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序一(曾序)
原序二(自序)
原书凡例
原序一(曾序)
余尝以大清达人、杰士超越古初而纪述阙如,用为叹憾。道光之末,闻嘉兴钱衎石给事(仪吉)仿明焦竑「献征录」为「国朝征献录」,因属给事从子应溥写其目录,得将相大臣、循良忠节、儒林文苑等凡八百余人,积二、三百卷;借名人之碑传,存名人之事蹟。自别京师,久从征役,而此目录册者不可复睹。同治初,又得邬陵苏源生「文集」,具述其师钱给事于「征献录」之外,复节录名臣为「先正事略」。于是知钱氏颇有造述,不仅钞纂诸家之文矣。又二年,而得吾乡李元度(次青)所着「先正事略」,命名乃适与钱氏相合。前此二百余年未有成书,近三十年中钱氏编摩于汴水、次青成业于湖湘,斯足征通儒意趣之同,抑地下达人、杰士其灵爽不可终閟也!
自古英哲非常之君,往往得人鼎盛;若汉之武帝、唐之文皇、宋之仁宗、元之世祖,其时皆异材勃起、俊彦云屯,焜耀简编。然考其流风所被,率不过数十年而止;惟周之文王暨我圣祖仁皇帝,乃阅数百载而风流未洙。周自后稷十五世,集大成于文王;而成、康以洎东周多士济济,皆若秉文王之德。我朝六祖、一宗,集大成于康熙;而雍、干以后英贤辈出,皆若沐圣祖之教。此在愚氓亦似知之其所以然者,虽大智莫能名也。
圣祖尝自言年十七、八时,读书过劳,至于咯血而不肯少休;老耄而手不释卷,临摹名家手卷多至万余、写寺庙扁榜多至千余,盖虽寒畯不能方其专。北征度漠、南巡治河,虽卒役不能踰其劳。祈雨祷疾,步行天坛,并醢酱虀盐而不御;年逾六十,犹扶病而力行之。凡前圣所称至德纯行,殆无一而不备。上而天象、地舆、历算、音乐、考礼、行师、刑律、农政,下至射御、医药、奇门、壬遁、满蒙西域外洋之文书字母,殆无一而不通,且无一不创立新法、别启津途。后来高才绝艺,终莫能出其范围。然则雍、干、嘉、道累叶之才虽谓皆圣祖教育而成,谁曰不然!今上皇帝嗣位,大统中兴;虽去康熙时益远矣,而将帅之乘运会、立勳名者多出一时章句之儒,则亦未始非圣祖余泽陶冶于无穷也。如次青者,盖亦章句之儒,从事戎行。咸丰甲寅、乙卯之际,与国藩患难相依,备尝艰险。厥后自领一队,转战数年;军每失利,辄以公义纠劾罢职。论者或咎国藩执法过当;亦颇咎次青在军偏好文学,夺治兵之心力,有如庄生所讥「挟策而亡羊者」。久之,中外大臣数荐次青「缓急可倚」,国藩亦草疏密陈:『李元度下笔千言,兼人之才。臣昔弹劾太严,至今内疚;惟朝廷量予褒省』!当时虽为吏议所格,天子终右之,起家复任黔南军事。师比有功,超拜云南按察使;而是书,亦于黔南告成。圣祖有言曰:『学贵初有决定不移之志,中有勇猛精进之心,末有坚贞永固之力』。次青提兵四省,屡蹶仍振;所谓「不移」者非耶?发奋著书,鸿编立就;亦云「勇猛」矣!愿益以「贞固」之道持之;寻访钱氏遗书参订修补,矜链岁年,慎褒贬于锱铢、酌群言而取衷,终成圣清钜典,上跻周家雅颂、誓诰之林,其尤足壮矣哉!
同治八年三月,曾国藩。
原序二(自序)
李习之尝叹魏、晋以后文字■〈黑乚〉昧,虽有殊功伟德非常之迹,亦暗郁而不章。而昌黎韩子则尝欲作唐一经垂之于无穷,诛讦谀于既死、发潜德之幽光;论者谓其书若成,当不在龙门、扶风下。惜乎!其未就也。宋朱子撰「言行录」,取并世名臣事蹟件系而条缀之,为后世法;文虽不迨昌黎,而扶翼世教,厥功楙矣!嗣是杜大珪有「名臣碑传录」、苏天爵有「元名巨事略」、徐鈜有「明名臣琬炎录」、项笃寿有「今献备遗」,皆祖述朱子之意以成书者也。我国家列圣相承,重熙累洽,炳焉与三代同风;二百余年,名卿钜儒、鸿达魁垒之士应运而起者,不可殚数。其訏谟政绩具在「国史」,类非草野之士所能窥;而其遗闻佚事、嘉言懿行,往往散见于诸家文集中,特未有荟萃成书以备掌故而为征文考献之助者耳。元度山居多暇,遍阅本朝人文集,遇伟人事蹟辄手录之。积久,成「先正事略」六十卷。分名臣、名儒、经学、文苑、遗逸、循良、孝义七门,人为一传;计五百人,附见者六百有八人,亦当世得失之林也。每空山月上,一镫荧然;披吟斗室中,如与诸钜公、才人、节士联襼掎裳,亲承其謦欬而上下其议论也。如临泰、华、嵩、衡、黄河、瀚海之高深,莫测其颠委也;如罗列商彝、周鼎、天球、宏璧,古光出几案,莫敢逼视也。昔归震川自恨足迹不出里閈,所见无奇节伟行以发摅其文章之气;今元度放废归田,得纲罗散失以成此编,可谓极尚友之乐矣!
稿甫脱,适奉于役黔东之命;以两年心力所萃,不忍敝帚弃之也,爰付诸剞劂氏。客有议其去取失当且葱促成书,虑挂一而漏万者;应之曰:『是固然。然以朱子之贤,手订「言行录」如进王荆公、黜刘忠定之类,吕东莱、汪玉山皆不谓然。即朱子亦自谓尚多谬误;况下此乎!太史公作列传,二千年中仅七十篇,循吏、儒林则皆止数人耳;未有议其疏漏者也。惟是本朝治迹磊磊轩天地,远迈唐、宋、元、明;世苟有昌黎、习之、考亭其人者出其文章以润色鸿业,斯不负千载一时之盛。若蒙者所述,虽皆奇节伟行,文不足以张之。终为震川所窃笑耳。抑又闻苏文定公曰:「古之君子不用于世,必寄于物以自遣」。然则是编,亦寄焉耳矣;何庸深校其得失哉』!客既退,遂笔之简端,用以就正海内君子焉。
同治五年三月既望,平江李元度自序。
原书凡例
一、我朝治跻隆古,主圣臣贤。一时名公钜卿、鸿生硕儒,后先辈出;立德、立功、立言,皆足传之不朽。惟「国史」藏在皇□,草野无从征考;承书之士语及国家掌故、先正典型,往往知其名而莫能详其事实。良由文献所征,无专书以资考证也。是编就昭代先正,分名臣、名儒、经学、文苑、遗逸、循良、孝义七门;采其勳绩、议论、嘉言、懿行,各着于篇,用以备遗忘而资观感。而列圣深仁厚泽,稽古右文,亦随事可以想见,使读者油然生忠孝之心焉。
一、各事蹟皆采自私家传志、郡邑志乘,间及说部,仍正以「国史」列传;有合十数篇为一篇者,其间穿穴联剟,颇费匠心。用此亦不免稍失之繁,律以史法及金石文字例,几可省其半;以事实所关,宁详毋略、宁密毋疏。昔全谢山表章前哲,动辄数千言,意在使后之秉笔者据为底本。区区之私,窃附于此云尔。
一、叙述当代事蹟与史例不同:史无论贤奸,但有关系者皆列之;是编仿「名臣言行录」例,专主扬善。故所录,皆粹然纯诣;惟附见者其例稍宽。
一、我朝肇兴东土,开国佐命之英,皆天潢贵胄,位列亲藩;未敢援入「先正」之列。即翊运勳臣之侑飨太庙者,若信勇公费英东、宏毅公额亦都、武勳王扬古利等皆立功天命、天聪、祟德间,在世祖统壹区夏之先;故论入关后宣力文臣以范文肃公为始、武臣以图昭勳分为始,而信勇公、宏毅公、武勳王各事蹟又皆详列于其子若孙之传首,俾阅者备悉源流。
一、名臣一门,内而阁部、外而封圻,其势不能遍录。是编所述,大约曾祀贤良、名宦祠及有殊绩异政列入「一统志」者;然终囿于见闻,不免挂漏为憾。尝有伟烈鸿名夙所钦慕,因未得其事状,无从登入;拟选「续编」,以臻详备。
一、满汉名臣有祖孙、父子、兄弟、群从并跻九列者,略仿「史记」「世家」例汇列之,以彰乔木世臣之盛。
一、本朝名儒约分二派:其恪守程、朱家法者,陆清献、陆桴亭、张杨园诸先生也;其兼宗陆、王而不倍于程、朱者,孙夏峰、汤文正、李二曲诸先生也。清献之学洵属正宗,其救正王学末流之功甚大。近儒何丹畦续「理学正宗」、唐镜海着「学案小识」,皆推二陆为直绍洛、闽之统;然彭尺木、程鱼门尝议清献攻击陆、王太过,未脱讲学家习气,宗之者盖弥甚焉。唐氏「学案」既摈夏峰不录,复深致鄙夷;其亦门户之见而已矣。夫一贯之旨,曾子自「行」入、子贡自「知」入,其有得于圣道一也;伯夷之清、柳下惠之和,孟子皆推为圣,未尝是此而非彼也。是编不分门户渊源所在,各以类从。其议论之相反而适可以相救者,均详列之;以俟后之君子论定焉。
一、本朝经学亦分二派:其专宗汉学以诋程、朱之隙者,毛西河、惠定宇、戴东原诸先生也;其义理宗程、朱仍博济汉、唐注疏者,李安溪、方望溪、姚姬传诸先生也。自前明中叶,士皆敝精力于帖括,而根柢之学阙焉。本朝兴,仆学始辈出,顾亭林、阎百诗开风气之先;自后钜儒接踵,长洲惠氏、高邮王氏、嘉定钱氏,三世皆以经术鸣,汉学于是极盛。然江子屏作「汉学师承记」,凡稍近宋学者皆摈之;阮文达刻「皇清经解」千四百余卷,而安溪、望溪之着述一字不收。盖几于分茅设蕝,一时风气所趋,遂专以搜残举碎为功;诋宋儒为空疏,掊击不遗余力:抑又过矣。夫汉儒之训诂、宋儒之义理相须而行,阙一不可;其激而互相胜负者,皆末流之失也。缅惟列圣作君、作师,御纂诸经主宋儒之说而兼采汉、唐注疏,可谓拆衷至当矣。是编不论汉学、宋学家,皆详录其议论、着述,凡以屏除门户之见而已。
一、国初文章家,以宋牧仲所撰侯、魏、汪三家称最;其后作者代兴,无美弗备。自望溪出,而古文之义法特严;刘海峰、姚姬传继之,遂有桐城派之目。然姚氏「古文辞类纂」于八家及震川后,继录望溪是矣;又专录海峰,一若桐城外,举无足与于斯道者,似亦未离门户之见。是编凡卓然成家者,皆列之。昔吾有先正其言明且清,正复不拘一格耳。
一、国初诗家,推渔洋为大宗;荔裳、愚山、秋谷、竹垞、初白诸家联鏕接轸,前后两词科作者林立。近人张南山辑「诗人征略」,采摭綦详。兹就其尤著者登之,然疏漏实尚多也。
一、国初遗老,如徐俟斋、沈眉生、李蜃园诸先生蝉蜕鸿冥,皭然不滓;孔子所谓逸民,几无愧焉。录之以见天爵自尊,百世下犹可廉顽而立懦也。至熊鱼山、方密之诸公事蹟已附见「明史」,故不复登。
一、循吏,必详着其政事、风节,使阅着知所效法,可以坐言起行。
一、孝义一门,仅就最著者录之,以阐幽光、维世教。虽所录无多,然一代正史均不过数十人或十数人,固无庸见少也。
一、天文、历算之学,亦莫精于本朝。盖由圣祖天亶聪明,秘参造化;而梅定九、陈泗源诸君又足以阐发之,遂成绝诣。阮文达作「畴人传」,采录至二百余人。兹仅录定九、泗源及薛义甫、王寅旭数君于经学中,以见其概。如欲观其全,则有「畴人传」在。
一、照史、志例,尚须立忠义、列女二门。然忠义之逴著者,多已列入名臣中。近岁军兴以来,死事者众;因未有成书,无从采辑。至列女不在先正之例,故从阙如。
一、所分门类,不过举重而言。如汤文正、陆清献、张清恪、杨文定、沈端恪、蔡文勤诸公应入名儒,王文肃、秦文恭、胡文良、阮文达诸公应入经学,王文简、韩文懿、钱文端、沈文悫、王兰泉诸公应入文苑,惟以宫跻九列、有勳业可纪,故皆列名臣;他若梨洲、亭林、而农亦名儒、亦经学,愚山、刚主亦名儒、亦文苑,谢山、西庄、竹汀、渊如、稚存亦经学、亦文苑,竹垞、姬傅亦文苑、亦经学,叔子、躬庵亦文苑、亦遗逸,青主、茶村亦遗逸、亦文苑,名虽区分、实则无容拘泥。况经学本在儒林中,尤属分而不分也。
一、非史官不应为人作传,古人有言之者矣。归震川谓『古作「汝南先贤传」、「襄阳耆旧传」者,皆非兰台、石室之臣也』。此论出,而纪事之例始宽。而恽子居则谓『大传非文集体,昌黎传陆赞、阳城俱不入本集中,爰变其名曰「遗事述金」,实仍传体也』。是编曰「事略」,亦犹恽氏之意尔。
一、汤文正、徐文定、陈恪勤事略中所述时相及当事构陷状,皆本「望溪集」外文;在当时不无忌讳,故未入集,近始有搜刻之者。然彭尺木汤、陈二公行状即已采之,盖尺木会见未刻稿耳。此外,若张清恪等传皆有所本。用此,益见我圣祖至圣至明,百世后犹令人钦服焉。
一、公私着述,倘挟恩怨于其间,即其书可烧也。是编自信无此弊,阅者辨之。
一、郢书燕说,最足失真。如袁简斋所作陈恪勤等传中多舛误,彭尺木尝遗书诤之;邵青门所作「阎典史传」,魏默深亦尝辨之。盖文人习气,多不暇核实也。是编博观而慎取之,不敢沿讹以误后人。
一、古人如班之于马,多全袭其辞;以后不可毛举。缘事蹟未可凭虚而构,非故袭旧文也。卫正叔纂「礼记集说」,其言曰:『他人著书惟恐不出于己,某此书惟恐不出于人』;可谓先得我心矣。
一、阮文达创「国史儒林传」,皆就各家纪述集句成篇,仍分注所出于下;彭尺木「名臣儒行吏蹟述」,亦注明所据之本于篇末:示非臆造也。是编采书较多,未暇一一注明所出;然实无一字无来历。
一、各家着述有可考者,均详列其书目、卷数,以备志艺文者之搜讨。
一、地名、官名均据本朝书之,不从古称;其诏谕、奏札,亦多存其真:所谓当时语也。至满洲、蒙古姓名,与春秋时人同;其首一字,非姓也。故标题处,皆先谥、后名,申之曰姓某某氏。而文中则仍俗称曰某公,不复举其姓,以免累赘;「京江」、「望溪」集中,皆有此例。
一、元立行中书省于各路,明改为布政使司;国朝因之而犹沿其称曰省,非其实矣。「洪雅存集」中,于此盖齗齗焉。是编以公私相沿既久,姑仍其称。
一、是编经始于甲子三月,脱稿于丙寅正月;藏书不多,采摭未备。又以荷戟出山,匆促付梓,难辞固陋之讥。所望海内同志君子时惠邮筒,匡其不逮,则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