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摄影文献研究所关怀的,是作为历史的影像和作为影像的历史。它所指向的,是在对历史关系和事件的再造中建构出更多的意义、更激烈的现实和更强大的主体,是事件中不同历史线索的交错与鸣响,是历史之幽灵、光之印记中人的现身与解放。在中国摄影文献研究所的推动下,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正式成立摄影部,作为中国摄影史的典藏与研究平台。通过摄影部与研究所的共同努力,我们将邀请国内外的摄影家和摄影学者们一起,从历史维度建立起中国的现代影像叙述,再现摄影与中国现代史并行发展的世纪历程,收藏、展示中国摄影的优秀成果,探讨摄影这门视像技术与中国现代性的关系。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所面对的,许多都会是超出“摄影艺术”的影像。这些多年前的照片,无论是战争时代的“纪实摄影”,还是那些工作室里的所谓“艺术摄影”,抑或这些画面中人的“生命影像”,许多都已成为我们的集体记忆。它们支撑着我们的历史观,支撑着我们的历史经验。通过这些照片,我们可以感受到与学院里学的、画册上看到的完全不同的摄影,这些摄影经过血与火的铸炼、历史与岁月的磨砺,因而凝聚出一种动人的力量。这种力量来自照片中那些无名的山河、无名的人群,沉默、安详、强大。摄影显影的时刻是时间定影的时刻。在我们的经验中,照片展现的仿佛是历史长河凝固的一瞬,然而照片背后每一位摄影者的一生都是一条河流。那些凝固下来的时刻,那些决定性、非决定性的瞬间与片刻,无论对被拍摄者还是拍摄者而言,都是连贯的生命史的一个部分。摄影不只为时间定影,还让时间显影,不只为历史存档,还让生命现身。从这些摄影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一种欲望,就是:让消逝于历史长河中的无名时刻与无名的“人们”重新现身。历史不是冷静的史料研究,而是一种照面,一种看见。面对照片,我们看见那些风尘仆仆地行进在山河岁月中的战士的背影,看见他们九死一生的命运。通过这些凝固的照片,我们与某些时刻照面,与照片中的那些人照面,与照相机后的那个人照面。这些照片让我们反思:究竟什么是所谓的“摄影艺术”?摄影绝不只是这个世界“图像时代”的景观机器,它同时构造出自我批判和自我创生的能力——把握时机与气象的能力,化凡庸为神奇的能力,在刹那中穿越时间的能力,为世界造像的能力。保罗-瓦雷利很早就发现,柏拉图的“洞穴比喻”所描述的其实是一个巨大的暗箱,我们所身处的世界,只是上帝眼中的一张负片。于是,摄影师就成为这张潜在的负片的冲印师。季·洛度说:“真实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每隔十年它的光芒才会再次闪现。”摄影的任务就是要将这闪现的光芒记录下来。而影像时刻恰恰是真实得以闪现的时刻,世界得以一次次“现一像”的时刻。通过这些照片,我们再一次地遭逢这些时刻,它们不只是时间的琥珀,还是时间的种子。因为照片不只是封存,还是开启时光的钥匙。此刻,我想起高帆先生拍摄的1949年天安门城楼前那些无名者的背影,那是一个时代落日时分的晚照,也是一个正在到来的新时代的讯息。这张照片揭示出摄影的历史性,它同时粘连着过去与未来。这就是摄影的本质——摄影是时间的摆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