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一百四十三 列傳第三十

元史 作者:(明)宋濂 等


  馬祖常

  馬祖常字伯庸,世為雍古部,居淨州天山。有錫里吉思者,於祖常為高祖,金季為鳳翔兵馬判官,以節死贈恒州刺史,子孫因其官,以馬為氏。曾祖月合乃,從世祖征宋,留汴,掌饋餉,累官禮部尚書。父潤,同知漳州路緫管府事,家于光州。

  祖常七歲知學,得錢即以市書。十歲時,見燭欹燒屋,解衣沃水以滅火,咸嗟異之。既長,益篤于學。蜀儒張 〈{彡立}頁〉講道儀真,往受業其門,質以疑義數十,〈{彡立}頁〉甚器之。延祐初,科舉法行,鄉貢、會試皆中第一,廷試為第二人。授應奉翰林文字。拜監察御史。

  是時,仁宗在御已久,猶居東宮,飲酒常過度。祖常上書請「御正衙,立朝儀,御史執簡,太史執筆,則雖有懷姦利己乞官求賞者,不敢出諸口。天子承天地祖宗之重,當極調攝;至於酒醴,近侍進御,當思一獻百拜之義」。英宗為皇太子,又上書請慎簡師傅。於是姦臣鐵木迭兒為丞相,威權自恣。祖常知其盜觀國史,率同列劾奏其十罪,仁宗震怒黜罷之。秦州山移,祖常言:「山不動之物,今而動焉,由在野有當用不用之賢,在官有當言不言之佞,故致然爾。」疏聞,大臣皆家居待罪。祖常薦賢拔滯,知無不言。俄改宣政院經歷,月餘辭歸,起為社稷署令。亡何,姦臣復相,左遷開平縣尹,因欲中傷之,遂退居光州。久之,姦臣既死,乃除翰林待制。泰定建儲,擢典寶少監、太子左贊善。尋兼翰林直學士,除禮部尚書。丁祖母憂,起為右贊善,復除禮部尚書,尋辭歸。

  天曆元年,召為燕王內尉,仍入禮部,兩知貢舉,一為讀卷官,時稱得人。陞參議中書省事,參定親郊禮儀,充讀冊祝官,拜治書侍御史,歷徽政副使,遷江南行臺中丞。

  元統元年,召議新政,賜白金二百兩、鈔萬貫。又歷同知徽政院事,遂拜御史中丞。帝以其有疾,詔特免朝禮,光祿日給上尊。祖常持憲務存大體。西臺御史劾其僚禁酤時面有酒容,以苛細黜之。山東廉訪司言孔氏訟事,以事關名教不行,按者亦引去。除樞密副使,頃之,辭職歸光州。復除江南行臺中丞,又遷陝西行臺中丞,皆以疾不赴。至元四年卒,年六十,贈攄忠宣憲協正功臣、河南行省右丞、上護軍、魏郡公,諡文貞。

  祖常立朝既久,多所建明。嘗議:今國族及諸部既誦聖賢之書,當知尊諸母以厚彝倫。又議:將家子弟驕脆有孤任使,而庶民有挽強蹶張老死草野者,當建武學、武舉,儲材以備非常。時雖弗用,識者韙之。祖常工於文章,宏贍而精核,務去陳言,專以先秦兩漢為法,而自成一家之言。尤致力於詩,圓密清麗,大篇短章無不可傳者。有文集行于世。嘗預修英宗實錄,又譯潤皇圖大訓、承華事略,又編集列后金鑑、千秋記略以進,受賜優渥。文宗嘗駐驆龍虎臺,祖常應制賦詩,尤被歎賞,謂中原碩儒唯祖常云。

  巙巙

  巙巙字子山,康里氏。父不忽木自有傳。祖燕真,事世祖,從征有功。巙巙幼肄業國學,博通群書,其正心修身之要得諸許衡及父兄家傳。長襲宿衛,風神凝遠,制行峻潔,望而知其為貴介公子。其遇事英發,掀髯論辨,法家拂士不能過之。

  始授承直郎、集賢待制,遷兵部郎中,轉祕書監丞。奉命往覈泉舶,芥視珠犀,不少留目。改同僉太常禮儀院事,拜監察御史,陞河東廉訪副使。未上,遷祕書太監,陞侍儀使。尋擢中書右司郎中,遷集賢直學士,轉江南行臺治書侍御史。拜禮部尚書,監群玉內司。

  巙巙正色率下。國制,大樂諸坊咸隸本部,遇公讌,衆伎畢陳。巙巙視之泊如,僚佐以下皆肅然。遷領會同館事,尚書,監群玉內司如故。尋兼經筵官,復除江南行臺治書侍御史。未行,留為奎章閣學士院承制學士,仍兼經筵官。陞侍書學士、同知經筵事,復陞奎章閣學士院大學士、知經筵事。除浙西廉訪使,復留為大學士、知經筵事。尋拜翰林學士承旨、知制誥兼修國史、知經筵事,提調宣文閣崇文監。

  先是,文宗勵精圖治,巙巙嘗以聖賢格言講誦帝側,裨益良多。順帝即位之後,剪除權奸,思更治化。巙巙侍經筵,日勸帝務學,帝輒就之習授,欲寵以師禮,巙巙力辭不可。凡四書、六經所載治道,為帝紬繹而言,必使辭達感動帝衷敷暢旨意而後已。若柳完元梓人傳、張商英七臣論,尤喜誦說。嘗於經筵力陳商英所言七臣之狀,左右錯愕,有嫉之之色,然素知其賢,不復肆慍。帝暇日欲觀古名畫,巙巙即取郭忠恕比干圖以進,因言商王受不聽忠臣之諫,遂亡其國。帝一日覽宋徽宗畫稱善。巙巙進言,徽宗多能,惟一事不能。帝問何謂一事。對曰:「獨不能為君爾。身辱國破,皆由不能為君所致。人君貴能為君,它非所尚也。」或遇天變民災,必憂見於色,乘間則進言于帝曰:「天心仁,愛人君,故以變示儆。譬如慈父於子,愛則教之戒之。子能起敬起孝,則父怒必釋。人君側身修行,則天意必回。」帝察其真誠,虛己以聽。特賜只孫燕服九襲及玉帶楮幣,以旌其言。

  巙巙嘗謂人曰:「天下事在宰相當言,宰相不得言則臺諫言之,臺諫不敢言則經筵言之。備位經筵,得言人所不敢言於天子之前,志願足矣。」故於時政得失有當匡救者,未嘗緘默。大臣議罷先朝所置奎章閣學士院及藝文監諸屬官。巙巙進曰:「民有千金之產,猶設家塾,延館客,豈有堂堂天朝,富有四海,一學房乃不能容耶。」帝聞而深然之。即日改奎章閣為宣文閣,藝文監為崇文監,存設如初,就命巙巙董治。又請置檢討等職十六員以備進講。帝皆俞允。時科舉既輟,巙巙從容為帝言:「古昔取人材以濟世用,必由科舉,何可廢也。」帝采其論,尋復舊制。一日進讀司馬光資治通鑑,因言國家當及斯時修遼、金、宋三史,歲久恐致闕逸。後置局纂修,實由巙巙發其端。又請行鄉飲酒于國學,使民知遜悌,及請褒贈唐劉蕡、宋邵雍以旌道德正直。帝從其請,為之下詔。

  巙巙以重望居高位,而雅愛儒士甚於饑渴,以故四方士大夫翕然宗之,萃於其門。達官有怙勢者,言曰:「儒有何好,君酷愛之。」巙巙曰:「世祖以儒足以致治,命裕宗學於贊善王恂。今祕書所藏裕宗倣書,當時御筆於學生之下親署御名習書謹呈,其敬慎若此。世祖嘗暮召我先人坐寢榻下,陳說四書及古史治亂,至丙夜不寐。世祖喜曰:『朕所以令卿從許仲平學,正欲卿以嘉言入告朕耳,卿益加懋敬以副朕志。』今汝言不愛儒,寧不念聖祖神宗篤好之意乎?且儒者之道,從之則君仁、臣忠、父慈、子孝,人倫咸得,國家咸治;違之則人倫咸失,家國咸亂。汝欲亂而家,吾弗能禦,汝慎勿以斯言亂我國也。儒者或身若不勝衣,言若不出口,然腹中貯儲有過人者,何可易視也。」達官色慚。

  既而出拜江浙行省平章政事。明年,復以翰林學士承旨召還。時中書平章闕員,近臣欲有所薦用,以言覘帝意。帝曰:「平章已有其人,今行半途矣。」近臣知帝意在巙巙,不復薦人。至京七日,感熱疾卒,實至正五年五月辛卯也,年五十一。家貧,幾無以為斂。帝聞為震悼,賜賻銀五錠。其所負官中營運錢,臺臣奏以罰布為之代償。巙巙善真行草書,識者謂得晉人筆意,單牘片紙人爭寶之,不翅金玉。諡文忠。

  兄回回,字子淵。敦默寡言,耆學能文。在成宗朝宿衛,擢太常寺少卿。寺改為院,為太常院使。武宗正位,以藩邸舊臣出使稱旨。至大間,調大司農卿,除山南廉訪使,改江南行臺治書侍御史,遷淮西廉訪使,皆有政聲。再改河南廉訪使。行省丞相行事多不法,太尉納璘為郎中,每格不下,丞相怒欲出之。回回察其賢,抗章舉任風憲,後歷三臺為名臣。駙馬平章家奴強市人物,按之無所貸。

  英宗即位,丞相拜住首薦為戶部尚書,尋拜南臺侍御史,改參議中書。以議定刑書如法,帝嘉納其奏。泰定初,廷議漕運事,奏減糧數以紓東南民力。授太子詹事丞,改山東廉訪使,未上,陞翰林侍講學士,遷江浙行省右丞。文宗立,除宣政院使。上言乞沙汰僧道,其所有田宜同民間徵輸。擢中書右丞,力辭還第。聞明宗崩,流涕不能食,自是杜門不出者數年,以疾卒。與弟巙巙,皆為時之名臣,世號為雙璧云。

  巙巙子維山,材質清劭,侍禁廷,起崇文監丞,擢給事中,遷同僉太常禮儀院事,調崇文太監。

  自當

  自當,蒙古人也。英宗時,由速古兒赤擢監察御史。錄囚大興縣,有以冤事繫獄者,其人嘗見有橐駝死道傍,因舁至其家醢之,置數甕中,會官橐駝被盜,捕索甚亟,乃執而勘之,其人自誣服。自當審其獄辭,疑為冤,即以上御史臺。臺臣以為贓既具是,特御史畏殺人耳,不聽,改委他御史讞之,竟處死。後數日,遼陽行省以獲盜聞,冤始白,人以是服其明。

  泰定二年,扈從至上都,糾言參知政事楊庭玉贓罪,不報,即納印還京師。帝遣使追之,俾復任。即再上章劾庭玉,竟如其言。又劾奏平章政事禿滿迭兒入怯薛之日,英宗被弒,必預聞其謀,不省,乃賜禿滿迭兒黃金繫腰,自當遂辭職。改工部員外郎,中書省委開混河,自當往視之,以為水性不常,民力亦瘁,難以成功,言于朝,河役乃罷。

  會次三皇后殂,命工部撤行殿車帳,皆新作之。自當未即興工。尚書曰:「此奉特旨,員外有誤,則罪歸於衆矣。」自當曰:「即有罪,我獨任之。」未幾,帝果問成否。省臣乃召自當責問之。自當請自入對。既見帝,奏曰:「皇后行殿車帳尚新,若改作之,恐勞民費財。且先皇后無惡疾,居之何嫌。必欲捨舊更新,則大明殿乃自世祖所御,列聖嗣位豈皆改作乎?」帝大悅,語省臣曰:「國家用人,當擇如自當者,庶不誤大事。」特賜上尊、金幣,遷吏部員外郎。帝欲加號太后曰太皇太后,命朝堂議之。自當獨曰:「太后稱太皇太后,於典禮不合。」衆皆曰:「英宗何以加皇太后號曰太皇太后。」自當曰:「英宗孫也,今上子也,太皇太后之號孫可以稱之,子不可以稱之也。」議遂定。遷中書客省使,俄改同僉宣政院事。

  文宗即位,除中書左司郎中。有使持詔自江浙還,言行省臣意若有不服者。帝怒,命遣使問不敬狀,將悉誅之。自當言於丞相燕帖木兒曰:「皇帝新即位,雲南、四川且猶未定,乃以使臣一言殺行省大臣,恐非盛德事。況江浙豪奢之地,使臣或不得厭其所需則造言以陷之耳。」燕帖木兒以言于帝,事乃止。既而陞參議中書省事。燕帖木兒議封太保伯顏王爵,衆論附之。自當獨不言。燕帖木兒問故。自當曰:「太保位列三公,而復加王封,後再有大功將何以處之。且丞相封王,出自上意,今欲加太保王封,丞相宜請于上。王爵非中書選法也。」遂罷其議。拜治書侍御史。

  初,文宗在集慶潛邸,欲創天靈寺,令有司起民夫。江南行臺監察御史亦乞剌台言曰:「太子為好事,宜出錢募夫,若欲役民,則朝廷聞之非便也。」至是文宗悉召江南行臺監察御史,俾皆入為監察御史,而欲黜亦乞剌台。自當諫曰:「當陛下在潛邸時,御史盡心為陛下言,乃忠臣也。今無罪而黜之,非所以示天下。」乃除亦乞剌台僉憲湖南。文宗嘗欲游西湖,自當諫曰:「陛下以萬乘之尊而汎舟自樂,如天下何?」不聽。自當遂稱疾不從行。文宗在舟中,顧謂臺臣曰:「自當終不滿朕此游耶?」臺臣嘗奏除目,文宗以筆塗一人姓名,而綴將作院官閭閭之名。自當言:「閭閭為人詼諧,惟可任教坊司,若以居風紀,則臺綱掃地矣。」文宗乃止。已而出為陝西行臺侍御史。

  順帝初,除福建都轉運鹽使。先是,自當為左司郎中時,泰定帝嘗欲以河間、江浙、福建鹽引六萬賜中書參議撒迪,自當執不可,僅以福建鹽引二萬賜之。至是,自當復建言鹽引宜盡資國用以紓民力。時撒迪方為御史大夫,不以為怨,數遣人省自當母于京師所居。

  既而丁母憂,居閒久之,復起為浙西肅政廉訪使。時有以駙馬為江浙行省丞相者,其宦豎恃公主勢,坐杭州達魯花赤位,令有司強買民間物,不從輒毆之。有司來白自當,自當即逮之械以令衆,自是丞相府無敢為民害者。尋召為同僉樞密院事。尋復為治書侍御史、同知經筵事。寧夏人有告買買等謀害太師伯顏者,伯顏委自當與中書、樞密等官往寧夏鞫問,無其情,乃以誣罔坐告者罪。伯顏怒。自當前曰:「太師所以令吾三人勘之者,以國法所在也。必以罪吾三人,則自當實主其事,宜獨當之。」伯顏乃左遷自當同知徽政院事。

  自當歷事四朝,官自從仕郎累轉至通奉大夫,常衎衎在位,剛介弗回,終始一節,有古遺直之風。然卒以是忤權貴而不復柄用,君子皆惜焉。

  阿榮

  阿榮字存初,怯烈氏。父按攤,中書右丞。阿榮幼事武宗,備宿衛,累遷官,為湖南道宣慰副使。溫迪罕奉使宣撫湖南,事無大小悉以委之。會列郡歲饑,阿榮分其廩祿為粥,以食餓者,仍發粟賑之,所活甚衆。廣西寇起,衆皆洶懼。阿榮鎮之以靜,督有司治兵守其境,寇不敢入。遷湖廣行省左右司郎中,召僉會福院事,尋除吏部尚書。泰定初,出為湖南宣慰使,改浙東道宣慰使都元帥,以疾辭。

  天曆初,復起為吏部尚書,尋參議中書省事。二年,拜中書參知政事、知經筵事。進奎章閣大學士、榮祿大夫、太禧宗禋院使,都典制神御殿事。文宗眷遇之甚,而阿榮亦盡心國政,知無不言。久之,心忽鬱鬱不樂,謁告南歸武昌。至元元年卒。

  初,阿榮閒居以文翰自娛,博究前代治亂得失,見其會心者,則扼腕曰:「忠臣孝子國家之寶,為奇男子烈丈夫者固不當如是耶。」日與韋布之士游,所至山水佳處,鳴琴賦詩,日夕忘返。尤深於數學,逆推事成敗利不利及人禍福壽夭貴賤,多奇中。天曆三年春,策士于廷。阿榮與虞集會于直廬,慨然興歎,語集曰:「更一科後科舉當輟,輟兩科而復,復則人材彬彬大出矣。」又歎曰:「榮不復見之矣,君猶及見之。」集應曰:「得士之多,幸如存初言。今文治方興,未必有中輟之理。存初國家世臣,妙於文學,以盛年登朝,在上左右,斯文屬望。集老且衰,見亦何補耶。」阿榮又歎曰:「數當然耳。」集問何以知之,弗荅。後三年卒。元統三年,科舉果罷,至正元年始復,如其言。

  小雲石海涯

  小雲石海涯,家世見其祖阿里海涯傳。其父楚國忠惠公,名貫只哥,小雲石海涯遂以貫為氏,復以酸齋自號。母廉氏,夜夢神人授以大星使吞之,已而有妊。及生,神彩秀異。年十二三,膂力絕人,使健兒驅三惡馬疾馳,持槊立而待馬至騰上之,越二而跨三,運槊生風,觀者辟易。或挽彊射生,逐猛獸,上下峻阪如飛,諸將咸服其趫捷。稍長,折節讀書,目五行下。吐辭為文,不蹈襲故常,其旨皆出人意表。

  初,襲父官為兩淮萬戶府達魯花赤。鎮永州,御軍極嚴猛,行伍肅然。稍暇,輒投壺雅歌,意所暢適,不為形跡所拘。一日,呼弟忽都海涯語之曰:「吾生宦情素薄,顧祖父之爵不敢不襲,今已數年矣,願以讓弟,弟幸勿辭。」語已,即解所綰黃金虎符佩之。北從姚燧學,燧見其古文峭厲有法及歌行古樂府慷慨激烈,大奇之。

  仁宗在東宮,聞其以爵位讓弟,謂宮臣曰:「將相家子弟其有如是賢者邪。」俄選為英宗潛邸說書秀才,宿衛禁中。仁宗踐祚,上疏條六事。一曰釋邊戍以修文德,二曰教太子以正國本,三曰設諫官以輔聖德,四曰表姓氏以旌勳冑,五曰定服色以變風俗,六曰舉賢才以恢至道。書凡萬餘言,未報。拜翰林侍讀學士、中奉大夫、知制誥同修國史。

  會議科舉事,多所建明,忽喟然嘆曰:「辭尊居卑,昔賢所尚也。今禁林清選,與所讓軍資孰高,人將議吾後矣。」乃稱疾辭還江南,賣藥於錢唐市中,詭姓名,易服色,人無有識之者。偶過梁山濼,見漁父織蘆花為被,欲易之以紬。漁父疑其為人,陽曰:「君欲吾被,當更賦詩。」遂援筆立成,竟持被去。人間喧傳蘆花被詩。其依隱玩世多類此。晚年為文日邃,詩亦沖澹。草隸等書,稍取古人之所長,變化自成一家,所至士大夫從之若雲,得其片言尺牘,如獲拱璧。其視死生若晝夜,絕不入念慮,翛翛若欲遺世而獨立云。泰定元年五月八日卒,年三十九。贈集賢學士、中奉大夫、護軍,追封京兆郡公,諡文靖。有文集若干卷、直解孝經一卷行于世。

  子男二人:阿思蘭海牙,慈利州達魯花赤;次八三海涯。孫女一人,有學識,能詞章,歸懷慶路緫管段謙云。

  泰不華

  泰不華字兼善,伯牙吾台氏。初名達普化,文宗賜以今名,世居白野山。父塔不台,入直宿衛,歷仕台州錄事判官,遂居於台。家貧,好讀書,能記問。集賢待制周仁榮養而教之。年十七,江浙鄉試第一。明年,對策大廷,賜進士及第,授集賢修撰,轉祕書監著作郎,拜江南行臺監察御史。時御史大夫脫歡怙勢貪暴,泰不華劾罷之。文宗建奎章閣學士院,擢為典籤,拜中臺監察御史。

  順帝即位,加文宗后太皇太后之號,大臣燕鐵木兒、伯顏皆列地封王。泰不華率同列上章言:「嬸母不宜加徽稱,相臣不當受王土。」太后怒,欲殺言者。泰不華語衆曰:「此事自我發之,甘受誅戮,決不敢累諸公也。」已而太后怒解曰:「風憲有臣如此,豈不能守祖宗之法乎?」賜金幣二,以旌其直。出僉河南廉訪司事,俄移淮西。繼遷江南行御史臺經歷,辭不赴,轉江浙行省左右司郎中。浙西大水害稼,會泰不華入朝,力言於中書,免其租。擢祕書監,改禮部侍郎。

  至正元年,除紹興路緫管。革吏弊,除沒官牛租,令民自實田以均賦役。行鄉飲酒禮,教民興讓,越俗大化。召入史館,與修遼、宋、金三史,書成,授祕書卿。陞禮部尚書,兼會同館事。黃河決,奉詔以珪玉白馬致祭河神,竣事上言:「淮安以東,河入海處,宜倣宋置撩清夫,用輥江龍鐵掃,撼蕩沙泥,隨潮入海。」朝廷從其言,會用夫屯田,其事中廢。

  八年,台州黃巖民方國珍為蔡亂頭、王伏之讎逼,遂入海為亂,劫掠漕運糧,執海道千戶德流于實。事聞,詔江浙參政朶兒只班緫舟師捕之,追至福州五虎門,國珍知事危,焚舟將遁,官軍自相驚潰,朶兒只班遂被執。國珍迫其上招降之狀,朝廷從之,國珍兄弟皆授之以官,國珍不肯赴,勢益暴橫。九年,詔泰不華察實以聞,既得其狀,遂上招捕之策,不聽。尋除江東廉訪使,改翰林侍讀學士、知制誥同修國史。已而出為都水庸田使。

  十年十二月,國珍復入海,燒掠沿海州郡。十一年二月,詔孛羅帖木兒為江浙行省左丞,緫兵至慶元。以泰不華諗知賊情狀,遷浙東道宣慰使都元帥,分兵于溫州,使夾攻之。未幾,國珍寇溫,泰不華縱火筏焚之,一夕遁去。既而孛羅帖木兒密與泰不華約以六月乙未合兵進討。孛羅帖木兒乃以壬辰先期至大閭洋,國珍夜率勁卒縱火鼓譟,官軍不戰皆潰,赴水死者過半。孛羅帖木兒被執,反為國珍飾辭上聞。泰不華聞之痛憤,輟食數日。朝廷弗之知,復遣大司農達識帖木邇等至黃巖招之。國珍兄弟皆登岸羅拜,退止民間小樓。是夕,中秋月明,泰不華欲命壯士襲殺之,達識帖木邇適夜過泰不華,密以事白之,達識帖木邇曰:「我受詔招降耳,公欲擅命耶?」事乃止。檄泰不華親至海濱,散其徒衆,拘其海舟兵器,國珍兄弟復授官有差。既而遷泰不華台州路達魯花赤。

  十二年,朝廷征徐州,命江浙省臣募舟師守大江,國珍懷疑,復入海以叛。泰不華自分以死報國,發兵扼黃巖之澄江,而遣義士王大用抵國珍,示約信,使之來歸,國珍益疑,拘大用不遣,以小舸二百突海門,入州港,犯馬鞍諸山。泰不華語衆曰:「吾以書生登顯要,誠慮負所學。今守海隅,賊甫招徠又復為變,君輩助我擊之,其克則汝衆功也,不克則我盡死以報國耳。」衆皆踴躍願行。時國珍戚黨陳仲達往來計議,陳其可降狀。泰不華率部衆,張受降旗乘潮而前,船觸沙不能行,垂與國珍遇,呼仲達申前議,仲達目動氣索,泰不華覺其心異,手斬之。即前搏賊船,射死五人,賊躍入船,復斫死二人,賊舉槊來刺,輒斫折之。賊群至,欲抱持過國珍船,泰不華嗔目叱之,脫起,奪賊刀,又殺二人。賊攢槊刺之,中頸死,猶植立不仆,投其屍海中。年四十九。時十二年三月庚子也。僮名抱琴,及臨海尉李輔德、千戶赤盞、義士張君璧皆死之。泰不華既沒,除江浙行省參知政事,行台州路達魯花赤事,不及聞命。已後三年,追贈榮祿大夫、江浙行省平章政事、柱國,封魏國公,諡忠介,立廟台州,賜額崇節。

  泰不華尚氣節,不隨俗浮沉。太平為臺臣劾去相位,泰不華獨餞送都門外。太平曰:「公且止,勿以我累公。」泰不華曰:「士為知己死,寧畏禍耶。」後雖為時相擯斥,人莫不韙之。善篆隸,溫潤遒勁。嘗重類復古編十卷,考正訛字,於經史多有據云。

  余闕

  余闕字廷心,一字天心,唐兀氏,世家河西武威。父沙剌臧卜,官廬州,遂為廬州人。少喪父,授徒以養母,與吳澄弟子張恒游,文學日進。

  元統元年,賜進士及第,授同知泗州事,為政嚴明,宿吏皆憚之。俄召入,應奉翰林文字,轉中書刑部主事。以不阿權貴棄官歸。尋以修遼、金、宋三史,召復入翰林,為修撰。拜監察御史,改中書禮部員外郎,出為湖廣行省左右司郎中。會莫徭蠻反,右丞沙班當帥師,堅不往,無敢讓之者。闕曰:「右丞當往,受天子命為方嶽重臣,不思執弓矢討賊,乃欲自逸邪!右丞當往。」沙班曰:「郎中語固是,如芻餉不足何?」闕曰:「右丞第往,此不難致也。」闕下令趣之,三日皆集,沙班行。復以集賢經歷召入。遷翰林待制。出僉浙東道廉訪司事。丁母憂,歸廬州。

  盜起河南,陷郡縣。至正十三年,行中書于淮東,改宣慰司為都元帥府,治淮西,起闕副使、僉都元帥府事,分兵守安慶。于時南北音問隔絕,兵食俱乏,抵官十日而寇至,拒却之。乃集有司與諸將議屯田戰守計,環境築堡寨,選精甲外扞,而耕稼于中。屬縣灊山八社,土壤沃饒,悉以為屯。明年,春夏大饑,人相食,乃捐俸為粥以食之,得活者甚衆。民失業者數萬,咸安集之。請于中書,得鈔三萬錠以賑民。陞同知、副元帥。又明年秋,大旱,為文祈灊山神,三日雨,歲以不饑。盜方據石蕩湖,出兵平之,令民取湖魚而輸魚租。十五年夏,大雨,江漲,屯田禾半沒,城下水湧,有物吼聲如雷,闕祠以少牢,水輒縮。秋稼登,得糧三萬斛。闕度軍有餘力,乃浚隍增陴,隍外環以大防,深塹三重,南引江水注之,環植木為柵,城上四面起飛樓,表裏完固。

  俄陞都元帥。廣西貓軍五萬從元帥阿思蘭沿江下抵廬州,闕移文謂苗蠻不當使之窺中國,詔阿思蘭還軍。貓軍有暴於境者,即收殺之,凜凜莫敢犯。時群盜環布四外,闕居其中,左提右挈,屹為江淮一保障。論功,拜江淮行省參知政事,仍守安慶,通道于江右,商旅四集。池州趙普勝帥衆攻城,連戰三日敗去,未幾又至,相拒二旬始退,懷寧縣達魯花赤伯家奴戰死。十七年,趙普勝同青軍兩道攻我,拒戰一月餘,竟敗而走。

  秋,拜淮南行省左丞。安慶倚小孤山為藩蔽,命義兵元帥胡伯顏統水軍戍焉。十月,沔陽陳友諒自上游直擣小孤山,伯顏與戰四日夜不勝,急趣安慶。賊追至山口鎮,明日癸亥,遂薄城下。闕遣兵扼於觀音橋。俄饒州祝寇攻西門,闕斬却之。乙巳,賊乘東門紅旗登城,闕簡死士力擊,賊復敗去。戊申,賊并軍攻東西二門,又却之。賊恚甚,乃樹柵起飛樓。庚戍,復來攻我,金鼓聲震地,闕分諸將各以兵扞賊,晝夜不得息。癸卯,賊益生兵攻東門。丙午,普勝軍東門,友諒軍西門,祝寇軍南門,群盜四面蟻集,外無一甲之援。西門勢尤急,闕身當之,徒步提戈為士卒先,士卒號哭止之,揮戈愈力,仍分麾下將督三門之兵,自以孤軍血戰,斬首無筭,而闕亦被十餘創。日中城陷,城中火起,闕知不可為,引刀自剄,墮清水塘中。闕妻耶卜氏及子德生、女福童皆赴井死。同時死者,守臣韓建一家被害,建方卧疾,罵賊不屈,賊執之以去,不知所終。城中民相率登城樓,自捐其梯曰:「寧俱死此,誓不從賊。」焚死者以千計。其知名者,萬戶李宗可、紀守仁、陳彬、金承宗,元帥府都事帖木補化,萬戶府經歷段桂芳,千戶火失不花、新李、盧廷玉、葛延齡、丘{氶己}、許元琰,奏差兀都蠻,百戶黃寅孫,安慶推官黃禿倫歹,經歷楊恒,知事余中,懷寧尹陳巨濟,凡十八人。其城陷之日,則至正十八年正月丙午也。

  闕號令嚴信,與下同甘苦,然稍有違令即斬以徇。闕嘗病不視事,將士皆籲天求以身代,闕聞,強衣冠而出。當出戰,矢石亂下如雨,士以盾蔽闕,闕却之曰:「汝輩亦有命,何蔽我為。」故人爭用命。稍暇,即注周易,帥諸生謁郡學會講。立軍士門外以聽,使知尊君親上之義,有古良將風烈。或欲挽闕入翰林,闕以國步危蹙辭不往,其忠國之心蓋素定也。卒時年五十六。事聞,贈闕攄誠守正清忠諒節功臣、榮祿大夫、淮南江北等處行中書省平章政事、柱國,追封豳國公,諡忠宣。議者謂自兵興以來,死節之臣闕與褚不華為第一云。

  闕留意經術,五經皆有傳注。為文有氣魄,能達其所欲言。詩體尚江左,高視鮑、謝,徐、庾以下不論也。篆隸亦古雅可傳。初,闕既死,賊義之,求屍塘中,具棺斂葬於西門外。及安慶內附,大明皇帝嘉闕之忠,詔立廟於忠節坊,命有司歲時致祭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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