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画,其实已在唐代、在两晋,或更罩一些时候就已产生;千百年以后,这些绘画的主人也已梓泽丘墟,而泛黄的画面上只留依稀感受到的他们一丝丝艺术气息外,除了十八岁的王希孟,绘就画作之时,再也没有人记起他们的年龄和履历了。绘画,其实已在唐代、在两晋,或更早一些时候冲已产生;千百年以后,不断有年轻的心为画面感动,一切过往如展子虔的踏青游春,一切过往如韩混的五牛归来,一切如张择端的清明上河,河两岸乡村的宁静、城市的喧闹,一切如范宽、马远的峻山远水、烟岚蕴藉,一切如“元四家”的萧散简远、林木泉石,一切如吴门画派的墨泽雨润、鸟语花香,一切如“四僧”的空逸清冷、飘翕超然,一切如吴昌硕、齐白石、潘天寿的好鸟枝头亦朋友、落花水面皆文章,一切如黄宾虹、傅抱石、李可染的观山则情满于山、观水则情溢于水,一切如过往历历如晴川上的野树,一切过往如芳草萋萋的沙洲。这一切,唯有画家才能带领我们穿越时空,让我们有了欣赏的眼福,欣赏乃启门之钥,人生因此变得丰富而充盈。记得二十多年以前,那时我在河北教育出版社当社长,好像是初夏的一个下午,有微风,天很蓝,天空还飘着云,倚叠成山,有如米友仁笔下着色的云山墨戏。在这样一个下午,我与书画编辑专家张子康、刘峥等一起,为了配合学校美术教育,提高学生的审美水平,热烈讨论《中国名画家全集》的出版规划,当然也包括云山墨戏了。说干就干,在他们的辛勤努力下,经过数年的组稿、编校,原拟自唐起至黄胄止,出版一百位画传,数年间陆续出版了六十余种,后来我离开了出版社,后续四十本的出版也就没了音信。这套书物美价廉、信息量大,其封面设计呈黑色调,在美术院校中反响颇大,应该说是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莘莘学子,今天许多已经成为艺术大家,他们谈及自己成长的经历,说起该《全集》无不动容,其中一位年过五十的女画家,说起她在大学读这套《中国名画家全集》,曾惊叹的是《全集》里蕴含着千锤笙磬和百丛媚萼,千百年来任岁月怎么侵蚀都注定毁不了历代画家万程筚路开拓出来的奇峰绝壁、大水悬流,还有那杨柳岸的晓风残月。二十年的时光匆匆过去了,岁月的流逝足以让此刻的我成为一个旁观者,更何况二十年来出版了诸多画家的传记、图录、画传之类的图书,且多佳作名品,足以慰怀。细细想来,遗憾的是我作为一名故宫出版人,又在故宫出版社做社长长达十五年之久,躺在故宫这座书画艺术的宝库上,没有系统地出版一套历代名家画传,这着实令人唏嘘不已。好在今天,故宫出版社绘画编辑室重启征程,编辑策划一套《中国名画家》,目的就是送给读者一副美丽的眼睛,用李霖灿先生的话说,“这眼睛就是欣赏的眼睛,不仅欣赏中国艺术,也欣赏中国文化历史,而归根到底,切问而近思,在于人生”。故宫,曾经的紫禁之巅,实为中华艺术之宝库,也是艺术绘画之渊薮,绘画名作自明清皇家近五个世纪的经营,古轴手卷册页扇面不期而聚,它们深藏宫掖,往往得免焚劫,犹得后人披寻,故多少绘人学子性情所嗜、心目所寄、出于精深、不能移夺。说起艺术来,乾隆皇帝不得不提,十全的武功和惊世的诗作,几乎交织出弘叶萧散、江山万里的苍茫画卷。我无缘拜瞻他老人家的尊严,只凭他“秋灯千点雨”主持编撰的《石渠宝笈》,我想我已是低徊无尽了。历史上流传下来的绘画藏品经《石渠宝笈》著录殊尤绝异之品,已成为当代书画鉴定、研究、拍卖的必备工具。自《石渠宝笈》之后,游心兹艺者甚众,迨今二百余年间,无复好事者为历代画家纪述,其著作何止百计?然由于条件所限,其书中之绘画图片,或漫漶不清、或跑色偏色,下真迹一等者,则鲜有见矣。绘画类图书,如果图片不清,文字再好、学问再扎实,学子以此临摹学习,似如困难时期发了一点点霉的馒头,弃之可惜,只能皱着眉头咽进肚子里了。职是之故,故宫出版社稽之方册,主持编辑《中国名画家》,益以见闻、参诸自得,自盛唐以来逮现代之黄胄止,能代表一个时代、一个流派、一种风格者,举凡六十余人,代表了中国艺术的千年岁月,心事与襟怀一样的新近、一样的邈远。故宫所藏的就是这一段岁月,唐宋姑且不论,仅清代“四王”“四僧”千五百余件、“扬州八怪”千八百余件、任伯年四百余件,现代齐白石三百余件,故宫出版人坐对泛黄宣纸、薄绢上的山水花鸟,怎能不为这新的时代奉上精美的书籍呢?故宫还有个书画部,这里可是卧虎藏龙,个个都是研究书画领域某个流派、某个名家的专家学者,故宫出版的绘画专著图录,都是经过他们严格把关。为了图书中的每一幅图,书画专家亲自到印刷厂调色,直至调到与真迹相差无几才算满意为止。所以,故宫出版的器物、艺术类图书,是文物艺术爱好者、研究者闲放床头,随兴掀阅,满纸云山,梦了飘香。紫禁城已是初夏了,然而诸多故宫出版人还惦记着文华殿前一春的海棠,还惦记着“花落春仍在”的那一缕暗香。历代的名家给我们留下的绘画名作,一如逝去的满春海棠和那一缕缕暗香,他们一个个都已进入唐宋、进入元明、进入历史,我们只能捡一捡珍藏在地库里泛黄的纸绢,重新染墨,庶几是与昔日那意兴遄飞的笔墨重圆,不必踯躅,光阴墨痕,岁月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