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回 蔡夫人议献荆州 诸葛亮火烧新野

毛宗岗批评本三国演义 作者:(明)罗贯中 原著 (清)毛宗岗 评改


  前自三顾草庐之后,便当接火烧博望一篇,却夹叙孙权杀黄祖、刘琦屯江夏以间之;至火烧博望之后,便当接火烧新野一篇,却夹叙曹操杀孔融、刘琮献荆州以间之:盖几处同时之事,不得详却一处,略却数处也。看他叙新野,又叙荆州;叙荆州,又叙东吴与许昌:头绪多端,如一线穿,却不见断续之痕。尤妙在叙孔融处,补叙祢衡往事;叙荆州处,详叙王粲生平:偏能于极忙中叙此闲笔。

  刘景升家难,与袁本初家难正自仿佛,而写来却无一笔相类者何也?盖本初始终爱少子,而景升则有临终立长子之命:其不同一也。谭、尚相攻;而刘琮则本有让琦之心,刘琦亦初无伐琮之意:其不同二也。谭之降操,以长子不得立之故;琮之降操,则以幼子僭立之故:其不同三也。谭之降操,其臣教之;琮之降操,虽其臣教之,而实其母成之:其不同四也。冀州为曹操所自夺,而荆州为刘琮所献:其不同五也。本初之死,尚未尝不讣告谭;而景升之死,刘琮竟匿而不发:其不同六也。种种不同,求一笔之相犯而不可得。岂非天然有此变化之事,以成此变化之文哉!

  玄德取荆州于刘表病危之时,则不正;取荆州于刘琮僭立之后,则无不正也。即谓取荆州于刘琮僭立之时,或有不正;而取荆州于刘琮降曹之日,则更无不正也。失此不取,而使荆州为曹操所有之荆州,又为孙权所欲得之荆州,于是借荆州、分荆州、索荆州、还荆州,遂至遗无数葛藤于后,则皆此回中一着之错耳。

  孔融才大名高,意所予夺,天下从之,此曹操之所深忌者。奸雄必去其所忌,而后可以惟我欲为。故称魏王、加九锡之事,必待于融死之后也。当时即无郗虑之谮,而操之欲杀之久矣。<纲目>书操杀融而存其官,盖重予之云。

  或谓文人无行,文如蔡邕,而失身董卓;文如王粲,而劝降曹操:斯固然矣。然如孔融、祢衡之互相称许,则岂非名称其实者哉!两人之志节,实足动义概而忤雄风。然则无行文人之说,其赖此二人而一雪斯言欤!

  凡用计之难,不难在第一次,而难在第二次。当敌人经过一番之后,仍以前法施之,而敌之依旧不觉,则奇莫奇于斯矣。然其前后用法亦微有不同者:前之火纯用火,后之火兼用水。若以卦象论之:前卦只是巽为风,离为火;后卦乃变成水火既济。惜乎曹操出兵之时,不早令管辂卜之也。

  博望之火易料,新野之火难料。何也?博望之火在城外,新野之火在城中;博望之火在林木,新野之火在房屋也。然孔明新野之火是城中房屋之火,吕布濮阳之火亦是城中房屋之火;而吕布伏兵城中,孔明伏兵城外;火中之伏兵可见,火外之伏兵不可知。则新野之烧,更甚于濮阳矣。况火不足而继之以水,下邳之水是白日,白河之水是黑夜;冀州之水是灌城,白河之水是灌军:愈用愈幻,愈出愈奇。今日读者见之,犹目眩神摇;安得当日战者遇之,不魂飞胆落乎!

  却说玄德问孔明求拒曹兵之计。孔明曰:“新野小县,不可久居。近闻刘景升病在危笃,可乘此机会,取彼荆州为安身之地,庶可拒曹操也。”玄德曰:“公言甚善。但备受景升之恩,安忍图之!”孔明曰:“今若不取,后悔何及?”为后文争荆州伏线。玄德曰:“吾宁死不忍作负义之事。”孔明曰:“且再作商议。”

  却说夏侯惇败回许昌,自缚见曹操,伏地请死。操释之。惇曰:“惇遭诸葛亮诡计,用火攻破我军。”操曰:“汝自幼用兵,岂不知狭处须防火攻?”惇曰:“李典、于禁曾言及此,悔之不及。”操乃赏二人。兵败而有赏,曹瞒胜人之处。惇曰:“刘备如此猖狂,真腹心之患也,不可不急除。”操曰:“吾所虑者,刘备、孙权耳,余皆不足介意。今当乘此时扫平江南。”因叙刘备,就势带出孙权,为后文赤壁伏线。便传令起大兵五十万,令曹仁、曹洪为第一队,张辽、张合为第二队。夏侯渊、夏侯惇为第三队,于禁、李典为第四队,仍用夏侯、于、李,如秦穆公之再用三帅。操自领诸将为第五队。每队各引兵十万。又令许褚为折冲将军,引兵三千为先锋。先锋反叙在后,叙法变幻。选定建安十三年秋七月丙午日出师。并记其日,重其事也。

  大中大夫孔融谏曰:“刘备,刘表皆汉室宗亲,不可轻伐。以理言。孙权虎踞六郡,且有大江之险,亦不易取。以势言。○融意重在二刘,带言孙权。今丞相兴此无义之师,恐失天下之望。”操怒曰:“刘备、刘表、孙权皆逆命之臣,岂容不讨!”前操止言刘备、孙权,今亦带言刘表。遂叱退孔融,下令“如有再谏者必斩”。孔融出府,仰天叹曰:“以至不仁伐至仁,安得不败乎!”至仁独指刘备,而表与权又在所轻。时御史大夫郗虑家客闻此言,报知郗虑。虑常被孔融侮慢,心正恨之,乃以此言入告曹操,且曰:“融平日每每狎侮丞相,平日狎侮,却借郗虑口中带叙出来。又与祢衡相善,衡赞融曰‘仲尼不死’,融赞衡曰‘颜回复生’,孔、祢交誉语,亦借郗虑口中叙出。向者祢衡之辱丞相,乃融使之也。”又将祢衡前事一提。操大怒,遂命廷尉捕捉孔融。融有二子,年尚少,时方在家对坐弈棋,左右急报曰:“尊君被廷尉执去,将斩矣!二公子何不急避?”二子曰:“破巢之下,安有完卵乎?”操之残恶,二子早已看透。言未已,廷尉又至,尽收融家小,并二子皆斩之,操之杀祢衡,必假手于他人;今杀孔融,则竟自杀之,更不避杀贤士之名矣。号令融尸于市。京兆脂习伏尸而哭,操闻之大怒,欲杀之。荀彧曰:“彧闻脂习常谏融曰:‘公刚直太过,乃取祸之道。’脂习谏融语,却在荀彧口中补叙出来。今融死而来哭,乃义人也,不可杀。”脂习之哭孔融,与王修之哭袁谭正复相似。操乃止,习收融父子尸首,皆葬之。后人有诗赞孔融曰:

  孔融居北海,豪气贯长虹:坐上客长满,樽中酒不空。此系融幼时语,应第十一回中。文章惊世俗,谈笑侮王公。史笔褒忠直,存官纪“大中”。<纲目>书曰“杀大中大夫孔融”,存其官也。

  曹操既杀孔融,传令五队军马次第起行,只留荀彧等守许昌。 却说荆州刘表病重,使人请玄德来托孤。玄德引关、张至荆州见刘表。表曰:“我病已入膏肓,不久便死矣,特托孤于贤弟。我子无才,恐不能承父业,我死之后,贤弟可自领荆州。”陶谦三让徐州,刘表可谓再让荆州矣。玄德泣拜曰:“备当竭力以辅贤侄,安敢有他意乎?”正说间,人报曹操自统大兵至。玄德急辞刘表,星夜回新野。刘表病中闻此信,吃惊不小,商议写遗嘱,令玄德辅佐长子刘琦为荆州之主。刘表临死不听妇人言而立少子,虽不能正其始,犹能正其终也。蔡夫人闻之大怒,关上内门,使蔡瑁、张允二人把住外门。时刘琦在江夏,知父病危,来至荆州探病。方到外门,蔡瑁当住曰:“公子奉父命镇守江夏,其任至重;今擅离职守,倘东吴兵至,如之奈何?若入见主公,主公必生嗔怒,病将转增,非孝也。宜速回。”蔡瑁此时但阻琦之见父,而不敢害琦者,畏玄德之在新野耳。刘琦立于门外,大哭一场,上马仍回江夏。刘表病势危笃,望刘琦不来,至八月戊申日,大叫数声而死。刘表欲立刘琦而不能杀蔡瑁,以至于此。后人有诗叹刘表曰:

  昔闻袁氏居河朔,又见刘君霸汉阳。总为牝晨致家累,可怜不久尽销亡。 刘表既死,蔡夫人与蔡瑁、张允商议,假写遗嘱,令次子刘琮为荆州之主,袁绍之妻立少子,是顺夫之命;刘表之妻立少子,是逆夫之命,蔡氏更劣于刘氏矣。然后举哀报丧。时刘琮年方十四岁,颇聪明,乃聚众言曰:“吾父弃世,吾兄现在江夏,更有叔父玄德在新野。汝等立我为主。倘兄与叔兴兵问罪,如何解释?”刘琮贤于袁尚。众官未及对,幕官李珪答曰:“公子之言甚善。今可急发哀书至江夏,请大公子为荆州之主,就命玄德一同理事。北可以敌曹操,南可以拒孙权。此万全之策也。”刘表有如此之臣,而平日不能重托之,乃使蔡瑁掌兵权,何其用人之舛误也!蔡瑁叱曰:“汝何人?敢乱言以逆主公遗命!”李珪大骂曰:“汝内外朋谋,假称遗命,废长立幼,眼见荆襄九郡,送于蔡氏之手!故主有灵,必当殛汝!”蔡瑁大怒,喝令左右推出斩之。李珪至死大骂不绝。李珪其泄冶之流乎!于是蔡瑁遂立刘琮为主。蔡氏宗族分领荆州之兵。命治中邓义、别驾刘先守荆州。蔡夫人自与刘琮前赴襄阳驻扎,以防刘琦、刘备;就葬刘表之柩于襄阳城东汉阳之原,竟不讣告刘琦与玄德。自死至葬而竟不讣告,妇人作事舛错至此,宜其亡之速也。

  刘琮至襄阳,方纔歇马,忽报曹操引大军径望襄阳而来。琮大惊,遂请蒯越、蔡瑁等商议。东曹掾傅巽进言曰:“不特曹操兵来为可忧。今大公子在江夏,玄德在新野,我皆未往报丧,若彼兴兵问罪,荆襄危矣。巽有一计,可使荆、襄之民,安如泰山,又可保全主公名爵。”不忧曹操而忧玄德、刘琦,则其计可知矣。琮曰:“计将安出?”巽曰:“不如将荆襄九郡,献与曹操,操必重待主公也。”李珪既杀,此饯巽之言所由来也。琮叱曰:“是何言也!孤受先君之基业,坐尚未稳,岂可便弃之也?”刘琮贤于袁谭。蒯越曰:“傅公悌之言是也。夫逆顺有大体,强弱有定势。今曹操南征北讨,以朝廷为名,主公拒之,其名不顺。且主公新立,外患未宁,内忧将作。荆、襄之民,闻曹兵至,未战而胆先寒,安能与之敌哉?”蒯越尝助蔡瑁谋害玄德,宜其有此论。若蒯良在则必不至此。琮曰:“诸公善言,非我不从,但以先君之业,一旦弃与他人,恐贻笑于天下耳。”言未已,一人昂然而进曰:“傅公悌、蒯异度之言甚善,何不从之?”众视之,乃山阳高平人,姓王,名粲,字仲宣。粲容貌瘦弱,身材短小。幼时往见中郎蔡邕,时邕高朋满座,闻粲至,倒履迎之,宾客皆惊曰:“蔡中郎何独敬此小子耶?”邕曰:“此子有异才,吾不如也。”蔡邕之敬王粲,如孔融之重祢衡。然王、蔡二人不如孔、祢二人多矣。粲博闻强记,人皆不及。尝观道旁碑文一过,便能记诵;观人弈棋,棋局乱,粲复为摆出,不差一子。又善算术。其文词妙绝一时。年十七,辟为黄门侍郎,不就。后因避乱至荆襄,刘表以为上宾。忽叙王粲生平,忙中偏有此闲笔。当日谓刘琮曰:“将军自料比曹公何如?”琮曰:“不如也。”与玄德、孔明问答语相似。一则商议备敌,一则商议降敌,语同而意不同。粲曰:“曹公兵强将勇足智多谋,擒吕布于下邳,摧袁绍于官渡,逐刘备于陇右,破乌桓于白狼:又将曹操前事于此总叙一遍。枭除荡定者,不可胜计。今以大军南下荆襄,势难抵敌。傅、蒯二君之谋,乃长策也。将军不可迟疑,致生后悔。”文人不可与谋国事如此。琮曰:“先生见教极是。但须禀告母亲知道。”只见蔡夫人从屏后转出,惯立屏后窃听人语,此妇人恶态。谓琮曰:“既是仲宣、公悌、异度三人所见相同,何必告我?”我不怪妇人同此三人之见,却怪三人不异妇人之见。于是刘琮意决,便写降书,令宋忠潜地往曹操军前投献。宋忠领命,直至宛城,接着曹操,献上降书。操大喜,重赏宋忠,分付教刘琮出城迎接,便着他永为荆州之主。假语骗小儿。

  宋忠拜辞曹操,取路回荆襄。将欲渡江,忽见一枝人马到来,视之,乃关云长也。宋忠回避不迭,被云长唤住,细问荆州之事。忠初时隐讳,后被云长盘问不过,只得将前后事情一一实告。云长大惊,随捉宋忠至新野见玄德,备言其事。玄德闻之大哭。此哀刘表而哭,非畏曹操而哭也。张飞曰:“事已如此,可先斩宋忠,随起兵渡江,夺了襄阳,杀了蔡氏、刘琮,然后与曹操交战。”快人快语。玄德曰:“你且缄口。我自有斟酌。”乃叱宋忠曰:“你知众人作事,何不早来报我?今虽斩汝,无益于事,可速去。”宋忠且不杀,岂肯杀刘琮母子乎?忠拜谢,抱头鼠窜而去。

  玄德正忧闷间,忽报公子刘琦差伊籍到来。玄德感伊籍昔日相救之恩,降阶迎之,再三称谢。照顾前文。籍曰:“大公子在江夏,闻荆州已故,蔡夫人与蔡瑁等商议,不来报丧,竟立刘琮为主。公子差人往襄阳探听,回说是实。恐使君不知,特差某赍哀书呈报;并求使君尽起麾下精兵,同往襄阳问罪。”刘琦求助于刘备,与袁谭之求助于曹操大不相同。玄德看书毕,谓伊籍曰:“机伯只知刘琮僭立,更不知刘琮已将荆、襄九郡,献与曹操矣!”本是伊籍报玄德信,却反是玄德报伊籍信。籍大惊曰:“使君从何知之?”玄德具言拿获宋忠之事。籍曰:“若如此,使君不如以吊丧为名,前赴襄阳,诱刘琮出迎,就便擒下,诛其党类,则荆州属使君矣。”最是善策。孔明曰:“机伯之言是也。主公可从之。”玄德垂泪曰:“吾兄临危托孤于我,今若执其子而夺其地,异日死于九泉之下,何面目复见吾兄乎?”刘琮既降曹操,则玄德非取荆州于刘琮,而取荆州于曹操也,何尚以刘表为言乎?○前刘表让之而不取,失一机会;今刘琮失之而不取,又失一机会。孔明曰:“如不行此事,今曹兵已至宛城,何以拒敌?”玄德曰:“不如走樊城以避之。”几与屯小沛时同一局面。

  正商议间,探马飞报曹兵已到博望了。玄德慌忙发付伊籍回江夏整顿军马,一面与孔明商议拒敌之计。孔明曰:“主公且宽心。前番一把火,烧了夏侯惇大半人马;今番曹兵又来,必教他中这条计。不说出何计,正使人猜测不着。我等在新野住不得了,不如早到樊城去。”便差人四门张榜,晓谕居民:“无问老幼男女,愿从者,即于今日皆跟我往樊城暂避,不可自误。”挈民同走,又是一番走法。差孙干往河边调拨船只,救济百姓;差糜竺护送各官家眷到樊城。先说百姓,后及各官家眷,足见爱民之至。一面聚诸将听令,先教云长:“引一千军去白河上流头埋伏。各带布袋,多装沙土,遏住白河之水,至来日三更后,只听下流头人喊马嘶,急取起布袋,放水淹之,却顺水杀将下来接应。”前翼德曰:“何不使水去?”今番真是使水去了。又唤张飞:“引一千军去博陵渡口埋伏。此处水势最慢,曹军被淹,必从此逃难,可便乘势杀来接应。”第二次调拨,又在水边。又唤赵云:“引军三千,分为四队:自领一队伏于东门外,其三队分伏西、南、北三门;却先于城内人家屋上,多藏硫黄焰硝引火之物。曹军入城,必安歇民房。来日黄昏后,必有大风。不知天时者,不可以为军师。但看风起,便令西、南、北三门伏军尽将火箭射入城去;待城中火势大作,却于城外吶喊助威。第三次调拨,方用火攻。○既以风力助火势,又以人声助火威,自然分外猛烈。只留东门放他出走。汝却于东门外从后击之。从后击之,妙。赶他到水边去。天明会合关、张二将,收军回樊城。”又先算定收兵时候。再令糜芳、刘封二人:“带二千军,一半红旗,一半青旗,红属火,青属木,木能生火。去新野城外三十里鹊尾坡前屯住。一见曹军到,红旗军走在左,青旗军走在右。他心疑必不敢追,汝二人却去分头埋伏。只望城中火起,便可追杀败兵,然后却来白河上流头接应。”前三次调拨已完,不想又有此一段在后,奇妙。○前一人一拨,此两人同拨。孔明分拨已定,乃与玄德登高瞭望,只候捷书。为下文登高对坐饮酒伏笔。

  却说曹仁、曹洪引军十万为前队,前面已有许褚引三千铁甲军开路,浩浩荡荡,杀奔新野来。是日午牌时分,来到鹊尾坡,午为火位,鹊应朱鹊,正为下文点染。望见坡前一簇人马,尽打青、红旗号,许褚催军向前。刘封、糜芳分为四队,青、红旗各归左右。前于第四次调拨,此却于第一次出现。许褚勒马,教:“且休进,前面必有伏兵。我兵只在此处住下。”许褚一骑马飞报前队曹仁,曹仁曰:“此是疑兵,必无埋伏。可速进兵,我当催军继至。”许褚复回坡前,提兵杀入。至林下追寻时,不见一人。时日已西坠,自午至晚,渐渐叙到夜来,却有次第。许褚方欲前进,只听得山上大吹大擂。抬头看时,只见山顶上一簇旗,旗丛中两把伞盖,左玄德,右孔明,二人对坐饮酒。相对饮酒,不是赏红灯,定是看烟火。许褚大怒,引军寻路上山,山上擂木炮石打将下来,不能前进;又闻山后喊声大震。欲寻路厮杀,天色已晚。已晚。曹仁领兵到,教且夺新野城歇马。军士至城下时,只见四门大开。曹兵突人,并无阻当,城中亦不见一人,竟是一座空城了。谁知以此空城作炉灶。曹洪曰:“此是势孤计穷,故尽带百姓逃窜去了。我军权且在城安歇,来日平明进兵。”此时各军走乏,都已饥饿,皆去夺房造饭。曹仁、曹洪就在衙内安歇。已入火瓮中矣。初更已后,初更。狂风大作。未写火,先写风。守门军士飞报火起。曹仁曰:“此必军士造饭不小心遗漏之火,不可自惊。”说犹未了,接连几次飞报,西、南、北三门皆火起。不见兵,只见火,奇幻。曹仁急令众将上马时,满县火起,上下通红。是夜之火,更胜前日博望烧屯之火。忽将前事对照以应上文,妙甚。后人有诗叹曰:

  奸雄曹操守中原,九月南征到汉川。风伯怒临新野县,祝融飞下焰摩天。 曹仁引众将突烟冒火,寻路奔走,闻说东门无火,急急奔出东门。军士自相践踏,死者无数。曹仁等方纔脱得火厄,背后一声喊起,赵云引军赶来混战。前于第三次调拨,此第二次出现。败军各逃性命,谁肯回身厮杀。正奔走间,糜芳引一军至,又冲杀一阵。曹仁大败,夺路而走,刘封又引一军截杀一阵。糜、刘二人前已于第一次出现,今于第三、第四次又出现。前则一起出现,此则次第出现。到四更时分,四更。人困马乏,军士大半焦头烂额,奔至白河边,喜得河水不甚深,上流头有灰布袋故也。人马都下河吃水,人相喧嚷,马尽嘶鸣。

  却说云长在上流用布袋遏住河水。黄昏时分,望见新野火起;补黄昏一句甚妙。至四更,忽听得下流头人语马嘶,急令军士一齐掣起布袋,水势滔天,望下流冲去,曹军人马俱溺于水中,死者极多。前于第一次调拨,今却于第五次出现。○既用火烧,又用水浸,十万之众,不为炭定为泥矣。曹仁引众将望水势慢处夺路而走。行到博陵渡口,只听喊声大起,一军拦路,当先大将,乃张飞也,大叫:“曹贼快来纳命!”前于第二次调拨,今出于第六次出现。○看他叙得前后参差有势,却又一笔不乱。曹军大惊。正是:

  城内纔看红焰吐,水边又遇黑风来。 未知曹仁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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