龄、储光羲、裴迪、崔颢、常建等一大批同时代作家相并驾、相羽翼,那么盛唐的天空就未免过于星斗疏寥了。在这一盛世作家队伍中,王昌龄是一个相当具有成就和特色的诗人。王昌龄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那种侠客,他以“莫学游侠儿,矜夸紫骝好”(《塞下曲》)自诫,并与其相区别。但“侠”,作为一种时代精神,一种英雄气质,渗透在他的血液中,因此,他的诗篇中有了相当数量的反映边塞生活的内容。“从来幽并客,皆向沙场老”(《塞下曲》);“闻有羽书急,单于寇井陉。气高轻赴难,谁顾燕山铭?”(《少年行》)“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出塞》)诗行中的豪迈气概,今天仍能激励着人们以身许国,用男儿热血铸造安边长城。可以说,盛唐的边塞诗在历代边塞诗中最精神饱满,气骨遒劲,众美皆备,思想和艺术价值都很高,但如果抽去了王昌龄的此类作品,“盛唐边塞诗派”必将失去最有力的支撑,这类题材也将失去许多光彩。王昌龄的送别赠答诗留下了不少广为传诵的诗篇,最著名的是“寒雨连天夜人湖,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芙蓉楼送辛渐》)一首。在这样的作品中没有应酬的俗气,没有仪式的客套,读之如饮醇醪,真味无穷。它所证明的是,真正的好作品,除了语言结构等艺术表达方面的要素外,更重要的是情感要素。那种与自身遭际相关联的、情感真纯度高的作品,往往能感动激发人心;虚伪的情感、仪式化的应酬,无论在形式上如何包装,拆开来一看,非赝即次,肯定不入流品,何谈流传人口呢?。在女性情感表现方面,唐代诗人最善于代言者中一定会赫然列上王昌龄的名字。读他这一类作品,人们最为叹绝的是对女性心理的表现。闺中少妇在春华初发时,“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闺怨》),是青春心潮的激动;离人在月夜鸣筝,“肠断关山不解说,依依残月下帘钩”(《青楼曲》),是久别征人的深自哀怨;西宫嫔妃在失宠后仍然“谁分含啼掩秋扇,空悬明月待君王”(《西宫秋怨》),乃失望时尚非完全绝望;至于“斜抱云和深见月,朦胧树色隐昭阳”(《西宫春怨》),则嫉他人之承欢,见自身之失宠,“不言怨而怨尤深”。注重在心理层面上表现,诗人的笔触就深入了一层,也就能获得含蓄婉曲的艺术效果。王昌龄在盛唐诗坛大有声名,后人一般都认为他是“以七言绝句见重于时”,这种观点虽然不能说是错误的,但至少可以说是偏颇的。一个明显的例证是,与王昌龄同时代人殷墦在《河岳英灵集》中盛赞其诗“声峻”,并列举了数十句“惊耳骇目”的诗,竟没有什么七言绝句。这说明两个问题,一是古人和今人在诗学审美与价值评判上的差别很大,二是我们对王昌龄的研究还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