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会觉得梁、叶两人,一为古典,一为浪漫。其实不确。凡第一流人物必皆两者兼备。若有不同,不过是畸重畸轻有别而已。实秋老师崇尚古典,尤其推崇白璧德,对浪漫主义不敢恭维。大概认为古典主义是“全”(“各种原质的特点之相当的配合”),是“艺术的健康”。而浪漫主义应该是“偏”(“一切感情过度的病态”)。后来我读了欧洲文化史大师巴尊的书,他说:“欧文·白璧德在墨索里尼身上看到诋毁卢梭著作的希望,这完全合乎逻辑,一点也不意外。何况这个独裁者对英雄主义的煽动从表面上可能使人想起浪漫主义对勇气和冒险精神的赞美。”巴尊又说:“如果有人查寻公认的关于浪漫主义的信息,他得到的答案很可能是以个人主义为最显著的特征。”我们知道实秋师最反对用“集体主义”来压抑、否定个人的价值。那么,白璧德的新人文主义与对卢梭的非难岂不矛盾?其实白璧德与巴尊都是可敬的学者与思想家,他们的理论一样有价值。理性与感情是建构“健康”的思想不可偏废的两大支柱。回头看梁、叶两人,表面上似乎有古典与浪漫的不同,骨子里却都既古典又浪漫。其实,古典与浪漫,理性与感情,节制与放逸,人在种种不同时空与处境中,在野在朝,或藏或行,各因其性格与才具而造成不同的光华与业报。实秋老师后半生不问世事,努力写作,留给后代大量隽永的文字。我深信单凭雅舍小品已足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