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50年代中期,十四五岁的我喜读鲁迅作品,尤钟情于鲁迅杂文。那时家中有毛边本《坟》、《热风》、《华盖集》、《准风月谈》、《二心集》、《三闲集》、《且介亭杂文》等,常常随携阅览,竟至如醉如痴。大约在1957年春天,邻居关先生(一位中专语文老师,无子女)一次见我这个初三学生在读《准风月谈》,他观赏书本后叹曰:“难得,是毛边本!”随即又问:“这书名是何意思?”我一时语塞,关先生说,当年杂志编辑怕惹事,要作者“多谈风月,莫讲国是”,鲁迅以“准风月谈”名书,乃讥刺当年的文化专制。此后,关先生下班、我放学回家,一大一小的两人常在院子里指天划地,议论滔滔。记得关先生说,鲁迅的随笔达到中国文学的一个极致,其对时弊的针砭,有些至今犹感真切。又说,鲁迅希望自己批评时弊的杂文“速朽”,但时弊难除,鲁迅杂文因而“不朽”。关先生的话,我似懂非懂,但也仿佛领略到一点鲁迅杂文的奥妙。以后,每读鲁迅书,总想起关先生高大的身躯、慈祥的面容和兴致勃勃的宏议,连带悟到:貌似轻松的随笔,也往往藏有机锋,介入生活的力度并不下于鸿篇巨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