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流传下来的清代著名学者的日记中,《中国近现代稀见史料丛刊(第二辑):吴兔床日记》是时间跨度较长,内容较为丰富的一部,它对研究作者吴骞的生平、学术以及了解乾嘉时期的学者间的交游均具有重要意义。
吴骞(1733-1813),字槎客,号兔床,别号愚谷、海槎等,祖籍安徽休宁,长于浙江海宁小桐溪,是清代乾嘉时期著名藏书家、学者。吴骞天资聪颖,颇爱吟咏,能过目成诵,少时订交浙江文坛领军人物杭世骏,渐为浙西诗坛名宿所知。然因体弱多病,早弃举业,仅获“明经”。但其雅好经典,笃志著述,在学术上取得了丰硕的成果,终其一生著有《愚谷文存》正续十七卷、《唐石经考异》二卷、《蜀石经毛诗残本考异》二卷、《尖阳丛笔》十卷等数十种著述,多收入其自刻之《拜经楼丛书》中。
吴骞除勤于著述外,还耽于抄藏典籍。他青年时期即注意搜求善本,并手自校勘,至耄耋之年,仍手不离丹铅。其藏书多达五万卷,筑拜经楼以贮藏之,论者以其与同时期的黄丕烈、陈鳢、鲍廷博等大藏书家并称。黄丕烈雅嗜宋本,颜其斋日“百宋一廛”。吴氏则自题其居为“千元十驾”,取《荀子》“驽马十驾”之意,谓其所藏干部元版可敌黄氏百部宋本。此事被书林传为佳话,颇可见吴骞藏书之气魄、规模。此外,吴骞还很注意收藏碑铭、鼎彝、印章乃至币布、戈戟、圭璧诸物,并能识其款识,考其年代,于名物制度尤多创见。
《中国近现代稀见史料丛刊(第二辑):吴兔床日记》记载了吴骞中年至晚年的藏书、读书、著述、交游等一系列活动的情况。其记载吴氏读书治学的内容,颇可见其勤奋,其读书每遇到重要的材料即手录于《日记》中,备检阅。有所体悟及考证亦笔之于《日记》。如《日记》乾隆四十五年十月廿九日条载:“李昕《九域志>云:‘钱塘在余杭,初为潮水所损,州人华信自以私钱筑塘捍海,因名钱塘。’”这是录记“钱塘”名字的来源,颇可资见闻。下又载:“亡名氏《太康地记》云:‘吴有太初宫,方三百丈,权所起也。昭明官方五百丈,皓所作也。”’并考证云:“昭明宫即《国山碑>所云大官。”此记其读书时所得。这些材料及见解构成了这部日记的主体,它们无疑也奠定了吴骞日后著述的基础。
《日记》也多载有其访书的经历。如《日记》乾隆四十八年十一月十日载:“书估吴良甫自吴门来,有宋刻《说苑》,乃咸淳乙丑镇江府学教授李士忱刊本。签书‘宋刊《说苑》,丙申夏日竹厂陈以纲题’,隶书。予以宋椠《传灯录》、明刻朱克升《诗传疏义》易之。竹厂为海昌笃学之士,前岁卒于清河。此书中校勘亦其手毕。又闻其校《玉海》甚悉,当就其家访之。”不唯可备书林掌故,且再现了其对该书版本及校勘者的鉴别过程。再如《日记》乾隆五十二年四月三日条载:“是日,在吴门书肆购得汲古阁精抄《毛诗阐秘》,书不分卷,乃魏叔子所著。自序谓:‘在毛氏授经奏叔、斧季兄弟,为阐发经义,著此书。时在天启四年。’告成后,奏叔、黼季各有手跋。黼季跋云:‘商丘宋漫堂抚吴日,尝游虞山,登汲古阁留信宿,遍观藏书,见阐秘,击节叹赏,欲捐俸为刻之。黼季以其师所秘授,不忍割爱,卒不果。从诫其后人,当什袭珍护,时康熙辛卯岁也。’黼季跋后,又有休宁令虞山丁斌跋,称为程生而题。程未详何人,盖此书毛氏散出,又归于休宁之程也。”此则可见吴骞所购该书的成书原委及递藏之源流。此类文字不仅具有较高的文献价值,且雅有趣味。
吴骞喜交游,与一时文献学家、著者学者多有往来,或燕游酬唱,或切磋学问,或共赏佳籍,或传抄借阅。这在《日记》中也有充分的记载。读《日记》可知吴骞与鲍廷博之互访不下百数十次,还曾共访卢文弨、程瑶田、杨复吉等人,有时还各自携友过访对方。鲍氏不仅为吴骞代购了《拜经图》,还曾以世所希有之《元一统志》见赠,而吴骞则曾为鲍廷博刊刻《夕阳诗》并作序。吴骞与陈鳢并称海宁藏书“双星”,二人常常互相传钞典籍,共事校雠。吴骞与周春亦颇有交情,周氏曾先后借给吴骞《孟子外书》《刘处玄集》等书,二人书信往来、吟诗唱和亦甚多。《日记》也记录了两人之间的学术争论。乾隆六十年九月朔日条载周春曾以《古文尚书冤词补正》向吴骞索序,左袒古文,谓朱子但疑《孔传》,未尝疑经,吴骞则以为不然,据《朱子语类》“况孔书至东晋方出,前此诸儒皆不曾见,可疑之甚”之语质疑。吴骞除了与鲍、陈、周诸氏为密友外,与当时大藏书家如吴翌凤、黄丕烈等,著名学者卢文弨、钱大昕、周广业、秦瀛、丁杰、王鸣盛等皆多有交游,建立了亲密的友谊。
《日记》展现出来的吴骞的形象是十分生动的,有些文字最可见其性情与品格。受其祖上家风的影响,吴骞膺服儒业,为人克己正身,重情尚义,此点在《日记》中多可见。吴骞于每年的正月初七日、清明节、十月初一日前后,必携子侄辈拜谒杨村、麻泾、芦葭桥诸祖墓,有时或因故不能至,则“不胜怆然”。而他对父母、妻子、兄长之感情,尤为深切,每逢他们的生日或者讳日,《日记》中均有记载,并追忆往事,表达怀念之情。吴骞在社会活动中,亦往往尚义赈灾。如乾隆六十年岁大歉,吴骞曾“约里中同志为粥饲饿者”,每天为二千余人供粥。再如嘉庆十六年有大旱,是吴骞“生平未见之灾异”,他再次主持举赈。凡此种种,均可见吴氏风貌,亦可推见当时士习。
吴骞自称“予作《日谱》,亦在四十后”,虽是泛泛而谈,但亦可推测吴氏撰《日记》之始,恐距离乾隆三十六年不甚远,而今所见其《日记》则始于乾隆四十五年,且阙四十六、四十七二年,以常理推断,其日记当有遗失。今所见较全的吴氏日记是国家图书馆藏钞本。该本大体可分三部份。第一部份,为乾隆庚子(四十五年)日记,始二月十六日,终三月二十日,为从艺风堂传抄本中录出,名为“吴兔床先生庚子间日记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