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里雅斯特:半梦半醒之间】
意大利城市的里雅斯特,曾经有着商贾和知识阶层结盟的气度、多元主义信仰的缩影,被战争和政治搅乱后,几度寻找归属,留恋着超越尘凡的宁静。
【“91岁真让人讨厌”】
一个91岁的老人,把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这些“生活韵律”帮助他对抗孤单,确认他的身份,也如小小仪式,让平凡的生活意义非凡。
【一个著名的母亲,三个著名的“父亲”,以及两个著名而美貌的妹妹】
法国女人凯特·巴里有一个著名的母亲,三个著名的“父亲”,以及两个著名而美貌的妹妹,但她的人生却被名气撕裂得七零八落。她为许多女明星拍摄了肖像,镜头中的她们就像凯特本人一样,“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但很可爱”。
【在街头:别想,去感受吧】
做了20年上班族后,日本人西村君古终于下决心告别平庸。他打破中年危机的方式是拍照,试图在充满不确定的都市里凝固住确定的瞬间。
【年轻人是时常错过老人的】
黄永玉、黄苗子、王世襄、汪曾祺……一群“好吃之徒”,在饭桌上谈情趣,谈生死,谈人生中快意或悲伤的时刻,留下一串串故事。
【瑞典父亲】
瑞典育婴假制度,鼓励父亲休假照顾孩子,在短短几代之间, 不但重新定义了“父亲”,也一定程度扭转了人们对于“男子气概”的定义。
【试读章节】
【一个著名的母亲,三个著名的“父亲”,以及两个著名而美貌的妹妹】
文:戴路
凯特·巴里(KateBarry)告诉女邻居,自己要搬走了。她与男友一起在这儿租住了3 年。他是个电影制片人,56 岁,有个小女儿。
一周后的星期六,搬家公司的人到了楼下。女邻居收到凯特的短信,问是否可以借用吸尘器,明天她要来打扫屋子。
凯特第二天来拿吸尘器。道别时,女邻居流下了眼泪,“答应我,以后还要再见”。她们年纪相仿,都有个20 多岁的儿子,一直很谈得来。凯特把一个不打算带走的储物架留给了她。
周一,凯特开始整理房间。新家在巴黎16 区一个高档公寓的四楼。制片人男友不住这儿了,屋子里只剩下她、一只秋田犬、一只道奇犬、两只猫和两只鹦鹉。鹦鹉原本只有一只,她怕它孤单,就给它找了个伴儿。
晚上,她去夏特莱剧院听母亲的演唱会。接下来的1 个月,母亲要在法国巡回演出。
周二,她把“凯特·巴里”的名牌钉在门上。她最信任的书商给她带来几本小说。书商回忆,凯特当时显得“很慌张”,她说自己不喜欢新家,但只找到了这个地方。他安慰了她一小时零一刻钟。
周三,下午4点,凯特接到一个工作电话,她的项目排得很满。5点,她敲开楼上邻居的房门,求助网络问题。
六点半,住在一楼的男孩儿维克多听到“砰”的一声。他一边大声喊妈妈,一边把头伸出窗户往院子里看。
凯特躺在那里。
救护车在几分钟后赶到,但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了。
天色暗下来,公寓前的街道挤满警察、救援人员、消防员,尖锐的警笛声和救护车、警车的蓝光搅动着这个冬季的夜晚。
……
晚上九点一刻,400多公里外的城市贝桑松,简·伯金的演唱会刚开场15 分钟,舞台将她与噩耗隔绝开来。经纪人亚历山大在后台接到了消息,他决定先让伯金把这场唱完,然后他们再连夜赶回巴黎。无论如何,最后3 场在阿拉贝克的演出只能取消了。“不知怎么的,那晚她的歌声听起来很哀伤。”亚历山大回忆说。
演出结束后,伯金被告知了女儿的死讯。她离开房间,一言不发地穿过面前的所有人。
那天是2013 年12 月11 日。
凯特死去的第二天,巴黎下起了小雨。巴黎的雨曾经是她留在这座城市的理由。她是个英国女人,在巴黎生活了45 年。
“我的大女儿凯特,跟我长得最像。”
凯特·巴里想去咖啡馆外面抽支烟,她喜欢在咖啡馆吃午餐。她把黑色的大手袋留在座位上,这样侍者就知道她还会回来付账。她担心咖啡馆里的人讨厌烟味,但不担心手袋被偷。
她抽烟抽得很凶,这导致她患了肺气肿。她尝试过嚼含有尼古丁的口香糖,但嚼口香糖显得品位很差。
她抽了支烟,支气管收缩的感觉像重感冒。此时此刻,她依然是简·伯金的女儿,没有人会忘记这一点。
她的打扮与母亲一模一样。松松垮垮的卡其色T 恤,小羊皮牛仔靴,旧牛仔裤,长发随便披散在肩膀上,她得不时往后拢垂落在脸颊上的头发。这样的打扮让她看起来既柔弱又坚强。
简·伯金总是说:“我的大女儿凯特,跟我长得最像。”
她这么说是在巧妙地维护女儿,因为凯特始终小心翼翼地生活在显赫家人的阴影之中。她有一个著名的母亲,三个著名的“父亲“,以及两个著名而美貌的妹妹。她经常说“我有三个明星姐妹”,母亲更像是她姐姐。
简·伯金生下凯特时只有20岁,那时是1967年,她当时的丈夫约翰·巴里不在她身边——这位33 岁的作曲家正在洛杉矶领取奥斯卡奖,这个奖他后来又领了四次,作品包括“007”系列电影、《走出非洲》和《与狼共舞》的配乐。他是个迷人的男人,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迎娶简·伯金之前,他已经结了两次婚。
凯特谈起父亲时说:“我父亲有一种非常有感染力的幽默感,他在音乐中表达自己的情感,在生活中却不为所动;他喜欢安静和独处;他的生活强度很大,与此同时,他又对抗着深深的忧郁。”
凯特一岁时,父母的婚姻就走到了尽头。伦敦成了伤心地,简·伯金登上飞往巴黎的飞机一去不返,凯特是她一大堆行李中的一件。
真正抚养凯特长大的男人是法国流行音乐教父塞尔日·甘斯布。伯金的法语还没熟练到能念对他的名字时,两个人就在一起了。3 年后,他们有了女儿夏洛特·甘斯布。
这是一个大半生活都暴露在镜头前的家庭,凯特和夏洛特从小就是媒体追逐的对象。名气需要付出代价。凯特曾说:“人们都喜欢你当然会带来极大的满足感,它能带给你一切,但也极度地消耗你。”
……
成为简·伯金家族中的一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有的坦诚与随意,其实都是精心设计的结果。比如塞尔日的形象长期保持在三天不刮胡子的状态,但伯金说塞尔日其实是“她见过的最讲究的人”,这种形象只是为了让他耷拉的眼皮和招风耳显得迷人。他们拍了那么多大尺度的暴露照片,唱被梵蒂冈禁止的黄色小情歌,伯金却没有见过对方真正裸体的样子。
变故发生在凯特13 岁时,母亲与养父关系破裂,他们的分手在法国成了公共事件。这对正处于青春期的凯特来说很难接受,尤其是此时约翰·巴里开始联系她——她以为生父已经死了。塞尔日一直禁止谈论任何关于凯特生父的事情。
凯特积极回应了生父的联系,“我找到了一部分被隐藏着的身份,感到更完整了”。塞尔日却将此举视为背叛。尽管两人很快和解,但塞尔日此后禁止凯特再公开谈论自己,除非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得到妹妹夏洛特·甘斯布的核准。
“它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但很可爱。”
“长期以来我的所有能量都来自愤怒,失控的生活让我窒息。我想要冷静、自信和满足感,我用上瘾来解决这些问题,而上瘾成了新问题。”她说。她不担心没钱——找塞尔日要就行了。她摇着他的胳膊撒娇,要多少钱他就给多少。
20 岁时,凯特与男友生下了儿子罗曼·克鲁塞。简·伯金当了祖母。照顾外孙让她很开心,同时也为女儿的处境深感忧心。她先把凯特送到伦敦戒除毒瘾,又找关系把她送进巴黎服装学院学习服装设计。这是她为女儿选择的人生道路。
一切逐渐开始好转,毕业后,凯特准备开一家成衣公司,母亲对时尚行业很熟悉。而此时,罗曼的父亲忽然去世了,这个叫帕斯卡尔·克鲁塞的男人很少被提及。凯特曾经透露他死于吸毒导致的艾滋病。“我没有立刻崩溃,愤怒的情绪支撑了我。”凯特说。接下来的10年,她用所有精力在巴黎郊区建立了一个免费为瘾君子提供戒断服务的机构。
都结束了。青春已逝,她成了一个谨慎安静的女人,空闲时就收拾屋子、照顾小动物,她不能再做任何错事。
即便如此,她还需要一份事业。28岁时,她成了一名摄影师。她没有受过专业培训,但小时候经常拿塞尔日的宝丽来相机拍她妹妹。凯特的摄影之路一帆风顺,入行不到5年就在日本开了个展。母亲、两个妹妹和她们的名人朋友都帮了忙,凯特很容易拿到奢侈品广告和时尚杂志封面的拍摄项目。“作为我妈妈的女儿带来很多便利,法国人对我和我的家庭都非常好。”她在采访中从不回避自己是简·伯金的女儿的身份。
简·伯金也终于可以宣布:“我的三个女儿都有非常成功的事业……我的大女儿凯特正准备在巴黎办展,我很为她高兴,她已经是法国最优秀的摄影师之一,所以凯特一切都好。”这话是在凯特去世前两个月说的。
……
她的经纪人说,凯特有时候会“非常悲伤”。
她与小说家让·罗林曾经是恋人,分手后依然是好朋友。罗林说:“凯特在我印象中总是很小,她很脆弱,脆弱得几乎像个孩子,但又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她的脸,棕灰色的眼睛,稍微有点儿鹰钩鼻,不规则的耳朵,好像被老鼠咬了一小口。她大哭,大笑,总是咳嗽,她激动时会开始说英语……”
曾经有人问他,如果将凯特比喻成一种景观,那是什么?罗林答道:“一株苏格兰或威尔士荒野上的小灌木,它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但很可爱。”
……
她因拍摄女明星的肖像成名,但在独自一人时,她更爱拍摄废弃空旷的屋子和土地。它们是时间的残骸,失落的荣耀,被毁坏的繁华,透出一种深深的忧郁。“我们都在时间的庇护下生存。”罗林写道。
凯特狂热喜欢美国作家弗兰纳里·奥康纳,甚至打算给奥康纳拍一部纪录片。那个英年早逝的天主教徒,在农场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姑娘,她的小说充满了让人骨寒的暴力和邪恶。一个人要经受多少暴力才能得到解脱?或者根本不能?
她把奥康纳书信集里的句子画上了线,其中一句是:“你必须热爱这世界,哪怕你拼命挣扎着才能站起来。”另一句是:“孩子们本能地知道,地狱就是缺乏爱与身份。”
她一直保留着自己的英国国籍,因为这样“让我离自己的根更近,英国人的身份让我与妹妹们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