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二

文心雕龙义证 作者:


明诗第六 这是一篇诗史,它具体地说明了诗体源流和诗歌发生发展的规律,并根据他的理论来说明各个时期代表作家作品的成就,还根据政治社会的升沉,来解释各个时代的诗风。 大舜云:「诗言志,歌永言〔一〕。」圣谟所析〔二〕,义已明矣。是以在心为志,发言为诗〔三〕,舒文载实〔四〕,其在兹乎!诗者,持也,持人情性〔五〕;三百之蔽,义归无邪〔六〕,持之为训,有符焉尔〔七〕。 〔一〕「歌」,唐写本作「哥」,下并同。《尚书舜典》:「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旧传释此二句云:「谓诗言志以导之,歌咏其义以长其言。」《左传》襄公二十七年:「诗以言志。」《说文》:「诗,志也,从言,寺声。古文作●,从言,ㄓ声。」杨树达《说文十义释诗》:「志字从心,ㄓ声,寺字亦从ㄓ声。ㄓ、志、寺古音盖无二。古文从言ㄓ,『言ㄓ』即『言志』也。篆文从言寺,『言寺』亦『言志』也。……盖诗以言志为古人通义,故造文者之制诗字也,即以言志为文。其以ㄓ为志,或以寺为志,音近假借耳。……古诗、志二文同用,故许径以『志』释诗。」按「永」字通「咏」。 《礼记乐记》:「诗言其志也,歌咏其言也,舞动其容也。」《宗经》篇:「《诗》主言志,诂训同《书》。」 〔二〕《宗经》篇:「圣谟卓绝。」「谟」,典谟,在此指《舜典》。 〔三〕《诗大序》:「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正义:「诗者,人志意之所适也。虽有所适,犹未发口,蕴藏在心,谓之为志,发见于言,乃名为诗。言作诗者所以舒心志愤懑,而卒成于歌咏,故《虞书》谓之『诗言志』也。」 《礼记孔子闲居》:「志之所至,诗亦至焉。」《汉书艺文志》:「《书》曰:『诗言志,歌咏言。』故哀乐之心感而歌咏之声发。诵其言谓之诗,咏其声谓之歌。」《宋书谢灵运传论》:「夫志动于中,则歌咏外发。」藏在内心的思想感情就是志,而表现为语言就是诗。志藏在内心不可见,诗歌就是把它表现于外的一种工具。 〔四〕「文」谓文辞;「实」指实质,就是内容。《注订》:「此四字即本上注《正义》所云『所以舒心志愤懑,而卒成于歌咏』也。」 〔五〕唐写本「诗」上有「故」字。郑玄《诗谱序》:「诗之道放于此乎?」正义:「《诗》纬《含神雾》云:『诗者,持也。』……为诗所以持人之行,使不失队。」杨慎评曰:「《仪礼》:『诗附之。』又云:『诗怀之。』皆训为持。此『诗者,持也』本此。千古诗训字,独此得之。」刘熙载《艺概诗概》:「诗之言持,莫先于内持其志,而外持风化从之。」范文澜《文心雕龙讲疏》:「《乐记》曰:『是故先王本之情性,稽之度数,制之礼义,合生气之和,道五常之行,使之阳而不散,阴而不密,刚气不怒,柔气不慑,四畅交于中而发作于外,皆安其位而不相夺也。』《吕氏春秋仲夏纪大乐》篇曰:『成乐有具,必节嗜欲。』此之谓矣。」按持有制义,「持人情性」就是节制人的情感。这种看法是因袭儒家观念,和下文所说诗之「顺美匡恶,其来久矣」是有密切联系的。 〔六〕《论语为政》:「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包咸注:「蔽,犹当也。」正义:「诗之为体,论功颂德,止僻防邪,大抵皆归于正,于此一句可以当之也。」「当」,有概括意。 鲁迅《摩罗诗力说》二:「中国之诗,舜云『言志』,而后贤立说,乃云『持人性情』,三百之旨,无邪所蔽。夫既言志矣,何持之云?强以无邪,即非人志。许自繇于鞭策羁縻之下,殆此事乎?」 〔七〕唐写本「有」上有「信」字。言「持之为训」甚合诗意也。(《注订》) 纪评:「『大舜』九句是『发乎情』,『诗者』七句是『止乎礼义』。」 以上为第一段,说明诗的产生及其教育作用。 人禀七情〔一〕,应物斯感,感物吟志〔二〕,莫非自然〔三〕。 〔一〕《礼记礼运》:「何为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 〔二〕《礼记乐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又:「夫民有血气心知之性,而无哀乐喜怒之常,应感起物而动,然后心术形焉。」 《集注》:「或询诗人『应物斯感,感物吟志』之状,则应之曰:陆士衡《文赋》:『中区以玄览,颐情志于《典》《坟》。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心懔懔以怀霜,志眇眇而临云。』此其状也。」 《宋书谢灵运传论》:「民禀天地之灵,含五常之德,刚柔迭用,喜愠分情。」 本书《物色》篇:「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一叶且或迎意,虫声有足引心。况清风与朗月同夜,白日与春林共朝哉!是以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婉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 《诗品序》:「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 〔三〕曹学佺批:「诗以自然为宗,即此之谓。」 日僧空海《文镜秘府论论文意》:「自古文章,起于无作,兴于自然,感激而成,都无饰练,发言以当,应物便是。古诗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当句皆瞭也。其次,《尚书》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亦句句便瞭。自此之后,则有《毛诗》,假物成焉。」 朱熹《诗集传序》:「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夫既有欲矣,则不能无思;既有思矣,则不能无言;既有言矣,则言之所不能尽,而发于咨嗟咏叹之余者,必有自然之音响节族而不能已焉。此诗之所以作也。」 朱自清先生在《诗言志辨》里说:「从反映现实的意义而言,情和志是不应有什么分别的。自从陆机提出了『诗缘情而绮靡』之说,『情』和『志』才有分别。刘勰是主张『诗言志』的,这个地方的『志』明指『七情』,因为『感物吟志』既『莫非自然』,『 缘情』作用也就包在其中了。」 昔葛天乐辞,《玄鸟》在曲〔一〕;黄帝《云门》〔二〕,理不空弦〔三〕。至尧有《大唐》之歌〔四〕,舜造《南风》之诗〔五〕,观其二文,辞达而已〔六〕。 〔一〕「昔葛天乐辞」原作「昔葛天氏乐辞云」。赵万里《唐写本文心雕龙残卷校记》:「唐写本『天』字『氏』字『云』字均无。案此文疑当作『昔葛天乐辞,《玄鸟》在曲』,方与下文『黄帝《云门》,理不空绮』相对成文。今本衍『氏』字『云』字,唐本夺『天』字,均有误。然终以唐本近是。」《玉海》卷一百六引作「昔葛天乐辞,《玄鸟》在曲」。《校证》:「『葛天乐辞,《玄鸟》在曲』者,谓葛天氏八阕之歌,中有《玄鸟》之乐也。《乐府》篇云『淫辞在曲』,文例正同。」 《吕氏春秋仲夏纪古乐》篇:「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一曰《载民》,二曰《玄鸟》,三曰《遂草木》,四曰《奋五谷》,五曰《敬天常》,六曰《建帝功》,七曰《依帝德》,八曰《总禽兽之极》。」按操牛尾投足以歌,确实是古代劳动人民的形象。至于八阕的内容,则不可考。大体前四阕反映生产劳动和原始宗教信仰,后四阕则有的反映了阶级社会的意识形态。其中《玄鸟》见于《商颂》,其它各篇可能也是有歌辞的。 〔二〕《训故》:「《周官大司乐》:奏《黄锺》,歌《大吕》,舞《云门》,以祀天神。」《周礼春官大司乐》:「以乐舞教国子,舞《云门》《大卷》……」郑注:「黄帝曰《云门》、《大卷》。……言其德如云之所出,民得以有族类。」蔡邕《独断》:「黄帝曰《云门》,颛顼曰《六茎》,帝喾曰《五英》。」 〔三〕《校证》:「『弦』原作『绮』,朱云:『当作弦。』……按唐写本,《玉海》正作『弦』。《诗谱序》正义云:『大庭有鼓钥之器,黄帝有《云门》之乐,至周尚有《云门》,明其音乐和集。既能和集,必不空弦,弦之所歌,即是诗也。』即本《文心》。今据改。」《札记》:「理不空弦者,以其既得乐名,必有乐词也。」 〔四〕赵氏《文心雕龙残卷校记》:「唐写本『唐』作『章』。」《玉海》引作「唐」。《札记》:「『唐』一作『章』。《尚书大传》云:『报事还归,二年●然,乃作《大唐之歌》。』郑注曰:『《 大唐之歌》,美尧之禅也。』据此文,是《大唐》乃舜作以美尧,则作『大章』者为是。《乐记》曰:『大章,章之也。』郑注曰:『尧乐名。』」按《庄子天下》篇亦称:「黄帝有《咸池》,尧有《大章》。」范注:「案《大唐》乃舜美尧禅之歌,不得云尧有,似当作『大章』为是。然郑注《乐记》『大章』,已云《周礼》阙之。彦和所见,当即《尚书大传大唐之歌》,行文偶误耳。」《注订》:「 郑言『美尧之禅』,可证歌乃尧时之作,当可称『尧有』。范注称宜作『大章』,指彦和偶误,非是。」 〔五〕《训故》:「《古今乐录》:舜弹五弦之琴,歌《南风》之诗。」按《礼记乐记》:「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歌辞载《孔子家语辩乐解》。本书《时序》篇:「有虞继作,政阜民暇,『熏风』诗于元后,『烂云』歌于列臣。」 〔六〕《论语卫灵公》:「子曰:辞达而已矣。」 《诗品序》:「昔《南风》之辞,《卿云》之颂,厥义敻矣。」可见刘勰、锺嵘二人对于《南风》之歌的评价不同。 及大禹成功,九序惟歌〔一〕;太康败德,五子咸怨〔二〕;顺美匡恶〔三〕,其来久矣〔四〕。 〔一〕本书《原道》篇:「夏后氏兴,业峻鸿绩,九序惟歌。」又《时序》篇:「至大禹敷土,九序咏功。」按《尚书大禹谟》云:「禹曰:于,帝念哉!德惟善政,政在养民。水、火、金、木、土、谷,惟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九功惟叙,九叙惟歌。」孔传:「言六府三事之功有次叙,皆可歌乐,乃德政之致。」序通叙。蔡传:「叙者,言九者各顺其理,而不汨陈以乱其常也。歌者,以九功之叙而咏之歌也。」「九序」是说九项重大的政治措施都安排好了。 〔二〕梅注:「《夏书》:太康尸位以逸豫,灭厥德,黎民咸贰。乃盘游无度,畋于有洛之表,十旬弗反。有穷后羿,因民弗忍,距于河。厥弟五人,御其母以从,徯于洛之汭,五子咸怨,述大禹之诫以作歌。」歌辞见《尚书夏书五子之歌》篇。 《史记夏本记》:「帝启崩,子帝太康立。帝太康失国,昆弟五人,须于洛汭,作《五子之歌》。」《离骚》:「五子用失乎家衖。」 「怨」字,唐写本、《御览》并作「讽」。《考异》:「『五子咸怨』句本《尚书五子之歌》,讽字非。」按本书《才略》篇:「五子作歌,辞义温雅。」仍以「怨」字为长。 〔三〕《孝经事君》章:「将顺其美,匡救其恶。」郑玄《诗谱序》:「论功颂德,所以将顺其美;刺过讥失,所以匡救其恶。」 〔四〕古代学者对于诗的起源揣测纷纭。《诗谱序》说:「诗之兴也,谅不于上皇之世;大庭轩辕,逮于高辛,其时有亡,载籍亦蔑云焉。《虞书》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然则诗之道放于此乎?」郑氏的意思似乎认为「诗」字最早见于《虞书》,因此就推定诗篇起源于舜的时代。按《舜典》一篇,近人考证以为源出周人,而不是虞舜时代的作品。但从郑玄以来,汉魏六朝学者每每喜欢在古书里搜罗实例,证明虞舜以前已经有诗。刘勰所根据的书,如《吕氏春秋》、《周礼》、《古文尚书》、《庄子天下篇》、《孔子家语》等,都是比较晚出的;而且他所注意的,除去葛天乐辞以外,都是帝王家的诗篇,而对于作为诗之起源的民歌不够重视,这显然是严重的缺点。 《宋书谢灵运传论》:「夫志动于中,则歌咏外发,六义所因,四始攸系,升降讴谣,纷披风什。虽虞夏以前,遗文不睹,禀气怀灵,理无或异。然则歌咏所兴,宜自生民始也。」因为人的感情受到外物的刺激,会发生喜怒哀乐的变化,就需要表现为诗歌,来发抒自己的胸怀。就在远古时代,情况和后代也是一样的。那么说起来,诗歌随着语言,随着人的情感而同时产生,它的来源是很远的。祗是在殷周以前的诗歌遗文,已经看不到了。而先秦诸子所纪载的,或者经史所留传的,大半是出于依托。像沈约这种多闻阙疑的精神,是比刘勰更切合实际的。 以上为第二段,解释诗的名义并论诗歌的起源。 自商暨周,《雅》《颂》圆备〔一〕,四始彪炳〔二〕六义环深〔三〕,子夏监绚素之章〔四〕,子贡悟琢磨之句,故商、赐二子,可与言诗〔五〕。 〔一〕斯波六郎:「范氏谓『圆备』为『周备』之讹,但与下文之『亦云周备』重复。『圆通』(《论说》、《封禅》)、『圆合』( 《镕裁》)、『圆览』(《总术》)、『圆照』(《知音》)、『圆该』(《知音》)等『圆』字,不仅为彦和所好用,又『圆备』亦见于《文镜秘府论》(南):『理贵于圆备,言资于顺序。』」 〔二〕四始有毛、鲁、韩、齐四家不同的说法,其中毛、韩二家和鲁诗的说法是比较接近的。现在引鲁诗的说法作代表。至于刘勰究竟相信哪一家的说法,在《文心雕龙》里看不出来。《史记孔子世家》:「古者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始于衽席,故曰『《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 清庙》为《颂》始』。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孔安国习鲁诗,司马迁曾从司马谈问故,似乎《史记》中说《诗》的地方,可认为代表鲁诗的说法。)「彪炳」,是灿烂的意思。 〔三〕《左传》昭公十七年:「环而堑之。」杜注:「环,周也。」「六义环深」,犹言六义周密而深厚。 〔四〕「监」,赵氏《校记》云:「按唐本作『鉴』,与《御览》五八六正合。」 《论语八佾》:「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启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五〕唐写本「诗」下有「矣」字。《论语学而》:「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自王泽殄竭,风人辍采〔一〕;春秋观志,讽诵旧章〔二〕,酬酢以为宾荣〔三〕,吐纳而成身文〔四〕。逮楚国讽怨,则《离骚》为刺〔五〕。秦皇灭典,亦造仙诗〔六〕。 〔一〕《说文》:「殄,尽也,绝也。」 《汉书艺文志六义略》:「古有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证也。」《孟子离娄下》:「王者之迹熄而诗亡。」班固《两都赋序》:「昔成康没而颂声寝,王泽竭而诗不作。」 〔二〕《训故》:「《春秋左传》郑伯享赵孟于垂陇,子展、伯有、子西、子产、子太叔、二子石从。赵孟曰:七子从君以宠武(赵孟名)也,请皆赋以卒君贶,武亦以观七子之志。」按此见《左传》襄公二十七年。 范注:「春秋列国朝聘酬酢,必赋诗言志,然皆讽诵旧章,辞非己作,故彦和云然。」 《汉书艺文志诗赋略序》:「古者诸侯卿大夫交接邻国,以微言相感。当揖让之时,必称《诗》以谕其志,盖以别贤不肖,而观盛衰焉。故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也。」 〔三〕《左传》襄公二十七年:「文子告叔向曰:……诗以言志,志诬其上而公怨之,以为宾荣,其能久乎!」正义:「反将公之所怨以为宾之荣宠。刘炫云:而公显然将比来之怨以为对宾之荣乐也。」 〔四〕《左传》僖公二十四年:「介之推……对曰:言,身之文也。」《斟诠》谓吐纳,「彦和用作『吐属』、『谈吐』解,指讽诵诗篇而言」。诵诗是当时外交上的礼节,就招待外宾讲,是「以为宾荣」;就显出自己的才能讲,是「以为身文」。 〔五〕《史记屈原列传》:「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淮南王刘安《离骚传》:「《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上称帝喾,下道齐桓,中述汤武,以刺世事。」(《史记屈原列传》引) 范注引郝懿行曰:「按《汉志》以《骚》为赋,此篇以《骚》为诗,盖赋者古诗之流,《离骚》者含诗人之性情,具赋家之体貌也。」 〔六〕明李元阳《史记题评》卷六《始皇本纪》「使博士为僊真人诗」引刘勰云:「秦皇灭籍,亦造仙诗。」《玉海》卷五十九引此句注云:「《史记》:始皇使博士为《仙真人诗》。及行所游天下,传令乐人歌弦之。」梅注:「《史记》:秦始皇三十六年,有堕星下东郡,至地为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始皇闻之,遣御史逐问,莫服,尽取石旁居人诛之。因燔销其石。始皇不乐,使博士为《仙真人诗》。及行所游天下,传令乐人歌弦之。」《训故》略同。 《札记》:「案上文三十五年卢生说始皇曰:真人者,入水不濡,入火不爇,凌云气,与天地久长。于是始皇曰:吾慕真人,自谓真人,不称朕。」范注:「《仙真人诗》不传。」 汉初四言,韦孟首唱〔一〕,匡谏之义,继轨周人〔二〕。孝武爱文,《柏梁》列韵〔三〕,严马之徒,属辞无方。〔四〕 〔一〕梁启超云:「案孟生卒年史不载,约当汉高祖时。」(《中国之美文及其历史》)《汉书韦贤传》载韦孟「为楚元王傅,傅子夷王及孙王戊。戊荒淫不遵道,孟作诗讽谏。……或曰:其子孙好事,述先人之志而作是诗也。」未知孰是。楚元王为高祖同母少弟。 〔二〕诗中说:「如何我王,不思守保。不惟履冰,以继祖考。邦事是废,逸游是娱。犬马繇繇,是放是驱。务彼鸟兽,忽此稼苗。烝民以匮,我王以偷。……曾不夙夜,以休令闻。……弥弥其失,岌岌其国。」希望楚王戊能「兴国救颠」。 《史通载文》篇:「至如诗有韦孟《讽谏》,……篇则贾谊《过秦》,……此皆言成规则,为世龟镜。」《说诗晬语》:「韦孟《讽谏》,在邹之作,肃肃穆穆,未离雅正。」「继轨周人」是说韦孟的诗能继承周代诗人讽谏的轨范。 《注订》:「《风》《雅》之体,盛于周人。泽竭诗亡,至汉由韦孟始复作也,故曰:继轨周人。」 〔三〕《古文苑》卷八《柏梁台》诗:「武帝元封三年,作柏梁台,语群臣二千石有能为七言诗,乃得上坐。」《柏梁台》诗每句押韵,一韵到底,故云「列韵」。 《时序》篇:「逮孝武崇儒,润色鸿业,礼乐争辉,辞藻竟鹜:柏梁展朝燕之诗,金堤制恤民之咏。」 《日知录》卷二十一:「汉武《柏梁台》诗出《三秦记》,云是元封三年作,而考之于史,则多不符。……反复考证,无一合者。盖是后人拟作,剽取武帝以来官名及《梁孝王世家》乘舆肆马之事以合之,而不悟时代之乖舛也。」 《古诗源》于《柏梁台》诗下注云:「《三秦记》谓《 柏梁台》诗是元封三年作,然梁孝王薨于孝景之世,又光禄勋、大鸿胪、大司农、执金吾,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皆武帝太初元年所更名,不应预书于元封之时,其为后人拟作无疑也。不然,郭舍人敢狂荡无礼,而东方朔乃以滑稽语为戏耶?」 今人逯钦立《汉诗别录》二《柏梁台》诗(见《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十三本),考证载录《柏梁台》诗最早的古籍,是西汉旧记《东方朔别传》及《汉武帝集》,而非《三秦记》。《校注》:「按《柏梁台》诗顾炎武《日知录》谓出后人拟作,确为不易之论。但前代无有疑其为伪者。如……颜延之《庭诰》:『 《柏梁》以来,继作非一,所纂至七言而已。』(《御览》五八六引)王僧孺《谢齐竟陵王使撰众书启》:『《柏梁》初构,首属骖驾之辞。』(《类聚》五五引)……并其证。」 〔四〕严,梅注、范注以为严忌,斯波六郎《文心雕龙范注补正》:「严恐为严助。《汉书严助传》云云,又《东方朔传》云云,与司马相如并举者,有严助而无严忌。又据《邹阳传》、《司马相如传》,严忌仅仕吴、梁,未仕汉武。」《斟诠》:「案助为忌子,相如与之先后同对,此处严,彦和盖混指其父子二人,不必泥实。」 《校注》:「《汉书礼乐志》:『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多举司马相如等数十人造为诗赋,……作十九章之歌。』」《才略》篇:「相如好书,师范屈宋,洞入夸艳,致名辞宗。然核取精意,理不胜辞,故扬子以为『文丽用寡者长卿』,诚哉是言也。」范注:「《玉台新咏》卷九载司马相如《琴歌》二首,出后人附会。」叶长青《文心雕龙杂记》(以下简称「《杂记》」):「《诗品序》云:『王扬枚马之徒,辞赋竞爽,而吟咏靡闻。』与此同。」 按《礼记檀弓》:「事亲有隐而无犯,左右就养无方。」注:「方,犹常也。」「无方」的意思是说没有常轨,不一定是缺点,看《时序》篇的上下文就可明白。叶氏所引《诗品序》中的话,似乎和本文不符。《校注》:「郊祀歌十九章中,有三言、四言或杂言(无完整五言),并无固定形式,故云『属辞无方』。」 至成帝品录,三百余篇〔一〕,朝章国采〔二〕,亦云周备,而辞人遗翰,莫见五言〔三〕,所以李陵、班婕妤见疑于后代也〔四〕。 〔一〕《汉书艺文志总序》:「成帝时,……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汉书艺文志诗赋略》:「凡歌诗二十八家,三百一十四篇。」 〔二〕《斟诠》:「朝章,指文士所作朝庙乐章,……国采,指乐府所采各地歌谣而被之管弦者,如『代赵之讴,秦楚之风』皆是。」 〔三〕《陔余丛考》卷二十三《五言诗》:「《文心雕龙》曰:汉成帝品录,三百余篇,不见有五言。盖在西汉时,五言犹是创体,故甄录未及也。」范注:「彦和之意,似谓三百余篇中不见著名文士作五言诗,非谓三百余篇无一五言诗也。采自民间之歌谣,非辞人所作,而尽多五言,彦和殆未尝疑之也。」因为五言诗起自民间,歌谣乐府用五言的比较多。文人学士每每不重视这种新体,纵然有人作,也不自居其名。《文章流别论》云:「五言者,『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之属是也。于俳谐倡乐多用之。」如李延年《北方有佳人歌》,除「宁不知」三字外,通体五言,而李延年就是出身倡家。到了东汉,五言流行久了,文人才有仿作的。 〔四〕唐写本无「妤」字。《校证》:「《御览》『疑』作『拟』。按《宋书颜延之传》,延之《庭诰》云:『逮李陵众作,总杂不类,元是伪托,非尽陵制。』则『疑』读作『拟』,亦通。」锺嵘《 诗品序》:「逮汉李陵,始着五言之目矣。……自王、扬、枚、马之徒,诗赋竞爽,而吟咏靡闻。从李都尉迄班婕妤,将百年间,有妇人焉,一人而已。」他并不认为可疑。 《文选》录李少卿与苏武诗三首,又苏子卿诗四首。七首中《玉台新咏》祗录苏武「结发为夫妻」一首,其余的都不录。而《艺文类聚》、《初学记》及《古文苑》所收的还有十首。大概唐朝所传的苏李诗,除《文选》中的七首以外,还有这十首。明冯惟讷《 古诗纪》则以前七首为原作,后十首为后人拟作。后十首中,李陵八首的末两首,《古文苑》祗录首次两联,下注「阙」字,可见唐时后半已经佚失。而明杨慎《升庵诗话》却有末首的全文,说是「见《修文殿御览》」。苏李诗的全部资料如此。 苏轼《答刘沔书》:「李陵苏武赠别长安,而诗有江汉之语。……正齐梁间小儿所拟作,决非西汉人,而(萧)统不悟。」章樵《古文苑注》引苏轼云:「刘子玄辨《文选》所载李陵《与苏武书》非西汉文,盖齐梁间文士拟作者也。吾因悟陵与苏武赠答五言,亦后人所拟。」又云:「李陵苏武五言皆伪,而萧统不能辨。」后来洪迈《容斋随笔》、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也有类似的看法。按《 文选》卷三十载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八首,如果失去了作者的原名,后世一定认为曹氏兄弟和建安七子赠答的作品,苏李诗大概也是这一类的。关于这个问题,梁启超在《汉魏时代之美文》一篇中辨证得详明。近人马雍又撰《苏李诗制作时代考》,比较字法、句法、章法的体裁结构,推定苏李诗为魏晋人作(见《国文月刊》)。 《训故》:「《汉书》:孝成班婕妤,帝初即位,选入后宫。始为少使,俄而大幸,为婕妤。后畏飞燕之谗,求供养太后长信宫。《文选》婕妤《怨歌行》。」 严羽《沧浪诗话考证》:「班婕妤《怨歌行》,《文选》直作班姬之名,《乐府》以为颜延年作。」胡才甫《笺注》:「 按《乐府诗集相和歌辞楚调曲》,《怨歌行》仍题班婕妤,无颜延年作,不知沧浪所据何本。」 《文选》李善注:「《歌录》曰:《怨歌行》古辞,然言古者有此曲而婕妤拟之。」 按陆机《婕妤怨》:「奇情在玉阶,托意惟团扇。」明指此诗。纵然这首诗是后人拟作,也当在西晋以前,不可能出自颜延年的手笔。这里刘勰祗是说李陵、班婕妤的诗篇后代有人怀疑,他自己并没有肯定这些都是伪作。 按《召南行露》,始肇半章〔一〕,孺子《沧浪》,亦有全曲〔二〕;《暇豫》优歌,远见春秋〔三〕;《邪径》童谣,近在成世〔四〕;阅时取证〔五〕,则五言久矣〔六〕。 〔一〕《诗经召南行露》第二章:「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狱?虽速我狱,室家不足。」本书《章句》篇:「五言见于周代,《行露》之章是也。」按《大雅绵》第九章通体五言。 〔二〕《孟子离娄》篇载孺子之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按歌中虽然有「兮」字,而实际上是以清、缨,浊、足押韵,所以说是「全曲」五言。 〔三〕《国语晋语》二:「优施乃饮里克酒,中饮,优施起舞曰:『暇豫之吾吾,不如鸟乌。人皆集于苑,己独集于枯。』」 〔四〕梅注:「『邪径败良田,谗口乱善人。桂树花不实,黄爵巢其颠。昔为人所羡,今为人所怜。』《汉书五行志》曰:成帝时歌谣也。桂,赤色,汉家象。花不实,无继嗣也。王莽自谓黄象,黄爵巢其颠也。」除此以外,《汉书尹赏传》载成帝时长安中为尹赏作歌云:「安所求子死,桓东少年场。生时谅不谨,枯骨后何葬?」也是通体五言。 〔五〕「阅」,经历。「阅时取证」,从历史的发展上来证明。唐写本「证」作「征」。 〔六〕《诗品序》:「夏歌曰:『郁陶乎予心。』楚谣曰:『名余曰正则。』虽诗体未全,然是五言之滥觞也。逮汉李陵,始着五言之目矣。」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引皎然《诗议》:「五言之作,《召南行露》,已有滥觞。汉武帝时,屡见全什,非本李少卿也。」 《文体明辨序说》:「论者以为五言之源,生于『南风』,衍于《五子之歌》,流于三百五篇,而广于《离骚》,特其体未备耳。逮汉苏、李,始以成篇。」按刘勰所举,多是一鳞半爪,并非全体五言诗。成帝时童谣虽是通体五言,但不能算作「辞人遗翰」。刘氏之意大概是说西汉文士没有人作五言诗,至于五言歌谣,则行之久矣。 又《古诗》佳丽,或称枚叔〔一〕,其《孤竹》一篇,则傅毅之词,〔二〕比采而推〔三〕,两汉之作乎?〔四〕 〔一〕枚乘,字叔。《札记》:「徐陵《玉台新咏》有枚乘诗八首:『青青河畔草』一,『西北有高楼』二,『涉江采芙蓉』三,『庭中有奇树』四,『迢迢牵牛星』五,『东城高且长』六,『明月何皎皎』七,『行行重行行』八。此皆在《十九首》中。《玉台》又有『 兰若生春阳』一首,亦云枚叔作。《文选古诗十九首》李善注:古诗盖不知作者,或云枚乘,疑不能明也。诗云『驱车上东门』,又云『游戏宛与洛』,此则辞兼东都,非尽是乘矣。」 〔二〕唐写本「词」作「辞」。「冉冉孤生竹」一首,《文选》以为无名氏诗。《乐府诗集》题作《冉冉孤竹行》古辞,属杂曲歌辞。陈沆《诗比兴笺》卷一古诗十篇笺:「『冉冉孤生竹』首,刘勰谓:『《孤竹》篇,傅毅之词。』《后汉书》言毅少作《迪志》诗,又以显宗求贤不笃,士多隐处,作《七激》以讽。此诗犹是旨也。」许文雨《诗品释》:「可见旧本均题为古诗,彦和亦无断然之意也。」 〔三〕「比」,比较;比较其文采而推论。唐写本「采」作「彩」。 〔四〕赵万里《校记》谓:「唐写本『两』上有『故』字,『乎』作『也』。按《御览》五八六引『两』上有『固』字。『固』『故』音近而讹。疑此文当作『固两汉之作也』,今本有脱误。」按「固」「故」字通。 黄侃《诗品讲疏》谓刘氏出此言是「以枚乘为西汉人,傅毅为东汉人故」。 《诗品序》:「古诗眇邈,人世难详,推其文体,固是炎汉之制,非衰周之倡也。」 按《古诗十九首》内容很复杂,自然不是一时代,更不是一个人的作品(沈德潜说)。刘勰根据传说,把作者归之于枚乘,自己也是疑信参半。萧统认为这些诗失去作者姓名,于是编在李陵之前,也是一种不得已的办法。到徐陵编《玉台新咏》,把古诗中的九首,加上作者枚乘的名字,这是没有确据的。现在把《古诗十九首》时代的可疑者,列举于后: 「西北有高楼」,骆鸿凯《文选学》:「据《洛阳伽蓝记》四以此楼为西明门外之西北高楼,则杨衒之不以为枚乘作也。」 「驱车上东门」,朱珔《文选集释》:「上东门乃洛阳之门,……长安东面三门,见《水经注》,无上东门之名。」又于「 遥望郭北墓」下释云:「盖洛阳北门外有邙山,冢墓多在焉。则此即谓北邙之墓矣。」黄侃《诗品讲疏》:「阮嗣宗《咏怀诗》注引《河南郡图经》曰:东有三门,最北头有上东门按此东都城门名也。故疑东汉人之辞。」 「青青陵上柏」,诗中有「游戏宛与洛」句,《诗品讲疏》云:「古诗注曰:『《汉书》南阳郡有宛县。洛,东都也。』案张平子《南都赋》注引挚虞曰,『南阳郡治宛,在京之南,故曰南都。』《南都赋》曰:『夫南阳者,真所谓汉之旧都者也。』诗以宛洛互言,明在东汉之世。」《艺苑卮言》云:「宛洛为故周都会,但『 王侯多第宅』,周室王侯,不言第宅。『两宫』、『双阙』亦似东京语。」 「凛凛岁云暮」,骆鸿凯《文选学》:「诗云。『锦衾遗洛浦。』准以篇中地名,显然知为东汉之作也。」 「今日良宴会」,《北堂书钞》引以为曹植作,因「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不似西汉语。 「去者日已疏」、「客从远方来」、「橘柚垂华实」三首,《诗品上》:「其外,『去者日已疏』四十五首,虽多哀怨,颇为总杂,旧疑是建安中曹王所制。『客从远方来』、『橘柚垂华实』,亦为惊绝矣。」从《诗品》的上下文看来,似乎后两首也包括在「 四十五首」之中。 「迢迢牵牛星」,诗中有句云:「盈盈一水间。」顾炎武《日知录》:孝惠讳盈,枚乘诗「盈盈一水间」,在武昭之世而不避讳,可知为后人之拟作,而不出于西京矣。同样的情况还可以适用于 「青青河畔草」,因为诗中有「盈盈楼上女」之句。同样也适用于 「庭中有奇树」,诗中有「馨香盈怀袖」之句。 「行行重行行」,诗中有「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句。徐中舒说西汉有「代马」、「飞鸟」对举的成语,然并不工切;东汉则有以「胡马」「越燕」对举者,有以「代马」「越鸟」对举者,均较工稳,《十九首》中亦有「胡马」「越鸟」之对,其非西汉人手笔可知(见《五言诗发生时期的讨论》)。 「生年不满百」,范注引朱彝尊《曝书亭集玉台新咏书后》云:「就《文选》第十五首而论,『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则《西门行》古辞也。古辞:『夫为乐,为乐当及时。何能生愁怫郁?当复待来兹。』而《文选》更之曰:『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古辞:『贪财爱惜费,但为后世嗤。』而《文选》更之曰:『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古辞:『自非仙人王子乔,计会寿命难与期。』而《文选》更之曰:『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明月皎夜光」,《诗品讲疏》云:「案『明月皎夜光』一诗,称节序皆是太初未改历以前之言。诗云『玉衡指孟冬』,而上云『促织鸣东壁』,下云『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是此孟冬正夏正之孟秋,若在改历以还,称节序者不应如此。然则此诗乃汉初之作矣。」这是根据《文选》李善注的说法,认为孟冬指夏历的七月,因为汉初是把夏历的十月作正月的。历来以为《十九首》里有西汉诗的,这句诗是重要的客观的证据。俞平伯着《古诗明月皎夜光辨》,在《清华学报》上发表,他的结论说:「『玉衡指孟冬』指的是夏历九月中。说『指孟冬』该是作于夏历九月立冬以后,斗柄所指该是西北偏北的方位。这和诗中所写别的景物都无不合处。」劳干着《古诗明月皎夜光节候解》,也根据古代天文算法,证明本诗时序先后一致。可见并不能根据这句诗证明为太初以前的作品。 根据以上各家考证,《古诗十九首》中时代可疑者,就有十四首之多。且《十九首》从表现方式来看,是那样的委婉曲折;从表现出的形式来看,虽然不像魏晋诗那样讲究对偶,但句法调法已经有一定的规范可寻,音节也比较流畅,这些都和西汉的四言诗大为不同。我们看到东汉中叶文人的五言诗还是很幼稚的,倘若西汉景帝、武帝的时代已经有《十九首》那样成熟的作品,自然应当继续发展,绝不致中断二百年,到建安黄初年间才复兴起来。 观其结体散文〔一〕,直而不野〔二〕,婉转附物〔三〕,怊怅切情〔四〕,实五言之冠冕也〔五〕。 〔一〕「结体」,谓结构文体。「结」用作动词,如《时序》篇「 结藻清英」之例。范注:「散文犹言敷文。」颜虚心《文心雕龙集注》:「《广雅释诂三》:散,布也。」「布文」,即铺陈文采。 〔二〕《诗品序》:「观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引皎然《诗议》:「古诗以讽兴为宗,直而不俗,丽而不朽,格高而词温,语近而意远,情浮于语,偶象则发,不以力制,故皆合于语,而生自然。」 谢榛《四溟诗话》卷三第三条:「《古诗十九首》平平道出,且无用功字面,若秀才对朋友说家常话,略不作意,如『客从远方来,寄我双鲤鱼。呼童烹鲤鱼,中有尺素书』是也。……魏晋诗家常话与官话相半;迨齐梁开口俱是官话。官话使力,家常话省力;官话勉然,家常话自然。」刘勰所谓「直而不野」是说《古诗十九首》虽然纯任自然,还是有一定的文采,并没有到「质胜文则野」的程度。 〔三〕本书《比兴》篇:「比者,附也。」「婉转附物」是说委婉曲折地比附事物。《物色》篇:「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 胡寅《与李叔易书》引李仲蒙曰:「索物以托情,谓之比,情附物者也。」 皎然《诗式》:「《十九首》辞义精炳,婉而成章。」王世贞《艺苑卮言》卷二:「汉魏人诗语,有极得《三百篇》遗意者:……『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衣带日已缓』,『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弃我如遗迹』,『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弦急知柱促』,『去者日以疏,来者日以亲』,『愁多知夜长』,『着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 出户独彷徨,忧思当告谁』,此《国风》清婉之微旨也。」 陆时雍《古诗镜总论》:「诗之妙在托,托则情性流而道不穷矣。……夫所谓托者,正之不足而旁行之,直之不能而曲致之。情动于中,郁勃莫已,而势又不能自达,故托为一意,托为一物,托为一境以出之。」 「附物」的意思是说古诗善用比喻,如胡马、越鸟、陵柏、涧石、江芙、泽兰、孤竹、女萝等等,随手寄兴。至如「迢迢牵牛星」一首,纯粹是假借牛女为象,没有一字实写情感,而情感就寄托在其中。 〔四〕《御览》作「惆怅切情」。「怊怅」、「惆怅」义同。《楚辞七谏谬谏》:「然怊怅而自悲。」「切」,切合。「切情」谓深切表达内心的感情。 陈祚明《古诗选》卷三:「《十九首》所以为千古至文者,以能言人同有之情也。人情莫不思得志,而得志者有几?虽处富贵,慊慊犹有不足,况贫贱乎!志不可得而年命如流,谁不感慨?人情于所爱,莫不欲终身相守,然谁不有别离?以我之怀思,猜彼之见弃,亦其常也。夫终身相守者,不知有愁,亦复不知其乐,乍一别离,则此情难已。逐臣弃妻与朋友阔绝,皆同此旨。故《十九首》唯此二意,而低回反复,人人读之皆若伤我心者,此诗所以为性情之物。而同有之情,人人各具,则人人本自有诗也,但人人有情而不能言,即能言而言不能尽,故特推《十九首》以为至极。」 〔五〕《诗品上》:「《古诗》,其源出于《国风》。陆机所拟十四首,文温以丽,意悲而远,惊心动魄,可谓几乎一字千金。」沈德潜《说诗晬语》:「《古诗十九首》,……大率逐臣弃妻,朋友阔绝,游子他乡,死生新故之感。或寓言,或显言,或反复言。初无奇辟之思,惊险之句,而西京古诗皆在其下。」 至于张衡《怨篇》〔一〕,清典可味〔二〕;仙诗缓歌,雅有新声。〔三〕 〔一〕《玉海》卷五十九引此句注云:「见《文选》注、《太平御览》。」原诗云:「猗猗秋兰,植彼中阿。有馥其芳,有黄其葩。虽曰幽深,厥美弥嘉。之子云远,我劳如何?」《御览》九百八十三引衡《怨诗》曰:「秋兰,嘉美人也。嘉而不获用,故作是诗也。」 〔二〕《困学纪闻》卷十八《评诗》:「《雕龙》(《明诗》)云:张衡《怨篇》,清典可味。」何焯云:「『典』,阎(若璩)作『 曲』,此以新刻校古书之弊。」赵万里《校记》:「案黄校改『曲』作『典』,与唐本及《御览》五八六引均合。」范注:「案作『典』字是。《怨诗》四言,义极典雅。」「清典」,谓清丽典雅。明梅鼎祚《汉魏诗乘》卷七引作「清曲可诵」。 《宋书谢灵运传论》:「若夫平子艳发,文以情变,绝唱高踪,久无嗣响。」 〔三〕「仙诗缓歌」无考。范注:「乐府古辞有《前缓声歌》。」 暨建安之初,五言腾踊〔一〕,文帝、陈思,纵辔以骋节〔二〕;王、徐、应、刘,望路而争驱〔三〕;并怜风月,狎池苑,述恩荣,叙酣宴〔四〕;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五〕,造怀指事,不求纤密之巧〔六〕;驱辞逐貌,唯取昭晰之能〔七〕;此其所同也〔八〕。 〔一〕《玉海》卷五十九引「踊」作「踊」。徐复《文心雕龙正字》:「按『踊』本当作『涌』。《程器》篇有『江河所以腾涌』句是正字,此以声同假用。」按《程器》篇的「腾涌」是形容江河的,此处「腾踊」二字不必说是假借也可以通。唐写本「踊」字作「跃」,意思也是一样的。 〔二〕「节」是节制,指挥。「纵辔以骋节」,就是放开辔头任意驰骋指挥,充分发挥笼络作用。 〔三〕《典论论文》:「今之文人,鲁国孔融文举,广陵陈琳孔璋,山阳王粲仲宣,北海徐干伟长,陈留阮瑀元瑜,汝南应玚德琏,东平刘桢公干,斯七子者,于学无所遗,于辞无所假,咸以自骋骥騄于千里,仰齐足而并驰。」曹植《与杨德祖书》:「昔仲宣独步于汉南,孔璋鹰扬于河朔,伟长擅名于青土,公干振藻于海隅,德琏发迹于北魏,足下高视于上京。当此之时,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家家自谓抱荆山之玉。」《魏志王粲传》:「王粲,字仲宣,……着诗赋论议垂六十篇。……始文帝为五官将,及平原侯植,皆好文学。粲与北海徐干字伟长,广陵陈琳字孔璋,陈留阮瑀字符瑜,汝南应玚字德琏,东平刘桢字公干,并见友善。……咸着文赋数十篇。」《诗品序》:「降及建安,曹公父子,笃好斯文;平原兄弟,郁为文栋。刘桢、王粲为其羽翼。次有攀龙托凤,自致于属车者,盖将百计。彬彬之盛,大备于时矣。」 〔四〕《集注》:「《文选》卷二十:曹子建《公燕诗》一首,王仲宣《公燕诗》一首,刘公干《公燕诗》一首,应德琏《侍五官中郎将建章台集诗》一首。卷二十二:魏文帝《芙蓉池作》一首。《南齐书文学传论》:『飞馆玉池,魏文之丽篆。』卷二十九:王仲宣《 杂诗》一首,刘公干《杂诗》一首,魏文帝《杂诗》二首,曹子建《 杂诗》六首,《情诗》一首。」 曹丕《与吴质书》:「徐、陈,应、刘,一时俱逝,痛何可言耶!昔日游处,行则同舆,止则接席,何尝须臾相失!每至觞酌流行,丝竹并赉,酒酣耳热,仰而赋诗。当此之时,忽而不知乐也。」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序》:「建安末,余时在邺宫,朝游夕燕,究欢愉之极。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今昆弟友朋二三诸彦,共尽之矣。」《时序》篇:「仲宣委质于汉南,孔璋归命于河北,伟长从宦于青土,公干徇质于海隅,德琏综其斐然之思,元瑜展其翩翩之乐,文蔚、休伯之俦,子叔、德祖之侣,傲雅觞豆之前,雍容衽席之上,洒笔以成酣歌,和墨以藉谈笑。」 〔五〕谢灵运《拟邺中集刘桢诗序》:「卓荦偏人,而文最有气,所得颇经奇。」《时序》篇:「观其时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积乱离,风衰俗怨,并志深而笔长,故梗概而多气也。」《诗品》评刘桢诗也说:「仗气爱奇,动多振绝。」刘师培《南北文学不同论》:「建安之初,诗尚五言。七子之作,虽多酬酢之章,然慷慨任气,磊落使才,造怀指事,不求纤密,隐意蓄含,余味曲包,而悲哀刚劲,洵乎北土之音。」 〔六〕「造怀」,犹言遣怀。「指事」,叙述事物。感情强烈,自然不去追求纤巧。 《典论论文》:「应玚和而不壮,刘桢壮而不密。」《诗品》评刘桢诗也说:「雕润恨少。」 〔七〕唐写本「辞」作「词」。元刻本、弘治本「晰」作「哲」,徐校云:「当作晰。」自梅本以下改作「晰」。 〔八〕黄侃《诗品讲疏》:「详建安五言,毗于乐府。魏武诸作,慷慨苍凉,所以收束汉音,振发魏响。文帝弟兄所撰乐府最多,虽体有所因,而词贵独创,声不变古,而采自己舒,其余杂诗,皆崇藻丽,故沈休文曰:至于建安,曹氏基命,三祖陈王,咸蓄盛藻,甫乃以情纬文,以文被质。言自此以上质胜于文也。若其述欢宴,愍乱离,敦友朋,笃匹偶,虽篇题杂沓,而同以苏李古诗为原,文采缤纷,而不能离闾里歌谣之质。故其称景物则不尚雕镂,叙胸情则唯求诚恳,而又缘以雅词,振其英响,斯所以兼笼前美,作范后来者也。自魏文已往,罕以五言见诸品藻,至文帝《与吴质书》始称公干五言诗之善者妙绝时人。盖五言始兴,惟乐歌为众,辞人竞效,其风隆自建安,既作者滋多,故工拙之数可得而论矣。」 骆鸿凯《文选学》:「此则建安时代五言之蔚起,以及游览之作,公燕之篇,充盈艺苑,皆由魏文、陈思所倡导,七子和之,新进复步其后尘,雷同祖构,由是丕然成一代之诗风也。」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引皎然《诗议》提出的看法不同,其中说:「建安三祖、七子,五言始盛,风裁爽朗,莫之与京。然终伤用气使才,违于天真,……而露造迹。」皎然《诗式》:「邺中七子,陈王最高。刘桢辞气偏,王得其中。不拘对属,偶或有之,语与兴驱,势逐情起,不由作意;气格自高,与《十九首》其流一也。」 及正始明道〔一〕,诗杂仙心〔二〕,何晏之徒,率多浮浅〔三〕。唯嵇志清峻〔四〕,阮旨遥深〔五〕,故能标焉〔六〕。若乃应璩《 百一》〔七〕,独立不惧〔八〕,辞谲义贞〔九〕,亦魏之遗直也。〔一○〕 〔一〕《校证》:「『及』原作『乃』,据唐写本、《御览》改。作『乃』,与下文『若乃』复矣。」「明道」,明老庄之道。 〔二〕《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檀道鸾《续晋阳秋》:「正始中,王弼、何晏好庄老玄胜之谈,而俗遂贵焉。」《时序》篇:「于时正始余风,篇体轻澹。」「仙心」,道家思想。 〔三〕《集注》:「《魏志》卷九《曹爽传》:『晏,何进孙,……少以才秀知名,好老庄言,作《道德论》及诸文赋,著述凡数十篇。』」范注引《名士传》曰:「是时曹爽辅政,识者虑有危机。晏有重名,与魏姻戚,内虽怀忧,而无复退也,着五言诗以见志。」他的《拟古》诗,如鹤游太清,逍遥于五湖之间。所以说「诗杂仙心」。「率多浮浅」是说这种诗貌似深奥,而意实浮浅。 《颜氏家训勉学》篇:「何晏王弼,祖述玄宗,递相夸尚,景附草靡。皆以农黄之化,在乎己身;周孔之业,弃之度外。」 《诗品序》:「尔后陵迟衰微,迄于有晋。」意思是说:从正始以来,玄谈之风盛行,诗艺就比较差了。 〔四〕「志」字,元明各本俱作「旨」。何焯校本「旨」改「志」,黄叔琳本从之。唐写本正作「志」。《文选》向秀《思旧赋序》:「余与嵇康吕安,居止接近,其人并有不羁之才,然嵇志远而疏。」 《诗品中》:「晋中散嵇康诗,颇似魏文,过为峻切,讦直露才,伤渊雅之致。然托喻清远,良有鉴裁,亦未失高流矣。」「清峻」,就是本书《风骨》篇所说的「风清骨峻」。《体性》篇说:「叔夜俊侠,故兴高而采烈。」刘熙载《艺概诗概》说:「叔夜之诗峻烈,嗣宗之诗旷逸,夷齐不降不辱,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趣尚乃自古别矣。」「清」是清远,「峻」是峻烈。所谓清远,就是一种空灵高洁的境界。从《赠秀才入军十九首》之十六及《酒会诗七首》之一这两首中可以看出来。峻烈的诗可以《幽愤诗》为代表,这一篇是他入狱所作,心境愤慨,情不能已,秉笔直书,自然就脱去清远之气,而入于峻烈一途了。 〔五〕《集注》:「《魏志》卷二十一(《王粲传》):『(阮)瑀子籍,才藻艳逸,而倜傥放荡,行己寡欲,以庄周为模则。官至步兵校尉。时又有谯郡嵇康,文辞壮丽,好言老庄,而尚奇任侠。至景元中,坐事诛。』」 《晋书阮籍传》:「籍容貌瑰杰,志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性不羁,而喜怒不形于色。能属文,初不留意。作《咏怀》诗八十余首,为世所重。」 《文选》阮籍《咏怀诗》李善引颜延年沈约等注云:「 嗣宗身仕乱朝,常恐罹谤遇祸,因兹发咏,故每有忧生之嗟,虽志在讥刺,而文多隐蔽,百世之下,难以情测,故粗明大意,略其幽旨也。」江淹《拟咏怀诗》:「精卫衔木石,谁能测幽微?」《诗品上》谓阮籍「《咏怀》之作,可以陶性灵,发幽思,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洋洋乎会于《风》《雅》,使人忘其鄙近,自致远大。颇多感慨之词。厥旨渊放,归趣难求。」《说诗晬语》卷上:「阮公《 咏怀》,反复零乱,兴寄无端,和愉哀怨,俶诡不羁,读者莫求归趣。遭阮公之时,自应有阮公之诗也」。《艺概诗概》:「阮嗣宗《 咏怀》,其旨固为渊远,其属辞之妙,去来无端,不可踪迹。后来如射洪(陈子昂)《感遇》,太白《古风》,犹瞻望弗及矣。」 刘师培《中国中古文学史》说:「嵇阮之诗,为体迥异。大抵嵇诗清峻,而阮诗高浑。彦和所谓遥深,即阮诗之旨言,非阮诗之体也。」其实「遥深」即是《体性》篇所列八体之一「远奥」的风格。「阮旨遥深」是说阮籍为了避祸,写诗多用象征手法来表现他对现实的不满,很难理解。鲁迅先生说:「阮籍作文章和诗都很好,他的诗文虽也慷慨激昂,但许多意思都是隐而不显的。宋的颜延之已经说不大能懂,我们现在自然更难看得懂他的诗了。他诗里也说神仙,但他其实是不相信的。」(《而已集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 〔六〕《太平御览》引无此句。《才略》篇:「皆文名之标者也。」「标」指标举,高出于众。 《中国中古文学史》:「《诗品》……与彦和所评相近,亦嵇阮诗体不同之证也。要之,魏初诗歌,渐趋清靡,嵇阮矫以雄秀,多为晋人所取法,故彦和评论魏诗亦唯推重二子也。」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引皎然《诗议》也提出不同的看法:「正始中,何晏,嵇阮之俦也。嵇兴高邈,阮旨闲旷,亦难为等夷。论其代,则渐浮侈矣。」 〔七〕唐写本「一」作「壹」。《训故》:「《魏氏春秋》:齐王芳即位,曹爽辅政,多违法度。璩作《百一诗》以讽。」 《文选》应璩《百一诗》李善注:「据《百一诗序》云:『时谓曹爽曰:公今闻周公巍巍之称,安知百虑有一失乎?』百一之名,盖兴于此也。」又引张方贤《楚国先贤传》:「汝南应休琏作《百一篇》诗,讥切时事,遍以示在事者,咸皆怪愕,或以为应焚弃之,何晏独无怪也。」 〔八〕《易大过》象辞:「君子以独立不惧。」《注订》:「指讽谏曹爽,不惧其权势也。下『魏之遗直』句亦本此。」 〔九〕《诗大序》:「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本书《论说》篇:「必使时利而义贞。」 李充《翰林论》:「应休琏作五言诗百数十篇,以风规治道,盖有诗人之旨焉。」本书《才略》篇:「休琏风情,则《百壹》标其志。」 《诗品中》谓应璩诗:「指事殷勤,雅意深笃,得诗人激刺之旨。」黄庭鹄《古诗冶》评《百一诗》「下流不可处」云:「 本讥朝士,而借己以讽,亦微而婉矣。」 〔一○〕《左传》昭公十四年:「仲尼曰:叔向,古之遗直也。」「 遗直」是说一个人直道而行,有古人遗风。 晋世群才〔一〕,稍入轻绮〔二〕,张、潘、左、陆,比肩诗衢〔三〕,采缛于正始〔四〕,力柔于建安〔五〕,或文以为妙〔六〕,或流靡以自妍〔七〕,此其大略也〔八〕。 〔一〕「世」字,《玉海》卷五十九引作「出」。 〔二〕陆机《文赋》:「诗缘情而绮靡。」也可以代表当时人的看法。 〔三〕「张潘左陆」唐写本作「张左潘陆」。《诗品序》:「太康中,三张二陆两潘一左,勃尔复兴,踵武前王,风流未沫,亦文章之中兴也。」但又云:「陆机为太康之英,安仁、景阳为辅。」与此所谓「比肩」稍异。沈德潜《古诗源例言》:「茂先、休奕,莫能轩轾;二陆、潘、张,亦称鲁卫。太冲拔出于众流之中,丰骨峻上,尽掩诸家。锺记室季孟于潘陆之间,非笃论也。」 〔四〕《宋书谢灵运传论》:「降及元康,潘、陆特秀,律异班、贾,体变曹、王,缛旨星稠,繁文绮合。」 〔五〕《文镜秘府论论文意》:「晋世尤尚绮靡。古人云:采缛于正始,力柔于建安。」《御览》五八六引《三国典略》:「昔潘、陆齐轨,不袭建安之风。」《诗品上》评陆机诗:「才高辞赡,举体华美。气少于公干,文劣于仲宣。」《古诗源》评陆机诗云:「士衡诗亦推大家,然意欲逞博,而胸少慧珠,笔又不足以举之,遂开出排偶一家。西京以来空灵矫健之气,不复存矣。」曾毅解释其中的原因说:「汉魏之诗,多起于患难流离之际;两晋以后,则主供恬安娱乐之为。凡人当困穷之境,其操危虑深,发之于文学者,每多幽婉感怆,可兴可观。反是而乐丝竹,盛燕游,从容文藻之中,自镂肝斲肺,倾于精巧,故其所作,恒致密而少气骨,整秀而乏精神。风会之所趋,常足以致文章之升降,虽有豪杰,犹无奈何。晋代之文渐即繁缛,有由然矣。」(曾着《中国文学史》) 〔六〕「」同析。范注:「『文』,唐写本作『析文』,按『 析文』是。张迁、孔耽二碑『析』变作『』。《丽辞》篇:『至魏晋群才,析句弥密,联字合趣,剖毫析厘。』」 〔七〕《校注》:「颜延之《庭诰》:『至于五言流靡,则刘桢张华。』(《御览》五八六引)沈约答甄琛书:『作五言诗者,善用四声,则讽咏而流靡。』(《文镜秘府论》天卷《四声论》引)……是『流靡』谓辞韵调和也。」《时序》篇:「然晋虽不文,人才实盛:茂先摇笔而散珠,太冲动墨而横锦,岳、湛曜联璧之华,机、云标二俊之采,应、傅、三张之徒,孙、挚、成公之属,并结藻清英,流韵绮靡。」《诗品中》评张华云:「巧用文字,务为妍合。」《诗品上》评张协云:「文体华净,少病累,又巧构形似之言,雄于潘岳,靡于太冲。」李充《翰林论》:「潘安仁之为文也,犹翔禽之羽毛,衣被之绣縠。」《世说文学》篇注引孙兴公云:「潘文澜若披锦,无处不善。」(《诗品》引谢混云:「潘诗烂若舒锦,无处不佳。」) 〔八〕《孟子滕文公》:「此其大略也。」《中国中古文学史》:「张华、张载之属,均与士衡体近。然左思、刘琨、郭璞所作,浑雄壮丽,出于嗣宗。」 江左篇制,溺乎玄风〔一〕,嗤笑徇务之志〔二〕,崇盛忘机之谈,〔三〕袁、孙已下,虽各有雕采〔四〕,而辞趣一揆〔五〕,莫与争雄〔六〕,所以景纯仙篇,挺拔而为俊矣〔七〕。 〔一〕《宋书谢灵运传论》:「有晋中兴,玄风独盛,为学穷于柱下,博物止乎七篇。驰骋文辞,义殚乎此。自建武暨于义熙,历载将百,虽缀响联辞,波属云委,莫不寄言上德,托意玄珠,遒丽之辞,无闻焉尔。」《时序》篇:「自中朝贵玄,江左称盛。因谈余气,流成文体。是以世极迍邅,而辞意夷泰,诗必柱下之旨归,赋乃漆园之义疏。」骆宾王《和学士闺情诗启》:「爰逮江左,讴谣不辍。非有神骨仙才,专事玄风道意。」《困学纪闻》卷十三《考史》于此句下注云:「愚谓东晋玄虚之习,诗体一变,观兰亭所赋可见矣。」 〔二〕唐写本「嗤」作「羞」,「徇」作「侚」。按「徇」与「殉」通,为达到某种目的而献身。司马迁《报任安书》:「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徇务」,献身于急务。干宝《晋纪总论》:「学者以庄老为宗,而黜六经。谈者以虚薄为辩,而贱名检。……当官者以望空为高,而笑勤恪。」 〔三〕《校证》:「『忘』原作『亡』,唐写本、梅六次本、徐校本、张松孙本、谭校本、《御览》作『忘』,……今据改。」按作「 忘机」是。「忘机」指忘记人世一切机巧之事的一种淡泊宁静的心境。李白《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诗:「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 〔四〕《训故》:「《晋书》:孙绰,字兴公,太原人。领著作郎,迁廷尉卿。《文选》又有晋孙楚诗,然此云江左,乃绰也。」《才略》篇:「袁宏发轸以高骧,故卓出而多偏;孙绰规旋以矩步,故伦序而寡状。」《世说文学》篇注引《晋阳秋》:「袁宏少有逸才,文章绝丽。」兹引袁、孙诗各一首以见一斑。 袁宏《从征行方头山》:「峨峨太行,凌虚抗势。天岭交气,窈然无际。澄流入神,玄谷应契。四象悟心,幽人来憩。」 孙绰《答许询诗》其一:「仰观大造,俯览时物。机过患生,吉凶相拂。智以利昏,识由情屈。野有寒枯,朝有炎郁。失则震惊,得必充诎。」 〔五〕「揆」,道也。《孟子离娄》:「先圣后圣,其揆一也。」文辞趋向于同一的道路,指「溺乎玄风」而言。唐写本「辞」作「 词」,「趣」作「辄」。 〔六〕唐写本「与」作「能」。《世说文学》篇注引《续晋阳秋》:「(许)询及太原孙绰,转相祖尚,又加以三世之辞,而《诗》《骚》之体尽矣。询、绰并为一时文宗,自此学者悉化之。至义熙中谢混始改。」《诗品序》:「永嘉时贵黄老,稍尚虚谈。于时篇什,理过其辞,淡乎寡味。爰及江表,微波尚传,孙绰,许询、桓、庾诸公诗,皆平典似《道德论》,建安风力尽矣。」《诗品下》:「永嘉以来,清虚在俗。王武子辈,诗贵道家之言。爰洎江表,玄风尚备。真长、仲祖、桓、庾诸公犹相袭,世称孙、许,弥善恬淡之词。」《 南齐书文学传论》:「江左风味,盛道家之言,郭璞举其灵变,许询极其名理,仲文玄气,犹不尽除。」刘师培《南北文学不同论》:「江左诗文,溺于玄风。辞谢雕采,旨寄玄虚。以平淡之词,寓精微之理。故孙、许、二王,语皆平典,由嵇、阮而上溯庄周,此南文之别一派也。」 〔七〕唐写本「俊」作「」。《才略》篇:「景纯艳逸,足冠中兴;《郊赋》既穆穆以大观,《仙诗》亦飘飘而凌云矣。」《世说文学》篇注引《续晋阳秋》:「郭璞五言,始会合道家之言而韵之。」《诗品序》:「郭景纯用俊上之才,变创其体;刘越石仗清刚之气,赞成厥美。然彼众我寡,未能动俗。」《文选》郭璞《游仙诗》李善注:「凡仙游之篇,皆所以滓秽尘网,锱铢缨绂,餐霞倒景,饵玉玄都。而璞之制,文多自叙。虽志狭中区,而辞无俗累。」陈祚明曰:「景纯本以仙姿游于方内,其超越恒情,乃在选语奇杰,非关命意。《游仙》之作,明属寄托之词,若以《列仙》之趣求之,非其本旨矣。」 《艺概诗概》:「郭景纯诗除残去秽之情,第以『清刚』『俊上』目之,殆犹未觇厥蕴。嵇叔夜、郭景纯皆亮节之士,虽《秋胡行》贵玄默之致,《游仙诗》假栖遯之言,而激烈悲愤,自在言外,乃知识曲宜听其真也。」 黄侃《诗品讲疏》:「东晋玄言之诗,景纯实为之前导,特其才气奇肆,遭逢险艰,故能假玄语以写中情,非夫钞录文句者所可拟况。若孙、许之诗,但陈要妙,情既离乎比兴,体有近于伽陀;徒以风会所趋,仿效日众。览《兰亭集》诗,诸篇共恉,所谓琴瑟专一,谁能听之,达志抒情,复将焉赖!谓之风骚道尽,诚不诬也。」 按郭璞所作《游仙诗》十四章,直抒胸臆,变永嘉平淡之体,无潘、陆华丽之风。虽然题作《游仙》,而实际上和阮籍《咏怀》、左思《咏史》同一用意。《诗品中》评郭璞诗:「文体相辉,彪炳可翫,始变永嘉平淡之体,故为中兴第一,《翰林》以为诗首。但《游仙》之作,词多慷慨,乖远玄宗。」其实,「词多慷慨,乖远玄宗」正是郭璞《游仙诗》的优点。 宋初文咏,体有因革〔一〕,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二〕,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三〕,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四〕此近世之所竞也〔五〕。 〔一〕《宋书谢灵运传论》:「爰逮宋氏,颜谢腾声。灵运之兴会标举,延年之体裁明密,并方轨前秀,垂范后昆。」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引皎然《诗议》:「晋世尤尚绮靡,……宋初文格,与晋相沿,更憔悴矣。」 〔二〕《诗品序》:「谢客山水,……斯皆五言之警策者也。」王士祯《渔洋山人文略》卷二《双江唱和集序》:「《诗》三百五篇,于兴观群怨之旨,下逮鸟兽之名,无弗备矣。独无刻画山水者,间亦有之,亦不过数篇,篇不过数语,如『汉之广矣』,『终南何有』之类而止。汉魏间诗人之作,亦与山水了不相及。迨元嘉间谢康乐出,始创为刻画山水之词,务穷幽极渺,抉山谷水泉之情状。昔人所云:『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者也。宋齐以下,率以康乐为宗。」章炳麟《国故论衡辨诗》:「玄言之杀,语及田舍。田舍之隆,旁及山川云物,则谢灵运为之主。」刘勰认为宋初山水诗的兴盛,正是对萌芽于正始,滥觞于江左的玄言诗的否定。再者,山水诗的发生,和庄老思想也不是没有关系。《缀补》云:「案谢灵运诗喜用老、庄,而此云『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者,盖山水诗化庄、老入山水,一扫空谈玄理,淡乎寡味之风也。」加上江南佳丽之地,诗人多放浪山林,漱流枕石,习染既久,刻画自工。这对于山水诗的形成也有帮助。 〔三〕《诗品上》评谢灵运诗云:「尚巧似……颇以繁富为累。」《诗品中》评颜延之诗云:「尚巧似,体裁绮密,情喻渊深。动无虚散,一句一字,皆致意焉。……汤惠休曰:『谢诗如芙蓉出水,颜如错采镂金。』颜终身病之。」按雕镂之巧,始于颜谢,对偶之习起源于此。 〔四〕「情」在此指作品的思想、内容、情感等等。《诗品上》评谢灵运诗云:「嵘谓若人兴多才高,寓目辄书,内无乏思,外无遗物,其繁富宜哉!然名章迥句,处处间起,丽典新声,络绎奔会。」皎然《诗式》:「情者,如康乐公『池塘生春草』是也。抑由情在言外,故其辞似淡而无味,常手览之,何异文侯听古乐哉!」黄庭鹄《古诗冶》卷十三引冯时可评曰:「康乐设奇托怪,钩深抉隐,穷四时之变,极万物之类。」 黄侃《诗品讲疏》:「夫极貌写物,有赖于深思,穷力追新,亦资于博学,将欲排除肤语,洗荡庸音,于此假涂,庶无迷路。世人好称汉魏,而以颜谢为繁巧,不悟规摹古调,必须振以新词,若虚响盈篇,徒生厌倦,其为蔽害,与剿袭玄语者政复不殊。以此知颜谢之术,乃五言之正轨矣。」表面看来,「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似乎有伤刻饰,流为繁巧,但这是对于玄言诗矫枉的必然结果。 〔五〕本书《定势》篇:「自近代辞人,率好诡巧,原其为体,讹势所变,厌黩旧式,故穿凿取新。……然密会者以意新得巧,苟异者以失体成怪。旧练之才,则执正以驭奇;新学之锐,则逐奇而失正。」《物色》篇:「自近代以来,文贵形似。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吟咏所发,志惟深远;体物为妙,功在密附。」李谔《上文帝论文体轻薄书》:「江左齐梁……遂复遗理存异,寻虚逐微,竞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刘勰对于当代文学的新趋势,看得很清楚。在这趋势里,虽然也创立了一些新鲜的局面,而主要的弊病是缺乏内容。 故铺观列代,而情变之数可监〔一〕;撮举同异,而纲领之要可明矣。 〔一〕赵氏《校记》谓:「唐写本『监』作『鉴』。按《御览》五八六引亦作『鉴』,与唐本合。」 「情变之数」指诗中思想情感变化的规律。本书《神思》篇:「神用象通,情变所孕。」《通变》篇:「凭情以会通,负气以适变。」《时序》篇:「时运交替,质文代变,古今情理,如可言乎。」 以上为第二段,论诗体源流及历代大家。最后四句总结上文。以下分述各种诗体。 若夫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一〕;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二〕;华实异用,惟才所安〔三〕。故平子得其雅〔四〕,叔夜含其润〔五〕,茂先凝其清〔六〕,景阳振其丽〔七〕。兼善则子建仲宣〔八〕,偏美则太冲公干〔九〕。 〔一〕挚虞《文章流别论》:「夫诗虽以情志为本,而以成声为节。然则雅音之韵,四言为正。其余虽备曲折之体,而非音之正也。」本书《章句》篇:「至于诗颂大体,以四言为正。」 〔二〕「流调」谓流行曲调。 《典论论文》:「诗赋欲丽。」《文赋》:「诗缘情而绮靡。」《文章流别论》:「古诗率以四言为体,而时有一句二句杂在四言之间。后世演之,遂以为篇。……五言者,……于俳谐倡乐多用之。」《诗品序》:「夫四言,文约意广,取效风骚,便可多得。每苦文繁而意少,故世罕习焉。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会于流俗。」魏晋以后,五言逐渐繁盛起来,到了齐梁,已经成为最流行的诗体。然而诗体虽定,评论家还有的眷恋旧体,不忍放弃。经隋至唐开元天宝间,李白还有「兴寄深微,五言不如四言,七言又其靡也」(《本事诗》引)的说法。因为《风》《雅》之音,四言居多,所以古人多把它视为正体。至于诗文随着时序演进,句读也由短而加长,这是势所必然,无可避免的。因此后人写景抒情,多用五言。刘勰此处虽然四言五言并重,但「正体」「流调」之别,还是一种正统看法,不免为时代所局限的。 〔三〕「华」,华丽,指上文的「清丽」;「实」,朴实,指上文的「雅润」。两句意谓:雅润的四言诗和清丽的五言诗功用不同,擅长何种体裁要看作者的才情。 〔四〕本篇:「至于张衡《怨篇》,清典可味。仙诗缓歌,雅有新声。」《才略》篇:「张衡通赡,蔡邕精雅,文史彬彬,隔世相望。」 〔五〕赵氏《校记》谓唐写本「含作合。按《御览》五八六引亦作合,与唐本同」。沈德潜《古诗源》:「叔夜四言诗多俊语,不摹仿《三百篇》,允为晋人先声。」王闿运曰:「嵇康四言则诚妙矣,然是从五言出,盖五言之靡者也。」(《文选学》二六○页引) 〔六〕赵氏《校记》谓唐写本「『凝』作『拟』。按《御览》五八六引亦作『拟』,与唐本正合」。《校注》:「按『含』、『凝』、『振』三字并是。《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古人云:「……叔夜含其润,茂先凝其清,景阳振其丽。」』当即引此文。是空海所见,与今本正同。」《才略》篇:「张华短章,奕奕清畅。」 〔七〕《左传》文公十六年杜注:「振,发也。」《才略》篇:「 孟阳、景阳,才绮而相埒。」《诗品上》评张协诗云:「文体华净,少病累,又巧构形似之言。……词采葱蒨,音韵铿锵。使人味之,亹亹不倦。」《诗源辨体》卷五:「景阳五言杂诗,华采俊逸,实有可观。如『房栊无形迹,庭草萋以绿;青苔依空墙,蜘蛛网四屋』;『 浮阳映翠林,回飙扇绿竹;飞雨洒朝兰,轻露栖丛菊』;『借问此何时,蝴蝶飞南园,流波恋旧浦,行云思故山』等句,皆华彩俊逸者也。」 刘熙载提出不同意见说:「张景阳诗开鲍明远。明远遒警绝人,然练不伤气,必推景阳独步,《苦雨》诸诗,尤为高作,故锺嵘《诗品》独称之。《文心雕龙明诗》云:『景阳振其丽。』丽何足以尽景阳哉!」(《艺概诗概》) 〔八〕颜延之《庭诰论诗》:「至于五言流靡,则刘桢、张华;四言侧密,则张衡、王粲;若夫陈思王可谓兼之矣。」《宋书谢灵运传论》:「子建、仲宣以气质为体,并标能擅美,独映当时。」《 诗品上》评曹植诗:「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粲溢今古,卓尔不群。」《南齐书文学传论》:「若陈思《代马》群章,王粲《飞鸾》诸制,四言之美,前超后绝。」《才略》篇:「 仲宣溢才,捷而能密,文多兼善,辞少瑕累,摘其诗赋,则七子之冠冕乎?」但《诗品序》云:「陈思为建安之杰,公干、仲宣为辅。」又《诗品上》:「王粲……文秀而质羸,在曹刘间别构一体。方陈思不足,比魏文有余。」评价与此稍异。 〔九〕曹丕《与吴质书》:「公干有逸气,但未遒耳。其五言诗之善者,妙绝时人。」《诗品上》评刘桢云:「仗气爱奇,动多振绝,真骨凌霜,高风跨俗。但气过其文,雕润恨少。但自陈思已下,桢称独步。」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古人云:具体唯子建仲宣,偏善则太冲公干。平子得其雅,叔夜含其润,茂先凝其清,景阳振其丽,鲜能兼通。」显然引的是本篇,但字句稍有参差。《诗源辨体》卷四:「公干、仲宣,一时未易优劣。锺嵘以公干为胜,刘勰以仲宣为优。予尝为二家品评:公干气胜于才,仲宣才优于气。」 《才略》篇:「左思奇才,业深覃思,尽锐于《三都》,拔萃于《咏史》,无遗力矣。」《诗品上》评左思:「其源出于公干,文典以怨,颇为精切,得讽谕之致。」《艺概诗概》:「刘公干、左太冲诗壮而不悲。」 以上说明诗的体式,即文体风格,以及偏于某种风格的作家。 然诗有恒裁,思无定位〔一〕,随性适分,鲜能圆通〔二〕。若妙识所难,其易也将至;忽以为易,其难也方来〔三〕。 〔一〕明谢榛《四溟诗话》卷三第四条:「作诗不必执于一个意思,或此或彼,无适不可,待语意两工乃定。《文心雕龙》曰:『诗有恒裁,思无定位。』此可见作诗不专于一意也。」「裁」,谓体裁。 〔二〕《校证》:「『圆通』旧作『通圆』,今据唐写本《御览》乙正。《论说》、《封禅》二篇俱有『圆通』语。」「圆」,无偏缺;「通」,无障碍。《楞严经》卷二十二:「阿难及诸大众,蒙佛开示,慧觉圆通,得无疑惑。」在这里用作全面贯通的意思。《斟诠》:「《楞严正脉》疏:『耳根闻性,人人本自圆通。如十方击一鼓,一时并闻,是圆也;隔墙听音,远尽能悉,是通也。』」 《体性》篇:「然才有庸俊,气有刚柔,学有浅深,习有雅郑,并情性所铄,陶染所凝。……故辞理庸俊,莫能翻其才;风趣刚柔,宁或改其气;事义浅深,未闻乖其学;体式雅郑,鲜有反其习。各师成心,其异如面。」《史通自叙》:「词人属文,其体非一,譬甘辛殊味,丹素异彩。后来祖述,识昧圆通。家有诋诃,人相掎摭,故刘勰《文心》生焉。」《札记》:「此数语见似肤廓,实则为诗之道已具于此。『随性适分』四字,已将古今家数派别不同之故包罗无遗矣。」 〔三〕《校证》:「『以』原作『之』,据唐写本、《御览》改正。」《国语晋语四》:「文公谓郭偃曰:『始也吾以治国为易,今也难。』对曰:『君以为易,其难将至矣;君以为难,其易将至焉。』」「妙识」,善自体认。 《四溟诗话》卷四第六十三条:「此刘勰《明诗》至要,非老于作者不能发。凡构思当于难处用工,艰涩一通,新奇迭出,此所以难而易也。若求之容易中,虽十脱稿而无一警策,此所以易而难也。独谪仙思无难易,而语自超绝,此朱考亭所谓『圣于诗者』是也。」梅注本附曹学佺批:「彦和不易言诗,乃深于诗者。」方东树《昭昧詹言》卷十四第十四条:「韩公云:『艰穷怪变得,往往造平淡。』后人祇是出之容易。须是苦思,勿先趋平淡。」 至于三六杂言,则出自篇什〔一〕;离合之发〔二〕,则萌于图谶;〔三〕回文所兴,则道原为始〔四〕;联句共韵,则《柏梁》余制;〔五〕巨细或殊,情理同致〔六〕,总归诗囿,故不繁云。 〔一〕篇什谓《诗经》。《文章流别论》:「古之诗有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九言。古诗率以四言为体,而时有一句二句杂在四言之间,后世演之,遂以为篇。古诗之三言者,『振振鹭,鹭于飞』之属是也。……五言者,『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之属是也。……六言者,『我姑酌彼金罍』之属是也。……七言者,『交交黄鸟止于桑』之属是也。……古诗之九言者,『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之属是也。」《章句》篇:「三言兴于虞时,『元首』之诗是也。……六言七言,杂出《诗》《骚》。」《文镜秘府论论文意》:「或曰:夫诗有三、四、五、六、七言之别,今可略而叙之。三言始于《 虞典》『元首』之歌。四言本出《南风》,流于夏世,传至韦孟,其文始具。六言散在《骚》《雅》。七言萌于汉。」《注订》:「三言以《周南》『螽斯羽』、『麟之趾』为始,前汉《天马歌》承之。六言以《周南卷耳》『我姑酌彼金罍』及《邶风北门》『政事一埤益我』为始。后汉梁鸿《五噫歌》承之。杂言者,古体之不拘字限者,如间三五言者皆是。」 〔二〕《札记》引《古文苑》孔融《离合作郡姓名字诗》,通体四言。此诗又见宋叶梦得《石林诗话》卷中及《陔余丛考》卷二十二引。五言则有《艺文类聚》五十六引宋记室何长瑜《离合诗》:「宜然悦今会,且怨明晨别。肴蔌不能甘,有难不可雪。」《注订》:「离合即后人谜语、拆字所仿。」 〔三〕《校证》「『萌』原作『明』,徐校作『萌』。案唐写本、梅六次本、张松孙本、《御览》正作『萌』,今据改。」 《文章流别论》:「图谶之属,虽非正文之制,然以取其纵横有义,反复成章。」黄注引《玉函山房辑佚书孝经右契》:「孔子作《孝经》及《春秋河洛》成,告备于天,有赤虹下,化为黄玉,长三尺。上刻文云:『宝文出,刘季握。卯金刀,在轸北。字禾子,天下服。』合卯金刀为刘,禾子为季也。」范注:「纬书多言卯金刀以射刘字,又当涂高射魏字(《文选》谢玄晖《和伏武昌登孙权故城诗》注引《保干图》),音之于射曹字(《南齐书祥瑞志》引《尚书中候》)。」 〔四〕梅注:「按苻秦窦滔妻苏蕙织锦为回文,五彩相宣,纵广八寸,题诗二百余首(当作句),计八百余言,纵横反复,皆为文章,名曰璇玑图。宋贺道庆作四言回文诗一首,计十二句,四十八言,从尾至首,读亦成韵,而道原无可考,恐『庆』字之误也。」李详《文心雕龙黄注补正》:「案道庆之前,回文作者已众,不得定『原』字为『庆』之误。」 范注:「《晋书列女传》:窦滔妻苏氏名蕙,字若兰,滔被徙流沙,苏氏思之,织锦为回文《璇玑图诗》以赠滔。宛转循环以读之,词甚凄惋,凡八百四十字。」 《困学纪闻》卷十八《评诗》:「《诗苑类格》谓回文出于窦滔妻所作。《文心雕龙》云:『回文所兴,则道原为始。』又傅咸有《回文反复诗》,温峤有《回文诗》,皆在窦妻前。」原注:「皮日休曰:傅咸反复兴焉,温峤回文兴焉。」翁元圻注:「《艺文类聚》载曹植《镜铭》,回环读之,无不成文,实在苏蕙以前。」陈望道《修辞学发凡》回文类举苏蕙《璇玑图诗》中的一首如下: 「仁智怀德圣虞唐,真志笃终誓穹苍,钦所感想忘淫荒,心忧增慕怀惨伤。」 回过来读是: 「伤惨怀慕增忧心,荒淫忘想感所钦,苍穹誓终笃志真,唐虞圣德怀智仁。」 〔五〕宋高承《事物纪原》卷四集类:「自汉武为《柏梁诗》,使群臣作七言诗,始有联句体。」《文体明辨序说》:「按联句诗起自《柏梁》,人各一句,集以成篇。其后宋孝武《华林曲水》、梁武帝《清暑殿》、唐中宗《内殿》诸诗,皆与汉同。」 〔六〕意谓三六杂言及离合、回文、联句等诗,虽有大小之不同,而情理是一致的。 以上为第三段,论述各种诗体的特点。 赞曰:民生而志〔一〕,咏歌所含。兴发皇世〔二〕,风流《二南》〔三〕,神理共契〔四〕,政序相参〔五〕。英华弥缛〔六〕,万代永耽〔七〕。 〔一〕谓人生而有志。 〔二〕郑玄《诗谱序》:「诗之兴也,谅不于上皇之世。」此处反其意而用之。 〔三〕《诗大序》:「然则《关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风,故系之周公。《南》,言化自北而南也。《鹊巢》《驺虞》之德,诸侯之风也。先王之所以教,故系之召公。《周南》《召南》,正始之道,王化之基。」 〔四〕《神思》篇赞曰:「神用象通,情变所孕。物以貌求,心以理应。……结虑司契,垂帷制胜。」这是说「神」与「理」相契合而成诗。 〔五〕「序」就是《时序》篇之「序」。「政序」谓政教运转之次序。 〔六〕《情采》篇:「心术既形,英华乃赡。」「英华」,指精美之篇章。 〔七〕「耽」,乐也,谓欣赏,爱好。 乐府第七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乐府者,选其清调合律,唱入管弦,所奏即入之乐府聚之。如《塘上行》、《怨歌行》、《长歌行》、《短歌行》之类是也。」 徐师曾《文体明辨》「乐府」类:「按乐府者,乐官肄习之乐章也。」《日知录乐府》:「乐府是官署之名,其官有令,有音监,有游徼。……后人乃以乐府所采之诗,即名之曰乐府,误矣。曰古乐府,尤误。」 《札记》:「盖诗与乐府者,自其本言之,竟无区别,凡诗无不可歌,则统谓之乐府可也;自其末言之,则惟尝被管弦者谓之乐,其未诏伶人者,远之若曹、陆依拟古题之乐府,近之若唐人自撰新题之乐府,皆当归之于诗,不宜与乐府淆溷也。……郭茂倩曰:「凡乐府歌辞,有因声而作歌者,若魏之三调歌诗,因弦管金石造歌以被之,是也。有因歌而造声者,若清商吴声诸曲,始皆徒歌,既而被之弦管,是也。(案此本《宋书乐志》文)有有声有辞者,若郊庙、相和,铙歌、横吹等曲是也。有有辞无声者,若后人之所述作,未必尽被于金石是也。案彦和作《乐府》篇,意主于被弦管之作,然又引及子建、士衡之拟作,则事谢丝管者亦附录焉。……今略区乐府以为四种:一、乐府所用本曲,若汉相和歌辞,《江南》、《东光》之类是也。二、依乐府本曲以制辞,而其声亦被弦管者,若魏武依《苦寒行》以制《北上》,魏文依《燕歌行》以制《秋风》是也。三、依乐府题以制辞,而其声不被弦管者,若子建、士衡所作是也。四、不依乐府旧题,自创新题以制辞,其声亦不被弦管者,若杜子美《悲陈陶》诸篇,白乐天《新乐府》是也。……」又:「彦和此篇大恉,在于止节淫滥。盖自秦以来,雅音沦丧,汉代常用,皆非雅声。魏晋以来,陵替滋甚,遂使雅郑混淆,钟石斯缪。彦和闵正声之难复,伤郑曲之盛行,故欲归本于正文。以为诗文果正,则郑声无所附丽,古之雅声虽不可复,古之雅咏固可放依。盖欲去郑声,必先为雅曲。至如魏氏三祖所为,犹且谓非正响。推此以观,则简文赋咏,志在桑中,叔宝耽荒,歌高绮艳,隋炀艳篇,辞极淫绮,弥为汉魏之罪人矣。彦和生于齐世,独能抒此正论,以挽浇风,洵可谓卓尔之才矣。」 刘勰在本篇中所讨论的,主要是合乐的诗歌,但也涉及一些不合乐的作品。汉魏六朝诗的主流应该是乐府诗。而本篇论述的侧重在配诗的音乐,对于乐府诗的内容很少涉及。可以说本篇主要叙述了乐府的发展历史。 乐府者,「声依永,律和声」也〔一〕。钧天九奏〔二〕,既其上帝〔三〕;葛天八阕〔四〕,爰乃皇时〔五〕。自《咸》《英》以降,〔六〕亦无得而论矣〔七〕。 〔一〕《尚书舜典》:「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孔传:「声谓五声:宫、商、角、征、羽;律谓六律六吕,十二月之音气,言当依声律以和乐。」正义:「诗言人之志意,歌咏其义以长其言,乐声依此长歌为节,律吕和此长歌为声。」「律」是乐律,即十二律:黄钟、太簇、姑洗、蕤宾、夷则、无射、林钟、南吕、应钟、大吕、夹钟、中吕。「永」通「咏」。「律和声」就是用十二律来和五音相配合。 《日知录乐章》:「《诗》三百篇皆可以被之音而为乐,自汉以下,乃以其所赋五言之属为徒诗,而其协于音者,则谓之乐府。宋以下,则其所谓乐府者,亦但拟其辞,而与徒诗无别,于是乎诗之与乐判然为二,不特乐亡而诗亦亡。古人以乐从诗,今人以诗从乐。古人必先有诗而后以乐和之。舜命夔教胄子,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是以登歌在上,而堂上堂下之器应之,是之谓以乐从诗。」 《注订》:「和乐有调有辞,亦有调具而无其辞者,如古之所谓笙乐者是。」《汉书艺文志》:「《书》曰:『诗言志,歌咏言。』故哀乐之心感,而歌咏之声发。诵其言谓之声,咏其声谓之歌。」 〔二〕梅注:「《史记》:赵简子疾,五日不知人,七日乃寤,语大夫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于钧天,广乐九奏,万舞,不类三代之乐,其声动人心。」按此见《赵世家》,亦见《扁鹊列传》。《 吕氏春秋有始览》:「天有九野,……中央曰钧天。」高诱注:「 钧,平也,为四方主,故曰钧天。」 《注订》:「九奏者,九成也。乐一终为一成。《书益稷》:『箫韶九成』」正义:「成,犹终也。每曲一终,必变更奏。」 〔三〕范注引郝懿行曰:「案其字疑错,然《章表篇》有『既其身文』句,与此正同,又疑非误。」 《校注》:「『既』,唐写本作『暨』。『其』,《玉海》一百六引作『具』。按『暨』、『具』二字并误。《章表》篇『 既其身文』,《奏启》篇『既其如兹』,句法并与此同。舍人《剡山石城寺石像碑》『金刚既其比坚』,亦可证。」 按《程器》篇:「名之抑扬,既其然矣。位之通塞,亦有以焉。」《书记》篇:「言既身文。」《章表》篇:「既其身文。」言其既为身之文也。《注订》:「既其上帝,爰乃皇时──此二句视九奏八阕,皆为倒装句法也,六朝文多有之。」 《斠诠》:「上帝,通常为天,《书汤誓》:『惟皇上帝。』传:『上帝,天也。』此处指天之尊神。」直解为「传说钧天九奏之曲调,既为上帝所特有之广乐,不闻于人间」。 〔四〕梅注:「『阕』元作『阅』。按《吕览》:葛天氏作乐也,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一曰《载民》,二曰《玄鸟》,三曰《 遂草木》,四曰《奋五谷》,五曰《谨天常》,六曰《达帝功》,七曰《依地德》,八曰《总万物之极》。是谓广乐。」按此指《吕氏春秋古乐》篇。又见《明诗》篇「葛天乐辞」注。 〔五〕《校证》:「《玉海》一○六『乃』作『及』。」 《集注》:「皇时犹言皇世,详见《明诗》赞。」《斟诠》:「皇时,上皇时代,犹言上古之时。《独断上》:『上古天子,庖牺氏、神农氏称皇,尧、殷、周始称王。』」 〔六〕「以」,唐写本作「已」。《训故》:「黄帝乐曰《咸池》,帝喾乐曰《六英》。」 范注:「《白虎通论帝王礼乐》:『《礼记》曰:黄帝乐曰《咸池》,帝喾乐曰《五英》。』郑注《周礼春官大司乐》云:『《咸池》,尧乐也。』《乐记》正义引《乐纬》云:『帝喾曰《六英》。』据宋均注作《六英》是。(宋注云:「《六英》者,能为天地四时六合之英华。」)」按《礼记乐记》:「《咸池》备矣。」郑注:「《咸池》,黄帝所作乐名也。尧增修而用之。」 《集注》:「《汉书礼乐志》:『昔黄帝作《咸池》,颛顼作《六茎》,帝喾作《五英》,尧作《大章》,舜作《招》,禹作《夏》,汤作《濩》,武王作《武》,周公作《勺》。《勺》言能勺先祖之道也。《武》,言以功定天下也。《濩》,言救民也。《 夏》,大承二帝也。《招》,继尧也。《大章》,章之也。《五英》,英华茂也。《六茎》,及根茎也。《咸池》,备矣。自《夏》以往,其流不可闻矣。』」 《注订》:「《汉书礼乐志》作《五英》,与《白虎通论》引《礼记》同。不得作《六英》,《乐纬》及宋均注皆误。范注失检,其说尤非。且《汉书》云:『《五英》,英华茂也。』明为五字也。」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乐府」类:「盖自钧天九奏,葛天八阕,乐之来尚矣。《咸池》以降,代有作者。」 〔七〕《斟诠》直解为:「自黄帝乐《咸池》,帝喾乐《五英》以后,亦因上古悠悠,无从得而推论矣。」 《日知录乐章》引朱子曰:「诗之作本言志而已,方其诗也,未有歌也;及其歌也,未有乐也,以声依永,以律和声,则乐乃为诗而作,非诗为乐而作也。诗出乎志者也,乐出乎诗者也。诗者其本,而乐者其末也。」 《古今图书集成》文学典第二百四十一卷乐府部引周必大《书谭该乐府后》:「世谓乐府起于汉魏,盖由惠帝有乐府令,武帝立乐府采诗夜诵也。唐元稹则以仲尼《文王操》、伯牙《水仙操》、齐犊沐《雉朝飞》、卫女《思归引》为乐府之始,以予考之,『乃赓载歌』,『熏兮』『解愠』,在虞舜时,此体固已萌芽,岂止三代遗韵而已。」 至于涂山歌于「候人」,始为南音〔一〕;有娀谣于「飞燕」,始为北声〔二〕;夏甲叹于东阳,东音以发〔三〕;殷整思于西河,西音以兴〔四〕;音声推移,亦不一概矣〔五〕。 〔一〕「歌」,唐写本作「哥」,下同。《玉海》卷一百六引:「 《文心雕龙》曰:『涂山歌于候人……西音以兴』。」下注:「见《 吕氏春秋》,此四方之歌也。」 梅注:「禹行功,见涂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涂山人之女乃令其妾候禹于涂山之阳,女乃作歌曰:『候人兮猗!』实始作为南音。」按此见《吕氏春秋季夏纪音律》篇。高诱注:「取涂山氏南音以为乐歌也。」范注:「《曹风》有《候人》。」 〔二〕《校证》:「『于』原作『乎』,《玉海》作『于』,以上下文例之,作『于』为是。今改作『于』。」「燕」,唐写本作「燕」。 梅注:「有娀氏有二佚女,居于九成之台,饮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视之,鸣若谧隘(案原文作「谥隘」或「益隘」),二女爱而争搏之。覆以玉筐,少选发而视之,燕遗二卵,北飞遂不反。二女作歌,一终曰『燕燕往飞』。实始作为北音。」按此亦见《吕氏春秋音律》篇。《离骚》:「有娀之佚女。」《集注》:「有娀,国名。佚,美也,谓帝喾之妃契母简狄也。」 〔三〕梅注:「夏后氏孔甲田于东阳萯山,天大风晦冥,孔甲迷惑,入于民室。主人方乳,或曰:『后来,乃良日也,之子是必大吉。』或曰:『不胜也,之子是必有殃。』后乃取其子以归,曰:『以为余子,谁敢殃之!』子长成人,幕动坼橑,斧斩其足,遂为守门者。孔甲曰:『呜呼,有疾,命矣夫!』乃作为《破斧之歌》。实始为东音。」按此亦见《吕氏春秋音律》篇。高诱注:「孔甲,禹后十四世皋之父,发之祖,桀之宗。」「东阳」,地名,在今山东费县西南。 〔四〕「整」,元作「牦」,唐写本作「厘」。《校证》:「按《 玉海》、王惟俭本正作『整』。」赵万里《校记》:「案《吕氏春秋音初》篇云:殷整甲徙宅西河,犹思故处,实始作为西音。此本当本《吕览》,自以作『整』为是,『牦』、『厘』均形近致讹。」 梅注:「周昭王亲将征荆,辛余靡长且多力,为王右,还反涉汉,梁败。王及蔡公抎于汉中,辛余靡振王北济,又反振蔡公,周公乃侯之于西翟,实为长公。殷整甲徙宅西河,犹思故处,实始作为西音。」案此亦见《吕氏春秋音律》篇。毕沅注:「《竹书纪年》:『河亶甲,名整,元年自嚣迁于相。』即其事也。」集释:「 相,即西河。整甲即河亶甲。」殷代帝王。 范注:「案吕氏之说,不见经传,附会显然。或者谓《 国风》托之以制题,殆信古太甚之失也。」 《札记》:「案观此,则后世依古题以制辞亦昉于古,涂山有『候人』之歌,其后《曹风》亦有《候人》之篇,则《曹风》依放涂山也。有娀有『燕燕』之歌,其后《邶风》亦有《燕燕》之篇,则《邶风》依放有娀也。孔甲有《破斧之歌》,其后《豳风》有《 破斧》之篇,则《豳风》依放孔甲也。然其制题相同,托意则异。」 〔五〕《校释》:「唐写本『音』作『心』,是也。」 《校注》:「按唐写本是。『心声』二字出扬子《法言问神》篇,此指歌辞。《书记》《夸饰》《附会》三篇并有『心声』之文。高诱《淮南子修务》篇注:『推移,犹转易也。』」《楚辞渔父》:「而能与世推移。」 《注订》:「『亦不一概矣』以上一节,皆据《吕氏春秋音律》篇为说,范注误为《音初》篇。考吕氏之书杂而未纯,不无齐东之语,然亦不尽为虚构,《文心》引之者,以证声音推移,各有其始。自《咸》《英》以降,既无得而称,引吕氏之说以求备,并为下文诗官采言张本。」 明王骥德《曲律总论南北曲》第二:「关西胡鸿胪侍(明正德进士,《珍珠船》是他所著的一部类书)《珍珠船》引刘勰《文心雕龙》谓涂山歌于『候人』,始为南音;有娀谣乎『飞燕』,始为北声;及夏甲为东,殷整为西。古四方皆有音,而今歌曲但统为南北。如《击壤》、《康衢》、《卿云》、《南风》,《诗》之《二南》,汉之乐府,下逮关、郑、白、马之撰,词有雅郑,皆北音也;《孺子》、《接舆》、《越人》、《紫玉》,吴歈、楚艳,以及今之戏文,皆南音也。……以辞而论,则宋胡翰(元明间人)所谓『晋之东,其辞变为南、北,南音多艳曲,北音杂胡戎。』」 从「钧天九奏」到「亦不一概矣」,为一小节,推溯乐府的本源。 匹夫庶妇〔一〕,讴吟土风,诗官采言〔二〕,乐胥被律〔三〕,志感丝篁〔四〕,气变金石〔五〕。是以师旷觇风于盛衰〔六〕,季札鉴微于兴废〔七〕,精之至也〔八〕。 〔一〕范校:「匹,元作及,许改。孙云:唐写本及下有疋字。」《校注》:「按唐写本是。……许改于文意虽合,于语势则失矣。」 〔二〕「采」,唐写本作「采」。《汉书艺文志》:「古有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正也。」范注:「《汉书食货志》上:『冬,民既入,妇人同巷,相从夜绩。……男女有不得其所者,因相与歌咏,各言其伤。……孟春之月,群居者将散,行人振木铎徇于路以采诗,献之太师,比其音律,以闻于天子。故曰,王者不窥牖户而知天下。』《公羊》宣十五年传何休注曰:『男女有所怨恨,相从而歌,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男年六十,女年五十无子者,官衣食之,使之民间求诗,乡移于邑,邑移于国,国以闻于天子。』《方言》载《刘歆与扬雄书》:『三代周秦轩车使者、遒人使者(《玉海》引《古文苑》「遒人」二字在「轩车使者」上,无下「使者」二字)以岁八月巡路●(音求)代语童谣歌戏。』刘说与班、何略异(应劭《风俗通义序》同刘歆说)。当以《汉书》、《公羊》注为是。」 〔三〕《校证》:「胥,原作『育』,许改作『盲』。谢云:『乐胥、大胥见《礼记》。』今按谢说是。」 《校注》:「唐写本作『』,即『胥』之或体。《周礼春官大司乐》:『大胥中士四人,小胥下士八人。』《礼记王制》:『小胥、大胥。』郑注并云:『乐官属也。』《尚书大传略说》:『胥与就膳彻。』郑注亦云:『胥,乐官也。』即其义。此作『乐胥』,与上句『诗官』相对。《玉海》一百六引正作『胥』,不误。当据改。」 范注:「《诗大序》正义引郑答张逸云:『国史采众诗时,明其好恶,令瞽蒙歌之。其无作主,皆国史主之,令可歌。』《 周礼》瞽蒙『掌九德六诗之歌以役大师』。此云乐盲,当指大师瞽蒙而言。」 《考异》:「《诗小雅》:『君子乐胥。』从『胥』是。」 《集注》:「乐盲成辞,于古无说。《汉书礼乐志》屡称『乐官』『师瞽』,则乐盲或为乐官或师瞽之误。诗官采言,乐官被律,相对成文也。」《杂记》:「言、律犹今世所谓歌谱。」《 斟诠》:「被律,比配其音律也。」 〔四〕《校释》:「丝篁,唐写本作『丝簧』,是也。」《校注》:「按《总术》篇『听之则丝簧』,亦以丝簧连文,则此当从唐写本改作『簧』。」 〔五〕《校证》:「唐写本『石』作『竹』,不可从。上已言『篁』,此不复言竹。」「金」指钟,「石」指磬。 王金凌:「此处的志与气即乐府中的情意,因为能为丝篁金石所感所变的只有情意。」 《礼记乐记》:「是故情深而文明,气盛而化神,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唯乐不可以为伪。」《斟诠》:「气,谓精神意气。」按指人的精神状态。 《斟诠》:「《乐记》又曰:『钟声铿,铿以立号,号以立横,横以立武,君子听钟声则思武臣。石声磬,磬以立辨,辨以致死,君子听磬声则思死封疆之臣。丝声哀,哀以立廉,廉以立志,君子听琴瑟之声,则思志义之臣。竹声滥,滥以立会,会以聚众,君子听竽笙箫管之声,则思畜聚之臣。鼓鼙之声讙,讙以立动,动以进众,君子听鼓鼙之声,则思将帅之臣。君子之听音非听其铿鎗而已也,彼亦有所合之也。』此为彦和所本。」 〔六〕《训故》:「《春秋左传》:楚师侵郑,晋人闻有楚师,师旷曰:不害,吾骤歌北风,又歌南风,南风不竞,多死声,楚必无功。」按此见襄公十八年。杜注:「歌者吹律以咏八风,南风音微,故曰不竞。」 〔七〕梅注:「《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吴公子札来聘,请观于周乐云云。」 《训故》:「《春秋左传》:吴公子札来聘,请观于周乐,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为之歌《郑》,曰:美哉,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自《郐》以下无讥焉。」 《集注》:「《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吴公子札来聘,……请观于周乐。使工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犹未也,然勤而不怨矣。为之歌《邶》、《墉》、《卫》,曰: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 卫风》乎?为之歌《王》,曰:美哉!思而不惧,其周之东乎?……若有他乐,吾不敢请已。』」「季札」,春秋时吴王寿梦之子。 〔八〕唐写本「至」作「志」。《缀补》:「按『至』、『志』古通,《荀子》中多此例。」《斟诠》直解为:「其审察音律之精妙,亦云极矣。」 自「匹夫庶妇」至此,是讲民间歌谣与音乐足以反映一个时代的风气。 夫乐本心术,故响浃肌髓〔一〕,先王慎焉〔二〕,务塞淫滥〔三〕。敷训胄子〔四〕,必歌九德〔五〕,故能情感七始〔六〕,化动八风〔七〕。 〔一〕范注:「《汉书礼乐志》:『夫乐本情性,浃肌肤而臧骨髓。』」《校注》:「《礼记乐记》:『应感起物而动,然后心术形焉。』」 《集注》:「《汉书董仲舒传》:『乐者,所以变民风、化民俗也;其变民也易,其化民也着。故声发于和而本于情,接于肌肤,臧于骨髓。故王道虽微缺而筦弦之声未衰也。』」《斟诠》:「心术,……即人运用其心思之方法,此处指内心思想情感之活动而言。浃,……彻也,见《尔雅释言》。《淮南子原道》:『不浃于骨髓。』此处有沁透渗入之意。」 〔二〕斯波六郎:「《礼记乐记》:『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者。』」 〔三〕《汉书礼乐志》:「然自《雅》《颂》之兴,而所承衰乱之音犹在,是谓淫过凶嫚之声,为设禁焉。」纪评:「『务塞淫滥』四字,为一篇之纲领。」 黄注:「《乐记》:流辟邪散、狄成涤滥之音作,而民淫乱。」《集注》:「《礼记乐记》:『是故,先王慎其所以感之者。』又曰:『郑声好滥淫志。』」 〔四〕梅注:「《舜典》:帝曰:夔!命汝典乐,教胄子。」范注:「《释文》引马云:『胄,长也;教长天下之子弟。』」「敷训」,施教。「胄子」,指卿大夫的子弟。 〔五〕梅注:「《皋陶谟》:『皋陶曰:亦行有九德: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汉书》:『古者,自卿大夫师瞽以下,皆选有道德之人,朝夕习业,以教国子。国子者,卿大夫之子弟也。皆学歌九德。』」按此见《礼乐志》。 〔六〕范注:「《汉书律历志》上:『《书》曰:「予欲闻六律、五声、八音、七始咏,以出内五言。」……七者,天地四时人之始也。顺以歌咏五常之言。』《礼乐志安世房中歌》:『《七始》、《华始》,肃倡和声。』孟康曰:『七始,天地四时人之始;华始,万物英华之始也。』……《尚书大传》:『七始,天统也。』郑注:『七始:黄钟、林钟、大簇、南吕、姑洗、应钟、蕤宾也。』按彦和此文用《今文尚书》说。」黄注:「王应麟《玉海》:黄钟、林钟、太簇为天、地、人之始,姑洗、蕤宾、南吕、应钟为四时之始。」按此见《玉海》后附《小学绀珠律历》。 〔七〕梅注:「八风,《晋书乐志》云:干之音石,其风不周;坎之音革,其风广莫;艮之音匏,其风融;震之音竹,其风明庶;巽之音木,其风清明;离之音丝,其风景;坤之音土,其风凉;兑之音金,其风阊阖。」《训故》:「《易纬》:八节之风谓之八风。《左传》:夫舞所以节八音而行八风。杜注:八风,八方之风也。以八音之器,播八方之风,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节其制而叙其情。」 范注:「《史记律书》说八风:不周风居西北,广莫风居北方,条风居东北,明庶风居东方,清明风居东南,景风居南方,凉风居西南,阊阖风居西方。《易》纬《通卦验》、《春秋》纬《 考异邮》、《淮南天文训》、《地形训》、《白虎通八风》篇、刘熙《释名》言八风皆先条风。惟《左传》隐五年正义引服虔说,始不周风,与《史记》合。」 《集注》:「《左传》隐五年杜注:八风,……八方之风,谓东方谷风、东南方清明风、南方凯风、西南方凉风、西方阊阖风、西北方不周风、北方广莫风、东北方融风。」《吕氏春秋有始览》:「何谓八风?东北曰炎风,艮气所生,一曰融风;东方曰滔风,震气所生,一曰明庶风;东南曰熏风,或作景风,巽气所生,一曰清明风;南方曰巨风,离气所生,一曰凯风;西南曰凄风,坤气所生,一曰凉风;西方曰飂风,兑气所生,一曰阊阖风;西北曰厉风,干气所生,一曰不周风;北方曰寒风,坎气所生,一曰广莫风。」 《吕氏春秋察传》:「孔子曰:昔者舜欲以乐传教于天下,乃令重黎举夔于草莽之中而进之,舜以为乐正。夔于是正六律,和五声,以通八风,而天下大服。」《淮南子泰族训》:「夔之初作乐也,皆合六律而调五音,以通八风。及其衰也,以沈湎淫乐,不顾政治,至于灭亡。」 以上「八风」的具体名称虽解释不同,然大抵是八方之风。 以上为第一段,论述乐府的起源及其教化作用。 自雅声浸微,溺音腾沸〔一〕,秦燔《乐经》,汉初绍复〔二〕,制氏纪其铿锵〔三〕,叔孙定其容典〔四〕,于是《武德》兴乎高祖,《四时》广于孝文,虽摹《韶》《夏》,而颇袭秦旧〔五〕,中和之响〔六〕,阒其不还〔七〕。 〔一〕范注:「《礼记乐记》:子夏对魏文侯曰:今君之所好者,其溺音乎!文侯曰:敢问溺音何从出也?子夏对曰:郑音好滥,淫志;宋音燕女,溺志;卫音趋数,烦志;齐音敖辟,乔志(谓傲辟骄志也):此四者,皆淫于色而害于德,是以祭祀弗用也。」纪评:「 八字贯下十余行,非单品秦汉。」 《汉书礼乐志》:「周道始缺,怨刺之诗起。王泽既竭,而诗不能作。王官失业,《雅》《颂》相错。……桑间、濮上、郑、卫、宋、齐之声并出。内则致疾损寿,外则乱政伤民。巧伪因而饰之,以营乱富贵之耳目。庶人以求利,列国以相间。故秦穆遗戎而由余去,齐人馈鲁而孔子行。至于六国,魏文侯最为好古,而谓子夏曰:寡人听古乐则欲寐,及闻郑、卫,余不知倦焉。子夏辞而辨之,终不见纳,自此礼乐丧矣。」 《注订》:「『雅声……腾沸』二句言乐府之衰,始自战国,秦汉以后,虽有绍复,终失旧观,慨乎其言也。」 「溺」,沉迷,流荡不返。「溺音」,谓淫溺之音。 《文心杂记》:「溺音者,宋、郑、齐、卫淫色害德之音,祭祀弗用,而时君之所好也。」 〔二〕范注:「《汉书艺文志》:『六国之君,魏文侯最为好古。孝文时,得其乐人窦公,献其书,乃《周官大宗伯》之《大司乐》章也。』此《乐经》未经燔失之证。」「绍复」,继承恢复。《尚书盘庚上》:「绍复先王之大业。」 有人认为根本没有《乐经》,根据是《汉书艺文志》:「周衰,(礼乐)俱坏。乐尤微眇,以音律为节,又为郑卫所乱,故无遗法。」颜虚心注:「其道精微,节在音律,不可具于书。」 〔三〕梅注:「《汉书礼乐志》:汉兴,乐家有制氏,以雅乐声律世世在太乐官,但能记其铿锵,而不能言其义。」(范注引作「记其铿鎗鼓舞」,又谓《艺文志》乐类亦同此文。)「铿锵」,指节奏。 〔四〕《校证》:「『容典』,原作『容与』,唐写本作『容典』。案《后汉书曹褒传论》:『汉初,天下创定,朝制无文,叔孙通颇采经礼,参酌秦法,虽适物观时,有救崩敝;然先王之容典,盖多阙矣。』注:『容,礼容也;典,法则也。』此正彦和所本,今改从之。」 《校注》:「舍人所谓『定容典』者,盖指其制宗庙乐(见《汉书礼乐志》,范注已具)之礼容法则也。《新唐书归崇敬传》:『治礼家学,多识容典。』亦可为此当作『容典』之证。」 《集注》:「《汉书礼乐志》:『高祖时,叔孙通因秦乐人制宗庙乐。大祝迎神于庙门,奏《嘉至》,犹古降神之乐也。皇帝入庙门,奏《永至》,以为行步之节,犹古《采荠》《肆夏》也。干豆上,奏《登歌》。独上歌,不以筦弦乱人声,欲在位者遍闻之,犹古《清庙》之歌也。《登歌》再终,下奏《休成》之乐,美神明既飨也。皇帝就酒东厢,坐定,奏《永安》之乐,美礼已成也。』」 《校释》:「自秦焚《乐经》,古代庙乐,唯存《韶》《武》。汉兴,鲁人制氏独能记其铿锵鼓舞,故世在乐官。其后叔孙通因秦乐人制宗庙乐,其《嘉至》、《永至》、《登歌》,史志皆比附古乐为说,独《休成》、《永安》二篇不言,故知二篇乃叔孙自制。」 〔五〕《汉书礼乐志》:「高(祖)庙奏《武德》、《文始》、《五行》之舞,孝文庙奏《昭德》、《文始》、《四时》、《五行》之舞。孝武庙奏《盛德》、《文始》、《四时》、《五行》之舞。《 武德》舞者,高祖四年作,以象天下乐己行武以除乱也。《文始》舞者,曰本舜《韶》舞也,高祖六年更名曰《文始》,以示不相袭也。《五行》舞者,本周舞也,秦始皇二十六年更名曰《五行》也。《四时》舞者,孝文所作,以示天下之安和也。……高祖六年又作《昭容》乐、《礼容》乐。《昭容》者,犹古之《昭夏》也,主出《武德》舞。《礼容》者,主出《文始》、《五行》舞。……大氐皆因秦旧事焉。」 「韶」谓虞舜时的《韶乐》,「夏」谓夏禹时的《大夏》之乐。董仲舒《春秋繁露楚庄王》:「舜时,民乐其昭尧之业也,故《韶》。韶者,昭也。禹之时,民乐其三圣相继,故《夏》。夏者,大也。」《韶》《夏》唯于行大礼时用之。 〔六〕《礼记中庸》:「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校注》:「按《礼记乐记》:『故乐者,天地之命,中和之纪,人情之所不能免也。』」 《荀子劝学》篇:「《礼》之敬文也,《乐》之中和也,《诗》《书》之博也,《春秋》之微也,在天地之间者,毕矣。」《孔子家语辨乐》:「故君子之音,温柔居中,以养生育之气。忧愁之感,不加于心也;暴厉之动,不在于体也。夫然者,乃所谓治安之风也。小人之音则不然,亢丽微末,以象杀伐之气。中和之感不载于心,温和之动不存于体。夫然者,乃所以为乱之风。」 〔七〕《注订》:「此本《易丰卦》『阒其无人』句,阒音去,入声,言中和之音,继起无作也。」「阒」,寂静。 暨武帝崇礼〔一〕,始立乐府〔二〕;总赵代之音,撮齐楚之气〔三〕。延年以曼声协律〔四〕,朱马以骚体制歌〔五〕。《桂华》杂曲,丽而不经〔六〕;《赤雁》群篇,靡而非典〔七〕。河间荐雅而罕御〔八〕,故汲黯致讥于《天马》也〔九〕。 〔一〕《校证》:「『礼』,唐写本作『祀』。案《两都赋》序:『至于武宣之世,乃崇礼官,考文章,内设金马、石渠之署,外兴乐府协律之事。』此盖彦和所本。唐写本作『祀』,未可从。」 〔二〕《札记》:「此据《汉书礼乐志》文。《乐府诗集》则云:孝惠时,夏侯宽为乐府令,始以名官,至武帝乃立乐府云。」 《汉书礼乐志》:「至武帝定郊祀之礼,……乃立乐府。(师古曰:「始置之也,乐府之名盖起于此。」王应麟曰:「惠帝时,有乐府令夏侯宽,更《安世乐》,似非始于武帝。」)采诗夜诵,有赵代秦楚之讴,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多举司马相如等数十人,造为诗赋,略论律吕,以合八音之调,作十九章之歌。」沈钦韩以为以后制追述前事,非乐府始于孝惠。案:惠帝时但有乐府令之官,武帝时始置乐府署。 《注订》:「乐府之立,似不始于武帝。其实乐府令为官人,乐府为官寺,高惠时之官制,率沿秦旧,乐府亦然,武帝之立乐府,乃建制也。故言采诗夜诵,皆有其职务,不同于一令也。又师古言始置之者,言始置于当时,重振之也,非谓古之所无。诗歌永言,见于《舜典》,则乐府之实,其来甚远。」 吴讷《文章辨体序说》:「后儒(遂)以乐府之名起于武帝,殊不知孝惠二年已命夏侯宽为乐府令,岂武帝始为新声,不用旧辞也?」王先谦《汉铙歌释文笺证例略》:「刘勰《文心雕龙》谓汉武始立乐府。师古不察,袭谬以注《汉书》(按见《礼乐志》)。由此读《铙歌》者,以为皆武帝时作。是大不然。高祖爱巴俞歌舞,令乐人习学之;嗣是乐府遂有巴俞鼓员矣。孝惠二年,夏侯宽为乐府令矣。读《思悲翁》、《战城南》、《巫山高》三篇,知《铙歌》肇于高祖之时;读《远如期》一篇,知《铙歌》衍于宣帝之世。推原终始,皆在西都。」 〔三〕范注:「《艺文志》:『自孝武立乐府而采歌谣,于是有代赵之讴,秦楚之风,皆感于哀乐,缘事而发,亦可以观风俗,知薄厚云。』案歌诗家有邯郸河间歌诗四篇,燕代讴雁门云中陇西歌诗九篇,齐郑歌诗四篇,吴楚汝南歌诗十五篇,歌诗凡有二十八家,彦和特举其大者言之。」按范氏所引,见《汉书艺文志诗赋略论》。 「赵、代」指今河北、山西一带。「齐、楚」指今山东、安徽、湖北一带。「撮」,撮取。「气」谓声气。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虽清辞丽曲,时发乎篇,而芜音累气,固亦多矣。」 〔四〕《汉书佞幸传》:「(李)延年善歌,为新变声。是时上方兴天地诸祠,欲造乐,令司马相如等作诗颂。延年辄承意弦歌所造诗,为之新声曲。而李夫人产昌邑王,延年繇是贵为协律都尉。」「 曼声」,引长声音。《注订》:「『曼声』即指『新变声』也。」 〔五〕范注:「(《汉书》)补注引周寿昌曰:『相如死当元狩五年,死后七年延年始得见(元鼎六年)。是相如等前造诗,延年后为新声,多举者,言举相如等数十人之诗赋,非举其人也。』周说是。陈先生曰:『朱马或疑为司马之误,非是。案朱或是朱买臣。《汉书》本传言买臣疾歌讴道中,后召见,言《楚辞》,帝甚说之。又《艺文志》有买臣赋三篇,盖亦有歌诗,志不详耳。』……买臣善言《楚辞》,彦和谓以骚体制歌,必有所见而云然。唐写本亦作『朱马』,明『朱』非误字也。《宋书乐志相和歌辞》有《陌上桑》一曲,或即骚体制歌之遗。」 朱所作歌曲,今不传。相传武帝时的《郊祀歌》中有一部分是司马相如作。《文体明辨》卷六「乐府」类引作「司马以骚体制歌」。 《注订》:「朱马以骚体制歌──此为汉赋隆起之渐,武帝爱《骚》,淮南作传,是上有好之者。朱擅《楚辞》,司马能赋,是下有甚焉者。文体演进,其迹甚显。惟前言《辨骚》,此论《乐府》,着眼在『制歌』二字也。」 《日知录乐章》:「十九章,司马相如等所作,略论律吕,以合八音者也。赵代秦楚之讴,则有协有否,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采其可协者,以被之音也。」 《杂记》:「唐写本正作『朱马』。下文『缪朱所致』一语亦可证。」 《校注》:「『朱』沈岩校作『枚』。吴翌凤校同。……按『朱』字不误。朱为朱买臣,王惟俭、梅庆生所注是也。沈、吴校为『枚』(《文选》李善注曾四引枚乘乐府诗句「美人在云端,天路隔无期」,盖沈、吴所据)。徐、许改作『司』,非是。」 〔六〕梅注:「汉高唐山夫人作《安世房中歌》十七章,有《桂华》一章。」 《集注》:「《汉书礼乐志》:《安世房中歌》十七章,〔《桂华》一章十句:〕『都荔遂芳,窅窊桂华。孝奏天仪,若日月光。乘玄四龙,回驰北行。羽旄殷盛,芬哉芒芒。孝道随世,我署文章。』」 纪评:「《桂华》尚未至于不经,《赤雁》等篇亦不得目之曰靡,盖深恶涂饰,故矫枉过正。」「不经」谓不合正道。按刘勰此论可能是对乐曲说的,不是对歌辞说的。 《注订》:「《桂华》《赤雁》之作,彦和讥之者,盖以其开后世符瑞颂赞之渐,违古立乐府之旨。故曰不经不典,不仅恶其涂饰,亦非矫枉过正也。」 〔七〕梅注:「《赤雁》:汉武帝太始三年行幸东海,获赤雁作。」黄注:「《礼乐志》郊祀歌:《象载瑜》十八,太始三年,行幸东海,获赤雁作。」按《汉书礼乐志》,辞如下:「象载瑜,白集西;食甘露,饮荣泉。赤雁集,六纷员;殊翁杂,五采文。神所见,施祉福;登蓬莱,结无极。」 《校释》:「舍人此篇,于《房中》十七章举《桂华》,于《郊祀》十九章举《赤雁》,论《桂华》则曰『丽而不经』;评《赤雁》则曰『靡而非典』。证以后世通人评骘之语,益足见舍人衡鉴之精。《宋书乐志》曰:『汉武帝虽颇造新哥,然不以光扬祖考,崇述正德为先,但多咏祭祀见事及其祥瑞而已。商周《雅》《颂》之体阙焉。』此舍人所谓『靡而非典』也。齐召南曰:『周诗所谓《 房中乐》者,人伦始于夫妇,故首以《关雎》《鹊巢》。汉《安世房中歌》,直是祀神之乐。』此舍人所谓『丽而不经』也。舍人虽各举一目,实可通论余篇。纪评乃谓『《桂华》尚未至于不经,《赤雁》亦不得目之曰靡』,其言乖违如此,异哉!」 《校注》:「《隋书音乐志上》:『武帝裁音律之响,定郊丘之祭,颇杂讴谣,非全《雅》什。』并足与此相发。」 〔八〕梅注:「河间献王名德,景帝子,武帝时献雅乐,天子下太乐官,常存肄之,岁时以备数,然不常御。」 《汉书礼乐志》:「是时,河间献王有雅材,亦以为治道非礼乐不成,因献所集雅乐。天子下太乐官,常存肄之,岁时以备数,然不常御,常御及郊庙,皆非雅声。」此谓河间献王刘德曾推荐古乐,但武帝很少采用。 〔九〕梅注:「《史记乐书》:汉武帝尝得神马渥洼水中,作歌曰:『太一贡兮天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骋容与兮跇万里,今安匹兮龙为友。』后伐大宛得千里马,马名蒲捎,作歌曰:『天马徕兮从西极,经万里兮归有德,承灵威兮怀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中尉汲黯进曰:『凡王者作乐,上以承祖宗,下以化兆民。今陛下得马,诗以为歌,协于宗庙,先帝百姓,岂能知其音耶?』」 《陔余丛考》卷二十三「乐府」:「《文心雕龙》曰:『汉武立乐府,总赵代之音,撮齐楚之气;……河间献雅而不御,故汲黯致讥于《天马》。』然则乐府本非雅乐也。」 至宣帝雅诗,颇效《鹿鸣》〔一〕。迩及元成〔二〕,稍广淫乐〔三〕,正音乖俗〔四〕,其难也如此〔五〕。 〔一〕《校证》:「『宣帝雅诗,颇效《鹿鸣》』,原作『宣帝《 雅》《颂》,诗效《鹿鸣》』,今据唐写本改正。盖『颇』初误作『 颂』,继又误乙在『诗』前也。『颇效』与『稍广』对文。」 黄注:「(《汉书》)《王褒传》:宣帝时,天下殷富,数有嘉应,上颇作歌诗,欲兴协律之事。于是益州刺史王襄欲宣风化于众庶,闻王褒有俊才,请与相见,使褒作《中和》、《乐职》、《宣布》诗,选好事者令依《鹿鸣》之声,习而歌之。」「雅诗」即指《中和》、《乐职》、《宣布》诗。 〔二〕唐写本「迩」作「逮」。《校注》:「按『逮』字是,当据改。」 《斟诠》:「迩,近也。见《说文》。元帝为宣帝子,成帝为宣帝孙,元成紧接宣帝而嗣位,故云迩及,不须改字。」 《汉书元帝纪赞》:「元帝多材艺,善史书,鼓琴瑟,吹洞箫,自度曲,被歌声,分刌节度,穷极幻眇。」注引应劭曰:「自隐度作新曲,因持新曲以为歌诗声也。」 〔三〕《汉书礼乐志》:「今汉郊庙诗歌,未有祖宗之事,八音调均,又不协于钟律,而内有掖庭材人,外有上林乐府,皆以郑声施于朝庭。至成帝时,……郑声尤甚。黄门名倡丙强、景武之属富显于世。贵戚五侯定陵、富平外戚之家淫侈过度,至与人主争女乐。哀帝自为定陶王时疾之,又性不好音,及即位,下诏曰:惟世俗奢泰文巧,而郑卫之声兴。夫奢泰则下不孙而国贫,文巧则趋末背本者众,郑卫之声兴则淫辟之化流。而欲黎庶敦朴家给,犹浊其源而求其清流,岂不难哉!孔子不云乎?『放郑声,郑声淫。』其罢乐府官。」 〔四〕范注:「正音乖俗,如河间献王献雅乐,仅岁时备数,常御及郊庙皆非雅声之类。」 〔五〕《注订》:「意指上文所云『雅声寖微』,『中和之响,阒其不还』,及『河间荐雅而罕御』。虽宣帝再振,终难继响,亦世运之所关,故云其难也,此乐府之一大变也。」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自秦至汉初,一直就缺乏「正音」,直到汉宣帝时,才有了「雅颂之作」;但到元成之间,「淫乐」渐渐得势了。故他慨叹于「正音乖俗,其难也如此」。 对于汉武帝创立乐府机关,刘勰提到李延年采集民歌配上乐律的贡献,但总认为宫廷乐章里不应有「靡丽」的民间歌谣。这是由于他认为「正音乖俗」,认为雅正的音乐和民间俗曲走的不是一条路。 暨后汉郊庙〔一〕,惟杂雅章〔二〕,辞虽典文,而律非夔旷〔三〕。 〔一〕《校证》:「『汉』字原脱,据唐写本补。」「郊」,祭天。「庙」,祭祖。 《文体明辨序说》「乐府」类:「东汉明帝分乐为四品:一曰《大予乐》,郊庙上陵用之。二曰《雅颂乐》,辟雍飨射用之。三曰《黄门鼓吹乐》,天子宴群臣用之。四曰:《短箫铙歌乐》,军中用之。其说虽具,而制亦不传。」 〔二〕范注:「唐写本『后』下有『汉』字,是。『杂』作『新』亦是。惟新雅章,指东平王苍所制也。」 按「杂」字义长,意谓后汉郊庙乐,杂用雅乐。《后汉书东平宪王苍传》:「苍以天下化平,宜修礼乐。乃与公卿共议定南北郊冠冕车服制度,及光武庙登歌,八佾舞数,语在《礼乐》、《 舆服志》。」 〔三〕「律」,音律,和上句的「辞」字分别指乐章的两个方面。 《札记》:「按《后汉书曹褒传》:显宗即位,曹充上言,请制礼乐,帝善之,诏曰:今且改太乐官曰太予乐,诗歌曲操,以俟君子。据此,后汉之乐一仍先汉之旧。《宋书乐志》:汉明帝初,东平宪王制舞歌一章,荐之光武之庙。(按《武德舞歌》诗见《乐府诗集》。)又章帝自作《食举诗》四篇,后汉乐词之可考者仅此。」范注:「章帝又制《云台十二门》诗。」 至于魏之三祖,气爽才丽〔一〕,宰割辞调〔二〕,音靡节平〔三〕。观其「北上」众引〔四〕,「秋风」列篇,或述酣宴,或伤羁戍,志不出于滔荡〔五〕,辞不离于哀思〔六〕,虽三调之正声〔七〕,实《韶》《夏》之郑曲也〔八〕。 〔一〕锺嵘《诗品下》魏武帝魏明帝诗:「曹公古直,甚有悲凉之句。叡不如丕,亦称三祖。」「三祖」,太祖武帝操,高祖文帝丕,烈祖明帝叡。《训故》:「武帝《苦寒行》『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云云,文帝《燕歌行》『秋风萧索天气凉』云云,明帝《月重轮》及《燕歌行》。」王金凌:「气与才都指才能,即才气爽丽。爽说明思考能力迅速,丽则说明表达能力强。丽本指辞采,此处借用辞采的美,以喻才能。」按《文心》「气」的概念详见下《养气》篇,王说将「气」等同于「才」未妥。 〔二〕范注:「《宋书乐志三》:《相和》,汉时歌也。丝竹更相和,执节者歌。本一部,魏明帝分为二。彦和所讥宰割辞调,或即指此。」 《注订》:「宰割者,以新辞入旧调,或以旧辞按新声,辞之长短,调之缓促,不因袭旧律也。范注据《宋书乐志》,以明帝分相和调为二部为宰割者,非是。古乐一部二部以人分,不以辞调分也。况『音节靡平』云者,明指辞调而言,与部无涉也。」「宰割辞调」谓分裂古调,制作新曲。 〔三〕「音靡节平」,王金凌:「靡指旋律柔和轻细,平则指节奏平淡而不强烈。」吴讷《文章辨体序说》「乐府」类:「魏晋以降,世变日下,所作乐歌,率皆夸靡虚诞,无复先王之意。」 〔四〕《斟诠》:「引,琴曲也。《初学记》:『古琴曲有九引。』」 〔五〕《校证》:「『滔』,元本、……黄注本、王谟本作『淫』,唐写本作『慆』,今从汪本、畲本、王惟俭本、日本刊本、崇文本等,定作『滔』。」 《缀补》:「按明嘉靖本淫作滔,《古诗纪别集》一引同。『滔荡』复语,『滔』亦『荡』也。(《淮南子本经篇》「共工振滔洪水。」高诱注:「滔,荡也。」)唐写本作『』,『』乃『慆』之误。滔、慆正假字。黄本作『淫』,盖妄改。《淮南子精神》篇:『五藏摇动而不停,则血气滔荡而不休矣;血气滔荡而不休,则精神驰骋于外而不守矣。』(又见《文子九守》篇)。《刘子防欲》篇:『志气縻于趣舍,则五藏滔荡而不安。』并以滔荡连文,与此取义亦同。」「滔荡」,犹放荡。 〔六〕黄注:「按魏太祖《苦寒行》『北上太行山』云云,通篇写征人之苦。文帝《燕歌行》『秋风萧瑟天气凉』云云,亦托辞于思妇,所谓或伤羁戍,辞不离于哀思也。他若文帝《于谯作》《孟津》诸作,则又或述酣宴,志不出于淫荡之证也。」 《札记》:「《宋书乐志》载《相和歌辞》:《驾六龙》(当《气出倡》)、《厥初生》(当《精列》)、《天地间》( 当《度关山》)、《惟汉二十二世》(当《薤露》)、《关东有义士》(当《蒿里行》)、《对酒歌太平时》(当《对酒》)、《驾虹蜺》(当《陌上桑》)皆武帝作。《登山有远望》(当《十五》)、《 弃故乡》(当《陌上桑》),皆文帝作。又晋荀勖撰《清商三调》,旧词施用者,《平调》则《周西》(《短歌行》)、《对酒》(《短歌行》),为武帝词;《秋风》(《燕歌行》)、《仰瞻》(《短歌行》)、《别日》(《燕歌行》)为文帝词。《清调》则《晨上》( 《秋胡行》)、《北上》(《苦寒行》)、《愿登》(《秋胡行》)、《蒲生》(《塘上行》),为武帝词;《悠悠》(《苦寒行》)为明帝词。《瑟调》则《古公》(《善哉行》)、《自惜》(《善哉行》),为武帝词;《朝日》(《善哉行》)、《上山》(《善哉行》)、《朝游》(《善哉行》)为文帝词;《我徂》(《善哉行》)、《赫赫》(《善哉行》)为明帝词。此外,武帝有《碣石》(《大曲步出夏门行》),文帝有《西山》(《大曲折杨柳行》)、《园桃》(《大曲煌煌京洛行》),明帝有《夏门》(《大曲步出夏门行》)、《王者布大化》(《大曲棹歌行》)诸篇。陈王所作,被于乐者亦十余篇,盖乐词以曹氏为最富矣。」 〔七〕黄注:「《晋乐志》:有因丝竹金石造歌以被之,魏世三调歌辞之类是也。又《唐乐志》曰:平调、清调、瑟调、皆周房中曲之遗声,汉世谓之三调。又有楚调,汉房中乐也,与前三调,总谓之相和调。」 《札记》:「彦和云三调正声者,三调本周房中曲之遗声。《隋书》曰:『《清乐》其始即《清商三调》是也。并汉来旧曲,乐器形制并歌章古词,与魏三祖所作者,皆被于史籍。平陈后获之。高祖听之,善其节奏,曰:此华夏正声也。』(按此见《音乐志》)然则三调之为正声,其来已久。彦和云三祖所作为郑曲者,盖讥其词之不雅耳。」 「虽三调之正声」意谓虽然直接继承汉代乐府诗。 〔八〕这句意谓三曹的作品如果和虞舜、夏禹时的古乐比起来,其地位近于过去的郑声。《注订》:「言《韶》《夏》之郑曲者,正声中有淫靡之辞,犹三百篇中之《郑风》也。」 《校释》:「傅玄曰:『魏武好法术,而天下贵刑名。魏文慕通达,而天下贱守节。』(《掌谏职上疏》)盖魏武初政,乃偏霸之雄才,非休明之盛轨。文帝篡统,复崇尚放旷,不务儒术。影响及于文学,武既悲凉,文或慆荡,皆非中和雅正之音。故虽美其『 气爽才丽』,而终斥为『《韶》《夏》之郑声』也。」 此节明建安乐府变旧作之体,但批评曹操的《苦寒行》、曹丕的《燕歌行》,「志不出于滔荡,辞不离于哀思」,说其中的内容不外乎滔荡,文辞不离哀伤,从内容到形式都加以否定,这就未免过分了。 逮于晋世,则傅玄晓音,创定雅歌〔一〕,以咏祖宗〔二〕;张华新篇〔三〕,亦充庭《万》〔四〕。 〔一〕《训故》:「《晋书》:傅玄,……晓音律,作鼓吹曲及晋郊祀诸歌。」 《晋书乐志》:「及(晋)武帝受命之初,百度草创。泰始二年诏郊祀明堂,礼乐权用魏仪,遵周室肇称殷礼之义,但改乐章而已,使傅玄为之辞,凡十五篇。」傅玄造《四厢乐歌》三首,《晋鼓吹曲》二十二首,《舞歌》二首,《宣武舞歌》四首,《宣文舞歌》二首,《鼙歌》五首。 《晋书傅玄传》:「字休奕,……博学,善属文,解钟律。」 〔二〕傅玄所作雅歌,有祭天地、神灵、祖宗的,如《祠宣皇帝登歌》、《祠景皇帝登歌》等即咏祖宗。 〔三〕《训故》:「张华作晋《四厢乐歌》。」黄注:「《晋乐志》:使郭夏、宋识等造《正德》、《大豫》二舞,其乐章张华所作。」 《札记》:「张华作《四厢乐歌》十六首,《晋凯歌》二首。黄注但举舞歌,非也。」 〔四〕梅注:「《诗》:『公庭《万舞》。』《公羊传》:『《万》者何?干舞也。』何休注云:『干为楯也。能为人扞难而不使害人,故圣王贵之,以为武乐。《万》者,其篇名。武王以万人服天下,民乐之,故名之云尔。」按引《诗》见《邶风简兮》篇,毛传:「 以干、羽为《万舞》。」朱熹《集传》:「《万》者,舞之总名,武用干戚、文用羽钥也。」毛、朱释与《公羊传》异。 《训故》:「《春秋左传》隐公五年九月:考仲子之宫,将《万》焉。《韩诗》云:《万》,大舞也。」是韩、毛皆以《万舞》为兼有文舞武舞的大舞,其说是。 然杜夔调律,音奏舒雅〔一〕,荀勖改悬,声节哀急〔二〕,故阮咸讥其离声〔三〕,后人验其铜尺〔四〕;和乐之精妙,固表里而相资矣〔五〕。 〔一〕梅注:「《晋后略》曰:钟律之器,自周之末废,而汉成哀之间,诸儒修而治之,至后汉末复隳矣。魏武使协律知音者杜夔造之,不能考之典礼,徒依于时丝管之声、时之尺寸而制之,甚乖失礼度。于是世祖命中书监荀勖依典制,定钟律,既铸律管,募求古器,得周时玉律数枚,比之不差。又诸郡舍仓库或有汉时故钟,以律命之,皆不叩而应,声响韵合,又若俱成。《晋诸公赞曰》:律成,散骑侍郎阮咸谓勖所造声高,高则悲。夫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今声不合雅,惧非德政中和之音,必是古今尺有长短所致。然今钟磬是魏时杜夔所造,不与勖律相应,音声舒雅,而久不知夔所造,时人为之不足改易。勖性自矜,乃因事左迁咸为始平太守,而病卒。后得地中古铜尺,校度勖今尺,短四分,方明咸果解音,然无能正者。」按《晋诸公赞》为傅畅所作,见《世说新语术解》篇注引。 《札记》:「《魏志杜夔传》曰:『杜夔以知音为雅乐郎,后以世乱奔荆州。荆州平,太祖以夔为军谋祭酒,参太乐事,因令创制雅乐。夔善钟律,聪思过人。时散郎邓静、尹齐善咏雅乐,歌师尹胡能歌宗庙郊祀之曲,舞师冯肃、服养晓知先代诸舞。夔总统研精,远考诸经,近采故事,教习讲肄,备作乐器,绍复先代古乐,皆自夔始也。』」此谓杜夔调整音律,节奏舒缓而温雅。 〔二〕唐写本「哀」作「稍」。《斟诠》:「『声节哀急』与上文『音奏舒雅』相对。」《训故》:「《通考》:(晋)武帝时,张华荀勖较杜夔所造钟律,不合,乃出御府铜尺铜斛七具,较减新尺,短夔尺四分。」 《晋书乐志》:「荀勖以杜夔新制律吕校太乐总章、鼓吹八音,与律吕乖错。乃制古尺,作新律吕,以调声韵。……自谓宫商克谐,然论者犹谓勖暗解。时阮咸妙达八音,论者谓之神解。咸常心讥勖新律声高,以为高近哀思,不合中和,每公会乐作,勖意咸谓之不调,以为异己,乃出咸为始平相。后有田父耕于野;得周时玉尺,勖以校己所治钟鼓金石丝竹,皆短校一米,于此优咸之妙,复征咸归。」 《札记》:「《晋书律历志》云:『武帝泰始九年,中书监荀勖校太乐,八音不和,始知后汉至魏尺长于古四分有余,勖乃部著作郎刘恭依《周礼》制尺,所谓古尺也;依古尺更铸铜律吕,以调声韵,以尺量古器,与本铭尺寸无差。又汲郡盗发六国时魏襄王冢,得古周时玉律及钟磬,与新律声韵闇同。于时郡国或得汉时故钟,吹律命之皆应。勖铭所云此尺者,勖新尺也,今尺者,杜夔尺也。荀勖造新钟律,与古器谐韵,时人称其精密,惟散骑侍郎陈留阮咸讥其声高,声高则悲,非兴国之音,亡国之音。亡国之音哀以思,其人困,今声不合雅,惧非德正至和之音,必古今尺有长短所致也。会咸病卒,武帝以勖律与周汉器合,故施用之。后始平掘地,得古铜尺,岁久欲腐,不知所出何代,果长勖尺四分,时人服咸之妙,而莫能厝意焉。史臣案:勖于千载之外,推百代之法,度数既宜,声韵又契,可谓切密,信而有征也,而时人寡识,据无闻之一尺,忽周汉之两器,雷同臧否,何其谬哉!《世说》称『有田父于野地中得周时玉尺,便是天下正尺,荀勖试以校己所治金石丝竹,皆短校一米』云。」 「荀勖」,晋初音乐家。「悬」是乐器的架,这里就指乐器。「改悬」,指荀勖改变杜夔所定的律吕。 〔三〕《校注》:「『声』,唐写本作『磬』。按唐写本是也。《 礼记明堂位》:『垂之和锺,叔之离磬。』郑注:『和、离,谓次序其声县也。』正义:『叔之离磬者,叔之所作编离之磬。……和、离谓次序其声县也者,声解和也,县解离也,言县磬之时,其磬希疏相离。』据此,咸讥荀勖之离磬者,盖以其改悬依杜夔所造钟磬有所参池(详范注)而言,若作『声』,则非其指矣。」 《注订》:「咸讥荀勖造新尺短古尺四分也。」 「阮咸」,字仲容。为竹林七贤之一,与叔父阮籍齐名,有大、小阮之称。 〔四〕《斟诠》:「指《晋书律历志》称『始平掘得古铜尺,长勖尺四分。』及《乐志》称『田夫得周时玉尺,勖以校己所治,皆短校一米』两事而言。案:铜尺,铜铸之尺,用以量较古乐器,又可依古尺为准,铸铜律吕以调声韵。事见《晋书律历志》。」 〔五〕《校证》:「旧本无『之』字,唐写本有,今据补。」范注:「有『之』字是。表谓乐体,里谓乐心。」按「表」指乐器,「里」指乐章。「表里相资」意谓必须乐器和乐章互相配合。 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乐府类:「逮及晋世,则有傅玄、张华之徒,晓畅音律,故其所作,多有可观。然荀勖改杜夔之调,声节哀急,见讥阮咸,不足多也。」 张华《上寿食举歌诗表》序:「太始五年,尚书奏使太仆傅玄、中书监荀勖、黄门侍郎张华,各造《正旦行礼》及《王公上寿酒》、《食举乐歌》诗。华上表。勖以魏氏歌诗二三四五言与古诗不类,以问司律中郎将陈颀,颀曰:彼之金石,未必皆当。故勖造晋歌,皆为四言。唯《王公上寿酒》一篇为三言五言,此则华、勖所明异旨也。」 以上为第二段,论述两汉、魏、晋时期乐府的发展史。 故知诗为乐心,声为乐体〔一〕,乐体在声,瞽师务调其器;乐心在诗,君子宜正其文〔二〕。「好乐无荒」〔三〕,晋风所以称远〔四〕;「伊其相谑」〔五〕,郑国所以云亡〔六〕。故知季札观乐〔七〕,不直听声而已〔八〕。 〔一〕《文章流别论》:「诗虽以情志为本,而以声成为节。」 《礼记乐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之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 《诗大序》:「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范注:「《毛诗大序》正义曰:『诗是乐之心,乐为诗之声,故诗乐同其功也。』又曰:『原夫作乐之始,乐写人音。人音有小大高下之殊,乐器有宫征商羽之异。依人音而制乐,托乐器以写人,是乐本效人,非人效乐。但乐曲既定,规矩先成,后人作诗,模摩旧法,此声成文谓之音。若据乐初之时,则人能成文,始入于乐。若据制乐之后,则人之作诗,先须成乐之文,乃成为音。声能写情,情皆可见,听音而知治乱,观乐而晓盛衰,故神瞽有以知其趣也。』」 《斟诠》:「《礼记乐记》:『乐者,心之动也;声者,乐之象也。』彦和所谓『声为乐体』与『声为乐象』义同。孔疏:『声者乐之象也者,乐本无体,由声而见,是声为乐之形象也。』」 〔二〕《校注》:「按《左传》昭公二十一年:『夫音,乐之舆也;而钟,音之器也。』」 曹学佺批:「先心后器,先诗后声。此极得论乐府之体。」 《文体明辨序说》「乐府」类:「呜呼,乐歌之难甚矣。工于词者调未必协,谙于律者辞未必嘉。善乎刘勰之论曰:『诗为乐心,声为乐体。乐体在声,瞽师务调其器;乐心在诗,君子宜正其文。』安得律辞兼得者而使之作乐哉!」《日知录乐章》:「歌者为诗,击者、拊者、吹者为器。合而言之谓之乐,对诗而言,则所谓乐者专属八音,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是也,分诗与乐言之也。专举乐,则诗在其中,『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是也,合诗与乐言之也。」 〔三〕黄注:「《诗唐风蟋蟀》篇。」「荒」,荒废,此句意谓喜好娱乐,不要荒废正业。 〔四〕「远」,唐写本作「美」。 黄注:「《左传》:季札观乐,『为之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不然,何忧之远也』?注:『晋本唐国。』」按此见襄公二十九年。此句意谓季札称之为有远见。 〔五〕黄注:「《诗郑风溱洧》篇。」按原诗云:「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伊」,乃。「谑」,调笑。 〔六〕范注:「《左传》季札见歌《郑》曰:『美哉,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按此见《左传》襄公二十九年。 《集注》:「『云』,『先』之误字。」按「云亡」与「称远」对文,「云」字不误。 〔七〕《校证》:「『观乐』原作『观辞』,今依《左》襄二十九年《传》改。『观乐』与下文『听声』相属,且本赞亦作『观乐』。」 〔八〕《校注》:「《礼记乐记》:『君子之听声,非听其铿锵而已。』」此句意谓不仅听其声调,也注意歌辞。 若夫艳歌婉娈〔一〕,怨志詄绝〔二〕,淫辞在曲,正响焉生〔三〕! 〔一〕王先谦《汉铙歌释文笺正例略》:「艳者,辞中哀急婉娈之音。又慧地(刘勰出家后名)所谓『宫商大和』,『翻回取均』( 见《声律篇》)者也。……所以郁然荆艳,取重汉代,循其音节,俗听飞驰。故刘氏释艳,专属之楚歌矣。……夫乐心在辞,务在正文;乐体在声,要归调器。汉诗辞艳,即乖雅歌,至延年协律以曼声,复亡正响。古人所谓『诗声俱郑』(《乐府》篇),以故仲舒增叹,而何武罢官者也。」 《集注》:「《诗齐风猗嗟》:『猗嗟娈兮,清扬婉兮。』《曹风候人》:『婉兮娈兮。』毛传:『婉,少貌。娈,好貌。』」 《斟诠》:「艳歌,本《相和曲》中之《瑟调曲》,如《艳歌何尝行》:『飞来双白鹄,乃从西北来。……』辞情缠绵悱恻,殆即彦和所谓『婉娈』者耶?《诗齐风甫田》:『婉兮娈兮,总角丱兮。』传:『婉娈,少好貌。』《后汉书杨震传》:『绝婉娈之私。』《朱佑传赞》:『婉娈龙姿。』注:『婉娈,犹亲爱也。』」 〔二〕唐写本作「宛诗诀绝」。赵万里《校记》:「按唐本近是。疑此文当作『怨诗诀绝』,与上句相对。」范注:「古辞《白头吟》:『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艳歌何尝行》:『上惭沧浪之天,下顾黄口小儿。』殆即彦和所指者耶?」《校注》:「唐写本、元本、两京本、胡本正作『诀』,未误。当据改。」 《集注》:「《礼记礼运》:『丘之未逮也,而有志焉。』郑康成曰:『志,谓识古文。』《学记》曰:『一年视离经辨志。』辨志,盖亦谓识古文。《说文》:『诗,志也。』然则诗者,盖与史同体,故曰诗,志也。《孟子》曰:『诗亡而后《春秋》作。』《诗大序》曰:『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吟咏性情以讽其上,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者也。』故曰诗志也。」 《斟诠》:「《怨诗》,本《相和曲》中之《楚调曲》,如《白头吟》:『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语意幽怨凄凉,殆彦和所谓『诀绝』者耶?」 《注订》:「『艳歌』,艳体之歌也。非如范注专指古辞《艳歌行》也。婉娈,本《诗齐风甫田》:『婉兮娈兮,总角丱兮。』郑注:『婉娈,少女貌。』『怨志詄绝』,范注校本从唐写本作『宛诗诀绝』,非是。《论语》:『诗……可以怨。』此怨志所本。『詄绝』,《前汉书礼乐志》:『天门开詄荡。』詄,逸出也。绝,《离骚》:『虽萎绝其亦何伤兮。』注:『绝,落也。』」《 考异》:「盖詄绝状其起落不定之势,与婉娈乃对文也。」按此说不足据。 户田浩晓:「艳歌与怨诗相对而成文,『诗』字似是。」见《黄叔琳本文心雕龙校勘记补》。「诀」,分别。 〔三〕范注:「《宋志》皆列在大曲,故云淫辞在曲。纪评曰:『 此乃折出本旨,其意为当时宫体竞尚轻艳发也。观《玉台新咏》,乃知彦和识高一代。』……宫体起在梁代,彦和此书成于齐世,不得云为当时宫体发也。彦和所指,当即《南齐书文学传》所称鲍照体。」 《注订》:「纪评所指,以为乐府之作,晋宋以后,渐趋靡艳,宫体形成渐着,已不限于出自宫中者,范注以为称宫体云云,非是。且彦和所指系泛论,非指鲍照之作也。」 《斟诠》:「案当时新乐府,即宫体之先声。……此种宫体诗歌,宋齐时代作者已多女性情态颜色之艳诗,如汤惠休之《白纻歌》,颜延之即诋为『委巷中歌谣』。」 刘勰所以对于乐府诗很少肯定,更不提民间乐府,是因为他受了儒家正统诗乐观的严重影响,所以才慨叹「淫辞在曲,正响焉生」。 然俗听飞驰〔一〕,职竞新异〔二〕,雅咏温恭,必欠伸鱼睨〔三〕;奇辞切至〔四〕,则拊髀雀跃〔五〕,诗声俱郑〔六〕,自此阶矣〔七〕。 〔一〕《注订》:「俗听飞驰,犹近世之所谓流行歌曲也。」 〔二〕《注订》:「职犹事也,从事竞为新异,以就世俗之所好也,与《离骚》『固时俗之工巧兮』同旨。」 《校注》:「按《诗小雅十月》:『职竞由人。』毛传:『职,主也。』」 〔三〕《校注》:「按《仪礼士相见礼》:『君子欠伸。』郑注:『志倦则欠,体倦则伸。』」《颜氏家训勉学》 篇:「公私宴集,谈古赋诗,塞默低头,欠伸而已。」 纪评:「『鱼睨』似是瞠视之貌,鱼目不瞬故也。」「 温恭」有「和」意,和为雅的重要条件之一。 《集注》:「《文选洞箫赋》:『迁延徙迤,鱼瞰鸡睨。』李注:『鱼目不瞑,鸡好斜视,故取喻焉。睨,斜视也。』」《斟诠》:「『鱼睨』,乃『鱼瞰鸡睨』之省词,藐视不满之貌。」 《注订》:「倦乏则欠伸起,味乏则鱼睨行。鱼目不瞬而能睨。此本《汉书礼乐志》:『魏文侯谓子夏曰:寡人听古乐则欲寐,及闻郑卫,余不知倦焉。』」 〔四〕《斟诠》:「《晋书江统传》:『申论陆云兄弟,辞甚切至。』」按《祝盟》篇要求立盟时要「感激以立诚,切至以敷辞」,《奏启》篇提到汉代有名的奏文「理既切至,辞亦通畅」。《文镜秘府论论体》:「献纳约戒,言唯折中,情必曲尽,切至之功也。」王金凌:「温雅之作易于引起含蓄婉约的情感,奇巧之文则易于引起飞扬奔迸的情感。奔迸的情感须要较大的刺激,所以创作时……须标新立异,曲入人心,以兴发惊奇之感。」「切至」,疑指恳切周到而言。 〔五〕《庄子在宥》:「云将东游,过扶摇之枝,而适遭鸿蒙,鸿蒙方将拊髀雀跃而游。」《斟诠》:「拊髀,一作拍髀,以手拍股,兴奋之状。」 〔六〕范注:「诗声俱郑,犹言诗声俱淫。」《注订》:「『诗』指文辞。」 〔七〕「阶」,唐写本作「偕」。 《集注》:「《毛诗小雅巧言》:『彼何人斯,居河之麋。无拳无勇,职为乱阶。』笺云:『为乱作阶,言乱由之来也。』又《大雅瞻卬》:『懿厥哲妇,为枭为鸱,妇有长舌,维厉之阶。』笺云:『阶,所由上下也。』」此处指通向浮靡的阶梯。 曹学佺批:「此非声之罪也,辞之罪也。」 黄叔琳批:「声诗虽别,亦必无诗淫而声雅者,固知郑声既淫,则诗不待言矣。」 从「秦燔《乐经》」到「自此阶矣」,评述中国古乐的蜕变。 凡乐辞曰诗,咏声曰歌〔一〕,声来被辞〔二〕,辞繁难节〔三〕;故陈思称左延年闲于增损古辞,多者则宜减之〔四〕,明贵约也。 〔一〕《校证》:「『咏声』原作『诗声』,据唐写本改。……《 玉海》五九及一○六两引俱作『诗声』,则宋本已误也。」 《校注》:「『诗声』,唐写本作『咏声』。按唐写本是。《汉书艺文志》:『诵其言谓之诗,咏(咏之正字)其声谓之歌。』舍人语似本此。《礼记乐记》:『歌,咏其声也。』《国语鲁语下》:『歌,所以咏诗也。』并其旁证。今本盖涉上『诗』字而误。」 王先谦《汉铙歌释文笺正例略》:「辞者,文言也;言成文而为诗。慧地(刘勰出家后名)云:『乐辞曰诗』是也。」 《乐记》:「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诗大序》正义:「然则在心为志,出口为言,诵言为诗,咏声为歌,播于八音谓之乐,皆始末之异名耳。」 〔二〕《晋书乐志》:「凡乐章古辞,今之存者,并汉世街陌谣讴,《江南可采莲》、《乌生十五子》、《白头吟》之属也。……凡此诸曲,始皆徒歌,既而被之弦管,又有因丝竹金石造歌以被之,魏世三调歌辞之类是也。」 〔三〕声律配合辞句时,如果辞句过于繁杂,便难于调节。两「辞」字唐写本均作「词」。 〔四〕《校证》:「『左』原作『李』,唐写本作『左』。……此盖浅人习闻李延年,少闻左延年致误耳。今据改。」《札记》:「按李延年当作左延年。左延年,魏时之擅郑声者,见《魏志杜夔传》。《晋书乐志》,增损古辞者,取古辞以入乐,增损以就句度也。…… 陈思王植《七哀》诗原文(《文选》)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借问叹者谁?言是客子妻;君行踰十年,贱妾当独栖。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 晋乐府所奏楚调怨诗《明月篇》东阿王词七解: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裴回;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一解)借问叹者谁?自云客子妻;夫行踰十载,贱妾常独栖。(二解)念君过于渴,思君剧于饥;君为高山柏,妾为浊水泥。(三解)北风行萧萧,烈烈入我耳;心中念故人,泪堕不能止。(四解)沈浮各异路,会何当何谐?愿作东北风,吹我入君怀。(五解)君怀常不开,贱妾当何依?恩情中道绝,流止任东西。(六解)我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长;今日乐相乐,别后莫相忘。(七解)……」 《宋书乐志一》:「魏雅乐四曲:……《驺虞》、《 伐檀》、《文王》并左延年改其声。……晋武泰始五年,张华表曰:按魏《上寿》《食举》诗,及汉代所施用,其文句长短不齐,未皆合古。盖以依咏弦节,本有因循,而识乐知音,足以制声度曲,法用率非凡近之所能改。二代三京,袭而不变,虽诗章词异,兴废随时,至其韵逗留曲折,皆系于旧,有由然也。」《札记》:「据此,是古乐府韵逗有定,故采诗入乐府者,不得不增损其文,以求合古矣。」 范注:「陈思语无考。」「闲」,熟习。 观高祖之咏「大风」〔一〕;孝武之叹「来迟」〔二〕;歌童被声,莫敢不协〔三〕。子建士衡,咸有佳篇〔四〕,并无诏伶人〔五〕,故事谢丝管〔六〕,俗称乖调,盖未思也〔七〕。 〔一〕「观」,唐写本作「睹」。梅注:「《史记》:十二年十月,高祖还归,过沛宫,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纵酒,发沛中儿,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高祖击筑,自为歌诗,令儿皆和习之。歌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按此见《 高祖本纪》。 〔二〕梅注:「《汉书外戚传》曰:李夫人早卒,帝思念不已,方士齐人少翁言能致其神,乃夜张烛,设帷帐,陈酒肉,而令帝居帷帐,遥望见好女如李夫人之貌,还幄坐而步。又不得就视,帝愈益相思悲感,为作诗,令乐府诸音家弦歌之。歌曰:是耶非耶?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 〔三〕「被声」,配合声律。《汉书礼乐志》:「初高祖既定天下,过沛,与故人父老相乐,醉酒欢哀,作『风起』之诗,令沛中僮儿百二十人习而歌之。」 《注订》:「此言先有歌辞,后被管弦,承诏令而为,故不敢不协也。辞出成声,未必即合曲调,必乐师按拍,有衬字合声之举而后可协。」 〔四〕唐写本「咸」作「亟」。 《札记》:「案子建诗用入乐府者,惟《置酒》(《大曲野田黄雀行》)、《明月》(《楚调怨诗》)及《鼙舞歌》五篇而已,其余皆无诏伶人。士衡乐府数十篇,悉不被管弦之作也。今案《文选》所载,自陈思王《美女篇》以下至《名都篇》,陆士衡乐府十七首,谢灵运一首,鲍明远八首,(谢玄晖《鼓吹曲》,乐府所用。)缪熙伯以下三家挽诗,皆非乐府所奏。将以乐音有定,以诗入乐,须有增损,伶人畏难,故虽有佳篇,而事谢丝管欤?至于当时乐府所歌,又皆体近讴谣,音邻郑卫,故昭明屏不入录乎?」 〔五〕纪评:「唐人用乐府古题及自立新题者,皆所谓无诏伶人。」《注订》:「舍人指虽有佳篇,并无诏伶人者,以其未曾下诏伶人使作谱合弦,备廊庙歌咏之也。据上文『歌童被声,莫敢不协』益明,是惜子建、士衡之佳作被弃,并未经采入乐府而言也。」 〔六〕范注:「《古今乐录》曰:『《估客乐》者,齐武帝之所制也。帝布衣时尝游樊邓,登阼以后,追忆往事而作歌。使乐府令刘瑶管弦被之,教习卒无成。有人启释宝月善解音律,帝使奏之,旬日之中,便就谐合。』是则诗辞非必不可入乐,惟视乐人能否使就谐合耳。」「谢」,辞,不用。 清冯班《钝吟杂录》碧沧轩本卷三《正俗》:「又乐府须伶人知音增损,然后合调。陈王、士衡,多有佳篇,刘彦和以为『 无诏伶人,事谢丝管』,则于时乐府,已有不歌者矣。」 又《钝吟杂录古今乐府论》(《清诗话》本):「古诗皆乐也。文士为之辞曰诗,乐工协之于锺吕为乐。自后世文士,或不闲乐,言志之文,乃有不可施于乐者。故诗与乐画境。文士所造乐府,如陈思王、陆士衡,于时谓之乖调。刘彦和以为『无诏伶人,故事谢丝管』,则是文人乐府亦有不谐锺吕,直为诗者矣。」 〔七〕范注:「《诗大序》正义曰:『初作乐者,准诗而为声;声既成形,须依声而作诗。故后之作诗者,皆主应于乐文也。』此即乖调俗说,不如彦和之洞达矣。」郭晋稀注:「今案娴于声者,则不必『依声而作诗』,亦未必『乖调』。如刘彦和之论子建与士衡是也。懵于乐者,则必依腔制曲,如正义所云是也。」 《注订》:「此二句言世俗不明,认佳篇见弃,而无诏伶人者,皆属乖调之作,是误解也。故云『未思』,盖辨明之耳。范注引《诗》正义云云,谓不如彦和之洞达,此非也。盖乐府歌曲之作,有先成辞而后制谱入调者,有因循旧曲,而后制新辞者,故正义有『后之作诗者,皆主应于乐文也』之言,此与彦和之论无涉。」 曹学佺批:「降及唐宋,绝句诗余,凡被之管弦者,莫不皆然。」 黄叔琳评:「唐人用乐府古题及自立新题者,皆所谓无诏伶人也。」纪评:「唐伶人所歌,皆当时之诗也,此评未确。」 刘申叔曰:「盖歌行或不入乐,自魏晋始。」 《文心杂记》:「案陈思称延年闲于增损,则陈亦知音者。至其所作,特未诏伶人,非乖调也。此节盖为陈思吐气,非所谓事谢丝管,聊附录也。」 《校释》:「至舍人所谓『子建士衡,……盖未思也』者,其论旨偏重辞义,故不以乖调之说为然。时人之论,虽未详所出,窥其用意,盖主于声。曹陆之作,既不协律,而亦名乐府,以其乖于乐调,故称乖调耳。言各有当,说得两存,未可因此废彼也。」 《斟诠》:「诗不论自立新题或袭用乐府古题,苟不依声应乐者,俗皆谓之乖调。而舍人之论旨偏重辞义,故不以乖调之说为然。」 至于轩岐鼓吹〔一〕,汉世铙挽〔二〕,虽戎丧殊事,而并总入乐府〔三〕,缪袭所制〔四〕,亦有可算焉〔五〕。昔子政品文,诗与歌别〔六〕;故略具乐篇〔七〕,以标区界〔八〕。 〔一〕《校证》:「『轩岐』原作『斩伎』。俞云:『斩疑作轩。』徐云:『斩一作轩。』梅六次本、张松孙本、崇文本改作『轩』。『伎』,梅六次本、张松孙本作『代』。黄注云:『疑作岐。』……唐写本、王惟俭本正作『轩岐』,今据改。」按唐写本作「轩歧」。 《校注》:「按作『轩岐』是。《东观汉记乐志》:『黄门鼓吹,……其《短箫铙歌》,军乐也。其传曰:黄帝岐伯所作,以建威扬德,风敌(此字原脱,今补)劝士也。』」 崔豹《古今注》:「《短箫铙歌》,军乐也。黄帝使岐伯所作也。所以建武,扬德风,劝战士也。……汉乐有黄门鼓吹,天子所以宴乐群臣。《短箫铙歌》,《鼓吹》之一章耳。」 范注:「《宋书乐志》:『《鼓吹》盖《短箫铙歌》,蔡邕曰:军乐也,黄帝岐伯所出,以扬德、建武、劝士、讽敌也。』」 「轩」,即轩辕,为黄帝名号。「岐伯」传为黄帝时主管医药之臣。 《斟诠》:「《乐府诗集》引刘瓛《定军礼》云:『《 鼓吹》,未知其始也。汉班壹雄朔野而有之矣!鸣笳以和箫声,非八音也。』」 〔二〕黄注:「《宋书乐志》:汉《鼓吹铙歌》十八曲。谯周《 法训》:《挽歌》者,高帝召田横,至尸乡自杀。从者不敢哭,为此歌以寄哀音焉。《古今注》:《薤露》、《蒿里》,并丧歌也。言人命如薤上之露、易晞灭也,亦谓人死魂魄归乎蒿里。至孝武时,李延年乃分为二曲,《薤露》送王公贵人,《蒿里》送士大夫庶人,使挽柩者歌之,亦呼为《挽歌》。」 《札记》:「《铙歌》即《鼓吹》,《挽歌》即《相和辞》之《蒿里》。戎丧殊事,谓《铙歌》用之兵戎,《挽歌》以给丧事也。」 范注:「《晋书礼志中》挚虞《挽歌议》曰:『汉魏故事,大丧及大臣之丧,执绋者挽歌,新礼以为《挽歌》出于汉武帝役人之劳,歌声哀切,遂以为送终之礼,虽音曲摧怆,非经典所制,不宜以歌为名。案《挽歌》因唱和而为摧怆之声,衔枚所以全哀,此亦以感众,虽非经典所载,是历代故事。《诗》称「君子作歌,惟以告哀」,以歌为名,亦无所嫌,宜定新礼如旧。』」 《后汉书礼仪志下》:「太皇太后,皇太后崩。」注:「丁孚《汉仪》曰:『柩将发于殿,……女侍史官三百人皆着素,参以白素,引棺挽歌,下殿就车。』」 〔三〕范注:「唐写本无『并』字,是。」 〔四〕黄注:「《文章志》:缪袭,字熙伯,作魏《鼓吹曲》及《 挽歌》。」《校证》:「『制』原作『致』,纪云:『当作制。』案纪说是。」 范校:「铃木云:炖本『袭』作『朱』,『致』作『改』。」范注:「作『朱』恐误。」铃木虎雄《校勘记》「《宋书乐志》曰:《相和》,汉旧歌也。本一部,魏明帝分为二,本十七曲,朱生、宋识、列和等复合之为十三曲,……《雕龙》所谓缪朱,盖指缪袭朱生而言乎?」《札记》:「按缪袭作魏《鼓吹曲》十二首,又《挽歌》一首。」 按《晋书乐志下》:「汉时有《短箫铙歌》之乐,其曲有《朱鹭》……等曲,列于《鼓吹》,多序战阵之事。及魏受命,改其十二曲,使缪袭为词,述以功德代汉。改《朱鹭》为《楚之平》,言魏也。改《思悲翁》为《战荥阳》,言曹公也。改《艾如张》为《获吕布》,言曹公东围临淮擒吕布也。改《上之回》为《克官渡》,言曹公与袁绍战,破之于官渡也。改《雍离》为《旧邦》,言曹公胜袁绍于官渡,还谯,收藏死亡士卒也。改《战城南》为《定武功》,言曹公初破邺,武功之定,始乎此也。改《巫山高》为《屠柳城》,言曹公越北塞,历白檀,破三郡乌桓于柳城也。改《上陵》为《平南荆》,言曹公平荆州也。改《将进酒》为《平关中》,言曹公征马超定关中也。改《有所思》为《应帝期》,言文帝以圣德受命,应运期也。改《芳树》为《邕熙》,言魏氏临其国,君臣邕穆,庶绩咸熙也。改《上邪》为《太和》,言明帝继体承统,太和改元,德泽流布也。其余并同旧名。」据此,从唐写本作「改」为是。 〔五〕「可算」,可以算数。 〔六〕《札记》:「此据《艺文志》为言,然《七略》既以诗赋与六艺分略,故以歌诗与《诗》异类。如令二略不分,则歌诗之附《诗》,当如《战国策》《太史公书》之附入《春秋》家矣。此乃为部类所拘,非子政果欲别歌于《诗》也。」 范注:「案诗为乐心,声为乐体,诗与歌本不可分,故《三百篇》皆歌诗也。自汉代有《在邹》《讽谏》等不歌之诗,诗、歌遂画然两途。凡后世可歌之辞,不论其形式如何变化,不得不谓为《三百篇》之嫡属,而摹拟形貌之作,既与声貌离绝,仅存空名,徒供目赏,久之亦遂陈熟可厌。《别录》诗、歌有别,《班志》独录歌诗,具有精义,似非止为部居所拘也。」 《注订》:「《汉书艺文志》:『成帝时,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品文即指校群书而言。」 「品」在这里有研究、整理的意思。在刘向、刘歆的《 七略》和班固的《汉书艺文志》里,「《诗》」属《六艺略》,「 歌」属《诗赋略》。 《札记》本篇说明:「刘向校书,以诗赋与六艺异略,故其歌诗亦不得不与六艺之《诗》异类。然观《艺文志》所载,有乐府所采歌谣,有郊庙所用乐章,有帝者自撰歌诗,有材人名倡所作歌诗,有杂歌诗,此则凡诗皆以入录,以其可歌,故曰歌诗。刘彦和谓子政品文,诗与歌别,殆未详考也。」 《汉书艺文志》:「至成帝时,……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每一书已,向辄条其篇目,撮其旨意,录而奏之。会向卒,哀帝复使向子侍中奉车都尉歆卒父业。歆于是总群书而奏其《七略》。」班固据《七略》编成《艺文志》,保存在《汉书》内。其中《诗》六家四百六十一卷为一类,又歌诗二十八家三百一十四篇为一类,故云「诗与歌别」。 〔七〕《校证》:「唐写本『具』作『序』,凌本作『叙』。」 〔八〕唐写本「界」下有「也」字。 清汪师韩《诗学纂闻乐府》:「尝考《三百篇》之声歌,亡于东汉,而绝于晋;汉魏之乐府,亡于东晋,变于唐宋之长短句,而乱于金元之南北曲。前此,《文心雕龙》虽分诗与乐府为二,(原注:「昔子政品文,诗与歌别。故略具乐篇,以标区界。」)然其论元成以后之乐章,『辞虽典文,而律非夔旷』;又论子建士衡之篇『俗称乖调』。奈何后之拟乐府者,妄用填词之法以求合?……窃谓今人于诗,不妨以古乐府之题写我胸臆(原注:「刘彦和曰:乐心在诗。」)而不必竞竞句字间也。」 以上为第三段,论述音乐和诗歌的关系。 赞曰:八音摛文〔一〕,树辞为体〔二〕。讴吟垧野,金石云陛〔三〕。《韶》响难追,郑声易启〔四〕。岂惟观乐,于焉识礼〔五〕。 〔一〕《校注》:「按《周礼春官大师》:『皆文之以五声:宫,商,角,征,羽;皆播之以八音:金,石,土,革,丝,木,匏,竹。』郑玄注:『文之者,以调五声,使之相次,如锦绣之为文章。』此句『文』字谊与彼同。」按郑玄注又云:「金,钟镈也;石,磬也;土,埙也;革,鼓也;丝,琴瑟也;木,柷敔也;匏,笙也;竹,管也。」 〔二〕唐写本「辞」作「词」。 郑樵《通志乐府总序》:「自后夔以来,乐以诗为本,诗以声为用,八音六律为之羽翼。」 《斟诠》谓以上二句「言乐府之为歌诗,必须调和八音以舒布声华,建立雅辞以作为本体。」 〔三〕《诗鲁颂駉》:「駉駉牧马,在垧之野。」毛传:「邑外曰郊,郊外曰野,野外曰林,林外曰垧。」 《校注》:「按『云陛』,谓宫廷。左思《七讽》:『 建云陛之嵯峨。』《南齐书孔稚珪传》:『臣谨仰述天官,伏奏云陛。』《文选》谢朓《始出尚书省》诗:『十载朝云陛。』」 《斟诠》谓此二句:「言初乃国郊远野匹夫庶妇所讴吟之土风民谣,逮诗官采献,乐胥被律而后,即金声玉振播诸庙堂(按应是宫廷)矣。」 〔四〕《斟诠》释「启」为启行,亦即「开路」之意。《诗小雅六月》:「元戎十乘,以先启行。」朱注:「启,开;行,道也,犹言发程也。」 〔五〕唐写本「观」作「睹」。 郑樵《通志乐府总序》:「礼乐相须以为用,礼非乐不行,乐非礼不举。」 《校注》:「此二句盖用吴季札事(篇中曾明言之)。《礼记檀弓下》:『孔子曰:延陵季子,吴之习于礼者也。』」按上文已明言:「故知季札观辞,不直听声而已。」 诠赋第八 《文章流别论》:「赋者,敷陈之称,古诗之流也。古之作者,发乎情,止乎礼义。情之发,因辞以形之;礼义之旨,须事以明之。故有赋焉,所以假象尽辞,敷陈其志。前世为赋者,有孙卿、屈原,尚颇有古诗之义,至宋玉则多淫浮之病矣。《楚辞》之赋,赋之善者也。故扬子称赋莫深于《离骚》。贾谊之作,则屈原俦也。古诗之赋,以情义为主,以事类为佐。今之赋,以事形为本,以义正为助。情义为主,则言省而文有例矣;事形为本,则言富而辞无常矣。文之烦省,辞之险易,盖由于此。夫假象过大,则与类相远;逸辞过壮,则与事相违;辩言过理,则与义相失;丽靡过美,则与情相悖。此四过者,所以背大体而害政教。是以司马迁割相如之浮说,扬雄疾『辞人之赋丽以淫』。」 《札记》:「观彦和此篇,亦以丽词雅义,符采相胜,风归丽则,辞剪美稗为要,盖与仲治同其意恉。」 饶宗颐《文心雕龙探原文心各篇之取材述略》:「桓谭《新论》有《道赋》篇(第十二),《全汉文》辑存四条。如云:『子云言能读千赋则善赋。』彦和引用之。皇甫谧《三都赋序》举相如、杨、班、张、马、王为赋之魁杰。彦和则益前此之荀、宋、枚、贾四家,进王褒而退季长,盖又合皇甫、挚虞之说折衷之。《文章流别》论赋极详;『四过』之说,较《文心》为精。」 「诠赋」就是对赋体及其流变的解说。「诠」字,弘治本,张之象本、王惟俭本作「铨」,具有铨衡评论的意思。按以「诠」字为长。 《诗》有六义,其二曰赋〔一〕。赋者,铺也〔二〕,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三〕。 〔一〕《诗大序》:「《诗》有六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 〔二〕《释名释典艺》:「赋,敷也;敷布其义谓之赋。」《小尔雅广诂》篇:「颁、赋、铺、敷,布也。」 《周礼春官大师》郑注:「赋之言铺,直铺陈今之政教善恶。」 〔三〕唐写本「采」作「彩」。「摛」,《说文》:「舒也。」《 文选》班固《答宾戏》:「摛藻如春华。」李注引韦昭曰:「摛,布也。」 成公绥《天地赋序》:「赋者,贵能分赋物理,敷演无方,天地之盛,可以致思矣。」 陆机《文赋》:「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 本书《物色》篇:「体物为妙,功在密附。」 空海《文镜秘府论六义》:「二曰赋,皎云:『赋者,布也,匠事布文,以写情也。』王云:『赋者,错杂万物,谓之赋也。』」 纪评:「『铺采摛文』,尽赋之体;『体物写志』,尽赋之旨。」 刘熙载《艺概赋概》:「《屈原传》曰:『其志洁,故其称物芳。』《文心雕龙诠赋》曰:『体物写志。』余谓志因物见,故《文赋》但言赋体物也。」 又:「诗为赋心,赋为诗体。诗言持,赋言铺,持约而铺博也。古诗人本合二义为一,至西汉以来,诗赋始各有专家。 「赋起于情事杂沓,诗不能驭,故为赋以铺陈之。斯于千态万状,层见迭出者,吐无不畅,畅无或竭。…… 「乐章无非诗,诗不皆乐;赋无非诗,诗不皆赋。故乐章,诗之宫商者也;赋,诗之铺张者也。」 刘师培《论文杂记》第二十一:「赋之为体,则指事类情,不涉虚象;语皆征实,辞必类物,故赋训为铺,义取铺张。循名责实,惟记事析理之文,可锡赋名。」 李详《文心雕龙黄注补正》:「《诗关雎》正义云:『赋者,铺陈今之政教善恶,其言通正变,兼美刺。』又云:『直陈其事不譬喻者皆赋辞。』按彦和『铺采』二语,特指辞人之赋而言,非六义之本原也。」 按「体物写志」是说描写外物,描写内心。(《诗大序》:「在心为志。」)辞赋是着重体物的赋,骚赋是着重写志的赋。关于赋的来源,这里认为赋体来自《诗经》的赋,表明诗和赋是同源的,而赋之不同于诗,在于「铺采摛文」,即铺陈文采。这就是说赋要作铺张描写。它既要描写外物,也要描写内心,而在进行铺张的描写时,又是尽量地选用藻采的。 昔邵公称:公卿献诗,师箴瞽赋〔一〕。传云:登高能赋,可为大夫〔二〕。《诗序》则同义,传说则异体〔三〕,总其归涂,实相枝干〔四〕。故刘向明不歌而颂〔五〕,班固称古诗之流也〔六〕。 〔一〕《校证》:「瞽字原脱。谢校作『师箴瞍赋』,王惟俭本同,徐校作『师瞽箴赋』。纪校同谢。谭引沈校云:『赋上当脱瞍字。』梅六次本、张松孙本作『师箴瞍赋』。案唐写本、《御览》五八七作『师箴瞽赋』,今从之。」 梅注:「《吕氏春秋》云:厉王虐民,国人皆谤。王使卫巫监谤者,国莫敢言。王喜以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召公曰:是障之也,非弭之也。治川者,决之使导,治民者宣之使言。是故天子听政,使公卿列士正谏陈诗,蒙箴师诵,庶人传语。」 《国语周语上》:「召公曰:……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蒙诵。」韦注:「 师,少师也。箴,箴刺王阙以正得失也。无眸子曰瞍。赋公卿列士所献诗也。有眸子而无见曰蒙。《周礼》:蒙主弦歌讽诵,谓箴谏之语也。」按「瞽赋」(或瞍赋)大抵如后世盲翁唱故事诗之类。 〔二〕《训故》:「《汉书》:『传曰:「不歌而诵谓之赋,登高能赋可以为大夫。」言感物造端,材质深美,可与图(政)事,故可以为大夫也。』」按此见《汉书艺文志诗赋略论》。 《补注》:「语见今(《毛诗》)《定之方中》传。正义:『大夫,臣之最尊,故责其能。』彦和先引毛传,后言刘向云云,系分别言,不以『不歌而颂』语归之传也。」 《札记》:「《毛传》『登』作『升』。传言九能,『 能赋』居第五。」 《毛诗定之方中》正义曰:「升高能赋者,谓升高有所见,能为诗赋其形状,铺陈其事势也。」 〔三〕《论文杂记》第二十一:「昔邵公言公卿献诗,师箴赋。《 毛传》言登高能赋,可以为大夫。赋也者,指实事而言也。若夫春秋之时,以诵《诗》为赋《诗》者,则诵《诗》者必陈其文,与铺张之义同也。」 〔四〕斯波六郎:「《周易系辞下》:『天下同归而殊涂。』」 范注:「『《诗序》同义』,谓赋与比兴并列于六义;『传说异体』,谓《周语》以赋与诗箴谏,毛传以赋与誓说诔别称,有似乎自成一体也。然要其归,皆赋《诗》陈事,非有大殊异,故曰『实相枝干』。」按「异体」指不同于《诗经》而为另一文体。此言《诗序》谓诗赋同义,而据传说则诗赋异体,实则诗与赋如树之干与枝也。 〔五〕《校证》:「旧本『刘』上无『故』字,『向』下有『云』字,今从唐本及《御览》改正。」 《汉书艺文志》:「不歌而诵谓之赋。」「颂」即诵。《校注》:「『不歌而颂』,本见《汉志诗赋略》(原出《诗墉风定之方中》传),而云刘向者,因《汉志》出于《七略》,而《七略》又本诸《别录》故也。」 章炳麟《六诗说》:「《艺文志》曰:不歌而诵谓之赋。《韩诗外传》说孔子游景山上曰:『君子登高必赋。』子路、子贡、颜渊各为谐语,其句读参差不齐。次有屈原、荀卿诸赋,篇章闳肆,此则赋之为名,文繁而不可被管弦也。」 刘文典先生曰:「赋与诗有一最清楚之界限,即不歌而诵谓之赋,古诗则未有不能被之管弦者也。」 〔六〕班固《两都赋序》:「赋者古诗之流也。」皇甫谧《三都赋序》:「诗人之作,杂有赋体。子夏序《诗》曰:一曰风,二曰赋。故知赋者古诗之流也。」 《艺概赋概》:「赋,古诗之流。古诗如《风》、《 雅》、《颂》是也,即《离骚》出于《国风》、《小雅》可见。言情之赋本于《风》,陈义之赋本于《雅》,述德之赋本于《颂》。」 上面一节,属于《序志》篇所谓「释名以章义」。 至如郑庄之赋「大隧」〔一〕,士蒍之赋「狐裘」〔二〕,结言短韵〔三〕,词自己作,虽合赋体,明而未融〔四〕,及灵均唱《骚》,始广声貌〔五〕。然则赋也者,受命于诗人,而拓宇于《楚辞》也。〔六〕 〔一〕梅注:「郑庄公以弟叔段之故,遂寘母姜氏于城颍而誓之曰:不及黄泉,毋相见也。因颖考叔而告之,悔。对曰:君何患焉?若阙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公从之。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遂为母子如初。」按此见《左传》隐公元年。正义曰:「赋诗谓自作诗也。中、融,外、泄,各自为韵,盖所赋之诗有此辞,《传》略而言之。」 〔二〕梅注:「《左传》:晋献公使士蒍为二公子筑蒲与屈,不慎。公让之。退而赋曰:狐裘蒙茸,一国三公,吾谁适从!」按此见僖公五年。杜注:「此士蒍自作诗也。」 〔三〕《校证》:「『短』原作『』。……唐写本、《御览》、谢校本作『短』,今据改。」 《札记》:「『』即『短』之讹别字。《逢盛碑》:『命有悠。』悠即修短也。《广韵》上声二十四缓:『短,都管切。』同上。」 范注:「『结言短韵』谓郑庄之赋仅二句,士蒍之赋仅三句也。」 《文赋》:「或托言于短韵。」李善注:「短韵,小文也。」 〔四〕唐写本「词」作「辞」。《左传》昭公五年:「明而未融,其当旦乎?」杜注:「融,朗也。」正义:「融是大明,故为朗也。」这是说日初有光,尚未大亮。此处比喻赋体只是萌芽,尚未昌盛。 〔五〕「唱」字,宋晏殊《类要》卷三十一引作「赋」,本书《物色》篇:「及《离骚》代兴,触类而长,物貌难尽,故重沓舒状。于是『嵯峨』之类聚,『葳蕤』之群积矣。」「声貌」,声音形貌,这里指绘形绘声。《辨骚》篇:「论山水,则循声而得貌。」 〔六〕《校证》:「『而』字原无,据唐写本、《御览》、《玉海》五九补。」 姚范《援鹑堂笔记》卷四十《文心雕龙诠赋》:「《 诗》有六义,赋居其一,故曰受命。《楚辞》,无赋名也。『拓』字为是,言恢拓疆宇耳。作『括』非。」 《斟诠》:「《汉志诗赋略》云:『春秋之后,周道寖衰,聘问歌咏,不行于列国,学《诗》之士,逸在布衣,而贤人失志之赋作矣。』所谓受命于诗人,语义本此。」 「受命」,谓受名,得名。「拓宇」,纪评曰:「开拓之义也。」《文选》颜延年《宋郊祀歌》:「奄受敷锡,宅中拓宇。」李善注:「范晔《后汉书》虞诩曰:先帝开拓土宇。」 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楚辞」类:「屈平后出,本《诗》义以为骚,盖兼六义而赋之义居多。厥后宋玉继作,并号《楚辞》。自是辞赋之家,悉祖此体。」 胡应麟《诗薮》内编卷一:「骚与赋句语无甚相远,体裁则大不同。骚复杂无伦,赋整蔚有序。骚以含蓄深婉为尚,赋以夸张宏巨为工。」 《艺概赋概》:「骚为赋之祖。太史公《报任安书》:『屈原放逐,乃赋《离骚》。』《汉书艺文志》『屈原赋二十五篇』,不别名骚。刘勰《辩骚》曰:『名儒辞赋,莫不拟其仪表。』又曰:『《雅》《颂》之博徒,而辞赋之英杰也。』」 这一节是说:起初,赋皆短章,至屈原作《离骚》而始演为长篇,意谓赋出于诗,至《楚辞》而始自成一体。 于是荀况《礼》《智》〔一〕,宋玉《风》《钓》〔二〕;爰锡名号,与《诗》画境〔三〕。六义附庸,蔚成大国〔四〕。遂客主以首引〔五〕,极声貌以穷文〔六〕,斯盖别《诗》之原始,命赋之厥初也〔七〕。 〔一〕《玉海》卷五十九引《文心雕龙》于本句下注云:「《汉志》:荀卿赋十篇,今其存者《成相》、《佹诗》并《赋篇》,而《赋篇》曰《礼》、曰《知》、曰《蚕》、曰《箴》、曰《云》。」 〔二〕元刻本「钓」作「钧」,以下各本多误作「钧」。《玉海》卷五十九引作「宋玉《风》《钓》」,注云:「见《文选》、《古文苑》。」 《艺概赋概》:「宋玉《风赋》出于《雅》,《登徒子好色赋》出于《风》,二者品居最上。《钓赋》纵横之气骎骎乎入于说术,殆其降格为之。」 《札记》:「宋赋自《楚辞》《文选》所载外,有《讽》、《笛》、《钓》、《大言》、《小言》、《舞》六篇,皆出《古文苑》。」 〔三〕范注:「谓荀宋所造,始以赋名。」这是说赋至此始自立名目,显然与诗划分界限。 《汉书艺文志诗赋略论》:「大儒孙卿及楚臣屈原离谗忧国,皆作赋以风,咸有慨隐古诗之义。其后,宋玉、唐勒;汉兴,枚乘、司马相如及扬子云,竞为侈丽闳衍之词,没其风谕之义。」 清王虬孙《汉赋卮言导源》篇:「荀况《赋》篇言:『请陈佹诗。』班固言:『赋者古诗之流也。』曰佹,旁出之辞;曰流,每下之说。……单行之始,椎轮晚周;别子为祖,荀况屈原是也。继别为宗,宋玉是也。追其统系,《三百篇》其百世不迁之宗矣。下此则两家歧出,有由屈子分支者,有自荀卿别派者。……相如之徒,敷兴摛文,乃从荀法;贾傅以下,湛思邈虑,具有屈心。……虽云一毂,略已殊涂。」 〔四〕「蔚」,文采盛貌,谓赋本诗之附庸,今已独立而成为一大国。《注订》:「上言赋附庸于诗,然自屈宋以降,风裁特盛,故云蔚成大国也。」 皇甫谧《三都赋序》:「至于战国,王道陵迟,《风》《雅》寖顿。于是贤人失志,辞赋作焉。是以孙卿屈原之属,遗文炳然,辞义可观。存其所感,咸有古诗之意,皆因文以寄其心,托理以全其制,赋之首也。」 《艺概赋概》:「赋别于诗者,诗辞情少而声情多,赋声情少而辞情多。皇甫士安《三都赋序》云:『昔之为文者,非苟尚辞而已。』可见赋之尚辞不待言也。」 《论文杂记》第二十一:「昔《文心雕龙》之论赋也,谓『六义附庸,蔚成大国』。吾观诗有六义,赋之为体,与比兴殊。……自战国之时,楚骚有作,词或比兴,亦冒赋名(故班《志》称《 离骚》诸篇为《屈原赋》),而赋体始淆。」 〔五〕《校证》:「梅引许云:『遂当作述。』徐()校作『述』。四库本、崇文本、《读书引》十二作『述』。」按作「述」义长。 《汉书艺文志》分赋为四类:屈原以下二十家为一类,陆贾以下二十一家为一类,荀卿以下二十五家为一类,客主赋以下十二家为一类。《论文杂记》第八谓「客主赋以下十二家皆汉代之总集类也。」不知其何所据而云然。「述客主」云云,是设为主客问答之辞。 范注:「荀子赋皆用两人问对之体,《客主赋》当取法于此。『述客主以首引』,谓荀卿赋;『极声貌以穷文』,谓屈原赋。故曰:『斯盖别诗之原始,命赋之厥初。』」按洪迈《容斋五笔》:「自屈原词赋,假为渔父、日者问答之辞,后人作者,悉相规仿。」本书《杂文》篇云:「宋玉含才,颇亦负俗,始造对问,以申其志。」根据本篇下文「序以建言,首引情本」来看,「述客主以首引」是以叙述主客问答之辞开端。荀卿《赋篇》固有问答,但并非在篇首。且荀卿赋与《客主赋》在《汉书艺文志》中也不属于一类。《客主赋》列于杂赋之首。范说恐误。《考异》:「首引者,言序为赋之首引也。」 《国故论衡辨诗》:「屈原言情,孙卿效物,陆贾赋不可见,……盖纵横之变也。」依章太炎的解释,屈原一派为抒情之赋,孙卿一派为体物之赋,陆贾一派为纵横之赋,杂赋为谐讔之赋。古赋共分此四类。他又考汉人之赋,大半出于屈原,少数出于荀卿。武帝以后,宗室削弱,纵横之辞无所用,故陆贾一派之赋亦不多见。按《客主赋》一类,《汉书艺文志》列杂赋居多,又有「成相杂辞」及「隐书」,故章氏谓为谐讔之赋。《杂文》篇所论之《答客难》《解嘲》,可以算是《客主赋》的变相。例如《解嘲》可以说是出于《楚辞》的《卜居》《渔父》及宋玉《对楚王问》,也可说是由赋中之问答体变化而来。 〔六〕「极声貌以穷文」是说极力描摹声情形象,使得声韵铿锵,形容尽致。「声」字,唐写本作「形」。《斟诠》:「本篇上文『及灵均唱骚,始广声貌』,下文『子渊《洞箫》,穷变于声貌』,皆『 声貌』连文。」又:「声貌穷文,谓宋赋穷极声貌,实启辞文之淫丽也。按范注『述客主以首引,谓荀卿赋』,是。至云『极声貌以穷文,谓屈原赋』,则非,当谓宋玉赋,观上文荀、宋并举可知。」 〔七〕「别诗之原始」仍是申说诗赋之别。「命赋」,命名为赋。《诗大雅生民》:「厥初生民。」这两句为本节主旨,既溯赋体的来源,更划清诗赋的分野。 以上为第一段,讲赋的含义、起源及其与《诗经》《楚辞》的关系。 秦世不文,颇有杂赋〔一〕。汉初词人,循流而作〔二〕:陆贾扣其端〔三〕,贾谊振其绪〔四〕,枚、马播其风〔五〕,王、扬骋其势〔六〕;皋、朔已下,品物毕图〔七〕。繁积于宣时,校阅于成世,进御之赋千有余首〔八〕。讨其源流,信兴楚而盛汉矣〔九〕。 〔一〕《玉海》卷五十九引作「秦世颇有杂赋」,注云:「《汉志》:秦时杂赋九篇。」按《汉书艺文志》「秦时杂赋」属孙卿赋一类。 〔二〕《校证》:「『循』原作『顺』,今从唐写本、《御览》、徐校本改。」「作」谓起也。 〔三〕《玉海》五十九引此句,注云:「《志》二篇。」(按应作三篇) 《训故》:「《史记》:陆贾,楚人,文帝时拜太中大夫。贾有《孟春赋》。」《札记》:「贾赋今无可见。」「扣其端」谓开其端。按陆贾赋在《汉志》为一类之首。本书《才略》篇:「汉室陆贾,首案奇采,赋《孟春》而选典诰,其辩之富矣。」 《斟诠》引王念孙《广雅疏证》谓扣与叩通:「《论语子罕》篇:『我叩其两端而竭焉。』孔传训叩为发。」又:「至陆贾之作,盖纵横家之变,主于『骋辞』。舍人所谓『秦有杂赋。汉初词人,顺流而作,陆贾扣其端。』固汉赋中自成一家而岿然独出之人物,堪称汉赋开山之祖。」 〔四〕《玉海》五十九引此句,注云:「七篇」。范注引王应麟曰:「《惜誓》、《吊屈原》、《鵩赋》,《古文苑》有《旱云赋》。」按贾谊赋《汉志》属屈原赋一类。《文章流别论》:「贾谊之作,则屈原俦也。」「振其绪」,《斟诠》:「绪,业也,见《礼记中庸》『武王缵大王、王季、文王之绪』。」 〔五〕《玉海》引此句注云:「枚乘九篇,相如二十九篇。」枚乘赋今存《梁王菟园赋》和《柳赋》,见《全汉文》卷二十。司马相如赋今存《子虚赋》、《上林赋》、《哀秦二世赋》、《大人赋》、《 长门赋》、《美人赋》,见《全汉文》卷二十一、二十二。按枚乘、司马相如赋《汉志》属屈原赋一类。 《校证》:「『播』原作『同』,《御览》、徐校本作『洞』。唐写本作『播』。按作『播』义长,今据改。」《校注》:「按汉赋至枚、马发扬光大,唐写本作『播』是。播,扬也。」 〔六〕《玉海》引此句注云:「王褒十六篇,扬雄十二篇。」按:《汉志》王褒赋属屈原赋一类,扬雄赋属陆贾赋一类。王褒赋今存《 洞箫赋》,见《文选》卷十七。扬雄赋今存《甘泉赋》、《长杨赋》等八篇,见《全汉文》卷五十一、五十二。 〔七〕《汉书艺文志》:「枚皋赋百二十篇。」属陆贾赋一类。《汉书枚皋传》谓皋「从行至甘泉、雍、河东,东巡狩,封泰山,……上有所感,辄使赋之。为文疾,受诏辄成,故所作者多。司马相如善为文而迟,故所作少而善于皋。」又云:「凡可读者百二十篇,其尤嫚戏不可读者尚数十篇。」今俱失传。 东方朔赋今不存,《汉书艺文志》也不列东方朔赋。「品物毕图」谓皋、朔以后一切品物皆取以为赋料,尽行描绘。《斟诠》:「品物毕图,言各种物类描绘尽致也。品物,犹众物。」 《注订》:「皋、朔受诏咏物,赋体别开畦径,自此始。」 〔八〕《两都赋序》:「至于武宣之世,……言语侍从之臣,……时时间作。或以抒下情而通讽谕,或以宣上德而尽忠孝,雍容揄扬,着于后嗣,抑亦《雅》《颂》之亚也。故孝成之世,论而录之,盖奏御者千有余篇。」 《汉书艺文志》:「至成帝时,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按《汉志》本于刘歆《七略》,总举诗赋百六家,一千三百一十八篇。省其中歌诗二十八家,三百一十四篇,则为赋七十八家,一千零四篇。 清王虬孙《读赋卮言献赋》:「献赋始于汉。宋玉诸赋,颇称楚王,然由意撰,羌非实事。汉赋孝成之世,奏御者千有余篇,然非由自献。盖其时犹有輶轩之使,采诗夜诵,赵代秦楚之讴,皆列乐府;赋亦当在采中,故刘勰云『繁积于宣时,校阅于成世』也。」 〔九〕《文章辨体序说》「古赋」类:「古今言赋,自骚之外,咸以两汉为古,盖非魏晋已还所及。」 《论文杂记》第四:「秦汉之世,赋体渐兴,溯其渊源,亦为楚辞之别派:忧深虑远,《幽通》《思玄》,出于《骚经》者也;《甘泉》《藉田》,愉容典则,出于《东皇》《司命》者也;《 洛神》《长门》,其音哀思,出于《湘君》《湘夫人》者也;《感旧》《叹逝》,悲怨凄凉,出于《山鬼》《国殇》者也;《西征》《北征》,叙事记游,出于《涉江》《远游》者也;《鵩鸟》《鹦鹉》,生叹不辰,出于《怀沙》者也;……《七发》乃《九辩》之遗,《解嘲》即《渔父》之意。渊源所自,岂可诬乎?盖骚出于《诗》,故孟坚以赋为古诗之流。」申说赋成立于楚而盛行于汉。 若夫京殿苑猎〔一〕,述行序志〔二〕,并体国经野〔三〕,义尚光大〔四〕,既履端于唱序〔五〕,亦归余于总乱〔六〕。序以建言,首引情本〔七〕;乱以理篇,写送文势〔八〕。按《那》之卒章,闵马称「乱」〔九〕,故知殷人缉《颂》〔一○〕,楚人理赋〔一一〕。斯并鸿裁之寰域,雅文之枢辖也〔一二〕。 〔一〕《校证》:「『若』字旧无,据唐写本、《御览》增。」 黄注:「京殿,《文选》《两都》《二京》《灵光》《 景福》之类是也。苑猎,《上林》《甘泉》《长杨》《羽猎》之类是也。」此谓赋之取材。 〔二〕「序」,范引孙云:「唐写本作『叙』,《御览》亦作『叙』。」 黄注:「述行,《北征》《东征》之类是也;序志,《 幽通》《思玄》之类是也。」此类作品常带有自传性质。 〔三〕《周礼天官序官》:「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郑注:「体犹分也。经谓为之里数。」王安石《周官新义》:「宫门城阙堂室之类,高下广狭之制,凡在国者莫不有体,此之谓体国。井牧,沟洫,田莱之类,远近多寡之数,凡在野者,莫不有经,此之谓经野。」「国」,都城;「野」,田野。「体国经野」旧时也泛指治理国家。 〔四〕取义在崇尚规模光辉宏大,所以叫作「大赋」。《易坤卦》:「含弘光大,品物盛享。」正义:「包含宏厚,光着盛大。」 〔五〕《校证》:「『唱』,黄注本作『倡』,旧本俱作『唱』,唐写本、《御览》亦作『唱』。按作『唱』是,今据改。《说文》:『唱,导也。』上文『灵均唱骚』,《明诗》篇『韦孟首唱』,……是其证。」 《左传》文公元年:「先王之正时也,履端于始,举正于中,归余于终。」正义:「履,步也,谓推步历之初始,以为术历之端首,举月之正半,在于中气,归其余分,置于终末,乃置闰也。」「履端」,这里借指开端。 〔六〕「归余」,本指推算历法每年积余时日,这里借指归结。 《离骚》「乱曰」王逸注:「乱,理也;所以发理词指,总撮其大要也。屈原舒肆愤懑,极意陈词,或去或留,文彩纷华,后结括以言,以明所趣之意也。」《注订》:谓「赋以序为首,以乱为终。乱者,……盖犹后世戏曲之有尾声也。」《斟诠》:「言开始既于篇首冠引序,以导叙作赋之缘由;最后又于篇末系乱辞,以总束一篇之指趣也。」 〔七〕「首引情本」,谓首先引出作赋的本情。 〔八〕《校证》:「『写送文势』原作『迭致文契』,今从唐写本、《御览》改。《世说新语文学》篇桓宣武命袁彦伯作《北征赋》条注引《晋阳秋》云:『于写送之致如为未尽。』此彦和所本。《附会》篇亦有『寄在写以远送』之语。意俱谓收笔有不尽之势也。《文镜秘府论定位》篇有《写送文势》之语,即本《文心》。」 赵万里唐写本校记:「案《御览》五八七引此文,与唐本正合。」范注:「写送是六朝人常语,意谓充足也。《附会》篇:『克终底绩,寄深写送。』亦谓一篇之终,当文势充足也。」 何焯《义门读书记文选赋》宋玉《高唐赋》:「苏子瞻谓:『自「玉曰唯唯」以前皆赋,而此谓之序,大可笑。』(按见《东坡志林》卷五)按相如赋首有亡是公三人论难,岂亦赋耶?是未悉古人之体制也。刘彦和云:『既履端于唱序,亦归余于总乱。序以建言,首引情本;乱以理篇,迭致文契。』则是一篇之中,引端曰序,归余曰乱,犹人身中之耳目手足,各异其名。苏子则曰:莫非身也。是大可笑得乎?」 清王虬孙《读赋卮言谋篇》:「《诠赋》曰:『履端于唱序,归余于总乱。乱以理篇,迭致文契。』盖赋重发端,尤慎结局矣。」 户田浩晓《作为校勘资料的〈文心雕龙〉敦煌本》:「 斯波六郎博士又认为『写送』可能有收束之意,如《文镜秘府论》( 南)云:『细而推之,开发端绪,写送文势,则六言七言之功也。泛叙事由,平调声律,四言五言之能也。体物写状,抑扬情理,三言之要也。』所谓六言七言宜于开发及收束,故《晋阳秋》『于写送之致,如为未尽,或许是批评用此韵叙述时有欠收束。又《高僧传》卷十三云释昙智『既有高亮之声,雅好转读,……高调清彻,写送有余。』这是指在转读的段落或结束处引伸余韵;又《附会》篇『寄在写送』,也是说在完篇时,为了发挥文章效果,应注意如何收束。……斯波博士所引《高僧传》卷十三中,在释昙调条下有『写送清雅,恨工夫未足』的评语,与前引释昙智语并见于经师项下,仍可解释为经文转读之际音声的收束方式很是清雅。因此,我主张……将『写送』释为『收束』。」 《斟诠》:「《诗小雅蓼萧》:『我心写兮。』集传:『写,输写也。我心输写而无留恨也。』《玉篇》:『写,尽也,除也。』……此处『写送』联词,有『尽情送足』之意。」 牟世金《文心雕龙的范注补正》:「案写,尽也;送,毕也。……《古今乐录》:『《欢闻歌》者,晋穆帝升平初歌,毕辄呼「欢闻不?」以为送声,后因此为曲名。』又曰:『《子夜变歌》前作「持子」送,后作「欢娱我」送。《子夜警歌》无送声,仍作变。』『《杨叛儿》送声云:「叛儿教侬不复相思。」』『凡歌曲终,皆有送声,《子夜》以「持子」送曲,《凤将雏》以「泽雉」送曲。』此外,《唐书乐志》也有关于『送声』的记载。送声为乐曲之终了,此可为斯波『收束』说明证。」 〔九〕梅注:「朱郁仪云:『闵焉』当作『闵马』,见《鲁语》。愚按《鲁语》:齐闾丘来盟,子服景伯戒宰人曰:陷而入于恭。闵马父笑,景伯问之,对曰:笑吾子之大也。昔正考父校商之名颂十二篇于周太师,以《那》为首。其辑之乱曰: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温恭朝夕,执事有恪。先圣王之传恭,犹不敢专。称曰自古,古曰在昔,昔曰先民。今吾子之戒吏人曰陷而入于恭,其满之甚也。(乱,乐之卒章也。)」韦昭注:「辑,成也。凡作篇章,篇义既成,撮其大要为乱辞。诗者,歌也,所以节者也,如今三节矣,曲终乃更变章乱节,故谓之乱也。」闵马父语见《国语鲁语下》。 〔一○〕《校证》:「『缉』原作『辑』,今据唐写本改。《原道》篇亦云『制诗缉颂』。」「殷人缉颂」指闵马父称乱事。 〔一一〕「赋」指屈原宋玉之赋。《艺概赋概》:「《文心雕龙》云:『楚人理赋。』隐然谓《楚辞》以后无赋也。李太白亦云:『屈宋长逝,无堪与言。』」这两句承上,是说从《商颂》到《楚辞》都有乱辞。 〔一二〕「鸿裁」、「雅文」,与下文「小制」、「奇巧」相对,都指大赋而言。「寰宇」,指范围。「斯」,指序与乱而言。这两句是说序和乱属于大赋的范围,也是形成「雅文」的关键。 至于草区禽族,庶品杂类〔一〕,则触兴致情〔二〕,因变取会〔三〕,拟诸形容,则言务纤密;象其物宜,则理贵侧附〔四〕;斯又小制之区畛,奇巧之机要也〔五〕。 〔一〕黄注:「《(汉书)艺文志》:杂禽兽六畜昆虫赋十八篇,杂器械草木赋三十三篇。」 范注:「《西京杂记》虽云出自吴均,然其时或尚及见汉代杂赋之遗。」注中录《西京杂记》所载小赋数首:枚乘《柳赋》、魏文帝《柳赋》、路乔如《鹤赋》、公孙诡《文鹿赋》、羊胜《屏风赋》、邹阳《几赋》、中山王胜《文木赋》。 〔二〕「致」,引起。「触兴致情」谓触物起兴而动情。《艺概赋概》:「春有草树,山有烟霞,皆是造化自然,非设色之可拟。故赋之为道,重象尤宜重兴。兴不称象,虽纷披繁密而生意索然,能无为识者厌乎?」 〔三〕因事物的变化而取得情与物的会合。 〔四〕《易系辞上》:「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谓之象。」「形容」,犹言形貌。「诸」,犹其也。注:「干刚坤柔各有其体,故曰拟诸形容。」疏:「拟诸其形容者,以此深赜之理,拟度诸物形容也。」「象其物宜者,圣人又法象其物之所宜,若象阳物,宜于刚也;若象阴物,宜于柔也。是各象其物之所宜,……若《泰卦》比拟泰之形容,象其泰之物宜。」这里四句话的意思是说:描摹事物的形貌时,言词务必细密,取象时则贵在根据物性之所宜而作出贴切的比附。 清王虬孙《读赋卮言造句》:「《诠赋》曰:『拟诸形容,则言务纤密;象其物宜,则理贵侧附。』侧附二字,可谓妙于语言。」 《斟诠》:「此数句论杂赋之特色。……侧附,谓偪近切合也。《仪礼公食大夫礼》:『侧其故处。』疏:『侧,近也。』……附,合也。」 〔五〕「小制」指禽兽、器物、草木诸赋而言,即所谓小赋。「区畛」指范围。纪评:「齐梁之际,小赋为多,故判其区畛,以明本末。」 以上为第二段,主要说明汉赋之兴盛及大赋与小赋的特点。这里把赋分为京殿苑猎、述行序志、草区禽族、庶品杂类,和《 昭明文选》的分类方式基本上是相同的。 观夫荀结隐语,事数自环〔一〕;宋发巧谈,实始淫丽〔二〕。枚乘《菟园》,举要以会新〔三〕;相如《上林》,繁类以成艳〔四〕;贾谊《鵩鸟》,致辨于情理〔五〕;子渊《洞箫》,穷变于声貌〔六〕;孟坚《两都》,明绚以雅赡〔七〕;张衡《二京》,迅发以宏富〔八〕;子云《甘泉》,构深伟之风〔九〕;延寿《灵光》,含飞动之势〔一○〕。凡此十家,并辞赋之英杰也〔一一〕。 〔一〕《文体明辨序说》「赋」类:「赵人荀况,游宦于楚,考其时在屈原之前。所作五赋,工巧深刻,纯用隐语,若今人之揣谜。于《诗》六义,不啻天壤,君子盖无取焉。」但刘勰本人对荀赋是肯定的。《谐隐》篇说:「荀卿《蚕赋》,已兆其体。」《才略》篇说:「荀况学宗,而象物名赋,文质相称,固巨儒之情也。」 范注:「案《荀子》五赋,皆假为隐语,以问于人,如《礼赋》曰:『臣愚不识,敢请之王。』其下则所问之人重演其义而告之。如王曰:『此夫文而不采者与?』此即彦和所谓『事数自环』也。」《考异》:「自环者,回环反复,自设问答也。如《荀子》五赋皆此体」按「数」字与下联「实始淫丽」的「始」字相对,乃是频数或数次之义。「事数自环」乃是反复回环,来缩小包围圈,以形成谜语。如《礼赋》于「此夫文而不采者与」之下,又有:「简然易知而致有理者与?君子所敬而小人所不者与?性不得则若禽兽,性得之则甚雅似者与?匹夫隆之则为圣人,诸侯隆之则一四海者与?」这样反复暗示,而「归之礼」,就是「事数自环」。 〔二〕范注:「『巧谈』,唐写本作『夸谈』,是。」范引孙云:「《御览》作『夸』。」按《玉海》引此句仍作「巧谈」,是本两传,「巧」未必为形误。《注订》:「巧谈者,不依正则也。如宋玉有《好色》《神女》诸赋,故下句讥以『实始淫丽』。」 皇甫谧《三都赋序》:「及宋玉之徒,淫文放发,言过于实,夸竞之兴,体失之渐,《风》《雅》之则,于是乎乖。」 《汉书艺文志诗赋略论》:「其后宋玉、唐勒,汉兴枚乘、司马相如,下及扬子云,竞为侈丽闳衍之词,没其风谕之义。是以扬子悔之,曰: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 《文章流别论》:「前世为赋者,有孙卿、屈原,尚颇有古诗之义;至宋玉则多淫浮之病矣。」 《夸饰》篇:「自宋玉景差,夸饰始盛。」《时序》篇:「宋玉交彩于风云。」 清程廷祚《骚赋论(中)》:「荀卿《礼》《知》二篇,纯用隐语,虽始构赋名,君子略之。宋玉以瑰伟之才,崛起骚人之后,奋其雄夸,乃与《雅》《颂》抗衡,而分裂其土壤,由是辞人之赋兴焉。……观其《高唐》《神女》《风赋》等作,可谓穷造化之精神,尽万类之变态,瑰丽窈冥,无可端倪。」(《金陵丛书》本《青溪集》卷三) 《论文杂记》第二十一:「屈原《离骚》,引辞表旨,譬物连类,以情为里,以物为表,抑郁沈怨,与《风》《雅》为节。……及宋玉、景差为之,涂泽以摛辞,繁类以成体,振尘滓之泽,发芳香之鬯,亦《葩经》之嗣响也。」 《校释》:「宋玉各篇,辞多夸饰,如《风赋》本止言大王之风芳凉,庶人之风秽恶,以见感于人者之不同耳。而写大王之风,则以『凌高城』、『入深宫』、『抵华叶』、『徘徊桂椒』、『 翱翔激水』、『击芙蓉』、『猎蕙草、离秦蘅、概新夷、被荑杨』、『上玉堂』、『跻罗帷』、『经洞房』,为增饰之辞。写庶人之风,则以『起穷巷』、『动沙堁、吹死灰、骇溷浊、扬腐余』、『入瓮牖』,为增饰之辞,故曰『夸谈』。他如《高唐》形容山势之高峻,《 神女》敷写容色之艳丽,皆闳衍巨丽之文也。故又曰『淫丽』。」 《斟诠》:「赋与骚之不同,要在赋之偏重夸饰描写。宋玉之《九辩》已具有此倾向,《文选》所载之五篇,即由《九辩》过渡而完成赋之形式,舍人所谓『宋玉《风》《钓》,爰锡名号』,又曰『宋发夸谈,实始淫丽』是也。」 〔三〕《校证》:「『菟园』原作『兔园』,唐写本、元本、……及《御览》、《玉海》俱作『菟园』。案《古文苑》载枚氏此文正作『菟园』,《比兴》篇亦作『菟园』,今据改。」 《玉海》卷五十九引此语,下注云:「见《古文苑》、《艺文类聚》。」 黄注:「《汉书》:枚乘,字叔。游梁,梁客皆善属词赋,乘又高。菟园,苑名。《赋苑》有枚乘《菟园赋》。」 《校释》:「枚乘《菟园》,今存残文,复多讹夺,不易句读。然词致检炼,铸语新奇,尚循览可得,故曰『举要以会新』。」 〔四〕《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无是公言天子上林广大,山谷水泉万物,及子虚言楚云梦甚众,侈靡过其实。」 《西京杂记》卷二:「相如为《上林》《子虚赋》,意思萧散,不复与外事相关。控引天地,错综古今,忽然如睡,跃然而兴,几百日而后成。」又卷三:「司马长卿,时人皆称典而丽,虽诗人之作不能加也。」又:「枚皋文章敏疾,长卿制作淹迟,皆尽一时之誉。而长卿首尾温丽,枚皋时有累句,故知疾行无善迹矣。」 《才略》篇:「相如好书,师范屈宋,洞入夸艳,致名辞宗。」 程廷祚《骚赋论(中)》:「《子虚》《上林》,总众类而不厌其繁,会群采而不流于靡,高文绝艳,其宋玉之流亚乎?」 《校释》:「相如《子虚》《上林》,实为一篇。前篇以子虚夸楚王游猎之盛,故以《子虚》为名,先叙云梦之山、之土、之石,复从其东、南、西、北,分写四节,而南、西、北三节之中,又用高埤、中外、上下,带叙其草木、鸟兽、鳞甲之属,文辞已极繁富矣。其写畋猎一段,既分猎走兽、弋飞鸟、网钓水族三节详写,于一二节之间,复插入美女一节,亦极其绚烂。下篇言天子之上林,文尤闳博。其中写上林所在一段,先写水势、水族、水中珍异、水鸟,次写山之林木、阜陵、香草、走兽,已包含极富,而写上林之宫室、美玉、嘉果、茂木,以及林中之兽,其奇瑰又与前异;其写天子之出猎之事一段,中间如所搏之兽,所弋之禽,皆珍奇之类,较前赋又不同;至其后叙置酒张乐,以及声色之娱,尤极夸张之致,故曰『繁类以成艳』。」 〔五〕《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贾生为长沙王太傅。三年,有鸮飞入贾生舍,止于坐隅。楚人命鸮曰服。贾生既以适居长沙,长沙卑湿,自以为寿不得长,伤悼之,乃为赋以自广。」 《西京杂记》卷六:「长沙俗以鵩鸟至人家,主人死。谊作《鵩鸟赋》,齐生死,等荣辱,以遣忧累焉。」 《比兴》篇:「贾生《鵩赋》云:『祸之与福,何异纠缠。』此以物比理者也。」《事类》篇:「唯贾谊《鵩赋》,始用《 鹖冠》之说。」 纪评:「《鵩赋》为谈理之始。」 《艺概赋概》:「《鵩赋》为赋之变体,即其体而通之,凡能为子书者,于赋皆足自成一家。」又:「屈子之赋,贾生得其质,相如得其文,虽涂径各分,而无庸轩轾也。……贾生之赋志胜才,相如之赋才胜志。」 《论文杂记》第二十一:「贾生《鵩赋》,旨贯天人,入神致用,其言中,其事隐,撷道家之菁英,约儒家之正谊,其源出于《易经》。」 《校释》:「贾谊《鵩鸟》,……通篇大旨,在以道家齐物之理,自慰远谪之情。故曰『致辨于情理』。」 〔六〕范注:「《汉书王褒传》:『褒,字子渊,蜀人也。宣帝时为谏大夫。……太子喜褒所为《甘泉》及《洞箫颂》,令后宫贵人左右皆诵读之。』《文选》有《洞箫赋》,……其篇末乱辞结句云:『连延骆驿,变无穷兮。』彦和穷变二字所本。」 《才略》篇:「王褒构采,以密巧为致,附声测貌,泠然可观。」 《比兴》篇:「王褒《洞箫》云:『优柔温润,如慈父之畜子也。』此以声比心者也。」 《论文杂记》第二十一:「子渊之赋《洞箫》,马融之赋《长笛》,咸洞明乐理,则亦音乐之妙论也。」 《校释》:「子渊《洞箫》,……首叙箫材所出之地,次叙制器审声之巧,皆题前之文也。次写度曲之时,音随曲异,故以『巨音』、『妙声』、『武声』、『仁声』分写,复从声之感人动物处形容其微妙,已能曲尽题旨。而乱辞又总理一篇之意,悉从箫声着笔。故曰『穷变于声貌』。」 〔七〕《后汉书班固传》:「(固)自为郎后,遂见亲近。时京师修起宫室,浚缮城隍,而关中耆老犹望朝廷西顾。固感前世相如、寿王、东方之徒,造构文辞,终以讽劝,乃上《两都赋》,盛称洛邑制度之美,以折西宾淫侈之论。」 何义门云:「昭明选赋,独冠《两都》,以兼扬马之长,义正而事实也。擘分宾主,堂堂正正之格。」(《评注昭明文选》) 「明绚以雅赡」谓风格鲜明绚烂而典雅繁富,明绚偏于辞句方面,雅赡偏于内容方面。 《论文杂记》第二十一:「班固《两都》,诵德铭勋,从雍揄扬,事核理举,颂扬休明,远则相如之《封禅》,近师子云之《羽猎》,其源出于《书经》。」 《校释》:「孟坚《两都》,……上篇首段总列西都之形势,次写前汉增饰之闳丽,因继以城池市廛之广,士女豪侠之众,与夫郊原冠盖之盛,货殖之富,……再次写畿内之繁庶,则自山林原隰之饶沃,水利漕运之宜便皆具焉;再次写宫馆之壮丽,……再次写田猎之盛,宴饮之娱,游观之乐……。下篇以……明帝之增修洛京,皆合于法度,故于制度典礼,言之特详,其搜狩则顺时讲武也,其行幸则修祀崇礼也,其饮宴则王会燕享也,而劝农兴学,崇俭抑侈,莫非王政之要,……非精熟一代典章制度者,不能为之,此舍人所谓『 雅赡』也。」 〔八〕「发」字,唐写本、《御览》、元刻本作「拔」。《校注》:「按作『拔』是。……六朝习用『拔』字,如《晋书文苑袁宏传》『辞又藻拔』,《梁书文学上庾肩吾传》『谢客吐言天拔』……是也。」 《后汉书张衡传》:「张衡,字平子。……永元中,……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踰侈。衡乃拟班固《两都》,作《二京赋》,因以讽谏。」 《晋书左思传》:「刘逵注《吴》《蜀》而序之曰:班固《两都》,理胜其辞;张衡《二京》,文过其意。」 《才略》篇:「张衡通赡。」《体性》篇:「平子淹通,故虑周而藻密。」 陆厥《与沈约书》:「平子恢富,《羽猎》累于凭虚。」 林纾《春觉斋论文流别论二》:「足与《两都》抗衡者,良为平子之《二京》。东汉自光武及和帝,均都洛阳,西都父老颇怀怨望。故孟坚作《两都赋》,归美东都,以建武为发端,详叙永平(明帝年号)制度之美,力与西都穷奢极侈之事相反,以坚和帝西迁之心,虽颂扬,实寓讽谏。平子之叙西京,尤侈靡无艺:首述离宫之妍华,次及太液之三山,又次及于水嬉猎兽,杂陈百戏;百戏不已,又叙其微行,及歌舞靡曼之态,纵恣极矣。一转入东京,则全以典礼胜奢侈。班、张二子,皆抑西而伸东,以二子均主居东者也。左思仍之,故《三都》之赋,力排吴、蜀,中间贯串全魏故实,语至堂皇,以魏都中原,晋武受禅,即在于邺,此亦班、张二子之旨。」 《校释》:「《二京》虽步趋孟坚,而《西京》盛举荒靡,讽意尤切,故曰『迅拔』;《东京》铺排典制,辞意渊深,故曰『宏富』。」「迅拔」,《斟诠》直解为(文情)「迅疾拔卓」 〔九〕《校证》:「『伟』原作『玮』,据唐写本、《御览》改。徐校亦作『伟』。」按「深玮」之「玮」,乃据原赋「游观屈奇瑰玮」而来,不必误。「玮」,深奇。 《汉书扬雄传》:「扬雄,字子云,蜀郡成都人也。……孝成帝时,客有荐雄文似相如者。上方郊祠甘泉泰畤、汾阴后土,以求继嗣,召雄待诏承明之庭。正月,从上甘泉,还奏《甘泉赋》以讽。……甘泉本因秦离宫,既奢泰,而武帝复增通天、高光、迎风。宫外,近则洪、旁皇、储胥、弩阹;远则石关、封峦、枝鹊、露寒、棠梨、师得;游观屈奇瑰玮,非木摩而不雕,墙涂而不画,周宣所考,般庚所迁,夏卑宫室,唐虞棌椽三等之制也。且为其已久矣,非成帝所造,欲谏则非时,欲默则不能已,故遂推而隆之,乃上比于帝室紫宫,若曰此非人力之所(能)为,党鬼神可也。」 《才略》篇:「子云属意,辞义最深,观其涯度幽远,搜选诡丽,而竭才以钻思,故能理赡而辞坚矣。」《体性》篇:「子云沉寂,故志隐而味深。」 《文体明辨序说》「赋」类:「两汉而下,作者继起,独贾生以命世之才,俯就骚律,非一时诸人所及。他如相如长于叙事,而或昧于情;扬雄长于说理,而或略于辞。至于班固,辞理俱矣。若是者何?凡以不发乎情耳。然《上林》《甘泉》,极其铺张,而终归于讽谏,而风之义未泯。《两都》等赋,极其眩曜,终折以法度,而《雅》《颂》之义未泯。……故虽词人之赋,而君子独有取焉,以其为古赋之流也。」 《骚赋论(中)》:「《甘泉》深伟,庙堂之鸿章也。」 《校释》:「子云……赋《甘泉》,以讽谏为主;又多识奇字,喜沈思,故其文前半叙甘泉宫室,后半写郊祀典礼,铸词用字,皆渊深而奇伟,故曰『构深玮之风』。」 〔一○〕《后汉书文苑传王逸传》:「子延寿,字文考,有俊才,少游鲁国,作《灵光殿赋》。后蔡邕亦造此赋,未成,及见延寿所为,甚奇之,遂辍翰。」 《才略》篇:「延寿继志,瑰颖独标,其善图物写貌,岂枚乘之遗术欤?」 《校注》:「宋刘沆《谢启》:『对灵光之殿,难含飞动之词。』(见《能改斋漫录》卷十四《记文》。)遣辞即出于此……(沈佺期《祭李侍御文》有『思含飞动』语)。」 《校释》:「文考《灵光》,专赋宫殿,篇中凡阶堂壁柱,扉室房序,栌枅栭牚,以及栋窗之雕刻,榱楣之绘画,一一铺写,皆能得营造之精意,读之觉鸟革翚飞之状如在目前。故曰『含飞动之势』。又此文既以摹略物象为主,故用字铸词,亦能曲尽其妙,与子云之作,可以比观。惟子云《甘泉》为赋典礼之先型,文考《灵光》则赋宫殿之极则;赋典礼故以『深玮』为宜,赋宫殿则贵有『飞动』之势。双举两家,可见其同,各谥二字,足表其异,舍人评骘之精若此。」 〔一一〕《艺概赋概》:「古者辞与赋通称。《史记司马相如传》言:『景帝不好辞赋。』《汉书扬雄传》:『赋莫深于《离骚》,辞莫丽于相如。』则辞亦为赋,赋亦为辞,明甚。」 冯舒校本「英杰」原作「流」,校云:「流,《御》英杰。」元刻本作「流」,沈岩录何校本「流」字改「英杰」。 《校注》:「按『流』字过于空泛,当以作『英杰』为是。《文选》皇甫谧《三都赋序》:『至如相如《上林》,扬雄《甘泉》,班固《两都》,张衡《二京》,马融《广成》,王生《灵光》,……皆近代辞赋之伟也。』彼言为『伟』,此言为『英杰』,其义无异也。《辨骚》篇:『固知《楚辞》者,……而词赋之英杰也。』句法与此相同,亦可证。唐写本、文溯本作『英杰』,不误。《御览》、《类要》、《玉海》、《小学绀珠》四引,亦并作『英杰』。」 《三都赋序》:「逮汉贾谊,颇节之以礼。自时厥后,缀文之士,不率典言,并务恢张,其文博诞空类,大者罩天地之表,细者入毫纤之内,并充车联驷,不足以载,广夏接榱,不容以居也。其中高者,至如相如《上林》,扬雄《甘泉》,班固《两都》,张衡《二京》,马融《广成》,王生《灵光》,初极宏侈之辞,终以约简之制,焕乎有文,蔚尔麟集,皆近代辞赋之伟也。」 王应麟《小学绀珠》卷四艺文类《辞赋十家》:「荀卿、宋玉、枚乘《兔园》、相如《上林》、贾谊《鵩鸟》、子渊《洞箫》、孟坚《两都》、张衡《二京》、子云《甘泉》、延寿《灵光》。原注:『《文心雕龙》:凡此十家,辞赋之英杰。』」 以上为周末及两汉之代表作家。刘勰在评论两汉的代表作品时,指出了这些赋的风格特点,这就是《序志》篇所谓「选文以定篇」。 及仲宣靡密,发端必遒〔一〕;伟长博通,时逢壮采〔二〕;太冲、安仁,策勋于鸿规〔三〕;士衡、子安,底绩于流制〔四〕;景纯绮巧,缛理有余〔五〕;彦伯梗概,情韵不匮〔六〕;亦魏晋之赋首也。 〔一〕《三国魏志王粲传》:「王粲,字仲宣,山阳高平人也,……善属文,举笔便成,无所改定,时人常以为宿构。然正复精意覃思,亦不能加也。着诗赋论议垂六十篇。」 范注:「发端,唐写本作发篇,是。严可均《全后汉文》辑粲赋有《大暑》、《游海》、《浮淮》、《闲邪》、《出妇》、《思友》、《寡妇》、《初征》、《登楼》、《羽猎》、《酒》、《 神女》、《槐树》等赋,虽颇残缺,然篇率遒短,故彦和云然。」按「发端」亦可通。《诗品中》评谢朓诗:「善自发诗端,而末篇多踬。」 《典论论文》:「王粲长于辞赋,徐干时有齐气,然粲之匹也。如粲之《初征》、《登楼》、《槐赋》、《征思》,干之《玄猿》、《漏卮》、《团扇》、《橘赋》,虽张、蔡不过也,然于他文,未能称是。」 曹丕《与元城令吴质书》:「仲宣独自善于辞赋,惜其体弱,不足起其文,至于所善,古人无以过也。」 陆云《与兄平原书》云:「视仲宣集《述征》《登楼》,前即甚佳,其余平平,不得言情处。」(《陆清河集》) 《才略》篇:「仲宣溢才,捷而能密,文多兼善,辞少瑕累,摘其诗赋,则七子之冠冕乎。」 〔二〕《魏志王粲传》:「北海徐干,字伟长。」 《札记》:「徐干赋,《典论》所称《玄猿》、《漏卮》、《团扇》、《橘赋》四篇,并皆不存,所存赋无一完者。惟《齐都赋》一篇,多见征引,劣能窥其体势耳。」 《斟诠》:「《全后汉文》辑徐干赋有《齐都》、《西征》、《序征》、《哀别》、《冠》、《团扇》、《车渠》、《》等赋,皆残阙太甚,而识辨辞雄,殆彦和所谓『博通』『壮采』者欤?」 曹丕《与吴质书》:「伟长独怀文抱质,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谓彬彬君子者矣。」 《才略》篇:「徐干以赋论标美。」 〔三〕《晋书文苑左思传》:「左思,字太冲,齐国临淄人也。……貌寝,口讷,而辞藻壮丽。……造《齐都赋》一年乃成。复欲赋《三都》,……及赋成,时人未之重。思自以其作,不谢班张,恐以人废言,安定皇甫谧有高誉,思造而示之。谧称善,为其赋序。张载为注《魏都》,刘逵注《吴》《蜀》。……司空张华见而叹曰:『 班张之流也。使读之者尽而有余,久而更新。』于是豪贵之家竞相传写,洛阳为之纸贵。」 《晋书潘岳传》谓岳「早辟司空太尉府,举秀才。泰始中,武帝躬耕藉田,岳作赋以善其事」。 范注:「策勋鸿规谓潘岳作《藉田赋》,左思作《三都赋》。《文选藉田赋》注引臧荣绪《晋书》曰:『泰始四年正月丁亥,世祖初藉于千亩,司空掾潘岳作《藉田颂》也。』注又曰:『《 藉田》《西征》咸有旧注。』是岳赋以此二篇为最巨制,故独有旧注。《藉田》尤关国家典制,彦和意即指此。」 刘师培《中国中古文学史》第四课:「东汉以来,词赋虽逞丽词,左思《三都》矫之,悉以征实为主。」 《论文杂记》第二十一:「及潘岳之徒为之,《藉田》一赋,义典言弘,亦典、诰之遗音也。」 《斟诠》:「策勋,书勋劳于简策。《左氏》桓公二年《传》:『凡公行告于宗庙,反行饮至,舍爵策勋焉,礼也。』杜注:『既饮置爵,则书勋劳于策,言速纪有功也。』鸿规,谓伟大谋度。」 〔四〕《文选文赋》李注引臧荣绪《晋书》:「陆机字士衡,与弟云勤学,天才绮练,当时独绝,新声妙句,系踪张、蔡。」 《晋书文苑成公绥传》:「成公绥字子安,东郡白马人也。……少有俊才,词赋甚丽。闲默自守,不求闻达。张华雅重绥,每见其文,叹伏以为绝伦。」《文选》录成公绥《啸赋》。 「底」,引致。《左传》昭公元年:「底禄以德。」注:「底,致也。」阮元谓经典中当「致」讲的底,皆应作「厎」,之尔切。《尚书禹贡》:「覃怀底绩。」底绩就是获致成绩。《附会》篇:「克终底绩,寄深写远。」 范注:「案陆机《文赋》言文之流品制作;成公绥《啸赋》言因形创声,随事造曲;殆彦和所谓『底绩于流制』者欤?」「 流制」,谓流行制作。 〔五〕《晋书郭璞传》:「郭璞字景纯,河东闻喜人也。……博学有高才,而讷于言论,词赋为中兴之冠。」 《世说文学》篇引《郭璞别传》:「璞奇博德通,文藻粲丽,其诗赋诔颂,并传于世。」 《文选江赋》注引《晋中兴书》曰:「璞以中兴,王宅江外,乃着《江赋》,述川渎之美。」 范注:「彦和称景纯缛理有余,缛谓文藻粲丽,理则如《江赋》『忽忘夕而宵归,咏《采菱》以叩舷;傲自足于一讴,寻风波以穷年』之类。」 王金凌:「《江赋》一篇,述川渎之美,举凡岸石之嵯峨,波涛之崩骇,水物之怪奇,羽族之繁类,莫不穷极描摹,令人目不暇观,叹为绝景。而此赋之所以为绮,亦在景物造形之瑰伟与鲜丽。」 《才略》篇:「景纯艳逸,足冠中兴,《郊赋》既穆穆以大观,《仙诗》亦飘飘而凌云矣。」 〔六〕《晋书文苑袁宏传》:「袁宏字彦伯。」《札记》:「 袁宏赋存者亦无完篇。《晋书文苑传》曰:宏有逸才,文章绝美,累迁大司马桓温府记室。温重其文笔,专综书记。后为《东征赋》,赋末列称过江诸名流。……从桓温北征,作《北征赋》,皆其文之高者。」《才略》篇:「袁宏发轸以高骧,故卓出而多偏。」 《校注》:「按本段评论赋家,皆举其名篇而言;此二句所指,疑为宏之《北征赋》。……『梗概』应与《时序》篇『梗概多气』之『梗概』同,犹言慷慨也。」范注谓:「《东征赋》述名臣功业,皆略举大概,故云『彦伯梗概』。」似有未安。 《世说文学》篇:「桓宣武命袁彦伯作《北征赋》,既成,公与时贤共看,咸嗟叹之。时王珣在坐云:『恨少一字,得写字足韵当佳。』袁即于坐揽笔益云:『感不绝于余心,泝流风而独写。』公谓王曰:『当今不得不以此事推袁。』」注:「《晋阳秋》曰:宏尝与王珣、伏滔同侍温坐,温令滔续其赋,至『致伤于天下』,于此改韵云:此韵所云,慨深千载,今于『天下』之后,便移韵,于写送之致,如为未尽。滔乃云:得益写一句或当小胜。桓公语宏;卿试思益之。宏应声而益,王伏称善。」即所谓「情韵不匮」也。 《注订》:「此节称十家为英杰,仲宣以下为赋首者,概见轩轾之分也。惟太冲、安仁虽后于延寿,实接踵扬马,彦和立意,盖遵时取论,用着沿革而已。至以雅赡论孟坚,宏富论平子,为简当之至,其余系语,各依其份,亦不易之言也。」 以上为第三段,论先秦两汉以至魏晋辞赋中的代表作家和代表作品。 原夫登高之旨,盖睹物兴情。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物以情观〔一〕,故词必巧丽〔二〕。丽词雅义,符采相胜〔三〕,如组织之品朱紫,画绘之着玄黄〔四〕,文虽杂而有质,色虽糅而有本〔五〕。此立赋之大体也〔六〕。 〔一〕「登高」承上文「登高能赋」而言。「情观」之「观」,唐写本作「睹」。 〔二〕《典论论文》:「诗赋欲丽。」 皇甫谧《三都赋序》:「然则赋也者,所以因物造端,敷弘体理,欲人不能加也。引而申之,故文必极美;触类而长之,故辞必尽丽。然则美丽之文,赋之作也。」 《定势》篇:「赋、颂、歌、诗,则羽仪乎清丽。」 《文体明辨序说》「赋」类:「情形于辞,则丽而可观;辞合于理,则则而可法。使读之者有兴起之妙趣,有咏歌之遗音,扬雄所谓『诗人之赋丽以则』者是已。此赋之本义也。」 「义」就是内容,「义必明雅」就是说内容必须鲜明雅正。换言之,作赋时,首先要明确这篇赋的思想感情是由什么事物引起的,而且在赋里表现的内容应当是鲜明正确的,不应当由淫邪的事物所引起。这是就「写志」来说的。「物以情观,则词必巧丽」,是就「体物」来说的。赋在描写外物的时候,不是平板地进行描写。赋家观察外物,是通过情感来进行观察的,因此他所用的文词,必然具有感情色采,而表现得精巧华丽。 〔三〕《文选》左思《蜀都赋》:「符采彪炳,晖丽灼烁。」刘逵注:「符采,玉之横文也。」「符采」,盖指玉之纹理光采,借指作品的感情色彩和文采。「相胜」,谓相称。 《艺概赋概》:「赋,辞欲丽,迹也;义欲雅,心也。『丽辞雅义』,见《文心雕龙诠赋》。前此,《扬雄传》云:『 司马相如作赋甚宏丽温雅。』《法言》云:『诗人之赋丽以则。』『 则』与『雅』无异旨也。」 又:「古人赋诗与后世作赋,事异而意同。意之所取,大抵有二:一以讽谏,《周语》『瞍赋蒙诵』是也;一以言志,《左传》赵孟曰『请皆赋以卒君贶,武亦以观七子之志』,韩宣子曰『二三子请皆赋,起亦以知郑志』是也。言志讽谏,非雅丽何以善之?」 〔四〕「组织」,丝麻之属,分析经纬,纵横交贯,以编织成幅,曰组织。「品」指品列,亦可解作品分。 《札记》:「『组织之品朱紫』二句,本司马相如语意。《西京杂记》(卷二)载相如之词曰:合纂组以成文,列锦绣以为质,一经一纬,一宫一商,此赋之迹也。若赋家之心,控引天地,总揽人物,错综古今,此得之于内,不可得而言传。」 「着」字,唐写本、《御览》作「差」。《缀补》:「 差犹别也。」说亦可通。 〔五〕《校证》:「『杂』原作『新』,据唐写本、《御览》改。」 《校注》:「按作『杂』是。《淮南子本经》篇高注:『杂,糅也。』《广雅释诂一》:『糅,杂也。』此云杂,下云糅,文本相对为谊;若作新,则不伦矣。」「本」,《御览》、《玉海》、《喻林》八八引作「仪」。《国语周语下》:「仪之于民。」韦注:「仪,准也。」谓准则,法度,义亦可通。 按相如之论与彦和之文,论赋之藻采同而取义有别。彦和意谓:辞赋之体,必先具明雅之义,感物之情,有本有质,而后以巧丽之辞附之。而相如之言则谓赋内贵乎网罗宏富,其外则以经纬纂组、宫商谐协为极则。惟以事类之宏富与词句之整饬为主,而未涉及赋之本质。在刘勰看来,「雅义」是根本,丽词是末节。无论词藻如何华丽,都不应埋没赋之本质。这所谓「本质」,即是要有「风轨」,要起劝戒作用。 〔六〕「大体」,指对某体文章的规格要求,或者对某体的风格要求。 《文体明辨序说》「赋」类:「然则学古者奈何?曰:发乎情,止乎礼义。其赋古也,则于古有怀;其赋今也,则于今有感;其赋事也,则于事有触;其赋物也,则于物有况。以乐而赋,则读者跃然而喜;以怨而赋,则读者愀然以吁;以怒而赋,则令人欲按剑而起;以哀而赋,则令人欲掩袂而泣。动荡乎天机,感发乎人心,而兼出于六义,然后得赋之正体,合赋之本义。」这里是强调赋之本质,但在刘勰看来,要使「雅义」在作品中充分地体现出来,还必须具有相应的完美艺术形式,这犹如一幅织锦,一幅图画,材料质地虽好,如无朱紫玄黄等颜色的调配,终究不能算是艺术品。 然逐末之俦,蔑弃其本,虽读千赋〔一〕,愈惑体要〔二〕,遂使繁华损枝〔三〕,膏腴害骨〔四〕,无贵风轨,莫益劝戒〔五〕,此扬子所以追悔于雕虫,贻诮于雾縠者也〔六〕。 〔一〕黄注:「桓谭《新论》:余素好文,见子云善为赋,欲从之学。子云曰:能读千首赋,则善为之矣。」按此见《道赋》篇。 《西京杂记》卷二:「或问扬雄为赋,雄曰:读千首赋乃能为之。」 〔二〕「体要」,谓大体与纲要。荀悦《汉纪后序》:「于是乃作考旧,通达体要,以述汉纪。」在《文心雕龙》里,「体要」有时也作「大体」或「大要」,都是一个意思。在这篇里,「体要」就是指的「大体」。 〔三〕《补注》:「《战国策秦策》:『木实繁者披其枝。』」 〔四〕《风骨》篇:「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若瘠义肥辞,繁杂失统,则无骨之征也。」 〔五〕《奏启》篇:「必使理有典刑,辞有风轨。」袁宏《三国名臣序赞》:「风轨德音,为世作范,不可废也。」是「风轨」犹风范。 皇甫谧《三都赋序》:「昔之为文者,非苟尚辞而已,将以纽之王教,本乎劝戒也。」 《论衡谴告》篇:「孝武皇帝好仙,司马长卿献《大人赋》,上乃仙仙有凌云之气。孝成皇帝好广宫室,扬子云上《甘泉颂》,妙称神怪,若曰非人力所能为,鬼神力乃可成。皇帝不觉,为之不止。长卿之赋,如言仙无实效;子云之颂,言奢有害。孝武岂有仙仙之气者,孝成岂有不觉之惑哉?」 〔六〕《法言吾子》篇:「或问:『吾子少而好赋?』曰:『然。童子雕虫篆刻。』俄而曰:『壮夫不为也。』或曰:『赋可以讽乎?』曰:『讽乎,讽则已。不已,吾恐不免于劝也。』或曰:『雾縠之组丽。』曰:『女工之蠹矣。』」西汉学童必习秦书八体,虫书、刻符是其中的两体,纤巧难工。以喻作赋绘景状物,与雕刻虫书、篆写刻符相似,都是童子所习的小技。「雾縠」,言锦绣,以比文章之浮华而无实用者。 以上是说那些舍本逐末的人,蔑视而遗弃本质。他们虽然读了上千篇的赋,对于作赋的要领(包括风格要求)越来越弄不清楚。这样铺陈辞采的结果,好象大量的花朵压损了花枝;大量的肥油反而有害于骨体。在风范品德方面没有什么可贵之处,对于劝戒也没有帮助。这样的赋就成了雕虫小技,没有什么价值了。 范注:「李调元《赋话》云:『邺中小赋,古意尚存。齐梁人为之,琢句愈秀,结字愈新,而去古亦愈远。沈休文《桐赋》喧密叶于凤晨,宿高枝于鸾暮,即古变为律之渐矣。』齐梁文人,竞尚藻艳,淫辞害义,观戒莫闻。」 第四段讲作赋的规格要求和风格要求,就是《序志》篇所谓「敷理以举统」。 赞曰:赋自诗出,分歧异派〔一〕。写物图貌,蔚似雕画〔二〕。抑滞必扬,言旷无隘〔三〕。风归丽则〔四〕,辞翦荑稗〔五〕。 〔一〕「分歧异派」,唐写本作「异流分派」。 纪评:「此分歧异派,非指赋与诗分,乃指京殿一段、草区一段言之,而其说仍侧注小赋一边。」 《斟诠》谓「异流分派」,「言赋为六义之附庸,其体裁导源于诗,而屈偏写志,宋宗铺采,同源而异流,荀则兼综咏物说理,陆贾则主博辨骋辞,一致而分派;后之词人,顺流而作,或为京殿苑猎之长篇巨制,或为草区禽族之小型短品,采姿翻新,未可一概论也。」 〔二〕《后汉书文苑传》:「赞曰:情志既动,篇辞为贵。抽心呈貌,非雕非蔚。殊状共体,同声异气。言观丽则,永监淫费。」这里讲「蔚似雕画」是专对赋而言,和「非雕非蔚」的观点稍有区别。 《艺概赋概》:「戴安道画《南都赋》,范宣叹为有益。知画中有赋,即可知赋中宜有画矣。」《斟诠》:「论其描写景物,图模形貌,文采郁茂,有似雕刻绘画之美。」 〔三〕《校证》:「『抑』原作『』,据唐写本改。『旷』原作『庸』,唐写本作『旷』。孙人和曰:『陆士衡《文赋》云:言旷者无隘。此彦和所本。』……今据改。」按《文赋》原文为「言穷者无隘,论达者为旷」。 《校注》:「赋主于铺张扬厉,故曰:『抑滞必扬,言旷无隘。』」《斟诠》:谓作赋「言语放旷,文思自可通畅无阻」。 〔四〕《法言吾子》篇:「诗人之赋丽以则。」 〔五〕「荑」原作「美」。《札记》:「美当作荑。《孟子告子上》:『不如荑稗。』荑与蕛通。」按唐写本作稊。「稊」,草名,似稗,亦作蕛。《尔雅》郭注:「蕛似稗,布地生秽草。」 元祝尧《古赋辨体》卷三《两汉体上》:「骚人之赋与诗人之赋虽异,然犹有古诗之义,辞虽丽而义可则。……词人之赋,……辞极丽而过淫伤已。诗人所赋,固以吟咏情性也;骚人所赋,有古诗之义者,亦以其发乎情也。其情不自知而形于辞,其辞不自知而合于理。情形于辞,故丽而可观;辞合于理,故则而可法。然其丽而可观,虽若出于辞,而实出于情;其则而可法,虽若出于理,而实出于辞。……或失之于情,尚辞而不尚意,则无兴起之妙,而于则乎何有?……又或失之于辞,尚理而不尚辞,则无咏歌之遗,而于丽乎何有?……二十五篇之《骚》,莫非发乎情者,……所以其辞也丽,其理也则。……汉兴,赋家专取……骚中赡丽之辞以为辞,……若情若理,有不暇及。故其为丽已异乎《风》《骚》之丽,而则之与淫遂判矣。……心乎古赋者,诚当祖《骚》而宗汉,去其所以淫,而取其所以则,则庶不失古赋之本义云。」 梁章巨《退庵论文》(《文学津梁》本):「王惕甫有《读赋卮言》一卷,自导源至总指,凡分十六段,自序谓上下源流,考镜得失,略仿东莞《雕龙》之例,盖近人之善言赋,无有过于是书者。」 颂赞第九 范注:「赞应作赞,说见《征圣》篇。」《释名释言语》:「 颂,容也,叙说其成功之形容也。」又《释典艺》:「称颂成功谓之颂。」又:「称人之美曰赞。赞,纂也,纂集其美而叙之也。」 《文章流别论》:「王泽流而诗作,成功臻而颂兴,德勋立而铭着,嘉美终而诔集。……《周礼》太师掌教六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曰颂。……颂者,美盛德之形容。……后世之为诗者多矣,其称功德者谓之颂,其余则总谓之诗。颂,诗之美者也。古者圣帝明王,功成治定而颂声兴。于是史录其篇,工歌其章,以奏于宗庙,告于鬼神。故颂之所美者,圣王之德也,则以为律吕。或以颂形,或以颂声,其细已甚,非古颂之意。」 《札记》:「以今考之,诵其本谊(义),『颂』为借字,而形容颂美,又缘字后起之谊也。……是则颂之谊,广之则笼罩成韵之文,狭之则唯取颂美功德。至于后世,二义俱行。」 《校释》:「《说文》曰:『诵,讽也。』『颂,貌也。』诵之与颂,其义迥别。康成注《诗》《礼》,皆以美盛德之形容者为颂,古无以刺过之诗为颂者。是以彦和论颂,谓『褒贬杂居,固末代之讹体』也。惟诵之为用,止于讽诵,故其为体,得兼美刺。家父之诵,诵之刺也,吉甫则美诵矣,其显证也。然诵、颂二名,声近通用,经典多有。后人多闻颂为诗篇之异体,鲜知诵亦乐章之别称,遂习而不察也。」 《左庵文论文心雕龙颂赞篇(下)》(刘申叔遗说,罗常培笔述,《国文月刊》一卷十期):「赞之一体,三代时本与颂殊途,至东汉以后,界囿渐泯。考其起源,实不相谋。赞之训诂:(一)明也;(二)助也。本义惟此而已。文之主赞明者,当推孔子作《十翼》以赞《周易》为最古;乃知赞者,盖将一书之旨为之融会贯通以明之者也。及班孟坚作《汉书》,于志、表、纪、传之后,缀以『赞曰』云云,皆就其前之所纪,贯串首尾,加以论断,亦与此旨弗悖。由是以推,东汉以前,赞与颂之为二体甚明。即就形式言,颂必有韵,而赞则可有韵亦可无韵也(《汉书》之赞皆无韵)。 「逮及后世,以赞为赞美之义,遂与古训相乖。不知《汉书》纪、传所载,非尽贤哲,而孟坚篇必有赞,岂皆有褒无贬,有美无刺乎?(如吴王濞传亦有赞)盖总举一篇大意,助本文而明之耳。正以见其不失古义也。 「至范蔚宗《后汉书》,乃以孟坚之传为论(无韵),而以叙传中述某某第几为赞(四言有韵)。《文选》因名之为述赞,别立一类。夫以《汉书》本文祇称为述者,而《后汉书》易名之曰赞。即此可以明两汉与六朝区分文体之不同之点矣。 「东汉,郑康成有《尚书赞》,叙《尚书》之源流;文亦散行,有类于后世之序。而汉碑中多有四言韵文而称为序者,又实即后世之所谓赞体。且古常以序赞并称,故知赞之与序实源出一途。至如后之以赞颂相近,盖就变体以言,非其本也。然自东汉以后,颂与赞已不甚分别矣。彦和于赞之本源,考之犹有未精,因附益之于此。」 四始之至,颂居其极〔一〕。颂者,容也,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二〕昔帝喾之世,咸墨为颂,以歌《九韶》〔三〕。自商已下〔四〕,文理允备〔五〕。 〔一〕范注:「四始见《宗经》篇。郑玄《周颂谱》:『颂之言容,天子之德,光被四表,格于上下,无不覆焘,无不持载,此之谓容。于是和乐兴焉,颂声乃作。』正义:『此解名之为颂之意。颂之言容,歌成功之容状也。』」 《诗大序》:「是以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是谓四始,诗之至也。」郑笺:「始者,王道兴衰之所由。」正义引郑玄答张逸云:「《风》也,《小雅》也,《大雅》也,《颂》也,此四者,人君行之则为兴,废之则为衰。」正义又云:「诗之至者,诗理至极,尽于此也。」 〔二〕《玉海》卷六十引:「颂者,容也,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下注:「朱文公曰:颂、容古字通。」 《左庵文论文心雕龙颂赞篇(上)》(《国文月刊》,一卷九期):「郑康成以容为包容之义,故《诗谱》云:『颂之言容。天子之德,光被四表,格于上下,无不覆焘,无不持载,此之谓容。』(《周颂谱》)与《诗序》不合。今案《说文》:『颂,貌也。』则仍当从《诗序》形容之义。」 《周礼太师》郑注曰:「颂之言诵也,容也,诵今之德,广以美之。」孙诒让云:「颂、诵、容并声近义通。」 《文镜秘府论六义》:「六曰颂。王曰:『颂者,赞也,赞叹其功,谓之颂也。』」 〔三〕梅注:「咸墨,帝喾臣。帝命咸作《九韶》、《六列》、《 六英》。」《左庵文论》:「彦和以咸墨(当依唐写本作咸黑)之颂为最古,今考《庄子》谓,黄帝张乐洞庭,有焱氏作颂(见《天运》篇)。当又在前。又,《古诗纪》引有黄帝时之《衮龙颂》,谓见《 史记乐书》。案《史记》无此文,第见于晋王嘉《拾遗记》,真伪尚不可定。」 《吕氏春秋仲夏纪古乐》篇:「帝喾命咸黑(《玉海》一○三引《吕氏春秋》作咸墨。)作为声,歌《九招》、《六列》、《六英》。……帝舜乃命质修《九招》、《六列》、《六英》以明帝德。」毕沅校云:「《招》、《列》、《英》至此始见,故诱于此下注,则上乃衍文明矣。」范注:「按《困学纪闻》四:『帝喾命咸黑作为声歌,……然则《九招》作于帝喾之时,舜修而用之。』『 墨』,唐写本作黑;『韶』,唐写本作招。是。」《校注》:「按作『咸黑』是。咸黑事见《吕氏春秋古乐》篇。《古乐志》亦云:『 古之善歌者有咸黑。』(《御览》卷五七三引)」又:「按作『招』与《吕氏春秋古乐》篇合,……当据改。」 〔四〕《校注》:「『商』下唐写本有『颂』字。按有『颂』字,语意始明。《御览》、《唐类函》引,亦并有之。」按《唐类函》作「自《商颂》以下,文理克备。」《玉海》卷六十引作「自商以下」。其实《商颂》亦宋人歌其先祖之诗,非殷商时之作。 《考异》:「此言自商以下之文理允备,非专指颂而言,故下文列举风、雅、颂各体也。唐写本『颂』字衍。」 〔五〕《商颂谱》:「问:周太师何由得《商颂》?曰:周用六代之乐,故有之。」正义:「自夏以上,周人亦存其乐,而得无其诗者,或本自不作,或有而灭亡故也。」王应麟《辞学指南》「颂」类:「《诗》有六义,六曰颂。《庄子》曰:『黄帝张《咸池》之乐,有猋氏为颂。』《文心雕龙》曰:『帝喾之世,咸墨为颂,以歌《九韶》。』商周及鲁皆有颂,所以游扬德业,褒赞成功。」《诏策》:「 建安之末,文理代兴。」《奏启》:「魏代名臣,文理迭兴。」「文理」,谓文辞条理。 夫化偃一国谓之风〔一〕,风正四方谓之雅〔二〕,雅容告神谓之颂〔三〕。风雅序人,故事兼变正〔四〕,颂主告神,故义必纯美〔五〕。 〔一〕《论语颜渊》:「草上之风必偃。」这是说风吹草倒,旧用以比喻教化的普及。《晋书潘尼传》《释奠颂》:「学犹莳苗,化若偃草。」《诗大序》:「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 〔二〕《诗大序》正义:「诗人总天下之心,四方风俗,以为己意,而咏歌王政,故作诗道说天下之事,发见四方之风,所言者乃是天子之政,施齐正于天下,故谓之雅,以其广故也。」「风正四方」,意谓以风匡正四方。 〔三〕《校证》:「『雅容告神谓之颂』,原作『容告神明谓之颂』,今从唐写本、《御览》改。」《斟诠》:「彦和开宗明义云:『 四始之至,颂居其极。颂者,容也,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又曰:『雅容告神谓之颂。』此据《诗大序》立说,与《释名》所谓『颂,容也,序说其成功之形容也』及『称颂成功谓之颂』如出一辙。」又:「案《渊鉴类函》一九九引『雅容』作『雍容』。」「雅容告神」,谓以雍雅之仪容昭告神明。 〔四〕《校证》:「原无『故』字,据唐写本、《御览》补。又《 御览》『兼』作『资』。」《校注》:「《御览》、《唐类函》引,亦有两『故』字,与唐写本合。」《诗大序》:「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吟咏情性,以风其上,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者也。」「变」,指的是时世由盛变衰,政教纲纪大坏。郑玄《 诗谱序》:「故孔子录懿王、夷王时诗讫于陈灵公淫乱之事,谓之变风、变雅。」在《国风》中,《邶风》以下十三国风为变风,但《豳风》有描写西周初期周公东征的事;《大雅》中《民劳》以后的诗、《小雅》中《六月》以后的诗为变雅,但其中也有赞扬美政的。马瑞辰以为正变以政教得失而分,而不以时间为界。 〔五〕《玉海》卷六十引,此二句下注云:「《流别论》曰:『颂,诗之美者也。』」《左庵文论》:「颂之本源盖出于《诗》。六义四始,颂并厕焉。《诗序》云:『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斯其涵义,第一重美。彦和云:『风雅序人,事兼变正;颂主告神,义必纯美。』是风雅可有美刺,颂则有美无刺也。其次重形容。《说文》:『颂,貌也。』(即形容之容字,『容』本为包容之义,与形容之义无涉。)古代诗歌皆可入乐。乐者,兼备歌舞;故形容盛德,必舞与声相应以方物之也。又次重告于神明。颂之最古者,推《商颂》五篇,其词率皆祭祀祖宗所用。即《周颂》三十余篇,非祭祀天神地祇,即为祭宗庙之文。是知告于神明乃颂之正宗也。逮及《鲁颂》,多美僖公,不皆祭神之词,是颂体之渐变。两汉以降,但美盛德,兼及品物,非必为告神之乐章矣。」 曹学佺批:「颂亦本于风雅,故挚虞云:『杂以风雅,而不变旨趣。』」 总以上,纪评曰:「此颂之本始。」 鲁以公旦次编,商以前王追录〔一〕,斯乃宗庙之正歌〔二〕,非燕飨之常咏也〔三〕。《时迈》一篇,周公所制〔四〕;哲人之颂,规式存焉〔五〕。 〔一〕《训故》:「《诗》传:成王赐鲁天子之礼乐,以祀周公,故有《鲁颂》。《诗商颂玄鸟》,祭祀宗庙之乐,而曰『天命玄鸟』,又曰『奄有九有』,是追叙商王之所由生,以及有天下之初也。」按此二句梅本、黄本俱作「鲁国以公旦次编,商人以前王追录」。此据唐写本及《御览》改。 黄注:「《诗序》:《商颂那》,祀成汤也;《烈祖》,祝中宗也;《玄鸟》,祀高宗也;《长发》,大禘也;《殷武》,祝高宗也。皆前代祭祀宗庙之乐。」范注:「郑玄《鲁颂谱》:『 初,成王以周公有太平制典法之勋,命鲁郊祭天三望,如天子之礼( 此据《礼记明堂位》文);故孔子录其诗之颂,同于王者之后。』又《商颂谱》:『宋大夫正考父校商之名颂十二篇于周太师,以《那》为首,归以祀其先王(郑说本《鲁语》)。孔子录诗之时,唯得此五篇而已。』」 《鲁颂谱》正义:「《明堂位》云:『武王崩,成王幼,周公践天子之位,以治天下六年,制礼作乐,颁度量,而天下大服。七年致政于成王,以周公有勋劳于天下,命鲁公世世祀周公以天子之礼。』……是成王命鲁之郊天也。……由命鲁得郊天,用天子礼,同于王者之后,故孔子亦录取诗之颂,同于王者之后也。王者之后而有颂者,正谓宋有《商颂》,解《鲁颂》所以得与《商颂》同称颂之意也。」「鲁以公旦次编」意谓鲁以成王赏赐天子礼乐以祀周公,故其颂《駉》、《有駜》等四篇,得紧次编列于《周颂》之后。 〔二〕唐写本「正歌」作「政哥」。《左庵文论》:「此语义殊未备,因告于神明,括有郊祀天地社稷宗庙而言;非仅限于宗庙也。」 〔三〕《校注》:「『燕飨』,唐写本作『飨燕』……按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并作『飨燕』,与唐写本合。」 《校证》:「《御览》、《玉海》『常』作『恒』。」按《玉海》六十于「非飨燕之恒咏也」句下注云:「《商颂》非以成功告神,其体异于《周颂》。《鲁颂》咏僖公功德,纔如变风之美者耳,又与《商颂》异。」 〔四〕唐写本「制」作「制」。《国语周语上》:「周文公之颂曰:『载戢干戈,载橐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韦昭注:「文公,周公旦之谥也。颂,《时迈》之诗也。武王既伐纣,周公为作此诗,巡守告祭之乐歌也。」《左庵文论》:「《国语》引《时迈》,谓为周文公之颂(《周语上》)。彦和之言,盖本于此。」 范注:「《毛诗序》曰:『《时迈》,巡守告祭柴望也。』《正义》曰:『宣十二年《左传》云,昔武王克商,作颂曰「载戢干戈」,明此篇武王事也。《国语》称周公之颂曰「载戢干戈」,明此诗周公作也。』」 〔五〕此二句意谓圣哲所作之颂,存有颂体之规模法式。 夫民各有心,勿壅惟口〔一〕;晋舆之称原田〔二〕,鲁民之刺裘s〔三〕,直言不咏〔四〕,短辞以讽,丘明、子高,并谓为颂〔五〕,斯则野颂之变体〔六〕,浸被乎人事矣〔七〕。 〔一〕《校注》:「按《诗大雅抑》:『其维愚人,覆谓我僭,民各有心。』」《国语周语上》:「召公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 〔二〕《训故》:「《春秋左传》:晋侯次于城濮,楚师背酅而舍,晋侯患之,听舆人之诵曰:『原田每每,舍其旧而新是谋。』」按此见僖公二十八年。杜注:「高平曰原,喻晋军美盛,若原田之草每每然,可以谋立新功,不足念旧惠也。」「每每」,同膴膴,肥美貌。 〔三〕梅注:「《吕氏春秋》曰:『孔子始用于鲁,鲁人鹥诵之曰:麛裘而x,投之无戾。x而麛裘,投之无邮。』」「鹥」,人名也。「麛」,鹿子也,其皮以为裘,加裼衣以朝君。「投」,弃也。「 戾」、「邮」,皆罪也。按此见《乐成》篇。唐写本「s」作「x」。《斟诠》:「x,《释名》训蔽膝;s,《诗小雅》毛传训容刀。字本有别,惟《集韵》谓『s』为『x』之或字。」 〔四〕「直言不咏」,唐本作「直不言咏」。《考异》:「直言与下句短辞相偶,唐写本笔倒,误。」 〔五〕《训故》:「此子顺述孔子之事,非子高也。子高,孔穿之字。」 范注:「《孔丛子陈士义》篇:子顺曰:先君初相鲁,鲁人谤诵曰:『麛裘而芾,投之无戾;芾而麛裘,投之无邮。』及三年政成,化既行,民又作诵曰:『衮衣章甫,实获我所;章甫衮衣,惠我无私。』」「并谓为颂」原作「并谍为诵」。《校释》:「『 谍』疑『谓』误。『诵』应从唐写本作『颂』。」 〔六〕《校证》:「『颂』原作『诵』,据唐写本改。」 〔七〕唐写本「乎」作「于」,应据改。 总以上,纪评:「此颂之渐变。」《左庵文论》:「『 夫民各有心』至『浸被乎人事矣』。此节彦和羼诵于颂,实为失考。案《说文》:『诵,讽也。』与颂义别。如所引《左传》僖公二十八年:晋舆人之诵,及《孔丛子》载鲁人谤诵孔子之词(见《陈士义》篇),并皆百姓之歌谣;乃讽诵之诵,而非风、雅、颂之颂。」 《斟诠》直解为「是则民间口头之协韵之诵语,乃颂之变体,而颂体由原本告祭宗庙之舞乐,亦渐进加诸人事矣。」 《校释》:「舍人此篇,辨章颂之源流,乃举『原田』『裘s』,皆谓之颂。考原田、裘s,本属诵体,故美刺可用。若果是颂,则斯体之讹,不自后代矣。惟今本此文『为颂』、『野颂』皆作『诵』字,与唐写本异。疑后人据《左传》《吕览》改舍人之文。细绎此段文章,舍人原本固是『颂』字,岂当时传写《左传》《吕览》有作『颂』者,舍人因据以入文,又于诵、颂通用之故,有所未照?是以文意不免小疵。然『末代讹体』之论,实为不刊之言,因为辨正之如此。」 及三闾《橘颂》〔一〕,情采芬芳〔二〕,比类寓意〔三〕,又覃及细物矣〔四〕。 〔一〕梅注:「三闾,即屈原,掌王族昭、屈、景三姓,故曰三闾。」何焯批云:「《橘颂》乃赋也。」 黄注:「《离骚》序:屈原与楚同姓,仕于怀王,为三闾大夫。着《九章》,内一篇曰《橘颂》。」 范注:「《孟子万章》篇:『颂其诗。』颂诗,即诵诗也。故《橘颂》即《橘诵》,亦即《橘赋》。推之汉人所作,尚存此意。王褒《洞箫颂》即《洞箫诵》,亦即《洞箫赋》。马融《广成颂》即《广成诵》,亦即《广成赋》。盖诵与赋二者音调虽异,而大体可通,故或称颂,或称赋,其实一也。」 〔二〕《校证》:「唐写本『情采』作『辞采』。」斯波六郎:「 作『辞采』者是。此句专谓形式。」 〔三〕《楚辞集注》:「旧说:屈原自比志节如橘,不可移徙是也。篇内意皆放此。」《校证》:「《御览》『寓意』作『属兴』。」屈原用橘来自比,如「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 〔四〕此句唐写本作「乃覃及乎细物矣」。范注:「覃,延也。」《楚辞通释》:「按李衡言『江陵有千头木奴』,则楚之宜橘旧矣。原偶植之,因比物类志为之颂,以自旌焉。」 《左庵文论》:「『及三闾《橘颂》』至『又覃及细物矣』。此节推论颂体之渐变。颂之本源,用于容告神明;降及战国,称美物类者,亦可称为颂。议其正变,则《汉书礼乐志》之《郊祀歌》及唐山夫人《安世房中歌》,皆以祭神为主,与《商颂》、《周颂》相同,实为颂之正宗。至于屈平《九章》之《橘颂》,美及细物,乃颂之变体矣。汉魏之际,此类最多。如《菊花颂》等篇,与三代之颂殊途,然亦颂之一体。盖虽非述德告神,而与『美』之旨弗悖焉。三代之时,赋颂二体,皆诗之附庸;自兹而后,蔚为大国。汉魏之四言诗虽与颂相近,而于文体中称颂不称为诗;其区分盖皆起于三代后也。」 至于秦政刻文,爰颂其德〔一〕;汉之惠景〔二〕,亦有述容〔三〕;沿世并作,相继于时矣〔四〕。 〔一〕唐写本「于」作「乎」。《玉海》卷六十引此文,注云:「 见《史记》。」黄注:「《史记》:秦始皇者名政,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与鲁诸儒生议刻石,颂秦德。」 《札记》:「《史记》载泰山、琅琊台、之罘、东观、碣石、会稽刻石文凡六篇,独不载邹峄山刻石文。案秦刻石文多三句用韵,其后唐元结作《大唐中兴颂》,而三韵辄易,清音渊渊,如出金石,说者以为创体,而不知远效秦文也。」范注引严可均《全秦文》曰:「案秦刻石三句为韵,唯《琅琊台》二句为韵,皆李斯之辞。」 《史记秦始皇本纪》:「二十八年,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与鲁诸儒生议刻石颂秦德,议封禅望祭山川之事。乃遂上泰山,立石,封,祠祀。下,风雨暴至,休于树下,因封其树为五大夫。禅梁父。刻所立石。……于是乃并勃海以东,过黄、腄,穷成山,登之罘,立石颂秦德焉而去。南登琅琊,大乐之,留三月。乃徙黔首三万户琅琊台下。复十二岁,作琅琊台,立石刻,颂秦德,明得意。」又:「三十四年,……始皇置酒咸阳宫,博士七十人前为寿。仆射周青臣进颂。」又:「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游。……上会稽,祭大禹,望于南海,而立石刻颂秦德。」 《论衡须颂》篇:「秦始皇东南游,升会稽山,李斯刻石,纪颂帝德,至琅琊亦然。秦无道之国,刻石文世,观读之者,见尧舜之美。由此言之,须颂明矣。」 《左庵文论》:「秦之刻石,与三代之颂不同。颂之音节虽无可考,然三代之诗皆可入乐,颂为诗之一体,必可被之管弦。秦刻石则恐皆不能谱入乐章。故三代而后,颂与诗分,此其大变迁也。」 〔二〕《玉海》卷六十引本文于本句下注云:「李思《孝景帝颂》十五篇。」 〔三〕范注:「《汉书艺文志》有李思《孝景皇帝颂》十五篇。案彦和之意,以孝惠短祚,景帝崇黄老,不喜文学;然《郊祀志》( 按应为《礼乐志》)尚称:『孝惠二年,使乐府令夏侯宽,备其箫管,更名曰《安世乐》,高庙奏《武德》《文始》《五行》之舞……孝景采《武德舞》以为《昭德》,以尊太宗庙。』故云亦有述容也。」《安世乐》、《昭德舞》,是惠帝景帝继述高祖的音乐而成的乐舞,所以称「述容」。《斟诠》:「『亦有述容』云者,正指此颂乐之舞容而言。」 〔四〕《汉书淮南王安传》:「时武帝方好艺文,以安属为诸父,辩博善为文辞,……又献《颂德》及《长安都国颂》,每宴见,谈说得失,及方技赋颂,昏莫然后罢。」 总以上,纪评:「此颂体之初成。」 若夫子云之表充国〔一〕,孟坚之序戴侯〔二〕,武仲之美显宗〔三〕,史岑之述熹后〔四〕,或拟《清庙》〔五〕,或范《駉》《那》〔六〕,虽浅深不同〔七〕,详略各异,其褒德显容,典章一也〔八〕。 〔一〕《玉海》卷六十于本句下注云:「见《汉书》。」《文章流别论》:「扬雄《赵充国颂》,颂而似雅。」 黄注:「《赵充国传》:充国字翁孙,功德与霍光等,列画未央宫。成帝时,西羌尝有警,上思将帅之臣,追美充国,乃召黄门郎扬雄即充国图画而颂之。」按《赵充国颂》见《汉书赵充国传》、《文选》卷四十七。 《左庵文论》:「扬雄《赵充国颂》将充国一生战功皆括于内,最为切题。盖作颂以根据事实为主,不宜流于浮泛。如其人功德行事有足称述,则为之作颂,应将其实在之美德或事实之源委确切写出之;若徒作空泛之语,美则美矣,而于形容之义何关乎?」 〔二〕《玉海》卷六十于本句下注云:「窦融。」黄注:「《后汉书》:窦融,字周公,光武八年,与大军会高平,封安丰侯,卒谥戴。《文章流别》有班固《安丰戴侯颂》。」文今佚。 《文章流别论》:「昔班固为《安丰戴侯颂》,史岑为《出师颂》、《和熹邓后颂》,与《鲁颂》体意相类,而文辞之异,古今之变也。扬雄《赵充国颂》,颂而似雅。」 〔三〕武仲,傅毅字。《玉海》卷六十于本句下注云:「傅毅作《 显宗颂》十篇。显宗,东汉明帝庙号。」 《训故》:「《后汉书》:傅毅与班固贾逵典校秘书,毅追美孝明帝功德最盛,而庙颂未立,乃依《清庙》作《显宗颂》十篇。」按此见《傅毅传》。 《札记》:「武仲之美显宗并有上颂表,见《文选责躬诗》注,而文皆佚。」范注:「文佚。严可均《全后汉文》辑得两条。」《文章流别论》:「傅毅《显宗颂》,文与《周颂》相似,而杂以《风》《雅》之意。」 〔四〕《校证》:「『熹』,……唐写本作『燕』,即『熹』形误。」《玉海》卷六十于此句下注云:「《流别集》及《集林》载史岑《和熹邓后颂》并序。」 《训故》:「《后汉书》:初,王莽末,沛国史岑子孝亦以文章显,莽以为谒者。注云:岑一字孝山,着《出师颂》。《后汉书》:平望侯刘毅以和熹邓太后有德教,请令史官着《长乐宫圣德颂》。《文章流别》有《和熹邓皇后颂》并序。」 黄注:「《文选》注:范晔《后汉书》曰:王莽末,沛国史岑字孝山,以文显。《文章志》七志并载岑《出师颂》,而《集林》又载岑《和熹邓后颂》。计莽末以讫和熹,百有余年。又《东观汉记》:东平王苍上《光武中兴颂》,明帝问校书郎:『此与谁等?』对曰:『前世史岑之比。』斯则莽末史岑,明帝时己云前世,不得为和熹之颂明矣。盖有二史岑:字子孝者,仕王莽;字孝山者,当和熹。书典散亡,未详爵里,诸家遂以孝山之文载于子孝之集。」 《札记》:「此史岑,字孝山,在和帝时,与王莽时谒者史岑字子孝者为二人,见《文选出师颂》注。《和熹颂》今亦佚。」 《左庵文论》:「傅毅《明帝颂》,史岑《和熹颂》,俱见《全后汉文》。」 《文选出师颂》李善注:「史岑有二:字子孝者,仕王莽之末;字孝山者,当和熹之际。」李周翰注:「此颂盖后汉安帝舅邓骘出征西羌之颂。」和熹邓后,东汉和帝的皇后。和帝死后,子殇帝立,邓后临朝。殇帝死,安帝立,后仍临朝。后死后,安帝始亲政。和熹是邓后谥号。 《后汉书和熹邓皇后纪》:「元初五年,平望侯刘毅以太后(即熹后)多德政,欲令早有注记,上书安帝曰:……宜令史官着《长乐宫注》、《圣德颂》,以敷宣景耀,勒勋金石,……帝从之。」 〔五〕范注:「《周颂清庙》一章,章八句。……无韵。王国维《观堂集林说周颂》篇谓《颂》之声较《风》《雅》为缓,故《风》《雅》有韵而《颂》多无韵。」 《清庙》,《周颂》之首篇。序云:「祀文王也。周公既成洛邑,朝诸侯,率以祀文王焉。」 〔六〕范注:「《鲁颂駉》四章,章八句。」「《商颂那》一章,二十二句。」 「《駉》」,《鲁颂》之首篇,序谓「颂僖公也」。「 《那》」,《商颂》之首篇,序谓「祀成汤也」。《文体明辨序说》:「若商之《那》,周之《清庙》诸什,皆以告神,乃颂之正体也。至于《鲁颂駉》、《閟》等篇,则用以颂僖公,而颂之体变矣。后世所作,皆变体也。其词或用散文,或用韵语。」 傅毅的颂摹仿《清庙》,扬雄的颂当是摹仿《那》,从赞美汉宣帝联系到赞美赵充国。 〔七〕《校证》:「唐写本、王惟俭本、《御览》『浅深』作『深浅』。」《校注》:「『浅深』,唐写本作『深浅』,《御览》引同。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并作『深浅』,未倒。」 〔八〕《斟诠》直解为「褒美功德,显扬仪容,同为一代之典礼文章,无二致也」。按本篇上文谓「颂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 至于班、傅之《北征》《西征》,变为序引〔一〕,岂不褒过而谬体哉〔二〕!马融之《广成》《上林》,雅而似赋〔三〕,何弄文而失质乎〔四〕! 〔一〕《校证》:「『西征』原作『西逝』,梅、冯疑『逝』作『 巡』,黄本改『巡』。唐写本作『西征』,今据改。傅毅有《西征颂》,见《御览》三五一引。」 《校释》:「『西巡』原作『西逝』,朱校改。按傅毅有《西征颂》,当作『征』。」 《玉海》卷六十引「西征」作「西逝」,又于「变为序引」下注云:「班固、傅毅《窦将车北征颂》,又班固《东巡南巡颂》。」黄注:「《后汉书》:窦宪迁大将军,以傅毅为司马,班固为中护军,宪府文章之盛,冠于当世。毅所著诗、赋、诔、颂诸作,凡二十八篇。固所著赋、铭、诔、颂诸作,凡四十一篇。」 《札记》:「班有《窦将军北征颂》、《东巡颂》、《 南巡颂》,傅有《窦将军北征颂》、《西征颂》。班之《北征颂》在《古文苑》。」《斟诠》:「序、引,皆文体名。《论说》篇云:『 序者次事,引者胤辞。』」 〔二〕唐写本「过」作「通」,误。《左庵文论》:「『西巡』或作『西逝』,误。《艺文类聚》引有傅毅《西巡》、《北巡》、《东巡》诸颂。《后汉书》有班固之勒石《燕然山铭》(见《窦宪传》),即《北征颂》也(按《古文苑》十二、《艺文类聚》九十六均引有班固《车骑将军窦北征颂》)。此二篇之作法相同;序文较长而有韵;颂仅数语;事实皆叙于序中。(《北征颂》用「兮」调仅寥寥五句而已,而序中叙窦宪之事实甚详。《西巡颂》序文与《典引》相近,颂亦甚短。)故彦和以为非颂之正体。然后世亦颇不乏祖述之者,陆士龙、鲍明远皆有此体,是序长颂短之篇,于六朝时亦正多也。」「 褒过」,褒美过实。 周振甫《文心雕龙注释》(以下简称「周注」):「《 车骑将军窦北征颂》,先写车骑将军窦宪才干德行,次写他统率将士北征,再写他的破敌制胜,再写他的功迹。刘勰认为颂的体例在于歌颂功德,不宜铺叙事实,变为序引,褒美过分而不合于体例。」 〔三〕《玉海》引于本句下注云:「见本传。」冯舒校云:「『《 上林》』疑作『《东巡》』。」斯波六郎:「《玉烛宝典》三有马融《上林颂》之残句。」《校注》:「按舍人此评,本《文章流别论》。既沿用仲治之语,想必得见季长之文。《玉烛宝典》三引马融《上林颂》曰:『鹑●如烟。』是季长此颂,隋世尚存,故杜氏得征引之也。何能因其颂文久佚,而遽疑作《东巡》耶!」《训故》:「广成,苑名。」 「马融」,东汉前期经学家、文学家。有集九卷,已亡佚。张溥辑《汉魏六朝原三名家集》中有《马季长集》一卷。严可均辑《全后汉文》辑其文为一卷。 《后汉书马融传》:「(融)为校书郎中,诣东观典校秘书。是时邓太后临朝,骘兄弟辅政。而俗儒世士,以为文德可兴,武功宜废,遂寝搜狩之礼,息战陈之法,故猾贼从横,乘此无备。融乃感激,以为文武之道,圣贤不坠,五才之用,无或可废。元初二年,上《广成颂》以讽谏。其辞曰云云。颂奏,忤邓氏,滞于东观,十年不得调。因兄子丧,自劾归。太后闻之怒,谓融羞薄诏除,欲仕州郡,遂令禁锢之。太后崩,安帝亲政,召还郎署,复在讲部。出为河间王●长史。时车驾东巡岱宗,融上《东巡颂》,帝奇其文,召拜郎中。」 《札记》:「《广成颂》见《后汉书》本传。《上林》无可考,黄注谓《上林》疑作《东巡》。案《全后汉文》十八有《东巡颂》佚文,其体颇与《广成》相类。」 《左庵文论》:「『广成』之下,疑脱二字,或当作『 体拟《上林》』。观下文云『敷写似赋,而不入华侈之区』,则此或谓《广成颂》摹拟《上林》,非体之正也。颂文见《后汉书》融本传。前有序文,与司马相如、扬雄之《上林》《羽猎》无殊;又,句不限于四言,三言与五言杂出,直为赋体。案彦和以为赋、颂本为二体,不能相谋;故《广成》之类,实非其正。然东汉之时,赋、颂不甚区分;如马融《长笛赋》称为『颂曰』,是直与《长笛颂》相同,亦足征二体之混淆矣。」范注:「郝懿行曰:『案黄注《上林》疑作《 东巡》,从《马融传》也。然挚虞《文章流别》作《广成》《上林》,是必旧有其篇,不见于本传而后亡之耳。』案《艺文类聚》引《典论》逸文,亦称融撰《上林颂》,是融确有此文矣。」 《校证》:「《汉志诗赋略》荀赋类有李思《孝景皇帝颂》。《文选》潘安仁《藉田赋》注引臧荣绪《晋书》作《藉田颂》,此并赋、颂通称之证。何、吴并云:『《北征》《广成》,虽标颂名,其实赋也。《汉书王褒传》亦谓《洞箫》为颂,并沿《橘颂》之名。何以致讥?』」 《校释》:「马融《广成》名颂而实赋者。何焯云:『 古人赋颂,通为一名。马融《广成》所言者田猎,然何尝不题曰颂?扬之《羽猎》亦有「遂作颂曰」之文。』按融作《长笛赋》,序曰:『追摹子渊、枚乘、刘伯康、傅武仲等箫、琴、笙颂,笛独无,故聊复备数,作《长笛颂》云。』子渊《洞箫赋》,《汉书》谓之颂。《 汉志》赋家亦有李思《孝景皇帝颂》十五篇,盖不仅赋、颂可通为一名,实亦成于敷布,又皆为不歌而诵之体也。《上林》旧校疑作《东巡》,据《融传》,无《上林》也。然挚虞《文章流别》亦谓:『《 广成》《上林》,纯为今赋之体,而谓之颂。』则似果有《上林颂》者。《艺文类聚》一百引《典论》曰:『议郎马融,以永兴中,帝猎广成,融从,是时北州遭水潦蝗虫,撰《上林颂》以讽。』今检《广成颂序》,有『虽尚颇有蝗虫』之言,又似《上林》即《广成》。旧文阙佚,疑不能明,姑记于此,以俟详考。」 王金凌:「此颂有一段序文,旨在劝搜狩以兴武。中段从『是以大汉之初基也』至『胥而来同』,叙述搜狩的过程,铺张扬厉,纯为汉赋笔调。刘勰称雅,是就此颂命意纯正而言;讥其似赋,则就中段而言。」 〔四〕本书《议对》篇:「若不达政体,而舞笔弄文,……固为事实所摈;设得其理,亦为游辞所埋矣。」王金凌:「颂须要文,但不是华侈、巧丽的文。而《广成颂》中段却全为赋体,流于巧丽,所以刘勰称其弄文失质。」 又崔瑗《文学》,蔡邕《樊渠》〔一〕,并致美于序〔二〕,而简约乎篇〔三〕。挚虞品藻,颇为精核,至云「杂以风雅」,而不变旨趣〔四〕;徒张虚论,有似黄白之伪说矣〔五〕。 〔一〕《玉海》卷六十引于本句下注云:「瑗《南阳文学颂》,蔡邕《京兆樊惠渠颂》,并见《艺文类聚》,《后汉郡国志》引蔡邕作《樊陵颂》。」 《训故》:「《后汉书》:蔡邕,字伯喈,陈留圉人,历官议郎。京兆尹樊德云开渠利民,蔡作《樊惠渠颂》。」 按瑗为崔骃之子。《后汉书崔瑗传》:「瑗高于文辞,尤善为书、记、箴、铭,所著赋、碑、铭、箴、颂、《七苏》、《 南阳文学官志》、《叹辞》、《移社文》、《悔祈》、《草书埶》、七言,凡五十七篇。其《南阳文学官志》称于后世,诸能为文者皆自以弗及。」 《札记》:「案《南阳文学颂》见《全后汉文》四十五,盖《南阳文学官志》之颂也。」 蔡邕《京兆樊惠渠颂》序云:「阳陵县东,……土气辛螫,嘉谷不植,……而泾水长流。……京兆尹樊君讳陵,字德云,……遂……树柱累石,委薪积土,基跂工坚,……清流浸润,……曩之卤田,化为甘壤,……农民熙怡,悦豫且康。……谓之樊惠渠云尔。」 《左庵文论》:「崔瑗《南阳文学颂》,蔡邕《樊惠渠颂》,并见《全文》。彦和以此二篇别为一节,与班、傅之《北征》《西巡》分别言之者,缘彼二篇序亦有韵,此二篇序无韵,颂亦较长,惟序文终较颂为长耳。推舍人之意,以为颂之正文既以叙事为主,序文仍叙事,则有迭床架屋之弊。故序不宜『致美』,而以《赵充国颂》等篇为正也。」 〔二〕「致美」,表达赞美之意,如《京兆樊惠渠颂》序首述农田水利之重要,并谓京兆尹樊陵命伍琼开掘樊惠渠,使卤地化为良田,受到人民歌颂。王应麟《辞学指南》「颂」类:「《宋书》曰:鲍照为《河清颂》,其序甚工,颂诗有序,亦不可略也。」 〔三〕「而简约乎篇」以上,纪评:「此后世通行之格。」 〔四〕挚虞《文章流别论》云:「昔班固为《安丰戴侯颂》,史岑为《出师颂》、《和熹邓后颂》,与《鲁颂》体意相类,而文辞之异,古今之变也。扬雄《赵充国颂》,颂而似雅,傅毅《显宗颂》,文与《周颂》相似,而杂以风雅之意。若马融《广成》《上林》之属,纯为今赋之体,而谓之颂,失之远矣。」《札记》:「案仲治论颂,多为彦和所取,然于颂之源流变体,有所未尽。」《斟诠》:「唯其如此,故彦和于叙及其『杂以风雅』之语后,而有『不辨旨趣』之讥也。」又:「彦和此节论挚虞《文章流别论》之品藻,虽颇精核,但……以为其语过于空洞,并未说明颂与风雅之旨趣究竟有何不同,使读者难于了解其指归所在,故于『至云杂以风雅』句后,即紧接此断案曰:『而不辨旨趣。』则其所谓『不辨』云者,自指挚虞之评语但言其然而未申述其所以然而言。若作『变』,则系转为扬傅二家之颂有所辩护,无论于语气辞意,俱嫌脱节,故以改从唐写本为胜。」唐写本「变」作「辨」,按作「辨」字是。 〔五〕《吕氏春秋别类》篇:「相剑者曰:『白所以为坚也,黄所以为牣也。黄白杂,则坚且牣,良剑也。』难者曰:『白所以为不牣也,黄所以为不坚也。黄白杂,则不坚且不牣也,又柔则锩,坚且折,剑折且锩,焉得为利剑!』」 《注订》:「牣则亏坚,坚则失牣,黄自黄,白自白,不可混杂。坚不可以为牣,牣不可以为坚也。犹赋即赋,颂即颂,颂之变近于赋者,则非赋非颂,体乱则名不正矣。名不正则失义为多,故彦和之述颂,盖欲正其名也矣。」 及魏晋杂颂〔一〕,鲜有出辙。陈思所缀,以《皇子》为标〔二〕;陆机积篇,惟《功臣》最显〔三〕;其褒贬杂居,固末代之讹体也。〔四〕 〔一〕《校证》:「『杂』原作『辨』,据唐写本改。」范注:「 辨,唐写本作『杂』,是。」《斟诠》:「『杂颂』隐指下文『陈思所缀』,『陆机积篇』为说。」 〔二〕《玉海》卷六十引作「以《皇太子》为标」,下注云:「《 皇子生颂》见《初学记》,《皇太子颂》见《类聚》。」 《札记》:「文见《全三国文》卷十七。」范注引陈思王《皇太子生颂》,谓见《艺文类聚》四十五。按「缀」谓缀文,连缀辞句以成文也。「标」指标举,突出。 〔三〕《玉海》卷六十引句下注云:「见《文选》。」黄注:「《 陆机集》有《汉高祖功臣颂》。」陆云《与兄平原书》:「《汉功臣颂》甚美。」梅注:「汉高祖功臣三十一人。」「积篇」,谓多篇。 《汉高祖功臣颂》,对汉高祖及其功臣主要是褒,但亦有贬,如称彭越为「谋之不臧,舍福取祸」,称韩王信为「人之贪祸,宁为乱亡」。即为「褒贬杂居」。 〔四〕《左庵文论》:「『其褒贬杂居』二句,此专就陆士衡《汉高祖功臣颂》而言,与陈思王《皇子生颂》无涉。 「总上彦和之意,以为颂之体式所宜注意者有三:一、序不可长;二、与赋不同,应分其体;三、义主颂扬,有美无刺。」 「末代」,亦称末世,衰乱之世。《文心雕龙》两用「 末代」(另一次见《书记》篇),均指魏晋时期。 以上为第一段,论颂之意义、起源及颂体代表作家作品。 原夫颂惟典懿〔一〕,辞必清铄〔二〕,敷写似赋,而不入华侈之区〔三〕;敬慎如铭,而异乎规戒之域〔四〕;揄扬以发藻〔五〕,汪洋以树义〔六〕,虽纤曲巧致〔七〕,与情而变〔八〕,其大体所底〔九〕,如斯而已。 〔一〕《校证》:「『典懿』原作『典雅』,谢校、徐校作『典懿』。案唐写本、《御览》正作『典懿』,今从之。」按「雅」亦通。 〔二〕《诗周颂酌》:「于铄王师,遵养时晦。」毛传:「铄,美。」《定势》篇:「赋颂歌诗,则羽仪乎清丽。」王金凌:「铄是光采、光耀。……颂须清铄,这是在丽的基础上,配合褒德显容而表现其光采。」 〔三〕《左庵文论》:「『颂惟典雅』至『而不入华侈之区』。颂主告神美德,与赋之『铺采』『体物』者有殊。故文必典重简约,应用经诰以致其雅。在赋如摛写八句,在颂则四语尽意。盖赋放颂敛,体自各别也。」 「赋」主要是铺陈事物,有所赞美,一般也是表现在「 体物」之中。「颂」则是直截了当地对人、事进行讴歌,若有所描绘,也是为颂德所需。 《三国志魏书武宣卞皇后传》注引《魏略》曰:「 (卞)兰献赋赞述太子(曹丕)德美,太子报曰:『赋者,言事类之所附也;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也。故作者不虚其辞,受者必当其实。』」 〔四〕《左庵文论》:「三代之铭,分为二体:一主儆戒,略近于箴;一主颂美,与颂为伍。皆铭刻于器。前者如汤之《盘铭》及《大戴礼武王践祚》篇之铭十七章;后者如孔悝《鼎铭》是也。彦和此所谓铭,专指近于箴之一体而言,故谓颂应『敬慎如铭,而异乎规戒之域』,不知铭中尚有颂美之一体。此句若易铭为箴,则义无不安;以箴铭之作俱宜简敛,而箴则惟有规戒之义,无颂美之义也。」 陆机《文赋》:「颂优游以彬蔚。」李善注:「颂以褒述功德,以辞为主,故优游彬蔚。」吕向注:「优游,纵逸。彬蔚,华盛貌。」刘文典曰:「优游由雍容转来,颂陈之大堂之上,故须态度雍容。」黄叔琳评:「陆士衡云:诵优游以彬蔚,不及此之切合颂体。」《札记》:「按彦和此文『敷写似赋』二句,即彬蔚之说;『 敬慎如铭』二句,即优游之说。」 这是说颂的特征在铺张描写上有似于赋,但不像赋那样的华丽夸张;在写颂的态度上,敬慎有似于铭,但不像铭那样的含有规戒之意。 《札记》:「又或变其名而实同颂体,则有若赞,有若祭文,有若铭,有若箴,有若诔,有若碑文,有若封禅,其实皆与颂相类似。」《文镜秘府论论体势》引此作:「颂者敷陈似赋,而不华侈;恭慎如铭,而异规箴。」 〔五〕班固《两都赋序》:「雍容揄扬。」李善注:「揄,引也;扬,举也。」「引举」即称扬之意。曹植《与杨德祖书》:「辞赋小道,固未足以揄扬大义,彰示来世也。」 〔六〕刘孝威《重光诗》:「风神洒落,容止汪洋。」「汪洋」用来形容深广,常指人的气度或文章气势。柳宗元《宣城县开国伯柳公行状》:「凡为文,去藻饰之华靡,汪洋自肆,以适己为用。」唐写本「义」作「仪」。 《文镜秘府论论文体六事》,其一云:「夫模范经诰,褒述功业,渊乎不测,洋哉有闲,博雅之裁也。称博雅则颂论为其标。颂明功业,论陈名理,体贵于弘,故事宜博;理归于正,故言必雅也。」《文选序》:「颂者,所以游扬德业,褒赞成功。」 〔七〕《校释》:「唐写本作『虽纤巧曲致』,是。」《校注》:「《谐隐》篇『纤巧以弄思』,正以『纤巧』连文;《神思》篇『文外曲致』,亦以『曲致』为言。」《斟诠》:「案仍从今本为胜。盖『纤曲』与『巧致』上下对文,二者皆状名短语,而非并列复词,如此始可与下句『与情而变』相贯串,否则便难于索解矣。《佩文韵府》卷六十三、四『寘』三『巧致』条引与今本同。」又:「纤曲巧致,此四字与《神思》篇所谓『思表纤旨,文外曲致』二语之用词大同小异。『纤曲』一词亦见《宗经》篇『礼以立体,据事制范,章条纤曲』。唯彼此用法不同。彼作并列复词,此则为状名短语,不可不辨。所谓『纤曲』,谓纤微之衷曲,有『微意』之义。……『巧致』,谓巧妙之意致,犹言『妙恉』。」 〔八〕唐写本「与」作「兴」。 《校证》:「《明诗》篇『情变之数可监』,……《隐秀》篇『文情之变深矣』,……是『情变』一词,本书习见,此文亦以『情变』为言,非以『兴情』连文也。」 〔九〕《校注》:「『底』唐写本作『弘』,《御览》引同。按:『弘』字是,『弘』与『宏』通,『底』盖『宏』之形误。《通变》篇『宜宏大体』,语意与此同,可证。」 《校证》:「案『弘』读如《序志》篇『弘之已精』之『弘』,亦通。」按「底」通「抵」,到也。 王应麟《辞学指南》引西山先生(真德秀)曰:「赞颂皆韵语,体式类相似。赞者赞美之辞,颂者形容功德。然颂比于赞,尤贵赡丽宏肆(夹注:须铺张扬丽,以典雅丰缛为贵)。」吴讷《文章辨体序说》:「西山云:赞颂体式相似,贵乎赡丽宏肆,而有雍容、俯仰、顿挫、起伏之态,乃为佳作。」陈绎曾《文说》:「颂宜典雅和粹。」 《左庵文论》:「颂之作法:第一,应有雅音,常手为文,音节类不能和雅;试取东汉蔡伯喈所作,与常文相较,即可辨其高下之所在。第二,颂虽主形容,但不可死于句下;应以从容揄扬,涵蓄有致为佳。第三,颂文以典雅为主,不贵艰深;应屏退杂书,惟镕式经诰。现汉人所传之颂,皆文从字顺,自然而工;正不赖僻典诂字,以致奥远(颂中若如《法言》《典引》及赋之用字,即为讹体),可以知已。 「后世之颂,大抵摹拟陆士衡《汉高祖功臣颂》者为多。斯篇文固细密,作法亦中准绳。惟取格宜高,以此为法,恐易流于板滞。(后世之颂,即使体裁去古未远,然决不能如古人之简约,以乏疏朗之致,而有涂附之弊也。)今欲作颂,姑舍《周颂》、《商颂》以去高远;其切而近者,自应以陆士衡《功臣颂》为式,而参以汉人之疏朗,以矫其板滞,再求音节和雅,即可得其体要矣。」 以上为第二段,论颂的写作要领及其风格特点。 赞者,明也,助也〔一〕。昔虞舜之祀,乐正重赞〔二〕,盖唱发之辞也〔三〕。 〔一〕范注:「谭献校云:『案《御览》有助也二字,黄本从之,似不必有。』案谭说非。唐写本亦有『助也』二字。」 《校证》:「下文『并扬言以明事,嗟叹以助辞』,即承此『明也,助也』为说。」 《札记》:「彦和兼举明、助二义,至为赅备。详赞字见经,始于《皋陶谟》。郑君注曰:『明也。』盖义有未明,赖赞以明之。故孔子赞《易》,而郑君复作《易》赞,由先有《易》而后赞有所施,《书》赞亦同此例。至班孟坚《汉书》赞,亦由纪传意有未明,作此以彰显之,善恶并施。故赞非赞美之意。而后史或全不用赞,或其人非善,则亦不赞。此缘以赞为美,故歧误至斯。史赞之外,若夏侯孝若《东方朔画赞》,则赞为画施;郭景纯《山海经、尔雅图赞》,则赞为图起,此赞有所附者,专以助为义者也。」 明陈懋仁《文章缘起注》「赞」类袭此文云:「赞者明事,而嗟叹以助辞也。」 〔二〕《玉海》卷六十引「赞」作「赞」,其下注云:「《尚书大传》。」 《尚书大传》:「舜为宾客,而禹为主人。乐正进赞曰:『尚考大室之义,唐为虞宾,至今衍于四海;成禹之变,垂于万世之后。』于时,卿云聚,俊士集,百工相和而歌《卿云》。」郑注:「舜既使禹摄天子之事,于祭祀避之宾客之位……乐正,乐官之长,《周礼》曰大司乐。」王通《中说礼乐》篇:「薛收曰:『赞其非古乎?』子曰:『唐虞之际,斯为盛大,禹皋陶所以顺天休命也。』」 《左庵文论》:「『乐正重赞』见《尚书大传》。此为赞字见于古书之最早者。当为赞礼之赞,有助字之义,犹言相礼也。彦和以为『唱发之辞』,恐不尽然。」 《斟诠》:「乐正重赞,《御览》五七一……引《尚书大传》作『乐正道赞』,《文选》王元长《曲水诗序》引《尚书大传》作『乐正进赞』,惟《路史后纪》十二叙舜咨禹而巽位下云云作『乐人重赞』。按从《尚书大传》作『乐正进赞』,义最可通。」 〔三〕唐写本「辞」作「词」。唱发之辞,指歌唱之前所作发引之辞。 及益赞于禹〔一〕,伊陟赞于巫咸〔二〕,并扬言以明事〔三〕,嗟叹以助辞也〔四〕。故汉置鸿胪,以唱言为赞〔五〕,即古之遗语也〔六〕。 〔一〕唐写本「赞」作「赞」。梅注:「《书大禹谟》:益赞于禹曰:惟德动天,无远弗届。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传:「 赞,佐;届,至也。益以此义佐禹,欲其修德致远。」益也称伯益,舜时东夷部落的首领。相传助禹治水有功,禹要让位于益,益避居箕山之北。 〔二〕梅注:「《史记》:伊陟赞言于巫咸,巫咸治王家有成,作《咸乂》。」按《史记殷本纪》:「帝太戊立伊陟为相。……伊陟赞言于巫咸,巫咸治王家有成,作《咸艾》,作《太戊》。」 范本夹注:「孙云:唐写本两『赞』字皆作『赞』。」《校证》:「按作『赞』是。」《玉海》卷六十二引作「赞」,于句下注云:「《尚书》。」 范注:「《周礼》州长、充人、大行人,注皆云『赞,助也』。《易说卦》传『幽赞于神明』,《书皋陶谟》『思曰赞,赞襄哉』,韩注、孔传皆曰『明也』。《书序》:『伊陟赞于巫咸,作《咸乂》四篇。』」按此指《咸乂序》。孔传:「伊陟,伊尹子。赞,告也。巫咸,臣名。」 《左庵文论》:「益赞于禹,伊陟赞于巫咸。此仍当为助字之义。彦和下云『嗟叹以助辞』,亦似误会赞有赞叹之义。盖惑于当时之诂训,其实本义不如是也。」 〔三〕《比兴》篇:「且何谓为比?盖写物以附意,扬言以切事者也。」《时序》篇:「扬言赞时,请寄明哲。」「扬」,「扬」的异体字。按《史记封禅书》:「伊陟赞巫咸,巫咸之兴自此始。」《 索隐》:「案《尚书》,巫咸,殷臣名,伊陟赞告巫咸。」 《尚书益稷》:「皋陶拜手稽首扬言。」传:「大言而疾曰扬。」《校证》:「《事物纪原》、《事物原始》『扬』作『 扬』。」 〔四〕唐写本「也」字无。「嗟叹」,《礼记乐记》:「长言之不足,故嗟叹之。」《毛诗序》:「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 〔五〕《校证》:「『言』原作『拜』,今从顾校作『言』。」按「拜」亦通,无烦改字。《训故》:「《汉书》注:胡广曰:鸿,声也;胪,传也。所以传声赞导九宾也。」 《汉书百官公卿表》:「典客,秦官,……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大鸿胪。」应劭注曰:「郊庙行礼,赞九宾,鸿声胪传之也。」《斟诠》:「『唱拜』犹言『赞拜』,古者臣下朝拜天子,相者从旁习礼也。《后汉书何熙传》:『赞拜殿中,音动左右。』」 《左庵文论》:「此亦助字之义。」 宋高承《事物纪原》集类「赞」:「《文心》曰:『昔虞舜重赞,及益赞于禹,伊陟赞于巫咸,并扬言以明事,嗟叹以助辞。故汉置鸿胪,唱拜为赞。』」《考异》:「以唱名引拜于殿上以谒君为职,故云唱拜。」明王三聘《古今事物考文事》赞类:「《文心》曰:『昔舜禹重赞,及益赞于禹,伊陟赞于巫咸。……故汉置鸿胪,唱拜为赞。』如相如赞荆轲,班固之褒贬以赞,盖取益赞于禹之义。要自相如赞荆轲始。」 〔六〕古之遗语,指古代留传下来口头上讲的赞语。 至相如属笔,始赞《荆轲》〔一〕。及迁史固书,托赞褒贬〔二〕。约文以总录,颂体以论辞〔三〕;又纪传后评〔四〕,亦同其名〔五〕。而仲治《流别》〔六〕,谬称为述,失之远矣〔七〕。 〔一〕《玉海》于本句下注:「《文章缘起》。」《校证》:「《 御览》《玉海》『笔』作『词』。」 黄注:「司马相如《荆轲赞》,世已不传。厥后班孟坚《汉史》以论为赞,至宋范晔更以韵语。」 《补注》:「《汉书艺文志》杂家有《荆轲论》五篇,班固自注:『轲为燕刺秦王,不成而死,司马相如等论之。』案王氏应麟《汉书艺文志考证》引彦和论系于《荆轲论》下,而未辨论与赞歧分之故;详疑彦和所见《汉书》本作《荆轲赞》,故采入《颂赞》篇。若是论字,则必纳入《论说》篇中,列班彪《王命》、严尤《 三将》之上矣。」 《左庵文论》:「《汉书艺文志》杂家有《荆轲论》五篇,班固原注曰:『轲为燕刺秦王,不成而死;司马相如等论之。』彦和之言,当本于此。惟究为论为赞,今不可考。或即如《后汉书》之论,而在司马相如时,尚称为赞耶?」 《事物纪原》集类「赞」:「如相如之赞荆轲,班固之褒贬以赞,皆取益赞于禹之意。要之,自司马相如赞荆轲始。」 〔二〕「迁史固书」原作「史班固书」,梅本校改,黄本从之。《 御览》及《玉海》引均作「及史班书记」。唐写本作「史斑固书」。 《左庵文论》:「所谓『托赞褒贬』者,盖颂有褒无贬,赞则可褒可贬也。抑可见二体之异。」 范注:「《史记》于纪传之后,必缀『太史公曰』。《 汉书》每篇之后,必加『赞曰』。郑樵《通志序》云:『班彪《汉书》不可得而见,所可见者,元、成二帝赞耳,皆于本纪之外,别纪所闻,可谓深入太史公之阃奥矣。凡《左氏》之有「君子曰」者,皆经之新意。《史记》之有「太史公曰」者,皆史之外事,不为褒贬也。间有及褒贬者,褚先生之徒杂之耳。且纪传之中,既载善恶,足为鉴戒,何必纪传之后,更加褒贬?此乃诸生决科之文,安可施于著述!殆非迁、彪之意。况谓为赞,岂有贬词?后之史家,或谓之论,或谓之序,或谓之诠,或谓之评,皆效班固,臣不得不剧论固也。』案赞有明、助二义。纪传之事有未备,则于赞中备之,此助之义也;褒贬之义有未尽,则于赞中尽之,此明之义也。郑氏误以赞为赞美之意,故不觉言之过当如此。」 《文体明辨序说》「赞」类:「按字书云:赞,称美也。字本作『赞』。昔司马相如初赞荆轲,其词虽亡,而后人祖之,著作甚众。……其体有三:一曰杂赞,意专褒美,若诸集所载人物文章书画诸赞是也。二曰哀赞,哀人之殁,而述德以赞之者是也。三曰史赞,词兼褒贬,若《史记》索隐,《东汉》、《晋书》诸赞是也。」又「评」类:「按字书云:评,品论也。史家褒贬之辞。盖古者史官各有论著,以订一时君臣言行之是非,然随意命名,莫协于一,故司马迁《史记》称『太史公曰』,而班固《西汉书》则谓之赞。范晔《 东汉书》又谓之论,其实皆评也,而评之名则始见于《三国志》。」 〔三〕《左庵文论》:「『约文以总录』与赞体正合。至『颂体以论辞』一语,『论辞』甚切,而云『颂体』则非也。」按下「以」字,唐写本、《御览》均作「而」,是。「总」,总结。「录」,记录。唐写本「辞」作「词」,下有「也」字。《校释》:「李详《黄注补正》……疑彦和所见《汉书》,本作《荆轲赞》。章太炎则谓:『 司马相如始为《荆轲赞》,以辅助论者。据彦和此文,赞应与论相系属者。』按李说臆断不足信,章说从舍人明助之义悟入,说似可通。然观迁固纪传后文,意存褒贬,舍人谓其『颂体而论辞』。相如之作,或亦同此。又《论说》篇辨论有四品八名,其三品曰:『辨史则与赞评齐行。』是则赞之为论,原论说之支条,未必定系属于论后也。」 《辞学指南》「赞」类:「赞者,赞美赞述之辞。……《文章缘起》曰:『司马相如《荆轲赞》,班史以论为赞,范晔更以韵语。』」 周注:「《史记太史公自序》里有个全书序目,讲每篇内容,如:『汉既初兴,继嗣不明。迎王践祚,天下归心。蠲除肉刑,开通关梁。广恩博施,厥称太宗。作《孝文本纪》第十。』班固《汉书叙传》作:『太宗穆穆,允恭玄默。化民以躬,帅下以德。农不供贡,罪不收拏,宫不新馆,陵不崇墓。我德如风,民应如草。国富刑清,登我汉道。述《文纪》第四。』像这样的全书序目有褒有贬,故说『托赞褒贬』。是各篇内容的概括,文体像颂,又发议论,故说『约文以总录,颂体以论辞』。」 〔四〕《札记》:「谓太史公《自序》述每篇作意,如云作《五帝本纪》第一之类。《汉书叙传》亦仿其体,而云述《高祖本纪》第一。诸纪传评皆总萃一篇之中,至范氏《后汉书》始散入各纪传后,而称为赞,其用韵则正马班之体也。」 〔五〕《史通论赞》篇云:「《左传》发论,假君子以称之。二传云公羊子谷梁子,《史记》云太史公,班固曰赞,荀悦曰论,《东观》曰序,谢承曰诠,陈寿曰评,王隐曰议,何法盛曰述,扬雄曰譔,刘昺曰奏,袁宏、裴子野自显姓名,皇甫谧葛洪列其所号,而史官通称史臣。其名万殊,其归一揆,必取便于时者,则总归论赞焉。」 郭注:「『纪传后评』不同于上文所言之『托赞褒贬』,指《史记》《汉书》全书自叙中之后评而言,如《史记太史公自序》,先述每篇作意,而后云『作××本纪第×』『作××列传第×』是也。《汉书叙传》依仿《史记》,……《后汉书》始以『纪传后评』散入每篇之后,亦为『赞曰』。《后汉书》『赞曰』用韵,正与《史》《汉》相同。」 〔六〕范注引铃木虎雄《校勘记》:「挚虞,字仲治,作洽、作冶皆误。」梅注:「杨用修云:挚虞着有《文章流别论》。」 〔七〕唐颜师古《匡谬正俗》卷五:「司马子长撰《史记》,其《 自序》一卷,总历自道作书本意,篇别有引辞,即孔安国所云『书序,序所以为作者之意也』。扬子云着《法言》,其本传亦载《法言》之目,篇皆引辞。及班孟坚为《汉书》,亦放其意,于叙传内又历道之。而谦不敢自谓作者,避于拟圣,故改作为述。然叙致之体,与马扬不殊。后人不详,乃谓班书本传之外,别为覆述,重申褒贬。挚虞撰《流别集》,全取孟坚书序为一卷,谓之《汉述》,已失其意。而范蔚宗、沈休文之徒撰史者,详论之外,别为一首,华文丽句,标举得失,谓之为赞,自以取则班马,不其惑欤?刘轨思(按应作彦和)《文心雕龙》虽略晓其意,而言之未尽。」 《汉书叙传下》师古注曰:「自『皇矣汉祖』以下诸叙,皆班固自论撰《汉书》意,此亦依放《史记》之叙目耳。史迁则云为某事作某本纪,某列传,班固谦不言作,而改言述,盖避作者之谓圣,而取述者之谓明也。但后之学者,不晓此为《汉书》叙目,见有述字,因谓此文追述《汉书》之事,乃呼为《汉书述》,失之远矣。挚虞尚有此惑,其余曷足怪乎?」王先谦曰:「《文选》目录于此书纪传赞称『史述赞』。善注引皆作『《汉书述》』,并其证也。」 《左庵文论》:「挚虞《流别》以班固之四言有韵者为述,并未以纪传后评为述;而《文心》以为其合纪传后评并称之,故有此言。实非仲治之失也。《史记》篇末无『赞』『论』字,祇作『 太史公曰』。《汉书》于纪传之后皆题『赞曰』,并无『述』字;惟叙传中述有某某第几,盖以有韵者为述,无韵者为赞。而彦和乃以述及赞并称为赞也。」 《文体明辨序说》:「刘勰有言:赞之为体,促而不旷(应作「广」),结言于四字之句,盘桓乎数韵之辞,其颂家之细条乎!可谓得之矣。至其谓班固之赞,与此同流,则余未敢以为然也。盖尝取而玩之,其述赞也,名虽为赞,而实为评论之文(今入论类);其叙传也,词虽似赞,而实则小序之语(今入小序类),安得概谓之赞而无辩乎?」按徐师曾的划分赞体,是根据赞美之义。本篇给赞的解释是「明也,助也」,取义比较宽。「迁史固书,托赞褒贬。」这样的赞,可以帮助发明传意,所以不论人的善恶,都可以叫作赞,和专门赞美的赞稍有区别。 及景纯注《雅》,动植必赞〔一〕,义兼美恶〔二〕,亦犹颂之变耳〔三〕。 〔一〕唐写本「注」下有「尔」字,「必赞」作「赞之」。《玉海》引于本句下注云:「《隋志》郭璞《尔雅图赞》二卷。」 黄注:「《郭璞传》:璞字景纯,注释《尔雅》,别为音义图谱。」《札记》:「案景纯《尔雅图赞》,《隋志》已亡,严氏可均辑录得四十八篇。」按《隋志》注:「梁有《尔雅图赞》二卷,郭璞撰,亡。」 《尔雅释文叙录》:「《尔雅》,郭璞注,三卷,音一卷,图赞二卷。」宋以后不著录。今有严可均、马国翰及王氏黄氏辑本。马本序云:「其赞皆韵语古奥,词寓箴规。」 〔二〕《校证》:「『义』,唐写本作『事』,《御览》作『赞』。」 周注:「如《蝉》:『虫之精洁,可贵惟蝉。潜蜕弃秽,饮露恒鲜。』是赞美。如《枳首(两头)蛇》:『虽资天然,无异骈拇。』是贬。」 〔三〕《左庵文论》:「郭璞注《山海经》及《尔雅》皆有图赞( 见《全晋文》卷一百二十一),其体仍不失古赞义。盖总括其事物,而以有韵之文包含之,并非每事称美如东汉以来之所谓赞也。与颂体实不同。考赞之起源,本以助记诵为主。一书散漫,记诵甚难;故括其义,约其辞,总期文连贯而记诵可资,固不问其体之有韵无韵也。西汉之时,有韵之文称为赞者甚少(此体所传亦不多);至于东汉,则以有韵四言,其体近颂而称为赞者至多。大致有象赞及哀赞二种。《蔡中郎集》有《胡公夫人哀赞》(卷四),前有序文,甚似诔碑之体;与颂相去甚远。而汉以后,亦无闻焉。象赞者,就有德行者之画像而赞之也。孔文举诸人集中,皆有斯体。此与颂无甚分别。汉魏以后其体日多;遂使赞体变为称美不称恶之文。又后,非有韵不称为赞矣。《文心》本篇,未叙及郑康成之《尚书赞》,亦为失考。」 然本其为义,事生奖叹〔一〕,所以古来篇体,促而不广〔二〕,必结言于四字之句,盘桓乎数韵之辞〔三〕,约举以尽情,昭灼以送文,此其体也〔四〕。发源虽远,而致用盖寡〔五〕,大抵所归,其颂家之细条乎〔六〕! 〔一〕《左庵文论》:「赞之本义,并非奖叹;彦和此言,仍囿于后世之训。」《札记》:「案奖叹即托赞褒贬,非必纯为赞美。」 〔二〕黄校:「广一作旷,从《御览》改。」唐写本亦作「旷」。《札记》:「案四言之赞,大抵不过一韵数言而止,惟《东方画赞》稍长。《三国名臣序赞》及《汉书》偶一换韵。至崔子玉《草书势》,蔡伯喈《篆势隶势》,则又似赋矣。唐世司空图《二十四诗品》,造语精警,亦赞之美者也。」 《左庵文论》:「三国之时,颂赞虽已混淆,然尚以篇之长短分之。大抵自八句以迄十六句者为赞,长篇者为颂,其体之区别,至为谨严。彦和所谓『促而不广』云云,正与斯时赞体相合。及西晋以后,此界域遂泯。如夏侯湛之《东方朔画像赞》,篇幅增恢,为前代所无。袁弘《三国名臣赞》,与陆机《高祖功臣颂》实无别致,而分标二体。可知自西汉以下,颂赞已渐合为一矣。」 〔三〕唐写本「乎」作「于」,「辞」作「词」。《斟诠》:「盘桓本谓行动之徘徊不前貌,彦和借以喻声和之盘旋而有余韵也。」 〔四〕唐写本「昭」作「照」。《校证》:「梅六次本、张松孙本『送文』作『述义』,谢校、徐校亦作『述义』。」《斟诠》:「审上下文义,以作『送文』为是,上句既言『约举以尽情』,情可包义,指赞之内容言,文则就赞之外形言,送文谓写送文华也。《诠赋》篇云:『乱以理篇,写送文势。』赋之乱词,与赞文类似,彼以『送文』属辞,可为的证。」 李充《翰林论》:「容象图而赞立,宜使辞简而义正。」 《文镜秘府论论文体六事》其二云:「敷演情志,宣昭德音,植义必明,结言唯正,清典之致也。……语清典则铭赞居其极。(铭题器物,赞述功德,皆限以四言,分有定准。)」此处「敷演情志,宣昭德音,植义必明,结言唯正」,可以拿来解释这两句话。纪评:「《东方赞》稍衍其文,亦变格也。」 〔五〕意谓赞从舜禹时开始,发源远,但它的适用场合较少。 〔六〕《左庵文论》:「赞之作法,以四言有韵为最通见,蔡中郎间有六字句者。汉人所为赞,篇幅亦不甚长,其体则与颂相近,如班孟坚《十八侯铭》即为前汉之功臣赞;夏侯孝若《东方朔画赞》亦与扬子云之《赵充国颂》无别。又《三国蜀志杨戏传》(卷十五)称,戏作《季汉辅臣赞》,赞昭烈以下臣子,是皆颂体也。惟以此种称为赞,而古时无韵之赞遂灭而不彰,若郑康成之《易赞》、《尚书赞》,东汉以后,无支流矣。 「《文心》是篇所论,大概皆谓有韵之赞。推赞之本源,既别于颂体,虽后世已混淆无分,然实不能尽同。盖颂放而赞敛,颂可略事铺张,赞则不贵华词,观汉人之赞,篇皆短促,质富于文,朴茂之中,自然典雅。既不伤于华侈,亦不失之轻率:斯其所以足式也。」 元陈绎曾《文说》:「赞宜温润典实。」这和他说的「 颂宜典雅和粹」非常类似,可见这两种文体的风格是非常接近的。林纾《春觉斋论文流别论》三:「综言之,……(颂赞)二体均结言于四字之句,不能自镇则近佻,不能自敛则近纤;累句相同,不自变换,则近沓;前后隔阂,不相照应,则近蹇;过艰恶涩,过险恶怪,过深恶晦,过易恶俚。……文既古雅,体不板滞;下字必严,撰言必巧,近之矣。」这是林纾根据桐城派的「义法」,对颂赞二体的语言风格要求,作了比较详细的规定。他又说:「赞体不能过长,意长而语约,必务括本人之生平而已,与颂略异。」这主要是就赞美人的功德的赞来说的。 魏桓范《世要论赞象》篇说:「夫赞象之所作,所以昭述勋德,思咏政惠,此盖诗颂之末流矣。……若言不足纪,事不足述,虚而为盈,亡而为有,此圣人之所疾,庶几之所耻也。」(《全三国文》卷三十七)这些话可以证成本节的说法。 范注:「颂有称颂功德之义;赞则无之。故彦和首标明助二训,盖恐后人之误会也。郑玄注《皋陶谟》曰:『赞,明也。』孔子赞《易》,郑作《易赞》,皆以义有未明,作赞以明之。自误赞为美,而其义始歧,此考正文体者所当知也。至于赞之为体,大抵不过一韵数言而止,《东方朔画赞》稍长,《三国名臣序赞》及《后汉书》赞,偶一换韵。彦和所谓『古来篇体,促而不广,必结言于四字之句,盘桓乎数韵之辞』,盖即指此。陆士衡《高祖功臣颂》与《三国名臣赞》同体;郭景纯《山海经图赞》与江文通《闽中草木颂》同体,是知颂赞有相通者,彦和所谓颂之细条也。」 按梁元帝《内典碑铭集林序》:「班固硕学,尚云赞颂相似。陆机钩深,犹称碑赋如一。」《金楼子立言》篇亦云:「铭颂所称,兴公而已。夫披文相质,博约温润,吾闻斯语,未见其人。班固硕学,尚云赞颂相似,陆机钩深,犹称碑赋如一。」刘孝绰《昭明太子集序》:「孟坚之颂,尚有似赞之讥。士衡之碑,犹闻类赋之贬。」 《文章辨体序说》「赞」类:「按赞者,赞美之辞。……西山(真德秀)云:赞颂体式相似,贵乎赡丽宏肆,而有雍容俯仰顿挫起伏之态,乃为佳作。大抵赞有二体:若作散文,当祖班氏史评;若作韵语,当宗《东方朔画像赞》。《金楼子》有云:『班固硕学,尚云赞颂相似。』信然。」 《斟诠》:「晋左贵嫔有《德柔颂》,又有《德刚赞》,文体如一,而别二名,是知颂赞有相通者,彦和所谓颂之细条也。」 第三段论赞之体用及其历代流变,并辨明颂、赞之异同。 赞曰:容体底颂〔一〕,勋业垂赞。镂影摛声,文理有烂〔二〕。年积愈远〔三〕,音徽如旦〔四〕。降及品物,炫辞作翫〔五〕。 〔一〕《校释》:「『容体』,唐写本作『容德』,是。」本文说:「颂者,容也,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可证。《孟子离娄》:「舜尽事亲之道,而瞍底豫。」赵注:「底,致也。豫,乐也。」 〔二〕黄本原作「镂彩摛文,声理有烂」。此据唐写本。《校注》:「按唐写本是也。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彩』并作『影』,与唐写本合,惟『声文』二字误倒。『影』『声』相对成义,『文理』连文亦本书所恒见。」「镂影摛声」,犹绘影绘声。 〔三〕《校注》:「『积』,唐写本作『迹』。按『迹』字是。『 年迹』与下『音徽』对。」按「积」字亦可通。本文:「陆机积篇,惟《功臣》最显。」 〔四〕《校注》:「《文选》王俭《褚渊碑文》:『音徽与春云等润。』李善注:『音徽即徽音也。』」《斟诠》:「音徽,谓令闻广誉。」 《诗经大雅思齐》:「大姒嗣徽音。」郑笺:「徽,美也。」「徽音」,犹德音。「如旦」,像太阳初升那样明耀。 〔五〕可见刘勰对于描写「品物」的颂赞,是不重视的,认为这类的颂赞只是炫耀辞令,供作翫赏之用而已。 《左庵文论》:「赞文之有韵者,可分为四:(一)哀赞──以蔡中郎《胡公夫人哀赞》为准则。(二)像赞──李充《翰林论》云:『图象立而赞兴。』知东汉时,此体至为盛行;《后汉书赵岐传》云:『图季札、子产、晏婴、叔向四像居宾位,又自画其像居主位,皆为赞颂。』(卷九十四)可证《东方朔画赞》即属此类。(三)史赞──此类以范蔚宗《后汉书》纪传后之赞为最佳。( 大抵撮其人大略,为之作赞者,不出三类。特东汉之时,有为当时具令德之人作赞者,如蔡中郎《焦君赞》;亦有为古人作赞者,如王仲宣《正考父赞》是也。)(四)杂赞──以上三者皆为对人而作。至于为一切品物作赞者,则属此类。如郭璞《山海经图赞》、《尔雅图赞》,皆据图而为物作赞者,如繁钦《砚赞》等是。抑可知汉魏之赞,不限于人而已也。哀赞一体,后渐流为与诔、祭文、神诰三体相合。即如蔡中郎《胡公夫人哀赞》,先叙其父母之德行,后言己身之悲哀,本为人子思念考妣而作,及三体之文兴,而此哀赞之名泯矣。」 祝盟第十 纪评:「此篇独崇实而不论文,是其识高于文士处。非不论文,论文之本也。」 《杂记》:「先师吴翌亭云:『祝、盟二者本不相同,而其为陈信之用者,则义固无殊也。』青案《宗经》篇云:『铭诔箴祝,则《 礼》总其端。』以下三篇,皆自《礼》衍出。」 范注:「案《周礼春官》大祝掌六祝,作六辞,此《祝盟》命篇之本。」 又:「《说文》:『祝,祭主赞词者。从示从儿口。』《释名》:『祝,属也,以善恶之词相属者也。』《玉篇》:『祝,祭词也。』《尚书洛诰》:『逸祝册。』谓使史逸读所作册祝之书告神。《 齐策》:『为仪千秋之祝。』注:『祈也。』《周礼春官》:『太祝掌六祝之辞,以事鬼神;作六辞以通上下亲疏远近』祝之本训为祭官,引申为祭神祈福之辞。」 《注订》:「祝,《书洛诰》:『逸祝册。』孔颖达疏:『使逸读所作册祝之书唯告文武之神。』盟,《周礼秋官》:『司盟职,掌载之法,凡邦国有疑,会同,则掌其盟约之载,及其礼仪。』据是,主神明者曰祝,系邦国者曰盟;一则企福于未来,献功于当日者,属之祝;结信于一时,要质于永久者,属之盟。二者必假文辞以行,故祝有赞词,盟有盟载,其义匪轻,其体宜立,故以祝盟成篇,亦述者之要也。」 《文体明辨序说》「盟」类:「按《礼记》:『莅物曰盟。』亦称曰誓,谓约信之辞也。」 在先秦两汉时代,祝文应用的范围是很广的。盟誓要告天,也是取信于神。其实祝文和盟誓本来是两种不大相关的文体,这里把二者合在一起来论述,可能是因为二者都是和神打交道的。 天地定位,祀遍群神〔一〕,六宗既禋〔二〕,三望咸秩〔三〕,甘雨和风,是生黍稷,兆民所仰,美报兴焉〔四〕。牺盛惟馨,本于明德〔五〕,祝史陈信,资乎文辞〔六〕。 〔一〕唐写本「祀」作「礼」。斯波六郎:「《周易说卦》:『 天地定位,山泽通气。』」又:「《尚书舜典》:『望于山川,遍于群神。』」《注订》:「群神指下文六宗、三望而言。」 〔二〕梅注:「《尚书》:『禋于六宗。』《孔丛子》:『宰我问六宗。孔子曰:所宗者六。埋少牢于太昭,所以祭时也;祖迎于坎坛,所以祭寒暑也;主于郊宫,祭日也;夜明,祭月也;幽禜,所以祭星也;雩禜,所以祭水旱也。』《书》正义云:『汉世以来,说六宗者多矣。』『孔光、刘歆……谓乾坤六宇。』『贾逵谓……天宗三,日、月、星;地宗三,河、海、岱。』『马融云:天地春夏秋冬。』『郑玄谓……星辰、司中、司命、风师、雨师。』」 黄注:「《书》:『禋于六宗。』孔安国传:一四时,二寒暑,三日,四月,五星,六水旱。」 范注:「《尚书舜典》:『禋于六宗。』王肃注曰:『精意以享谓之禋。宗,尊也。所尊祭者其祀有六:谓四时也,寒暑也,日也,月也,星也,水旱也。』先儒说六宗者多家,……未知孰是。……姑以王肃说当之。」 「六宗」,古代尊祀的六位神。《书舜典》:「肆类于上帝,禋于六宗。」「六宗」的说法不一,一说是水、火、雷、风、山、泽,一说是天地四方,参阅俞正燮《癸巳类稿》一《虞六宗义》。 「禋」,升烟以祭。《通典礼四禋六宗》引郑玄注:「禋,烟也,取其气报升报于阳也。」引申为祭祀的通称。《国语周语上》:「精意以享,禋也。」 〔三〕梅注:「三望:《左传》杜注云:分野之星,国中山川,望而祭之。」 《左传》僖公三十一年:「夏四月,四卜郊不从,乃免牲,非礼也,犹三望,亦非礼也。」《春秋经》僖公三十一年杜注:「三望,分野之星,国中山川,皆因郊祀望而祭之。鲁废郊天而修其小祀,故曰犹。犹者,可止之辞。」 《校注》:「按《公羊传》僖公三十一年:『卜郊不从,乃免牲,犹三望。三望者何?望,祭也。然则曷祭?祭泰山、河、海。』(《谷梁》范注引郑玄曰:『望者,祭山川之名也。望海也,岱也,淮也。』)舍人上云『六宗』,此云『三望』,皆实有所指。」 「三望」,祭祀名。「望」,不能亲诣所在,遥望而祭的意思。《尚书舜典》:「望秩于山川。」《传》:「如其秩次望祭之。」在这儿就是有次序的意思。《尚书洛诰》:「祀于新邑,咸秩无文。」咸秩,都按次序祭祀。 〔四〕「黍稷」,孙云:「唐写本作『稷黍』。」斯波六郎:「作『稷黍』是。《诗小雅甫田》:『琴瑟击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以介我稷黍,以谷我士女。』」 《礼记郊特牲》:「地载万物,天垂象,取材于地,取法于天,是以尊天而亲地也,故教民美报焉。」 〔五〕《礼记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郑注:「明明德,谓显明其至德也。」正义:「在于章明己之光明之德。」 斯波六郎:「『牺盛』为『牺牲粢盛』之略。《尚书泰誓上》:『牺牲粢盛,既于凶盗。』(《春秋公羊传》桓公十四年何注:『黍稷曰粢,在器曰盛。』)《春秋左氏传》僖公五年:『《 周书》曰:黍稷非馨,明德为馨。』(《尚书君陈》同)」孔传:「所谓芬芳,非黍稷之气,乃明德之馨。」「明德」,美德。 〔六〕唐写本「乎」作「于」。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襄公二十七年:『其祝史陈信于鬼神,无愧辞。』」「史」,原来掌管祭祀和记事。《左传》昭公二十年:「竭情无私,其祝史祭祀,陈信不愧。」 《注订》:「(以上)四句即所谓『美报兴焉』。虽备牺盛,必赖明德;虽事陈信,必具文辞。此祝文之要,为前半篇之纲领。以下溯祝文之始,及其沿革,此彦和述笔常法。」 范注:「《周礼春官》大祝……作六辞以通上下亲疏远近:一曰祠(祠者,交接之辞),二曰命(命,谓盟誓之辞),三曰诰(如盘庚将迁于殷,诰其世臣卿大夫,道其先祖之善功),四曰会(会,谓会同盟誓之辞),五曰祷(祷,贺庆言福祚之辞),六曰诔(诔,谓积累生时德行,以锡之命,主为其辞也)。彦和以祝盟连称,盖本于此。」 《校释》:「古者巫祝为联职。《周官春官》祝之属,有太祝、小祝、丧祝、甸祝;巫之属,有司巫、男巫、女巫。盖巫以歌舞降神,祝以文辞事神。《国语》谓聪明圣知者始为巫觋(见《 楚语》)。郑注《周官》,谓有文雅辞令者,始作大祝。是知二者乃先民之秀特,而文学之滥觞也。其后祝复与史同称。燕礼大射,皆称『祝史』。司马迁亦云:『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盖古者通称掌文辞之官为史。祝以作六辞为职,亦择善为文辞者任之。故舍人释祝之名义,亦曰『祝史陈信,资乎文辞』也。」 《文体明辨序说》:「按祝文者,飨神之辞也。刘勰所谓『祝史陈信,资乎文辞』者是也。」 昔伊耆始蜡,以祭八神〔一〕,其辞云:「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二〕。」则上皇祝文〔三〕,爰在兹矣。舜之祠田云〔四〕:「荷此长耜〔五〕,耕彼南亩,四海俱有〔六〕。」利民之志,颇形于言矣。 〔一〕《礼记郊特牲》:「伊耆氏始为蜡。蜡也者,索也。岁十二月合聚万物而索飨之也。」郑注:「伊耆氏,古天子号也。」《释文》:「或云即帝尧是也。」《礼记郊特牲》:「天子大蜡八。」《释文》:「蜡祭有八神:先啬一,司啬二,农三,邮表畷四,猫虎五,坊六,水庸七,昆虫八。」「蜡」,为周代于每年农事完毕后举行的祭祀。一、先啬,祭神农;二、司啬,祭后稷;三、农,祭古时田官之神;四、邮表畷,祭始创田间庐舍、开道路、划疆界的人;五、祭猫虎,因其吃野鼠野兽,保护了禾苗;六、坊,祭堤坊;七、水庸,祭水沟;八、祭昆虫,以免虫害。 〔二〕此四句见《礼记郊特牲》。郑注:「此蜡祝辞也。」正义:「土即坊也;反,归也;宅,安也。土归其宅,则得不崩。水,即水庸;壑,坑坎也。水归其壑,谓不泛滥。……昆虫毋作,谓不为灾。草,苔稗;木,榛梗之属也。当各归生薮泽之中,不得生于良田,害嘉谷也。」 唐写本「毋」作「无」。陈澔注:「土安则无崩圮,水归则无泛溢,昆虫谓螟蝗之属害稼者。作,起也。草木各归根于薮泽,不得生于耕稼之上也。『毋』『无』通。」 〔三〕《文体明辨》:「此祝文之祖也。」「上皇」,上古帝王,指伊耆氏。 〔四〕《校证》:「『祠』,王惟俭本作『祀』。」「祠」,祭祀。 范注:「《说文》:『祠,春祭曰祠,品物少,多文辞也。』《周礼春官》:『小宗伯祷祠于上下神。』注:『得求曰祠。』女祝:『凡内祷祠之事。』注:『报福丧祝以祭祀祷祠焉。』正义:『祈请求福曰祷,得福报赛曰祠。』」 〔五〕宋罗泌《路史后纪》:「舜掘地财,取水利,股肱不居,故祠于田曰:『荷此长耜,耕彼南亩,四海俱有。』志利民也。乃作米廪,以教于国,以臧帝耤。」 《注订》:「舜之祠田云云:耜与亩协,类古歌辞,疑即祠田之文也。」 《易系辞下》:「斫木为耜,揉木为耒。」上古时代的翻土工具。按《困学纪闻》卷十《诸子》「舜祠田渔雷泽」条:「 《尸子》曰:『舜兼爱百姓,务利天下。其田(《太平御览》有「历山」二字)也,荷彼耒耜,耕彼南亩,与四海俱有其利。』……《文心雕龙(祝盟篇)》:『舜之祠田云:荷此耒耜,耕彼南亩,四海俱有。』谓之祠田,岂别有所据乎?」 〔六〕唐写本「四」上有「与」字,是。 范注:「《札迻》十二:顾广圻校云:『《困学纪闻》卷十引《尸子》曰:舜兼爱百姓,务利天下。其田也,荷彼耒耜,耕彼南亩,与四海俱有其利。』案《尸子》文见《御览》八十一。『其田也』作『其田历山也』,无祠田之文,今无可考。」 按此处疑当作「『与四海俱有其利』,爱民之志,颇形于言矣」。「颇形于言矣」以上,纪评:「祝之缘起。」 至于商履〔一〕,圣敬曰跻〔二〕,玄牡告天,以万方罪己〔三〕,即郊禋之词也〔四〕;素车祷旱〔五〕,以六事责躬〔六〕,则雩禜之文也〔七〕。 〔一〕《注订》:「商汤,字天乙,又名履也。」 〔二〕范注:「《诗商颂长发》:『汤降不迟,圣敬曰跻。』笺云:『汤之下士尊贤甚疾,其圣敬之德日进。』」按正义:「其圣明恭敬之德日升。」 〔三〕范注:「《论语尧曰》:『予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于皇皇后帝。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简在帝心。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孔安国注曰:『《墨子》引《汤誓》其辞若此。』孙诒让《墨子闲诂兼爱下》注云:『《论语尧曰》篇集解:孔安国云:「《墨子》引《汤誓》。」《国语周语》内史过引《汤誓》与此下文略同。韦注云:「《汤誓》,《商书》伐桀之辞也。今《汤誓》无此言,则散亡矣。」按孔安国引此作《汤誓》,或兼据《国语》文。《尚贤中》篇引《汤誓》,今书亦无之。』郝懿行曰:『案《白虎通三军三正》篇并引《论语》「予小子履」数语为汤伐桀告天之辞。』」 《注订》:「《书汤诰》:『敢用玄牡,敢昭告于上天神后。』又:『其尔万方有罪,在予一人。』」 〔四〕「郊禋」,祭天。 〔五〕范注:「《墨子兼爱下》:『汤曰:惟予小子履,敢用玄牡,告于上天后。曰:今天大旱,即当朕身履,未知得罪于上下,有善不敢蔽,有罪不敢赦,简在帝心,万方有罪,即当朕身,朕身有罪,无及万方。』此文与《汤誓》大略相同。据《墨子》意,则汤祷旱之辞也。《吕氏春秋顺民》篇:『汤克夏而正天下,天大旱,五年不收,汤乃以身祷于桑林,曰:「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无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鬼神伤民之命。」于是翦其发,●其手,以身为牺牲,用祈福于上帝。民乃甚说,雨乃大至。』」 范注:「《说文》:『祷,告事求福也。』《周礼春官》小宗伯:『祷祠于上下神。』注云:『祈福曰祷。』『大祝作六辞,五曰祷。』注云:『祷,贺庆言福祚之辞。』《礼记檀弓》:『君子谓之善颂善祷。』注云:『祷,求福也。』……是祷与祈一也。」 〔六〕唐写本「责」下衍「人」字。梅注:「汤以六事自责,曰:政不节欤?民失职欤?宫室崇欤?女谒盛欤?苞苴行欤?谗夫昌欤?」 范注:「《尸子》:『汤之救旱也,乘素车白马,着布衣,婴白茅,以身为牲,祷于桑林之野。』(《艺文类聚》八十二、《初学记》九引)《荀子大略》篇载其祷辞曰:『政不节与?使民疾与?何以不雨至斯极也?宫室荣与?妇谒盛与?何以不雨至斯极也?苞苴行与?谗夫兴与?何以不雨至斯极也?』(《公羊解诂》二引《韩诗传》、《说苑君道》篇、《御览》八十三引《帝王世纪》略同。)」 《说苑君道》篇:「汤之时大旱七年,雒坼川竭,煎沙烂石。于是使人持三足鼎,祝山川,教之祝曰:政不节耶?使人疾耶?苞苴行耶?谗夫昌耶?宫室营耶?女谒盛耶?何不雨之极也?盖言未已,而天大雨。」 《校注》:「按《荀子(大略篇)》《说苑(君道篇)》所载汤祷旱之辞,均未标有六事二字。《后汉书锺离意传》:『 上疏曰:「……昔成汤遭旱,以六事自责。」』(李注引《帝王世纪》同。)」 〔七〕唐写本「则」作「即」。梅注:「《说文》:祷雨为雩,祷晴为禜。《左传》:龙见而雩。雩,旱祭也。又云:雪霜风雨之灾,则禜之。禜,禳也。」 范注:「《说文》:『雩,夏祭乐于赤帝,以祈甘雨也。』又:『禜,设绵蕝为营,以禳风雨、雪霜、水旱、疠疫于日月星辰山川也。』」 《注订》:「《论语先进》:『风乎舞雩。』《周礼春官》司巫:『若国大旱,则帅巫而舞雩。』注云:『雩,旱祭也。』禜音咏,又音营,祭名。《左传》昭元年:『山川之神,则水旱疫疠之灾,于是乎禜之。日月星辰之神,则雪霜风雨之不时,于是乎禜之。』又按禜,许氏《说文》本《左氏》昭元之传。」 及周之太祝,掌六祝之辞〔一〕,是以庶物咸生,陈于天地之郊;旁作穆穆,唱于迎日之拜〔二〕;夙兴夜处,言于祔庙之祝〔三〕;多福无疆,布于少牢之馈〔四〕;宜社类禡〔五〕,莫不有文〔六〕。所以寅虔于神祇〔七〕,严恭于宗庙也。 〔一〕「祝」,范注引孙云:「唐写本作祀。」《校证》亦谓唐写本作「祀」,实则唐写本作「祝」。《周礼春官》:「太祝,掌六祝之辞,以事鬼神,祈福祥,求永贞。一曰顺祝,二曰年祝,三曰吉祝,四曰化祝,五曰瑞祝,六曰筴祝。」郑司农云:「顺祝,顺丰年也;年祝,求永贞也;吉祝,祈福祥也;化祝,弭灾兵也;瑞祝,逆时雨,宁风旱也;筴祝,远罪疾也。」按又见蔡邕《独断》。 〔二〕《大戴礼记公符》第七十九:「皇皇上天,照临下土;集地之灵,降甘风雨;庶物群生,各得其所,靡今靡古,维予一人某,敬拜皇天之祜(《祭天辞》)。……维某年某月上日,明光于上下,勤施于四方,旁作穆穆。惟予一人某敬拜迎日于东郊(《迎日辞》)。」又按《尚书洛诰》:「惟公德,明光于上下,勤施于四方,旁作穆穆。」「庶物」,即万物。「旁」,溥,广大。「穆穆」,美好。意为用「光明普照」等语来拜迎日出。 〔三〕唐写本「处」作「寐」,「祝」作「祀」。《斟诠》:「『 祀』原作『祝』,形近而误。」范注:「《仪礼士虞礼》:『明日以其班祔,用嗣尸。(卒哭之明日也。班,次也。《丧服小记》曰:祔必以其昭穆。用嗣尸,谓从虞至祭惟用一尸而已。)曰:孝子某孝显相,(称孝者,吉祭,显相,助祭者也。)夙兴夜处,小心畏忌不惰,其身不宁,(不宁,悲思不安。)用尹祭(尹,祭脯也。)嘉荐普淖,(嘉荐,醢也。普淖,黍稷也。)普荐溲酒,适尔皇祖某甫,以隮祔尔孙某甫。尚飨。』」 《注订》:「祔庙──《说文》:『后死者合食于先祖。』又合葬亦曰祔。」 《释名释丧制》:「又祭曰祔,祭于祖庙,以后死孙祔于祖也。」 〔四〕范注:「《仪礼少牢馈食礼》:『尸执以命祝。(命祝以嘏辞。)卒命祝,祝受以东北,面于尸西,以嘏于主人曰:皇尸命工祝,承致多福无疆于女孝孙。来女孝孙,使女受禄于天,宜稼于田,眉寿万年,勿替引之。』(替,废也。引,长也。)」 《仪礼少牢馈食礼》:「少牢馈食之礼。」郑玄注:「羊、豕曰少牢,诸侯之卿大夫祭宗庙之牲。」「布」,布陈、陈述。「少牢之馈」,诸侯的卿大夫用少牢到祖庙去祭已死的祖和父的祭礼。荐祭品于神及祖先曰「馈」。 〔五〕梅注:「《礼记》:『天子将出征,宜于社。』郑玄注云:『宜,祭名。』《诗》:『是类是禡。』注:『师祭也。』师出征伐,类于上帝,禡于出征之地。」 《礼记王制》:「天子将出征,类乎上帝,宜乎社,造乎祢,禡于所征之地。」郑注:「类、宜、造皆祭名,其礼亡。禡,师祭也,为兵祷。」陈澔注:「禡,行师之祭也。」《注订》:「 宜、社、类、禡,皆祭名。宜,《尔雅释天》:『起大事,动大众,必先有事乎社而后出,谓之宜。』社,《说文》:『地主也。』又《礼记郊特牲》:『社,祭土。』类,《虞书》:『肆类于上帝。』谓非常祀也。禡,《说文》:『师行所止。』恐有慢其神,下而祀之,曰禡。音骂。」 〔六〕《校注》:「《周礼春官大祝》:『大师宜于社,造于祖,设军社类上帝,国将有事于四望;及军归,献于社,则前祝。』郑玄注:『前祝者,王出也,归也,将有事于此神;大祝居前,先以祝辞告之。』舍人所谓『有文』者,即指祝辞言之也。」 〔七〕斯波六郎:「『虔』疑当作『畏』,《尚书无逸》:『严恭寅畏,天命自度。』盖彦和所本。」《斟诠》:「寅虔,谓寅畏虔诚也。」 《文体明辨序说》「祝文」类:「厥后虞舜祠田,商汤告帝,周礼设太祝之职,掌六祝之辞。春秋以降,史辞寖繁,则祝文之来尚矣。考其大旨,实有六焉:一曰告,二曰修,三曰祈,四曰报,五曰辟,六曰谒。用以飨天地、山川、社稷、宗庙,五祀群神,而总谓之祝文,其辞亦有散文、俪语之别也。」 以上为第一段,言祝之起源及夏、商、周三代祝文所起的作用。 自春秋已下,黩祀谄祭〔一〕,祝币史辞〔二〕,靡神不至〔三〕。至于张老成室,致美于歌哭之祷〔四〕;蒯聩临战,获佑于筋骨之请〔五〕;虽造次颠沛,必于祝矣〔六〕。若夫《楚辞招魂》,可谓祝辞之组丽也〔七〕。 〔一〕《校证》:「『自』字原无,据唐写本补。」 《书说命》:「黩于祭祀。」「黩」,亵慢不敬。《 论语为政》:「非其鬼而祭之,谄也。」 〔二〕《校注》:「《左传》成公五年:『梁山崩,……故山崩川竭,君为之不举。……祝币,史辞,以礼焉。』杜注:『(祝币)陈玉帛;(史辞)自罪责。』又昭公十七年:『祝,用币;史,用辞。』杜注:『用币于社,用辞以自责。』」 〔三〕《校注》:「按《诗大雅云汉》:『靡神不举。』郑笺:『言王为旱之故,求于群神,无不祭也。』又:『靡神不宗。』郑笺:『言遍至也。』」 〔四〕《校证》:「唐写本『于』作『如』,『成』作『贺』。『 美』原作『善』,从唐写本改。」 《礼记檀弓》下:「晋献文子成室,晋大夫发焉。张老曰:『美哉轮焉,美哉奂焉,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文子曰:『武也得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是全要领以从先大夫于九京也。』北面再拜稽首。君子谓之善颂善祷。」郑注:「文子,赵武也。作室成,晋君献之,谓贺也。诸大夫亦发礼以往。……善颂谓张老之言,善祷谓文子之言。」「张老」,晋国大夫。《校注》:「(《檀弓》下)郑注:『善颂,谓张老之言;善祷,谓文子之言。』则此『祷』字当作『颂』,舍人盖误记。『成』、『善』亦当依唐写本改作『贺』『美』。」 〔五〕《校证》:「『佑』原作『佑』,从唐写本改。」《校注》:「《说文》示部:『佑,助也。』」 《左传》哀公二年晋郑之战,卫太子蒯聩在晋赵鞅部下作战,「望见郑师来,太子惧,自投于车下。……卫太子祷曰:『曾孙蒯聩,敢昭告皇祖文王,烈祖康叔,文祖襄公,郑胜乱从(郑声公助臣作乱),晋午(晋定公)在难,不能治乱,使(赵)鞅讨之。蒯聩不敢自佚,备持矛焉。敢告:无绝筋,无折骨,无面伤,以集大事,无作三祖羞。大命不敢请,佩玉不敢爱。』」 〔六〕《论语里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集解引马曰:「造次,急遽;颠沛,偃仆。」朱注:「颠沛,颠覆流离之际。」 〔七〕纪评:「《招魂》似非祝辞。」范注:「《楚辞招魂》王逸注谓宋玉哀原厥命将落,欲复其精神,延其年寿,故作《招魂》。……又《招魂》句尾,皆用些字。《梦溪笔谈》曰:『今夔峡湖湘及江南獠人,凡禁句尾皆称些,乃楚人旧俗。』即祝之俗字。」 《注订》:「《楚辞集注招魂》:『古者人死则使人以其上服升屋,履危北面而号曰:「皋!某复。」遂以其衣三招之,乃下以覆尸。』又王逸注:『招者,召也。以手曰招,以言曰召。』……又《说文》:『招,手呼也。』」 《校证》:「『丽』原作『纚』,从唐写本改。《法言吾子》篇:『雾縠组丽。』李轨注:『雾縠虽丽,蠹害女工。』此彦和所本。今作『纚』者,涉上文偏旁而误也。又唐写本『丽』下有『者』字。」 《法言吾子》篇:「或曰:雾縠之组丽。曰:女工之蠹矣。」这是说雾縠虽丽,但蠹害女工,以喻词赋虽巧,却惑乱经典。 汉之群祀〔一〕,肃其旨礼〔二〕,既总硕儒之义〔三〕,亦参方士之术〔四〕。所以秘祝移过〔五〕,异于成汤之心〔六〕;侲子驱疫〔七〕,同乎越巫之祝〔八〕:礼失之渐也〔九〕。 〔一〕《校证》:「唐写本『汉』上有『逮』字。」 《校注》:「『之』,唐写本作『氏』。按《诏策》篇『晋氏中兴』,《奏启》篇『晋氏多难』,句法与此相同,则唐写本作『氏』是也。」《考异》:「盖『氏』指晋氏族业之兴衰,此二字为指事类之相属,『之』字为长。」 《注订》:「汉之群祀,始于高祖入关,为汉王,立黑帝祠曰北畤,后又诏于上帝山川诸神,各以其时礼祀之如故,则皆沿秦旧也。」 〔二〕《校注》:「『旨』字,唐写本作『百』。何焯校作『百』。按『旨』字不可解,作『百』是。『百礼』盖概括之辞,言其礼多耳。《诗小雅宾之初筵》、《周颂丰年》及《戴芟》并有『以洽百礼』之文,皆谓合聚众礼以祭也。」 《汉书郊祀志上》:「高祖下诏曰:『吾甚重祠而敬祭,今上帝之祭及山川诸神当祠者,各以其时礼祠之如故。』」范注:「文帝以下,迭有增益,《史记封禅书》、《汉书郊祀志》言之详矣。」 〔三〕《校证》:「『义』原作『仪』,从唐写本改。」范注:「 按当作『议』为是。既总硕儒之议,亦参方士之术,谓如武帝命诸儒及方士议封禅,公玉带上黄帝时《明堂图》之类。」《校注》:「按范说是。《史记司马相如传》(《封禅文》):『乃迁思回虑,总公卿之议,询封禅之事。』(《文选》吕向注:「总,纳。」)可证。」 〔四〕《史记封禅书》:「天子既闻公孙卿及方士之言,……颇采儒术以文之。」 〔五〕梅注:「《汉书郊祀志》云:秦祝官有秘祝,即有灾祥,辄祝祠移过于下。」《训故》:「《汉书》文帝诏:今秘祝移过于下,朕甚不取,自今除之。」 范注:「《史记封禅书》:祝官有秘祝,即有菑祥,辄祝祠移过于下。(谓有灾祥辄令祝官祠祭,移其咎恶于众官及百姓也。)孝文帝下诏曰:今秘祝移过于下,朕甚不取,自今除之。」 〔六〕参阅上文:「至于商履,……以万方罪己。」 〔七〕梅注:「王性凝曰:事见《后汉书》。愚按《邓后纪》注云:侲之言善也。善童,幼子也。侲子,逐役之人也。《礼仪志》云:大傩:选中黄门子弟年十岁以上,十二以下,百二十人为侲子,皆赤帻皂制,执大。方相氏黄金四目,蒙熊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十二兽有衣毛角。中黄门行之,冗从仆射将之,以逐恶鬼于禁中。夜漏上水,朝臣会,侍中、尚书、御史、谒者、虎贲、羽林郎将执事,皆赤帻陛卫。乘舆御前殿。黄门令奏曰:『侲子备,请逐疫。』于是中黄门倡,侲子和曰:『甲作食,胇胃食虎,雄伯食魅,腾简食不祥,揽诸食咎,伯奇食梦,强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委随食观,错断食巨,穷奇、腾根共食蛊。凡使十二神追恶凶,赫女躯,拉女干,节解女肉,抽女肺肠。女不急去,后者为粮。』音凶,磔音窄。」「驱」,驱的异体字。《训故》:「大傩:选黄门为侲子,丹首皂制,逐恶鬼禁中。」「侲」音振,童男童女。《注订》:「大傩,谓逐疫于禁中也。」 〔八〕《史记封禅书》:「是时即灭南越,越人勇之乃言,『越人俗鬼,而其祠皆见鬼,数有效。昔东瓯王敬鬼,寿百六十岁。后世怠慢,故衰秏。』乃令越巫立越祝祠。」按「越」,《汉书郊祀志》作「粤」。唐写本「祝」作「说」,意谓和越巫骗人的说法相同。《斟诠》:「所谓『越巫之说』者,盖指越人勇之所言也。」 〔九〕《校证》:「唐写本以下诸本『礼』作『体』,黄注本改『 体』。」《校注》:「何焯校『体』为『礼』。按『体』谓事体,即上所云『汉氏群祀』。……《文选》皇甫谧《三都赋序》:『夸竞之兴,体失之渐。』(卷四五)即舍人所本。」「体」,指祝祀的大体。「渐」,开始。意谓春秋以来的祝祀已经变质。《斟诠》:「体谓体统,指祭祀之规制仪式而言。所谓『体失之渐』,谓祭祀之规制仪式渐流于荒诞淫滥,而非祭祀之礼典本身有何废弛也。」 总以上,纪评:「祝之流弊。」 至如黄帝有《祝邪》之文〔一〕,东方朔有《骂鬼》之书〔二〕,于是后之谴,务于善骂〔三〕。唯陈思《诘咎》〔四〕,裁以正义矣〔五〕。 〔一〕唐写本「祝邪」作「耶」。张君房《云笈七签轩辕本纪》:「帝巡狩东至海,登桓山,于海滨得白泽神兽,能言,达于万物之情。因问天下鬼神之事,自古精气为物,游魂为变者,凡万一千五百二十种。白泽能言之,帝令以图写之,以示天下。帝乃作《祝邪》之文以祝之。」 黄叔琳云:「祝,又音昼,《诗大雅》『侯诅侯祝』是也。俗作『』,非。故诅骂亦祝之一体。」 〔二〕《训故》:「《古文苑》:王延寿《梦赋序》:臣弱冠尝夜梦见鬼物与臣战,臣遂得东方朔与臣作《骂鬼》之书。」 黄注:「按朔与延寿隔世久远,或朔本有书,延寿得之则可,曰『与臣作』,谬矣。倘作书亦是梦中事,便无所不可。然彦和又岂以乌有为实录乎?非后人传写之误,即前代有传写失实者。」 范注:「案黄说甚是。东方朔骂鬼之书,今不可考。惟延寿《梦赋》尚存(《古文苑》卷六)。盖亦骂鬼之流也。」 〔三〕纪评:「《诅楚文》之类是也。」 〔四〕《校证》:「『诘』原作『诰』,从唐写本改。……子建《诘咎文》,见《艺文类聚》一百(「诘」误「诰」)。」 梅注:「曹能始曰:按曹子建《诰咎文》序曰:五行致灾,先史咸以为应政而作。天地之气,自有变动,未必政治之所兴致也。于时大风发屋拔木,意有感焉。聊假天帝之命,以诰咎祈福。」 《补注》:「案《困学纪闻》(卷十七)引作诘咎,谓假天帝之命以诰风伯雨师,诘字较诰字为长。陈思此文前诘风伯雨师,后有『皇祇赫怒』,『顾叱丰隆,息飙遏暴』,『庆云是兴』,『 甘泽微微,雨我公田,爰既予私』,『年登岁丰,民无馁饥』云云,所谓『裁以正义』也。」 〔五〕《诘咎文》中经过对风雨之神的责问,最后使得风调雨顺,「年登岁丰,民无馁饥」。「裁」,谓裁夺。曹植文不迷信鬼神,所以说「裁(断)以正义」。 若乃礼之祭祝,事止告飨〔一〕;而中代祭文,兼赞言行〔二〕。祭而兼赞,盖引神而作也〔三〕。又汉代山陵,哀策流文〔四〕;周丧盛姬,内史执策〔五〕。然则策本书赠〔六〕,因哀而为文也。是以义同于诔〔七〕,而文实告神,诔首而哀末,颂体而祝仪〔八〕,太史所读之赞,固周之祝文也〔九〕。 〔一〕《校证》:「『祝』原作『祀』,从唐写本改。告飨之祝,见《仪礼少牢馈食礼》。」「礼之祭祝」,指上文所指祭神和祝文。 范注:「《仪礼少牢馈食礼》:『主人西面,祝在左,主人再拜稽首。祝曰:孝孙某,敢用柔毛(羊也)、刚鬣(豕也)、嘉荐(菹醢也)、普淖(普,大也。淖,和也。德能大和,乃有黍稷。),用荐岁事于皇祖伯某(伯某,其字也)。以某妃(某妃,某妻也)配(合食曰配)某氏(某氏,若言姜氏、子氏)。尚飨。』( 尚,庶几。飨,歆也。)」《斟诠》:「告飨,谓奉献酒食,祝告鬼神歆享之也。」 范注:「《说文》:『祰,告祭也。』《尔雅释诂》:『祈,告也。』《毛诗大雅行苇》:『以祈黄●。』笺云:『 祈,告也。』『告』,本字作『祰』。」 陈懋仁《文章缘起注》「祭文」类袭此文云:「夫礼祭以诚,止于告飨。」 〔二〕范注:「中代祭文,据《文章缘起》有杜笃《祭延锺文》,文佚。」范注引曹操《祀故太尉桥玄文》,见《后汉书桥玄传》,又见《魏志武帝纪》注引《褒赏令》。 《文体明辨序说》:「按祭文者,祭奠亲友之辞也。古之祭祀,止于告飨而已。中世以还,兼赞言行,以寓哀伤之意,盖祝文之变也。」 《文体明辨序说》「祭文」类:「古者祀享,史有册祝,载其所以祀之之意,考之经可见。若《文选》所载谢惠连之《祭古冢》,王僧虔之《祭颜延之》,则亦不过叙其所祭,及悼惜之情而已。」「中代」,本书《颂赞》篇称晋代为末代,可见这里是以「中代」指汉魏时期。 〔三〕《校注》:「『神』,徐校作『伸』。……按此言祝文体制之蕃衍,『伸』字是。《易系辞上》:『引而伸之』。」「而」,唐写本作「之」。「引伸」,谓从哀祭引出赞德行来。 《古今文综》第六部第一编第四章《祭吊哀诔》甲「祭文」:「《孝经》疏云:祭者,际也,人神相接,故曰际也。《周礼》:太祝掌六祝之辞,以事鬼神,告飨有文,此其嚆矢。迄乎后世,体寖孳乳。唐翼修曰:祭文之用有四:祈祷雨旸,驱逐邪魅,干求福泽,哀痛死亡,如此而已。」 〔四〕「山陵」,帝王坟墓。《广雅释丘》疏证:「秦名天子冢曰山,汉曰陵。」「哀策」,颂扬天子后妃生前功德之文章。范注:「《后汉书礼仪志》:『司徒、太史令奉谥、哀策。』注曰:『晋时有人嵩高山下得竹简一枚,上有两行科斗书之。台中外传以相示,莫有知者。司空张华以问博士束。曰:「此明帝显节陵中策也。」检校果然。是知策用此书也。』案彦和谓『哀策流文』指此。《文章缘起》:『汉乐安相李尤作《和帝哀策》。』文佚。」「流文」,谓有哀策文流传下来。「哀策流文」,汉代祭皇帝陵墓,用哀策文,因而流行成为文体,即下文所说「诔首而哀末,颂体而祝仪」。 〔五〕《穆天子传》六:「天子西至于重璧之台,盛姬告病,……天子哀之。是日哀次,天子乃殡盛姬于谷丘之庙。……于是殇祀而哭,内史执策。」郭璞注:「策,所以书赠赗之事。内史,主策命者。」哀册文不传。 〔六〕范注:「『书赠』,唐写本作『书赗』,均通。」 《校释》:「唐写本『赠』作『赗』,是。」按「赗」音奉,给丧家送葬之物。 《校注》:「按《仪礼既夕礼》:『书赗于方。』郑注:『方,板也。书赗奠赙赠之人名与其物于板。』则唐写本作『赗』是也。『赗』『赠』二字形近,每易淆误。」 〔七〕范注:「挚虞《文章流别论》:『今哀策,古诔之义。』( 《御览》五百九十六引)」 〔八〕《校释》:「『仪』疑作『义』。」按仍应作「仪」。哀策文开头像诔,结尾是哀词,体裁像颂,而进行仪式像祝。 〔九〕《校证》:「『太史所读之赞,固周之祝文也』,唐写本作『太祝所读,固祝之文者也』。汪本以下作『太史所作之赞,因周之祝文也。』今参定如此。言汉之哀策,即周之祝文耳。」 《汉书百官公卿表上》:「奉常……属官……有太史。」《后汉书续百官志》:「太常,卿一人。……本注曰:掌礼仪祭祀。每祭祀,先奏其礼仪;及行事,常赞天子。」注曰:「《汉旧仪》曰:赞飨一人,……掌赞天子。」范注:「案太常卿属官,有太史令一人。《礼仪志》载太史令奉谥哀策,则彦和所云『太史作赞』,当为指汉代而言矣。唐写本作『太祝所读,固祝之文者也。』语意似不甚明。」斯波六郎《范注补正》:「案此二句,疑当作『太史所读,固周之祝文也』十字。《续汉礼仪志》下曰:『太史令自东南北面读哀策。』据此,则汉太史令读哀策可知。」 《校释》:「按汉之太史,属于奉常,《礼仪志》载太史令奉谥哀策,是此二句应作『太史所读,固周之祝文也』,言汉之哀策,与祝文实同一物也。」 《校注》:「按唐写本是。……《续汉百官志》二:『太祝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凡国祭祀,掌读祝及迎送神。』」 以上为第二段,言祝之流弊及其流变。 凡群言务华〔一〕,而降神务实,修辞立诚〔二〕,在于无媿〔三〕。祈祷之式,必诚以敬〔四〕;祭奠之楷,宜恭且哀:此其大较也。〔五〕班固之《祀涿山》〔六〕,祈祷之诚敬也;潘岳之《祭庾妇》〔七〕,祭奠之恭哀也〔八〕:举汇而求〔九〕,昭然可鉴矣。 〔一〕《校证》:「『务』原作『发』,据唐写本改。」 〔二〕《易干文言》:「修辞立其诚。」正义:「外则修理文教,内则立其诚实。」此处借指写祝辞的真诚。《斟诠》:「观此,知祭文可分二种:一为祭告山川,一为祭奠亲友。我国古代最重祀典,远至唐虞之世,设有专官,以司其事。而祭奠亲友则为后起。东汉杜笃《祭延锺文》,当为祭奠亲友文之较早者。此外又有所谓『祝文』,实为祭文之先导,与祭文异名同实。」 〔三〕《校证》:「唐写本『媿』作『愧』。」斯波六郎:「见『 祝史陈信』条。又《春秋左氏传》昭公二十年:『其祝史荐信,无愧心矣。』」 〔四〕《校注》:「按《礼记曲礼上》:『祷祠祭祀,供给鬼神,非礼不诚不庄。』郑注:『庄,敬也。』」「式」指祈祷文之体式。 〔五〕纪评:「此虽老生之常谈,然执是以衡文,其合格者亦寡矣。所谓三岁小儿道得,八十老翁行不得也。」 《文章辨体序说》「祭文」类:「大抵祷神以悔过迁善为主,祭故旧以道达情意为尚。若夫谀辞巧语,虚文蔓说,固弗足以动神,而亦君子之所厌听也。」 《文体明辨序说》「祭文」类:「按祭文者,……盖祝文之变也。……刘勰云:『祭奠之楷,宜恭且哀。』若夫辞华而靡实,情郁而不宣,皆非工于此者也。」 〔六〕「祀」唐写本作「祠」。《校证》:「『涿』原作『蒙』,今从唐写本改正。」 范注:「班固《祀蒙山文》不可考。唐写本『蒙』作『 涿』。严可均《全后汉文》二十六辑得《涿邪山祝文》四句。」「涿山」在今蒙古人民共和国西部。 《校释》:「按固有《涿邪山祝文》,今亦讹『涿』为『蒙』。」 〔七〕黄注:「《潘岳集》有《为诸妇祭庾新妇文》。」范注谓见《艺文类聚》三十八,文缺不全。又见《全晋文》卷九十三。 〔八〕《校证》:「『祭奠』原作『奠祭』。今从唐写本乙正。」 《校注》:「上文『祈祷之式,必诚以敬』,故承之曰『祈祷之诚敬也』。此当作『祭奠之恭哀也』,始能与上『祭奠之楷,宜恭且哀』句相应。」 〔九〕「汇」,类聚。 以上为第三段,提出对祝文的规格要求。 盟者,明也〔一〕。骍毛白马〔二〕,珠盘玉敦〔三〕。陈辞乎方明之下〔四〕,祝告于神明者也。 〔一〕《释名释言语》:「盟,明也。告其事于神明也。」《周礼秋官序官》:「司盟。」郑注:「盟,以约辞告神,杀牲歃血,明着其信也。」 〔二〕黄注:「《左传》:瑕禽曰:昔平王东迁,吾七姓从王,牲用备具,王赖之,而赐之骍旄之盟。」按此见襄公十年。杜注:「骍旄,赤牛也。举骍旄者,言得重盟,不以犬鸡。」范注:「案『骍毛』当依《左传》作『骍旄』。唐写本正作『骍旄』。」「骍旄」,赤色的牛。黄注:「《汉书》:王陵曰:高皇帝刑白马而盟曰:『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按此见《王陵传》。 〔三〕黄注:「《周礼天官》玉府:若合诸侯,则共珠盘玉敦。」郑注:「敦,盘类,珠玉以为饰。古者以盘盛血,以敦盛食,合诸侯者必割牛耳,取其血歃之以盟。珠盘以盛牛耳,尸盟者执之。」 〔四〕《校注》:「按《仪礼觐礼》:『诸侯觐于天子,为宫方三百步,四门,坛十有二寻,深四尺,加方明于其上。方明者,木也。方四尺,设六色,东方青,南方赤,西方白,北方黑,上玄下黄。』郑注:『方明者,上下四方神明之象也。上下四方之神者,所谓神明也。会同而盟,明神监之,则谓之天。天之司盟有象者,犹宗庙之有主乎?』《周礼秋官》司盟:『掌盟载之法。凡邦国有疑会同,则掌其盟约之载及其礼仪,北面诏明神。郑玄注:『载,盟辞也。盟者书其辞于策,……明神,神之明察者,谓日月山川也。觐礼加方明于坛上,所以依之也。诏之者,读其载书以告之也。』」 在昔三王,诅盟不及〔一〕,时有要誓〔二〕,结言而退〔三〕。周衰屡盟〔四〕,弊及要劫〔五〕,始之以曹沫〔六〕,终之以毛遂。〔七〕 〔一〕黄注:「《谷梁传》:诅盟不及三王。」按此见隐公八年。范宁注:「三王,谓夏、殷、周也。夏后有钧台之享,汤有景亳之命,周武有孟津之会,众所归信,不盟诅也。」《周礼春官》诅祝:「诅祝掌盟、诅、类、造、攻、说、禬、禜之祝号。」郑注:「八者之辞皆所以告神明也。盟诅主于要誓。大事曰盟,小事曰诅。」 〔二〕《周礼春官》诅祝:「作盟诅之载辞,以叙国之信用。」贾公彦疏:「作盟诅之载辞者,为要誓之辞,载之于策。人多无信,故为辞对神要之,使用信,故云以叙国之信用。」 《左传》襄公九年:「公孙舍之曰:『昭大神,要言焉,若可改也,大国亦可叛也。』知武子谓献子曰:『我实不德,而要人以盟,岂礼也哉!』」《斟诠》:「要,结约也。……誓,约束也,见《说文》言部。」 〔三〕《春秋》桓公三年经:「夏,齐侯、卫侯胥命于蒲。」《左传》:「不盟也。」杜注:「申约言以相命,而不歃血也。」《公羊传》:「古者不盟,结言而退。」 〔四〕《校注》:「按《诗小雅巧言》:『君子屡盟,乱是用长。』郑笺:『屡,数也。盟之所以数者,由世衰乱,多相背违。』」《文体明辨序说》:「三代盛时,初无诅盟。虽有要誓,结言则退而已。周衰,人鲜忠信,于是刑牲歃血,要质鬼神,而盟繁兴。然俄而渝败者多矣。」 〔五〕《校证》:「『弊』原作『以』,『劫』原作『契』,今从唐写本改。」《校注》:「按唐写本是。《公羊传》庄公十三年:『 庄公升坛,曹子手剑而从之。……已盟,曹子摽剑而去之。要盟可犯,而桓公不欺;曹子可雠,而桓公不怨。』《解诂》:『臣约束君曰「要」,强见要挟而盟尔,故云「可犯」。以臣「劫」君,罪「可雠」。』是『要劫』不能……截然分为两事……且舍人于此语下,即紧接『始之以曹沫,终之以毛遂』二句,『要劫』史实已为指明。」 〔六〕《史记刺客列传》:「曹沫者,鲁人也,……为鲁将,与齐战,三败北。鲁庄公惧。乃献遂邑之地以和。……齐桓公许与鲁会于柯而盟。……曹沫执匕首劫齐桓公,桓公左右莫敢动,……乃许尽归鲁之侵地。」索隐:「沫,音亡葛反。《左传》《谷梁》并作曹刿,沫、刿声相近而字异耳。」又云:「此作曹沫,事约《公羊》为说,然彼无其名,直云曹子而已。且《左传》鲁庄十年,战于长勺,用曹刿谋败齐,而无劫桓公之事,十三年盟于柯,《公羊》始论曹子。《谷梁》此年惟云:『曹刿之盟,信齐侯也。』又不记其行事之时也。」 〔七〕《训故》:「《史记》:秦围邯郸,平原君求救于楚。议日中不决。毛遂按剑历阶而上。楚王叱之,遂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国之众也。今十步之内,王不得恃其众也。王之命悬于遂手,吾君在前,叱者何也?』议定,遂谓楚王之左右曰:『取鸡狗马之血来。』毛遂奉铜盘而进之楚王曰:『王当歃血而定从,次者吾君,次者遂。』」按此见《平原君列传》。 及秦昭盟夷,设黄龙之诅〔一〕;汉祖建侯,定山河之誓〔二〕。然义存则克终,道废则渝始〔三〕,崇替在人,何预焉〔四〕。 〔一〕梅注:「杨用修云:『黄龙盟见《西南夷传》。』愚案《后汉书》:『秦昭襄王时有一白虎,常从群虎,数游秦、蜀、巴、汉之境,伤害千余人。昭王乃重募国中有能杀虎者,赏邑万家,金百镒。时有巴郡阆中夷人,能作白竹之弩,乃登楼射杀白虎。昭王嘉之,而以其夷人,不欲加封,乃刻石盟要,复夷人顷田不租,十妻不筭,伤人者论,杀人者得以倓钱赎死。盟曰:「秦犯夷,输黄龙一双;夷犯秦,输清酒一锺。」夷人安之。』」按此见《南蛮西南夷列传板楯蛮夷传》。 范注:「常璩《华阳国志巴志》:『秦昭襄王与夷人刻石盟曰:秦犯夷,输黄龙一双;夷犯秦,输清酒一锺。』」 《校注》:「郝懿行《文心雕龙辑注》批注云:『按黄龙非可输之物,疑「黄龙」当为「璜珑」之省文。《说文》:「璜,半璧也。珑,祷旱玉也,龙文。」(按见玉部)抑或作黄珑,为珑玉色黄者耳。』其说当否,姑录以备考。」 〔二〕黄注:「《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封爵之誓曰:『使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宁,爰及苗裔。』」「厉」,同「砺」,磨刀石。 〔三〕《左传》成公十二年:「有渝此盟,明神殛之。」「渝始」,改变原来誓言。 〔四〕《校证》:「唐写本『』作『祝』。」「崇替」,兴废。 《斟诠》:「此言盟起于周衰,春秋之世最盛。祝告神明以取信,后世盟书是其滥觞。誓始起于《尚书汤誓》《牧誓》,所以征伐誓师,与汉祖封建诸侯不同。」 若夫臧洪歃辞,气截云蜺〔一〕;刘琨铁誓,精贯霏霜〔二〕;而无补于汉晋,反为仇雠〔三〕。故知信不由衷〔四〕,盟无益也〔五〕。 〔一〕《校证》:「唐写本『歃辞』作『唾血』。『唾』乃『歃』误。」《斟诠》:「唐写本『歃』作『喢』,字通。《后汉书冯衍传》:『喢血昆阳。』唐写本行书如此。」 梅注:「《后汉书》:臧洪,广陵射阳人也。灵帝中平末,弃官还家,太守张超请为功曹。时董卓弒帝,图危社稷,超与洪西至陈留,见兄邈计事。邈引洪与语,大异之。乃与诸牧守大会酸枣,设坛场,将盟。既而更相辞让,莫敢先登,咸共推洪。洪乃摄衣升坛,操(应作歃)血而盟曰:汉室不幸,皇纲失统。贼臣董卓,乘衅纵害,祸加至尊,毒流百姓。大惧沦丧社稷,翦覆四海。某等纠合义兵,并赴国难。凡我同盟,齐心一力,以致臣节。陨首丧元,必无二志。有渝此盟,俾坠其命。皇天后土,实皆鉴之。」按此见《臧洪传》,下文云:「洪辞气慷慨,闻其言者,无不激扬。」后来臧洪为袁绍所败,被杀。「歃」,歃血,口含血,一说,以指蘸血,涂于口旁。「截」,断。王金凌:「盟辞内容为奖掖王室,誓灭董卓,的确有一股刚正之气在,则『气截云蜺』似乎应指正气。」 《校注》:「唐写本『歃辞』作『唾血』,『气』作『 辞』。……元明以来各本因脱去『血』字,故移『辞』字属上,而增一『气』字以弥缝其阙,于文殊不辞矣。」按「气截云蜺」之「气」指辞气而言,核诸《后汉书》原文,说亦可通。而且「气截云蜺」与下文「精贯霏霜」形成对偶。 〔二〕梅注:「《晋书》:元帝称制江左,琨乃令长史温峤劝进。于是琨与段匹磾期讨石勒,匹磾推琨为大都督,喢血载书,檄诸方守,俱集襄国(按此见《刘琨传》)。《北堂书钞》琨与匹磾盟文曰:天不靖晋,难集上邦,四方豪杰,是焉煽动。乃凭陵于诸夏,俾天子播越震荡,罔有攸底。二虏交侵,区夏将泯,神人乏主,苍生无归,百罹备臻,死丧相枕。肌肤润于锋镝,骸骨曝于草莽,千里无烟火之庐,列城有兵旷之邑,兹所以痛心疾首,仰诉皇穹者也。臣琨蒙国宠灵,叨窃台岳;臣磾世效忠节,忝荷公辅,大惧丑类,猾夏王旅,陨首丧元,尽其臣礼。古先哲王,贻厥后训,所以翼戴天子。敦序同好者,莫不临之神明,结之盟誓。故齐桓会于邵陵,而群后加恭;晋文盟于践土,而诸侯兹顺。加臣等介在遐鄙,而与主相去迥辽,是以敢于先典,刑牲歃血。自今日既盟之后,皆尽忠竭节,以翦夷二寇。有加难于琨,磾必救;加难于磾,琨亦如之。缱绻齐契,披布胸怀,书功金石,藏于王府。有渝此盟,亡其宗族,俾坠军旅,无其遗育。」「霏」,云气。「霏霜」,雪霜,比喻坚贞。 黄注:「《刘琨传》:琨字越石。建武元年,……琨、匹磾进屯固安,以俟众军。匹磾从弟末波纳(石)勒厚赂,独不进,乃沮其计。琨、匹磾以势弱而退。」 〔三〕《校证》:「唐写本无『于』字。『汉晋』原作『晋汉』,今从唐写本乙正。」 黄叔琳原评:「二盟义炳千古,不宜以成败论之。」 纪评:「彦和此论纰缪,北平先生(黄叔琳)讥之是也。」 《补注》:「案黄注引《后汉书臧洪传》『无不激扬』下,当添入『自是之后,诸军各怀迟疑,莫适先进,遂使粮储单竭,兵众乖散』;原引《晋书刘琨传》『以势弱而退』下,当添入『 未波许琨为幽州刺史,共结盟而袭匹磾,请琨为内应,而为匹磾逻骑所得。琨别屯故征北府小城,未之知也。来见匹磾,匹磾遂留琨。会王敦密使匹磾杀琨。匹磾遂称有诏收琨,遂缢之』。如此方与彦和本文『无补晋汉,反为仇雠』相合。」臧洪后被同时起来反对董卓的袁绍所杀。所以说「无补」。 范注:「案彦和所云『无补晋汉,反为仇雠;信不由衷,盟无益也』诸语,乃指当时与盟之人而言,于臧、刘二子,固已推崇无所不至矣。」 〔四〕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隐公三年:『君子曰:信不由中,质无益也。』」「衷」与「中」通。 〔五〕《校注》:「按《左传》桓十二年:『君子曰:苟信不继,盟无益也。』」 夫盟之大体,必序危机,奖忠孝,共存亡,戮心力,祈幽灵以取鉴,指九天以为正〔一〕;感激以立诚,切至以敷辞〔二〕,此其所同也〔三〕。然非辞之难,处辞为难〔四〕。后之君子,宜存殷鉴〔五〕,忠信可矣,无恃神焉。 〔一〕斯波六郎:「《离骚》:『指九天以为正兮,夫唯灵修之故也。』」王逸注:「指,语也;九天,谓中央八方也;正,平也。」《仪礼士昏礼》:「女出于母左,父西面戒之,必有正焉。」正义:「以物为凭曰正。」是「正」亦可作凭证解。「戮」,合力。 〔二〕《后汉书杨震传》:「震前后所上,转有切至,帝既不平之。」《晋书江统传》:「申论陆云兄弟,辞甚切至。」「切至」,形容言辞的恳切周到。 〔三〕《文体明辨序说》「盟」类(「誓」附):「夫盟誓之文,必序危机,奖忠孝,戮心力,祈幽灵以取鉴,指九天以为正,感激以立诚,切至以敷词,此其所同也。然义存则克终,道废则渝始,亦存乎人焉耳。呜呼,勰为斯言,其知盟誓之要者乎?」 〔四〕《斟诠》:「此二语从《韩非子说难》『则非知之难也,处知则难也』蜕化而出。……《韩非子》宋注释其句云:『其思,邻父非不知也,但处用其知,不得其宜,故或见戮,或见疑,故曰处之难也。』是此『处辞』之处,当作处用解,而处用有遵守之意。全句谓非撰写誓辞之难,而是遵守誓辞为难也。」 〔五〕《校证》:「『存』原作『在』,从唐写本改。」《诗大雅荡》:「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 以上第四段,言盟的意义、来源、发展及其规格要求。 赞曰:毖祀钦明〔一〕,祝史惟谈〔二〕。立诚在肃〔三〕,修辞必甘。季代弥饰〔四〕,绚言朱蓝〔五〕。神之来格〔六〕,所贵无惭〔七〕。 〔一〕唐写本「毖」作「秘」。《尚书洛诰》:「予冲子夙夜毖祀。」孔传:「言政化由公而立,我童子徒早起夜寐,慎其祭祀而已。」范注:「唐写本『钦明』作『唾血』,非是。」《校证》:「『 唾』亦『歃』误。」 《尚书尧典》:「钦明文思安安。」「钦」,敬也。正义:「照临四方谓之明。」 《校注》:「『钦明』疑为『方明』之误(篇中有『方明』之文)。此句本统言祝与盟二者,『毖祀方明』即慎祀上下四方神明之意。于祝于盟,均能关合。作『钦明』,既不惬洽;若据唐写本之『唾血』改为『喢血』,则又不能施之于祝矣。」 《注订》:「《书酒诰》:『汝劼毖殷献臣。』正义曰:『毖训为慎。』」 〔二〕「谈」,指祀辞或盟辞。 〔三〕《校证》:「顾校、谭校『立』作『意』。案顾、谭校不可从。『修辞立诚』,乃《易干文言》文,彦和此文本之。上文『 修辞立诚』,『感激以立诚,切至以敷辞』,并作『立』,可证。」 〔四〕「季代」,末代,和《时序》篇中「季世」同,指晋代以后。 〔五〕《校证》:「『言』,何云:『疑作焉。』」「绚言朱蓝」,言辞绚烂而尚华采,指后世祝盟崇尚辞藻,但祝盟宜求质实。 〔六〕《诗大雅抑》:「神之格思。」毛传:「格,至也。」《斟诠》:「格亦训感通,《书说命》:『格于皇天。』」 〔七〕《校注》:「篇中『凡群言发华,而降神务实,修辞立诚,在于无媿』云云,即『所贵无惭』之意。」 文心雕龙义证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