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高仲举见于氏撞倒在地,昏迷不醒,不由的两眼泪流,哀声长叹,走向前把贤人扶起呼唤了几声,这贤人才醒转过来,仲举说:“贤妻,非是为夫的薄情做出这样狠心事来,只因年七为你将我陷害,等我起身之后,他要再行霸道,那时只怕就由不得你了。”于月英听见这话,知道是丈夫有了疑心。今日若不做个结实,从后见面难以取信,遂把心一横,举回手腕将眼剜下了一个,立时之间鲜血直流,昏倒在地。 仲举一见心如刀搅。一枝梅在旁唉声不止说:“高相公,令正为你心机使碎,痛断肝肠,你在监中哪里知道。今日分别,你却说出这样话宋,怪不得令正着急,我今有个两全之意,不知你二人肯与不肯?”仲举夫妇一齐言道:“恩公之言无不从命。”一枝梅当下把离婚书从月英处要将过来,一撕两半分与二人说:“你夫妻各人收着一半,以后团圆作个凭证岂不是好?”二人闻言各自收了一半,月英近前拉住仲举,附耳低言说:“奴今怀孕在身,男女未定,你给他留下个奶名,以后成人好叫他去寻父。”仲举听说含泪开言说:“天若要不绝高门之后,生下一男,奶名叫他丁郎,官名叫他再兴。若是一女,那就不必论了。”月英听罢紧紧记着,从腰中取出一面镜子,在地下摔开,留下一半,递与仲举一半说:“夫主,倘若日后有子寻父,这就是个凭据,妾今日已经剜目,你在途中也就可以放宽心了。”一枝梅上前言道:“贤人不必伤心,今日分别,自有相见之日。且请回去保养伤痕要紧,我还有话告高兄计议。”月英听说,走到仲举跟前说:“夫主保重,妾要回家去了。”言罢扭头硬着心肠往前行走,街上那一些观看人等个个落泪,这且不表。 且说一枝梅劝的于月英回家而去,把仲举同王英约到一个酒铺之内,烫了一壶酒,要了两盘小菜,满斟一杯递与王英说:“差公,我这舍亲原是屈枉官司,一路上的照应全要仗赖你了。”王英见一枝梅身材高大生的又凶,连忙应道:“这个自然。”一枝梅正然说着好话,把眼一瞪说:“王班头,你可认的我么?在下姓苗名庆,浑号一枝梅,料想你也知道,你若受了年七的贿赂,在路上有什么动作,我可是随后跟着你走的,那时节我要得罪于你,你可不要后悔。”王英听见一枝梅三字,心中害怕说:“苗爷太多心了,我和高相公无仇无恨,为什么难为他呢?”一枝梅说:“这事由你,我也不过说在这里,彼此作个准备就是了。”一行说着还了酒钱,三人出店拱手相别。一枝梅回到店中,收拾行李回山东不表。 再说于月英辞去,回家终日痛哭,不多几日愁出一场病来,睡倒月余不能起身,年七打发仲举起解之后,听说于月英失去一目,还不相信,叫媒婆去看了一回方信是实。且是卧病在床,素日的风流半点全无。贼人这才死心,悔当初不该做出此事。 花开两朵,各占一枝,且说王英押着高仲举起解时,正是伏天日晒,行人浑身流汗。高仲举哪里受过这等苦处,只是哀告王英慢慢行走,王英哪里肯依,死囚徒长死囚徒短,只是催着快走。这一日走的高黄河不远,天交正午,热气蒸人,面前遇着一处松林,王英说:“囚徒,可叫你奈何死人了,在松林歇歇去吧。”仲举听说这话,心中大喜,进林躺在地下就如瘫了的一般。王英一见,把水火棍一撂,坐在地下,心中暗想:高仲举这个囚徒两腿带伤,一天走不了五六十里路,走了半月有余,还没有过黄河。今日这个地方甚是僻静,不如早些结果了他吧。主意一定,向仲举言道:“囚徒,你今休推睡里梦里,只因你管家不严,纵妻上庙勾引七大爷动心,所以才生法害你。昨日起身又给了我二百银子,叫我路上结果你的性命,我看你两腿带伤步履艰难,多活几日也是受罪,不如我今送你早归那世,寄梦与你妻子去吧。”言罢举起棍来劈头就打。仲举一见胆裂魂飞,连叫:“解公饶命。”王英那棍将至要往下落,只听的林外大喝一声,一溜火光直扑王英而来。王英回头一看,一阵昏迷扑倒在地。 高仲举正在闭目等死,忽听的噗咚响了一声,睁眼一看,解役躺在地下,旁边站着一人,仔细一看,认的是小塘。连忙上前跪倒说:“恩公何由得到此处,若要一步来迟,学生的性命完了。”言罢大哭,乞求小塘打救。小塘伸手把仲举拉起说:“高兄当初若听愚言,怎有今日?这也是你命该如此。贫道在济南救贫,知你今日有难,所以前来救你。以后须要小心,不可任意。”言罢把丹田的法水照王英脸上一喷,王英醒转过来,翻身爬起捋棍在手,才待要打仲举,忽见一个道人手执宝剑站在面前。这王英大喝一声:“好毛道,你敢劫夺犯人么?”小塘说:“好王英,还不与我站了!”王英听了这一句话,站在那里就像钉住的一般,济仙微微含笑说:“王英,你说贫道劫夺犯人,你受贿行凶就不提了?”王英虽被定身法定住,心里明白,他还不肯承认,说:”老道,你说我受何人的贿赂,是银子是钱?是何人的过付?”小塘说:“凶徒,你只当济先生不知道么?年七给你二百银子,原是于嗣公的过付,谁知上天不容,把银子拿到家中,倒惹的你妻刘氏自己吊死,眼睁睁的报应,还不知改过向善,今日若要放了高仲举便罢,不然的时节我就将你一剑杀了。”一句话说的王英毛骨悚然,不敢强辩,说:“神仙爷爷你说的果然一字不差,只求饶了我的狗命,我情愿把高相公放了。”济仙听说把剑诀一掐,王英就活动起来,撇下大棍说:“神仙老爷方才说是姓济,莫不是小塘济爷爷么?”小塘说:“正是。”王英连忙跪下,说:“小人瞎眼,多有得罪神仙老爷了。”小塘说:“你且起来,把高相公的枷锁去了。还有话讲。”王英不敢怠慢,连忙起来把仲举的枷锁打开。 大家坐在地下,小塘向王英言道:“你今放了高相公,无有回批,可怎么样呢?”王英见问,合眼痛哭,把未出门丧妻亡子的话说了一遍,又说:“神仙爷爷,我如今思想起来也回不得家了,不如跟仙爷出了家吧。”小塘说:“如此甚善。待我与高相公商议商议再说。”遂向仲举言道:“高兄,如今王解公虽然把你放了,你也回不得北京回不得祖籍,只得远走他方才可以无患。”仲举说:“仙长,学生总愿意远走天涯,盘费如何是好?”小塘说:“你且放心,我自有道理。”又向王英言道:“你既跟我出家,也用不着多的盘费,把你腰中一百八十八两银子拿出来吧。”王英听说毛骨悚然,说:“只受了年七二百银的贿赂,除了发送妻子与一路费用整整剩了这些。”即忙连包掏出递与小塘。小塘将包打开取出了十锭,约有五十多两,仍旧将包卷上,袖中取出一封柬帖,一并递与仲举,说:“高兄,你此去竟奔正南,过了黄河任意而走,有急难之时方许拆此柬帖一看。”仲举听罢倒身下拜,说不尽的千恩万谢,回身又拜了王英,洒泪而别,直扑正南而去。 王英待仲举走了,随即拜小塘为师。小塘与他改名叫作王从善。王从善甚是欢喜,说:“师父,咱也走吧。”小塘说:“你要往那里去呢?”从善说:“师父走到那里,弟子跟到哪里。”小塘说:“如今你且不必跟着我走,我还要回到济南办理济贫之事,你可把这十两银子带在身边,回转北京与高仲举的妻子送个信去。”从善听说,摆手言道:“我的师父,你是叫弟子送死去了,弟子在北京宛平县当差,谁不认的。这一回去无有回批,若叫官府知道,那时怎么了的?”小塘说:“这却无妨,我有一道变相灵符你带去。掖在帽沿里边,人就不能认的你了。”言罢从直袋内取出灵符递与从善。从善说:“师父别哄我,这可不是玩的。”济仙微微冷笑,从腰中取出一面镜子,从善掖上灵符,自己照了一照,果然变了形像。从善心中大喜说:“师父,我这一去见了高氏娘子,他若认不出我来,不说我是报信之人,只当我是个撇白的怎么样呢?”小塘说:“你到那里,去了此符,他自然就认的你了,你就说路上撞见我来救他丈夫,你发善念放他逃走,自有相会的日子,不必挂念。可将你这十两银子与她留下九两,剩一两作你的盘费,她如今怀孕半年,久后生了儿子叫她千万口稳,瞒着众人,恐怕年七知道,大生意端。传了此信,即往山东济南府趵突泉去见我。”王从善领命,仍回原路而去。要知端的,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