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戏剧作为个人的一项学术行为并终身以之,实属私人性质的意愿,乃是源于“人生即戏剧”的人的存在论认识。这本是关于人生最古老的、具有戏剧始源意义的认识论,因此也是戏剧的本质论。换一句话说,戏剧是把人的灵魂置于舞台展示给人们来看,这是由于伴随着人的一生不可泯灭的天性是对自己的认识,说到底是因为人本身是一个无可穷尽的认识之迷。但是,客观地说,中国传统戏剧在这个方面只有少数戏剧能够提供到这个层面上,更多的是还不具有像西方戏剧那样对人的心灵探索的深度,还远没有能够在人性表现上拥得应有的普遍程度,以及在精神方面上达应有的高度,这只要比较一下中西戏剧史就清楚了。所以,在今天需要戏剧的时候,戏剧便当然的被时代远掷了。2003年,我以提交的毕业论文《中国近代戏剧改良论》通过博士学位的答辩。选择这个论题,不仅因为我在读哲学硕士研究生时的研究方向是中国近代思想史,而是通过近代思想史的研究给了我研究中国近代戏剧的便利,也就是能够清晰地辨识中国戏剧近世之变的复杂景象。此外,中国戏剧的近代化进程的开启受示于中国思想史的变迁。梁启超先生在日本为《新小说》杂志撰写的《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一文便是中国传统戏剧向近代转向的精神转折点,那是1902年,至今已百余年了。百余年来,中国戏剧就一直徘徊在告别古典和走向现代之间,而难于获得现代形态的自身之独立,由此便构成了中国戏剧独有的景观,即旧不成,新不既。然而,中国戏剧命运的大势必定是走向新生。所谓“周虽旧邦,其命惟新”,这句话何尝不可以用于中国戏剧呢!如此说来,中国戏剧的局面便是由这样两个方面构成的:一方面是自身的变革,另一方面则是看护好自身的历史成就。从自身变革方面说,变革的最高目的即再造即重建即是实现戏剧的现代化;从看护好自身的历史成就方面说,就是珍惜并保存好历史沿承下来的剧目中的一招一式一腔一调即每一个动作(和声腔)。这两个方面不是彼此孤立的存在,它们的关系是后者是前者得以构建和成立的资源与前提,这就犹如欧洲的文艺复兴运动要从古希腊汲取精神的资源一样,抑或如唐代韩愈发起的古文运动是要从秦汉时代寻找思想力量一样。本书便是由这两部分的内容构成的,其主旨亦贯彻在内容之中并引领着全部论题的方向。然而,变革何其难,保护亦何其难!自昆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人类口述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后,苏州昆曲研究中心每年都要举办一次“中国昆曲国际学术研讨会”。在我应邀参加会议时,我的论题即是“昆曲剧目建设”问题。我认为,昆曲的传统剧目保护是剧团剧目建设的重要一环。事实上,以昆曲为代表的戏曲剧种共同面对的是大量传统剧目的消亡和失传。从这个意义上说,保护已经就是建设了。长期以来剧团形成了一股保守主义的势力,这种势力有时是被否定的,但今天看来,剧团因为这股保守主义势力的存在,才使某些剧团能够见出一些力量和深度。今年3月,我应邀到日本冲绳艺术大学参加学术交流时,曾参观琉球的首里城。首里城曾因战火几成废墟,现在的首里城便是在原址上恢复和建成的。有两个地方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一个是现在建的首里城宫殿,它是在原址离旧城基体的七厘米之上建成的。进入宫殿,有很大一部分是玻璃地面,透过玻璃地面,是灯光照耀下的宫殿原址的旧城基。另一个是整个首里城的城墙,它是在原城墙的残基的基础上修葺的。为了作出区别,在新旧的结合部位,他们钉上了一块不大的四方铁牌,上面上下各写着“遗構”和“新構”两个字,并分别用上下指示的箭头标示出来。这是日本人对待古建筑的态度,也是他们对待传统文化的态度和方式。前不久,上海文联要我为他们的《文化观察》撰写一篇研究当下戏曲状况的文章,想了想,我要说的问题仍然是剧目的建设问题,于是便撰写了一篇以《戏剧演出团体剧目建设中的保守主义思想——兼谈京昆剧目建设中标准的确立问题》为题的文章给他们,我认为,这个问题依旧是目前演出团体中剧目建设方面可以和戏剧的现代化问题并重的最要紧的问题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