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种文化都具有两面性,非日本独特。民族的两面性不一定分明地体现在一个人身上。鲁迅在《一件小事》里写了车夫和老女人,这两个人物合起来表现出中国老百姓的两面性。一方面高大得“须仰视才见”,另一方面“眼见你慢慢倒地,怎么会摔坏呢,装腔作势罢了,这真可憎恶”。倘若他当年更无情面地解剖那老女人的可恶,或许当今中国不至于有满街的“扶不扶之惑”。鲁思·本尼迪克特没到过日本,著作中令人目不暇接的事例好些是得自俘虏或文学作品。戴季陶在日本前后生活过八年,更作为孙中山的翻译、秘书接触过很多日本要人。有日本学者认为戴季陶《日本论》具有体系性,足以比肩《菊与刀》,某些地方更是凌驾其上。或源于历史,或意在取巧。中国人观察或研究日本多偏重文化或风俗,近现代人们更关心政治、经济,却天然是西方人的擅场。
不过,中国人看日本,确实也有几个毛病。一个毛病是先天的:一说日本就扯到中国,好像除了漫画,满日本看见的到处是中国文化。中国人在日本很快就学会弯腰撅腚,而西方人不会,日本人学他们握手,这正是中日文化同根的现象。但过河为枳,何况过了海。‘‘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不能用中国人的眼光和心思一厢情愿地诠释日本。例如,有文章介绍皇太子的女儿上学也得跟普通人家女儿一样带饭盒,写这么一句:吃的自然是冷饭冷菜。这是用中国“冷”观念描述日本,拉家常似的,就误导了我们的认知。曰本人自古好生冷,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和食几乎除了大酱汤,没什么趁热吃的饭菜。中国人说到日本文化常常露怯在中国知识上,甚而骂日本反倒骂到了自己的老祖宗。
另一个毛病像是后天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也好,打鬼借助钟馗也好,当我们谈论日本时我们在谈论中国。这使我们偏激,凡事都说日本好。看现实的日本也需要把它放在日本的历史当中看。譬如有一位名人说:二战前的东京没法子跟上海比,但现在中国没有哪个城市能够跟日本随便哪个城市比。恐怕事实是二战前的东京没法子比的是上海的租界,不是笼统的上海。东京遭受过几次大破坏,有自然灾害(关东大地震),有战争(美军大轰炸),也有一九六四年东京奥运会前后的建设性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