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唐末藩镇演义

唐末藩镇演义 作者:余光黄


唐末藩镇演义
例言
一本书以提倡信义唤醒世人为主旨
一本书起自黄巢作乱,终于朱温被弑,凡三十八年
一本书大事依据通鉴新旧唐书五代史,但详于藩镇事迹,其它与武事无涉者多付阙如
一本书采用小说中白话演义体裁,便于普及。惟当时诏命书札文章华茂者,则仍其旧。盖用白话译出,不独冗长,更嫌乏味,反令阅者厌观
一本书成于匆促,所有叙言题辞批语均未征齐,统俟再板时增加印订
一本书祇言古事,间有与时事关合者,特用一二语点题,令人注意,实行唤醒主旨。决非以某古人比某今人,阅者幸勿私衷推测,致耗脑筋,尤所盼祷
  民国十年 著者识

唐末藩镇演义第一集 汉东余光黄着
第一回 考唐制四帝变兵章 聚曹州二贼兴乱事
  话说唐朝自高祖李渊、太宗李世民起兵晋阳,平了隋乱,六年而成帝业,建都长安。那太宗文皇帝将天下兵马实行遣散,设立府兵,平时从事耕蓄,有事效力疆场,法制甚善。后来传至玄宗皇帝,就是那宠杨贵妃、爱安禄山的那个唐明皇,其时天下太平已久,并未用兵,府兵之法寝废。宰相张说奏请募兵,玄宗准行,并派尚书左丞萧嵩,与州吏共同挑选,号曰彍骑。至天宝末年,安禄山因与宰相杨贵妃之兄杨国忠不和,带着朔方健儿,打着渔阳战鼓,作起乱来。他的同里好友史思明更来帮助,与他成了个安史之乱。那时召募的彍骑前往讨贼,并不能平,于是藩镇之兵始强。
  原来藩镇之兵,即是节度使之兵。当年因边将屯防便利起见,分道设置,只有平庐、范阳、河东、关内、河西、北庭、安西、陇右、剑南、岭南、江南、河南十二道,每道设置一人执掌兵权,原名为大都督,至高宗时都督带使持节者,名之曰节度使。安史乱时,玄宗巡幸西蜀,命太子即位灵武,是为肃宗。这肃宗皇帝派李光弼、郭子仪等,帅着当时九节度使之兵,讨平了大乱,因此武夫战将以功起行阵封侯王者,皆得充节度使。于是藩镇相望于内地,大者连州十余,小者犹兼三四,兵骄则逐帅,帅强则叛上;或父死子握其兵而不肯代,或取舍由于士卒,往往自择为吏,号为留后,以邀朝命。国家力不能制,忍耻含垢,因而抚之,行那姑息之政。各使愈骄,自出号令以相侵夺,天子熟视不知所为,反作和事老人,似此已非一日。
  迨至十八代僖宗皇帝登基,年纔十四,专事游戏,政事委之宦官田令孜,朝纲大坏。各地节度使时有增加,统计僖宗一朝,节使名称竟多至陆十余处。你道是那陆十余处呢?曰凤翔、曰陕州、曰淮南、曰武定、曰武安、曰武泰、曰武宁、曰河中、曰河东、曰同华、曰蔡州、曰卢龙、曰代北、曰静难曰泰宁、曰钦化、曰安武、曰忠武、曰义武、曰宣武、曰振武、曰金商、曰感义、曰感化、曰成德、曰护国、曰奉国、曰佑国、曰昭义、曰义成、曰义胜、曰义昌、曰东川、曰河西、曰四川、曰镇南、曰荆南、曰剑南、曰岭南东、曰岭南西、曰山南东、曰山南西、曰陕虢、曰河阳、曰朔方、曰泾原、曰夏绥、曰郦延、曰邠宁、曰镇海、曰天平、曰天雄、曰博野、曰平庐、曰雁门、曰广州、曰魏博、曰凤州、曰大同、曰保大、曰永平。这许多节度使,平时据险要、专方面,自有土地,自有人民,缮治甲兵,储存财赋,以兵士为爪牙,以人民为鱼肉,雄视一方,无所不至。加之宦官弄权,赏赐无度,横征暴敛,民不聊生。又复连岁蝗虫大作,赤地千里,弄得一般百姓求死无所,因而相聚为盗,天下从此大乱。
  且说僖宗干符二年,濮州盐贩王仙芝,因与同伙贩卖私盐打死多人,官司巡文缉捕,仙芝逃避几处,终恐被拿,乃与同黟相商,聚合饥民三千余人,破了濮州,俘虏万人,掠取财货无数。天平节度使薛崇出兵击之,反为仙芝所败,仙芝自号为大将军,带领人众来打曹州,又遣心腹兄弟尚君长、柴存、曹师雄、柳彦璋等分掠各乡。派拨已定,忽又想起一个好友来,自己言道:“我如何将此人忘了!若得此人同举大事,必能成功!”随即写了亲笔书信一封,差个心腹弟兄,姓毕名师铎的,前往曹州寃句地方,引动一位魔王出来。这人姓黄名巢,生得体格魁梧,胸怀宏大,惟天生一个杰傲不驯的特性,好酒使气,轻财嗜杀,专一结交亡命之徒。家世贩盐为业,颇有资财,父母见他如此行为,深为忧虑,又禁他不得,相继气病而亡。巢幼时也粗涉书传,深慕西楚霸王项籍之为人,屡举进士不第,乃投笔叹曰:“大丈夫当纵横宇内,自取侯王!安能向断简残篇中,作蠹虫生活,受这无识试官们的闷气呢?方今天下藩镇最强,武人为重,莫若弃文就武,别作良图。”乃聘请名师教授武艺,兼习骑射。生来一种神力,不列三年,十八般武艺尽皆精晓,尤以击剑最为擅长。王仙芝当年打伤人命,曾蒙他救护在他家中,躲避了多时,两人十分契合。那时闻得仙芝起事,正拟前往赞助,又恐事不能成,为天下笑,只得按纳在心。这日正在后园演习武技,见一门子拿了书信一封,上前禀道:“门外有一个军官打扮的大汉,自称姓毕,前来求见。并有书信在此。”黄巢接来一看,认得是仙芝的笔迹,连忙吩咐门子道:“快请那人进来。”一面拆书看罢。毕师铎已大踏步的走来,与黄巢见过了礼,一同来到大客厅内,分宾主坐下。那毕师铎便道:“大官人不认得我吗?我原在前村毕家屯居住,名叫师铎。只因同着王哥哥贩卖私盐,回家时甚少。那年我的母亲去世,我不在家,听得邻舍们说,还是大官人施舍的一口棺材呢!我后来回家要来道谢,只因同王哥哥做的那事又发作了,不敢出门,到如今我心里还是过意不得。”黄巢答道:“一口棺材值得什么!我那一年不施舍百八十口的!我想黄天生人,原是平等,如今的世界,那富的便要金埋玉葬,那贫的连一个薄板的棺材都没有,岂是上天的意思吗?我虽有几个钱,狠想做一番事业,决不学那时下的守财虏呢!”师铎听了,不由的叹服,又将仙芝敦请同举大事的话说了一遍。黄巢正中下怀,便连夜同毕师铎来见仙芝。仙芝接着大喜。黄巢道:“阿哥首举义旗,连破州镇,天下震动。现今藩镇兵强,设一旦奉天子诏命,四方来攻,似此毫无教练之人,器械不精,粮饷不足,如何抵挡?弟有一言,如蒙采择,管教他唐家天子,坐不稳那长安!”只见黄巢叠着两个指头,说出一篇计划。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讨大盗来威获小胜 调小军张宴吃大惊
  话说黄巢对仙芝说道:“从来举事,固在厮杀定乱,还要文章。阿哥首举义旗,震动天下,必须草一檄文,传布各地,使仗义之心、救民之意,全国了然;又要上不叛天子,中不背强藩,自然为敌者少;将一切罪恶加在州县官吏身上,现今人民憔悴虐政,对于天子强藩均是敢怒而不敢言,惟有贪污州县官吏接近,人民恨之刺骨,今见我等专以诛杀贪官污吏为言,正合了他的意思,自然助我者多。照这样一办,既可以缓强兵之来攻,又可以收劲卒之应用。小弟不才,略知兵法,趁此时机勤加教练,俟明春天暖,鼓舞而西,不难横行天下也。”仙芝听了,深以为然,乃传檄诸道:只言官吏贪暴,赏罚不平,弄得人民饥寒交迫,流离失所。我等体天地好生之心,顺同胞恶死之念,谨举义旗,为民请命。各地不必惊恐,如有同襄大义之人,若肯来归,定当优待。一俟皇帝撤换此辈贪污官吏,即当解甲归田,同作太平鸡犬。黄天可表,决不食言。又钞写了多份,差人四处粘贴,各地人民困于重敛者,归之如市。一月之中,众至数万。巢乃拔其精壮者勤加教练,均以弟兄相呼,又将自己家财,及仙芝所掠金银发放众人。巢素性豪侈,到了此时,衣服饮食偏与那最下等弟兄们同样,每日或早或晚,召集众人在打麦场上宣讲大义一番。因此众人感激拜服,乐为之用。
  再看黄巢时,并无出兵之意,又过了两月,众人精力强健,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巢乃与仙芝同商进兵之道。一日,筑下土台一座,高有八尺,宽有数方,上面列着棹椅旗帜刀鎗等件,又叫弟兄们杀牛宰马,预备酒筵,召集众人,在那青天红日之下烧了香,磕了头,歃血宣誓。那誓书大意系说:我等今日聚义,全为救民。万众一心,横行天下。不能同生,便求同死。如若违背,皇天不佑。宣读已毕,众人都道“一心遵守”,那一遍声音,好似晴天中打了一个霹雷,真是热闹。说毕,都坐下吃饭,又是大碗的酒大块的肉,丰盛得狠。众兄弟们个个吃得十分醉饱,三一羣五一伙在那里说些闲话。
  这黄巢便与仙芝商量着,以为河南道居天下之中,守兵最弱,易于取胜,乃与仙芝各统五万人,往河南进发。那些官兵们,平时吃喝嫖赌,全不操练,听说有贼,先自软了,无可奈何上到阵来,不战而退。巢与仙芝,所向无敌,巢破九州岛,仙芝破六州,共破了河南一十五州,声势浩大。早有探马报上长安,宦官田令孜接着,慌忙奏明僖宗,僖宗听了大惊,随即下诏,命淮南、忠武、宣武、义成、天平五军节度使,抽调精壮兵士,会同平庐节度使宋威前往围剿。又命威为诸道行营招讨使,给卫兵三千,骑兵五百,河南诸镇皆受其节制,并以散骑常侍曾元亮为副使。仙芝闻得此种消息,颇形忧闷,忙请黄巢商量抵御之策。那黄巢说道:“从来兵贵神速,权贵统一。如今唐家命六镇出师会剿,往返商量必需时日,又命宋威为诸道招讨,此人年老多病,又无特长,诸道必不服从,恐难听其调遣。我料各路不过抽调二三千人前来敷衍敷衍,有何可惧!我等计划已定,仍请阿哥去攻沂州,弟暂留后,以资策应,免至归路为人所阻。此万全之道也。”仙芝听了有理,率众往沂州进发。
  且说招讨使宋威,原是先朝老将,颇有虚名。当日奉诏,先遣平庐节度副使曹全晸,率着本部人马往救沂州。这全勖生得短小精悍,十分骁勇,领着人马连夜奔来。仙芝听得,聚集众兄弟们商议抵御之策。众人都道:“我等连破数州,官军望风逃避,有何可畏?等他到来,再行厮杀。”是夜并不准备,全晸军中早已探知,二更以后,趁着星月微明前来劫寨。众弟兄们从梦中惊醒,各自四散。仙芝闻得厮杀之声,速起束装,那曹兵已至营门,只得同亲信弟兄们,乘马夺路而遁。全晸追杀数里,得胜而归。军士们一心想得头功,便对全晸说:“王仙芝已被我等杀死。”全晸急忙报知宋威,威便奏明僖宗,百官都来朝贺。那宋威又奏称仙芝已死,各道援兵请还屯本镇。这淮南、忠武、义成、宣武、天平五道节度使,前奉圣旨会剿仙芝,你推我让的,数日方各派兵三千来救沂州;行至半途,闻得平卢兵已杀了王仙芝,正自去住难决,今奉着此令,兵士们落得各回本道去了。
  内中天平节度使薛崇,派的副将张宴,行至义桥,正拟折回,忽探马报道:西北一带驻扎贼兵不少,中军立着朱红旗帜,上面写着斗大的黄字。张宴听了,知道是黄巢的营寨,随即召集军官商议道:“王仙芝与黄巢原是一党,闻巢智谋更胜仙芝。如今仙芝已被平卢军杀了,我等若能擒住黄巢,也算立了大功,不枉出发一趟。我已禀报节使,诸君可竭力进攻,定有重赏。”只见两旁将士都气愤愤的禀道:“节使派遣兵士们,只教我等救沂州,并未叫我等打义桥。那王仙芝既死,各道兵马都已回去,我等仍以回家为是。黄巢无名小盗,杀他作甚?由他去罢。兵士们纔得了几缗钱几匹绢何,必生出事来,要他卖命呢。”那张宴听了,不由的心头火起,大声说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国家每年费了无数钱粮,养着军汉。如今有一二小盗,尚不能肃清,良心何在?况且我已禀报节使,岂能中止不行?今日暂且休息,明日五更造饭,拔队前往。违令者斩!”说罢,怒冲冲的走入后营去了。两边将士下来,个个抱怨道:“我们遇着这么一个不晓事的军官,前来救沂州已是万般无奈,幸得贼已杀死,正可回家休息。偏又生出事来,去打什么黄巢。早晚这个性命教他送了,如何是好呢!”内有一个最奸黠的,说道:“既是张副将不顾大家的性命,我们何不激怒了众军,各自拔寨回家,看他一人坐在这里,有何能力?且自羞他一羞!”众兵说道:“阿哥说得是。我们就是这样办罢。”于是各自归营,暗暗收拾到了,三更时分一齐拔队,黑夜中辨不出方向,只朝大路走去。约计也行了七八十里,东方微明,前面早有一座城池,十分雄峻。众军腹内饥饿,为首的便前去叫门,想寻些酒食。那管门军士不敢擅开,慌忙报与都将知道。原来此处正是天平所属的州城,城内有两个都将,一个姓张名思泰,一个姓李名承佐。二人闻得,一齐来到城楼,见了无数官军扎在城外,为首数人站在吊桥边。张李问知原委,见他们来势汹汹,深恐激成事端,反为不妙。二人只得走马出城,切实劝慰一番,仍就教他归还本道。众军那里肯听,只说回到天平,恐怕节使责罚,愿驻州城以供驱使。那张李二人如何敢留,只求他们开走,便将袍袖撕了一块,与他们立个盟誓,保那天平节度使不责备他。另缮文书一封,令人先下去了;一面又拿了自己的俸钱,备下丰盛的酒肴,请这军士们吃得十分醉饱,始软洋洋的拔队,一路上溜达着回天平去了。
  再说张宴五更起来点将进兵,那卫兵们报道:各营俱是空营。张宴听了,吃一大惊,又恐被叛兵暗算,便连夜从小路上逃回天平,见了节使,禀明原委。那薛崇听了,大怒道:“似此叛军,若不惩治,以后何以使人,何以御众?待我奏明圣上,一律处他个重刑。”慌忙修了本章,差人往长安呈递。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奏军情王铎救少弟 受官爵黄巢打阿哥
  话说天平节度使薛崇,见军士们自行开拔,不听长官命令,急忙表奏朝廷,只望下一道严厉的诏令,将为首数人斩首示众,以伸军法。那知不到几日,诏令下来,教本管军官宣慰众军,一切无得穷诘,免致激成事端。那薛崇奉着,大失所望,又已接着张李二都将的来书,只得另派他部下和气的军官前往带领。兵士们见长官如此优待,越发的骄纵了几分,这且不表。再说那平卢节度使宋威,因军士说杀了仙芝,申奏朝廷,朝廷着实的奖励了几句,又赍了钱帛来赏众军。这宋威十分欢喜,正在使署堂上与僚佐们吃得胜酒,忽见一个探马上堂报道:“小人打探得王仙芝那日在沂州败后,逃在黄巢营内,并未杀死。现见各路官军已退,收拾余众,依然出来攻掠。已与黄巢分打阳翟、郏城二处。”宋威及众官听了吃一大惊,急忙又申奏朝廷,一面再派兵把守要塞。不到几日,诏令下来,仍令淮南、忠武、宣武、义成、天平五路会同平卢兵剿灭。那知那五镇兵士都不愿再行出发,又见张宴一军擅自逃归,朝廷并不加罪,大家更起了一个援例之心,故意放出些忿怨思乱的话,在那些军官们面前说道:“宋威那人,分明是怕我们立功。贼打了败仗,他便教我们回来,他好得头功;贼又来了,他便教我们帮助他去打头阵。我们须不是木偶人,由他搬弄!前回出发,脚都走痛了,这两天刚刚养好,又要出发,把弟兄们闹翻了,我们可不能负责呢。”这军官们听了,只得来回节使,那些节使们素来仗着兵士为要挟朝廷之具,今见他们说得有理,也不敢十分强迫。那宋威见各镇人马并不到来,又申奏朝廷告急,不数日诏令下来,令昭羲节度使曹翔、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邠宁节度使李侃、凤翔节度使令狐绹调兵会剿,仍催忠武节度使崔安潜先行发兵,同宋威击讨。等朝廷慢慢分拨已定,各节使慢慢调兵遣将,兵士们一步步往前行走,那王仙芝早破了阳翟,黄巢早破了郏城。
  仙芝等又进攻汝州,这汝州刺使姓王名镣,原是朝中宰相王铎的少弟,他的伯父王播当年也做个宰相,到是个世代簪缨,诗酒风流的名士,素不以武人为然。至于教练兵士,更不在意。他的部下,那能敌得王仙芝那一般亡命之徒,不须三日,城早破了,兄弟们将那王镣活捉到营,仙芝见他生得到也文秀,又问知系王铎之弟,这汝州城的兵士们并未十分抗拒,便起了一个好生之心,叫弟兄们与他解了缚,赐些酒食,暂且留在后营好好的看守。一面吩咐众人:“如今打破汝州,功劳不小,准你们大掠三日。那些百姓若不抗拒的,不准杀戮。”因此满城士民听了此话,絜家逃走者不计其数。内中逃往长安的,各处传说,那王铎听了,好不忧闷,一心要救自家兄弟。次日在僖宗驾前奏道:“臣闻王仙芝与其党尚君长等,均是率土之民,只因犯法畏罪,迫而为盗。今各道节度使又不能取胜,依臣愚见,莫若赦他小罪,令其自新,除他一个官职,令人前往招降。他若来归,免至兴动刀兵,亦是国家之福。如其不来,讨之未晚。”僖宗听罢,随即勑赦王仙芝及尚君长等罪犯,并除一官职,令勑使前去招降。等勑使赶着仙芝时,那仙芝已破了阳武,进攻郑州,势焰愈大。虽然赦了罪名,见只除一小官,也不在意,并不拜令,没昼没夜的去攻打郑州。
  看看旦夕可下,忽一日仙芝正与黄巢在前敌督战,听得一片喧噪之声,回头看时,后军阵角自乱,急忙与巢拨转马头,正要传令,众兄弟们已纷纷奔窜。仙芝与巢禁止不得,随众而遁。城中见了,也开门杀出来,仙芝等大败。原来昭义监军雷殷符屯在中牟,闻知郑州危急,前来接应,出其不意,到获了胜仗,救了郑州。次日探听仙芝等往唐邓二州去了,那边自有官军攻剿,各自收军回镇。且说仙芝受此大败,攻打城池更增一番勇气,不数日破了唐邓二州,进攻郢复二州,又被他打破了,更将人马往申、光、庐、寿、舒、皖等处进发。早有探马报到淮南,那节度使刘邺,自以兵少,只令把守要寨,并不来打仙芝。一面奏请朝廷添兵,宰相郑畋接了此表,次日朝见僖宗,奏道:“自沂州奏捷来,仙芝愈肆猖狂,屠陷五六州,疮痍数千里。宋威衰老多病妄奏,以后诸道尤所不服。若使贼陷扬州,则江南亦非国有。臣见忠武节度使崔安潜,威望过人;又右卫上将军张自勉,骁勇良将;宫苑使李琢,乃西平王晟之孙,严而有勇。请皇上令其讨贼,必能有功。”僖宗颇以为然,只是宋威是先朝旧臣,老成硕望,一时不便动他,仅勑感化节度使薛能挑选精兵援助淮南。仙芝闻得此信,乃由舒寿西上,进攻蕲州。
  那蕲州刺史姓裴名偓,虽为文官,颇知武略,探知仙芝到来,用那坚壁清野之法,固守城池,并不出战。仙芝一连攻了几日,只是攻打不下,又恐四面救兵前来援助,因此闷闷不乐。一日来至营后散步,看见捉来的汝州刺史王镣,也在那里和守卫的弟兄们闲话。见了仙芝到来,连忙上前行礼,仙芝略点一点首,教他一旁站住,并不言语,只是叹气。王镣见了,不知是何意思,便向仙芝问道:“这几日怎不听见大将军上阵厮杀?”仙芝叹道:“我自濮州起兵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取。今番来到蕲州,满拟三日攻下。那知裴偓那厮,固守城池不来厮打,教我无法可施。好不闷人那!”王镣听了,不由的欢喜起来。自己想道:谁想我在这里脱此火坑!便向仙芝说道:“这裴偓,原是家兄的门生。当年在长安时,常在我家出入,与我十分要好。大将军不要烦恼,我自作书与他,教他前来投降。并请奏明圣上,有我哥哥作主,准保将军得一个大官,享受无穷的富贵。不强如东征西杀,作这个辛苦的勾当?”仙芝听了大喜,随即教王镣作书与那裴偓。这裴刺史接着一看,想起老师当年保荐之恩,又且贼临城下,死守着也不是个长策,见有此机会,如何不依?连忙复了书信照办,但请仙芝敛兵不掠,定当奏明皇上除一大官。仙芝也自依允,两下里结了个条约。这裴偓便大开城门,延请仙芝并后军首领黄巢及尚君长等大头目三十余人,至刺史衙中置酒款待,又预备许多礼物,一一分送,外赠军粮二千石、马草一万挑。黄巢及众人心中甚喜:好一个投降的刺史,到十分孝顺。酒筵散罢,裴偓恭恭敬敬送至城外濠边,殷勤了一回始去。又差人星夜往京,表奏仙芝归顺朝廷,请除一大官以昭激劝。
  那时朝臣,多以赦罪授官易长奸宄;惟有王铎,因救弟心切,又想门生裴偓立此大功,一意固请。僖宗素主怀柔,准了王铎,乃以仙芝为左神策军押牙兼监察御史,遣中使奉了告身,前往蕲州颁授。那仙芝自与裴偓言和以后,这裴偓每日好酒好食的奉承,又召些女乐侑酒,十分高兴。一日酒筵纔散,报有中使到来,裴偓慌忙迎接,知道朝中准了他的表章,也替仙芝喜欢。次日同着中使并州城内各官,前往仙芝营中道贺,仙芝大喜,排设筵席管待各宾。酒过三巡,菜供数道,只见后军首领黄巢带领一般弟兄们,气愤愤的走到营来,对着仙芝说道:“阿哥,你到好呀,做了官哪!我以为是裴刺史投降了咱们,谁知还是阿哥降了唐家。但是当初跟兄弟们起义之时,立下大誓,横行天下,怎么到都忘了?如今你一人做了官,我们兄弟们都到那儿去安身立命呢?今日这杯喜酒且慢些吃罢!”仙芝正在大喜之下,又当着蕲州城内许多官吏,见了黄巢等如此举动,大不满意,倚着酒性发话道:“老弟,你不要如此。你不是见我作了官,你没有做吗?将来还可以想法子。当看中使在前,你怎么这样的放肆呢!”这一语真恼了黄巢,指着仙芝说道:“你这卑污小贼,不顾盟誓,一心只想做官!一个神策军的押牙算得了什么?不是我黄巢大言,就是那节度使,我也看不上眼。正经给我做大唐的皇帝,我还不奈烦呢!什么教做中使偏使,拿来吓我?”仙芝听了,恼羞成怒,无言可答,拿起席上一个大碗,连汤带水望黄巢面上打来。黄巢眼快,往左一闪,乘势提起右手一拳打去,正中仙芝左额,早已流下血来。众弟兄们看儿闹得不像,便都上前劝解,将黄巢拉回本营休息;拿一块绢巾包了仙芝的伤痕,便都道:“大哥息怒!当初立下大誓,便是弟兄们不从时,哥哥还要管教。如今哥哥先自背了,一人做了大官,其实难服众心!”那仙芝听了众人之言,知道不专是黄巢的意思,惟有深悔从前只求成事,无暇择交,都弄了些亡命之徒,到今日有心归顺,也扭不过众人的意思了。便对着中使道:“非是仙芝不受,实在众位弟兄不依。请收回罢。”中使见此情形,连忙收拾起来,逃奔襄阳去了。裴偓见势不佳,也逃往鄂州,只剩王镣未曾逃脱,依然落在火坑。
  那黄巢回到营中,气仍不消,又恐仙芝不肯离开蕲州,潜令众兄弟们在州城内放起十数处火来,将城中之人半驱半杀,掠取金银,也不通知仙芝,各自去了。剩下与仙芝亲信兄弟们尚君长等三千余人,守着空城,也就无用前来劝了。仙芝只得收拾做官的心思,再作他强盗的生活。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大同镇一举肃清 河东道五遭荼毒
  话说黄巢自蕲州出来,带领弟兄往郓州进发。仙芝打探明白,也不来追赶,自己和尚君长等沿江而上,去打鄂州。二人自此分离了许久,不在话上。书中再表一位英雄出来,这位英雄姓李名克用,原是沙陀人氏,本姓朱邪,父名国昌。当年讨平贼寇庞勋功劳最大,赐了李姓。这李国昌现充振武节度使,克用是他的三子,自幼生得一表非凡,十分英武,长身玉立,大耳方腮,又且天生忠孝性成,时人莫及。只是一件美中不足,少时左目失调,神光微眇,军民人等爱敬之余,取了一个绰号,名曰独眼龙。现年二十二岁,朝廷命他作沙陀副兵马使,驻扎在蔚州。这位李爷见王仙芝黄巢等扰乱中原,心中十分忧虑,一日来到云州,与那正兵马使李尽忠商量道:“方今天下大乱,王仙芝黄巢等扰乱中原,虽然一时犯不到我们代北来,但二贼是个流寇,行踪无定的。且朝廷每每调派各道军马会同攻剿,我们也不能不作一个准备。再者军士们借此勤加教练,也免至荒怠起来。”那李正使听了,十分赞成,便命克用统率着教练。克用领命,每日将人马整顿得十分齐备,只等朝廷诏令下来,便要讨伐贼寇。一日又请那正使前来阅操,这李尽忠见了军士们如此雄壮,器械又这般精强,心下十分欢喜,阅毕回来,一路上叹念不已。忽又想着:自己才能家世,俱不及他。值此天下大乱,便起了一个良禽择木的念头。
  这年正是干符四年的冬季,转瞬间残年已过到了元日。尽忠便召集几个心腹军官开了一个密秘会议、你道那几个军官呢?一个姓康名君立,一个姓薛名志勤,一个姓程名怀信,一个姓李名存璋。不一时来到后堂,那李尽忠坐了主席,对众人道:“方今王黄二盗大乱中原,朝廷号令不复行于四方,此乃英雄豪杰立功名富贵之秋也。我等虽然各拥重兵,只是学识有限,名望不高,不足以号召天下。值此风云际会之期,而无龙凤攀附之地,坐视驹光虚度,弄得老大无成,岂不可叹吗?弟每值流年更换,不觉悲从中来。想诸君振翮待鸣,必同此心理。我见副兵马使勇冠诸军,其尊人振武节度使功大官高,名闻天下。若辅以举事,代北不足平也。诸君以为何如?”原来那四将都与克用最好,听了此话,一齐赞成。尽忠又道:“今岁代北荐饥,大同防御使段文楚,本兼水陆发运使,全不实心任职,弄得漕运不继,一味的克扣军粮。今年这样寒冷,他将军衣等件全用旧棉作成,又按新价报官,于中取利,代北军士们饥寒怨怒,恨之刺骨。康兄你尚能言,何不潜往蔚州,说那副兵马使一同起兵,乘此机会诛了文楚,推他作个防御使,我们代北军马从此统一,再无他项监督之人,那件大事自然更易举行了。”那康君立领命,一马来到蔚州,见了克用,叙礼已罢,便向克用说道:“方今天下大乱,天子将边事付与我们。今年偶然饥荒,段文楚那厮还削夺我们的衣粮,弄得边军个个饥寒交迫,人心逞动。推其用心,意在激成兵变,使我等获罪朝廷。我等虽愚,焉能守死?公家父子素以威德服边人,我已得正使赞同,敢请副使一同兴兵,共诛虐帅!”克用听了,正以部下饥寒喧噪,无法调停,大有允意。便对君立道:“吾父现在振武,事关重大,等我禀报后再行。”君立道:“副使差矣,从来机事贵密,若往振武,事必泄露。文楚得知做了准备,反不易取胜。副使如以此事可行,何必千里禀命呢?以末将料之,公与正使同心合力,诛那文楚已自有余。”克用点首应允,当请君立复命,约于上元夜在云州会同起事。君立去后,过了几日,便到上元。那正使李尽忠趁着月明人闹,带领部下人马先攻云州的牙城。文楚闻得有变,正拟调兵防御,那知帐下兵士们受他的虐待,巴不得有事打个内应外合,谁肯出力?待他分派已毕,那城门早开放了,李尽忠等进来,将文楚及督粮官柳汉璋一同缚住,下在狱中。二更时分,克用率着万人前来镇压,在斗鸡台扎下了大营。尽忠便遣人送了符印,请克用暂为防御留后,克用推辞几次,众人不依,只得受了。次日尽忠又将文楚等送到斗鸡台下,克用命斩首示众。那些军人因恨文楚克扣他的衣粮,将他尸首剐了,煮得烂烂的,吃一个饱,剩下的骨骸都踏成碎粉。克用原拟斩首之后备棺掩埋,见了军士们如此,只得作罢。可怜赫赫一个防御使,只因克扣军粮,激成众怒,弄得死无葬身之地。这也是他自作自受了。
  且说众军感激克用除了大害,表求朝廷实升克用为大同防御使。这个消息传到振武,被他父亲李国昌闻得,十分大怒,便对夫人说道:“不想你我生下这个不孝的逆子!也学时下军人,杀了防使自作留后,做出这等不忠的勾当来。我今上表朝廷,请国家另派他人,教他白闹一回,灭灭他的性气!”忙即日修表申奏朝廷,请另简贤员前往接替。若克用违命,臣请帅本道兵讨之,终不爱一子以负国家。朝廷听得克用杀了防使自为留后,正在无法可施,今见国昌如此主张,便增了几分胆量,忙派司农卿支详为大同军宣慰使,先教国昌跟克用说朝廷派的人,教他千万不要挡驾,如能照常迎候,另升克用一官,必使他称心惬意。次日又派太仆卿卢简方为大同防御使,这卢简方奉命之后,那敢到任,预先派遣能员从事疏通,等到四月尚无结果。朝廷为威信起见,使出一个巧着来,将大同防御使改为节度使,以卢简方为振武节度使,调李国昌为大同节度使。他想克用为人最孝,国昌前去接任,自然不能抗拒;即令军士们发生冲突,凭他父子二人自相残杀伤,不失一个以毒攻毒之计。地方縻乱,且自由他。卢简方得知此计,十分欢喜,即日赶到振武去上任。那知这种计划,早被克用看破,赶紧禀知国昌,并说朝廷全不念大人功劳,今日不独置男于死地,并且将大人数年经营之根据一并取消。望求大人早早作主。国昌原是个直心直肠的人,见了朝廷此种诡计,不觉大怒。等待使命到来,将那制书撕得粉碎,监军前来劝阻,被他性发,一刀杀了,索性与克用合兵,破了遮虏军,进击宁武及岢岚军。这卢简方兴兴头头,满拟做一回振武节度使,谁知行至岚州,听了此种信息,不敢前行,知道这场祸事不小,连急带气,又受了道路的风霜,忽然得个急症,一夜而亡。
  那晋阳城内,河东节度使窦澣,闻得克用来攻,卢简方又死,不由的心慌,便先派了地方团练兵修整晋阳的城池,又命都押牙康传圭带领民团,前赴代州防守。那些民团个个惧怕李家父子,都不肯去。康传圭连催带劝的出发,行到城北,大家歇下,要求发个优赏。那时河东府库空竭,窦澣遣都虞候邓虔前往慰谕,邓虔摆着代表的架子,对众人说了一篇官话。那些民团见了无钱,已都有气,又听了他这篇空话,越发的火上加油,蜂拥上前将那邓虔三拳两脚的打死,放在一个破床板上,抬到城中来。窦澣闻信,只得亲自出来慰谕一番。那民团中走出几人说道:“今日节使亲自慰谕,我等十分感激。惟代州离此数百里,无饷无钱,难以前往。总求节使设法发我等一个双饷罢。”窦澣听了,也是无法,库中本自无钱,只得着差官们往城中,请那些富商来借钱。这几位富商已被节使借得不少,有心要不借与他,又恐兵士们变乱起来,也是抢掠一空。商量着借了五万缯钱,窦节使拿来,买了些布,凑着放与众人,每人给钱三百,给布一端,方才了事。自己想道:这个穷节度使,有甚么好处!长此挪借下来,还要带累我的老本。眼见得李克用要来攻打,这个担惊受怕赔钱的官,真不愿做。上了一个辞职表,朝廷派了昭义节度使曹翔来做河东节度使。这曹节使到任,先要立个下马威,风忙捕民团中为首杀了邓虔的十三个人,尽都拿来杀了。又有那义成军来到晋阳援助,尚未解甲,即哗噪着求赏。这曹节使也斩了十余人,平了风潮,便请义成、忠武、昭义、河阳四路兵马,集中晋阳以御沙陀。那时克用已破了岢岚军的罗城,曹翔的先锋军又打败了,晋阳闻信,只得闭城防守。曹翔气愤愤的卧病在床,谁知民团及义成军被他杀了多人,心中怀恨,正议报仇,城中惟有昭义军驻扎最多,余者均开往前敌去了,便派人往说昭义军兵士道:“沙陀兵指日来到城下,节使现又卧病在床,焉能防御?我们不定死在那一天呢!莫如抢了晋阳,各自回乡,图个下半世的快乐。阿哥们以为何如?”那时兵心最坏,听得说个抢字,人人欢乐,各自拿刀执棒,向热闹街市中真个做起来。民团中人乘势跑到节度使署,打散了卫兵,冲到上房,杀了曹翔。可怜这位节使到任纔止两月,因要立个下马威风,竟遭杀身之祸。
  克用闻得,力攻岢岚。岢岚军见了晋阳已乱,均无斗心,翻城相应。克用得了岢岚,进攻洪谷,河东宣慰使崔季康与昭义节度使李钧前往救援,又被克用战败,李钧被乱兵射死。那昭义兵退至代州,又无主将,落得把个代州剽掠一空,跑回上党去了。这崔季康见李钧已死,又调驻扎河东的军马前往抵御,军士们行到静乐,因发饷不平,杀了孔目官石裕。崔季康用正言压制,那里肯听。季康见势不好,逃归晋阳,乱兵还不饶他,追到城边,都头张锴、郭昢攻破城门,跑入府里杀了崔季康,方才完事。朝廷见河东军人接二连三的因军饷滋事,克用父子攻打又急,想着重赏一回以示鼓励,便派了中使勑赐河东军士银五万两,由孔目官王敬发放,按着等级分配多寡。谁知牙将贺公雅所部士卒,因分得少了,气愤不服。那贺公雅对着众军道:“皇上赐我们的银子,应该平分。偏是这姓王的要分出许多等级,我们得着这几两银子,吃饭不饱喝酒不醉,要他何用!现放着锦绣一个晋阳,何不发他一个大财呢。”众军听了,都说道:“牙将说得是!别的营里有什么特别的功劳,该得多些?我们守着这点口粮,那一年能发一宗财啊。”说着真个一齐动起手来,连抢带烧,将晋阳的三城更弄得摧残难看了。原来唐朝自高祖起义晋阳,后来太宗命李绩筑了三城,作为北都,十分宏壮。当日军士们焚掠已毕,并不逃走,又将那孔目官王敬捉住,送到马步司中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李克用射箭服豪酋 杨知温谈诗退大盗
  话说贺公雅所部捉了孔目官王敬,送到马步司中,与他理论。那王敬就有理也说不过众人,何况又无十分充足的理由,监军亲自与他和解一番,也是无效。只得将王敬斩了,以谢众人。朝廷见了晋阳军人屡次闹事,无人愿往,便将河东都牙将康传圭升了河东节度使。这康传圭是本地人氏,从前打死邓虔正是他的主意,他到躲过了罪名。如今得了节使,好不威风,专事刑罚,报复私怨,强取民财,十分顽恶。这日遣遮虏军使苏弘轸前往抵御克用。那时克用已进攻太谷,苏弘轸那是克用的对手,上到阵去,头一仗就败了,只得退回。传圭见了大怒,斩了苏弘轸,又遣都教练使张彦球将兵三千,来敌克用。行至百井地方,众军不进,彦球恐怕做苏弘轸第二,也便折回。康传圭闻信,忙将城门闭了。那些兵原与城内兵都是一气的,私自开了西明门,放他们进来,杀了传圭。监军周从寓亲自出来慰论一番,升了彦球为府城都虞候。朝廷闻得,慌忙遣使宣慰,谕旨上说道:所杀节度使事出一时,各宜自安,不要忧惧。到反安慰他们。河东军人因之益形放肆。
  且说河东屡生内变,那里有心打仗?又加克用十分骁勇,一路如摧枯拉朽,连胜数仗,兵士们不免骄怠起来。那时朝廷又派李琢为蔚朔节度使。那李琢前书表过,是西平王李晟之孙,当年李晟平了朱泚之乱,朝廷封他为西平王,家世将门,颇有智略。奉命之后,将兵万人屯在代州,与卢龙节度使李可举、吐谷浑都督赫连铎共讨沙陀。那赫连铎与克用同是番人,素有私怨,打听克用如何计划,再行进兵。一日探马回报:李克用留下将官高文集、傅文二人守住朔州,自将大兵来敌李可举。赫连铎听了,便乘虚进攻朔州,遣人去说那高文集道:“你与克用同是唐臣,克用叛唐与你无涉,你何必从这叛臣,一处待死呢?”那高文集本不以克用举动为然,只因无机可发。今见连铎来说,便也动心,又畏傅文达监视,不敢便从。那赫连铎又遣人说道:“傅文达与你同事,必不疑你。你可请他议事,将他捉了,一同归唐,岂不更立了大功?”那文集便依计而行,果将傅文达捉住,与酋长李友金、都督米海万等都降了李琢。克用得着消息,急忙回兵。那卢龙节使李可举,在城内闻得,知道克用要顾根本,忙差部将韩玄绍,从小路抄到药儿岭地方暗暗埋伏。这克用因救家心切,急速折回,并未提防,被玄绍前截后堵,两旁夹击,打得大败,杀死七千余人。那首创阴谋的李尽忠,也被玄绍的部下杀了。李琢与赫连铎,乘着李可举跟克用战争的时候,他们便去攻蔚州,李国昌又败,部众大溃。在半路上遇着克用的残军,合在一处,同着宗族人等北入达靼去了。朝廷以赫连铎为云州刺史大同防御使,又命李可举兼侍中,不在话下。
  且说克用同了父亲李国昌及宗族人等,来到达靼。原来这达靼本是吐蕃的别部,居于阴山一带。克用与其豪帅一向有交,此时投奔前来,那豪帅也十分优待。住了月余,到也安乐。谁知这个豪帅与赫连铎也有交谊,那连铎打听得克用等在此,忙遣了一个心腹,将了许多金银珍物,骑了他的千里鸟骓马,前来馈送豪帅,要取克用父子回唐。那使者到来,送了礼物,又对豪帅说道:“这个李克用父子才勇超羣,不甘久居人下。大帅留之必为后患。不若献与唐皇,既可得功,又可除害,实为两全之计。”那豪帅听了,心下十分游移,便请这使人暂且住下,容我商斟。又叫把那匹乌骓马,交与马夫们好好的喂养去了。再说克用来到达靼,不觉两月,一日回想云蔚二州十分抑郁,便带些兵士到阴山,左右打猎一回,旁晚回来,见土城一带有一大羣军马在那里闲溜,那大道边更有一匹黑色的,生得十分精壮。心内叹道:那里来的这匹好马,也跑到这穷荒沙漠的地方来!一面叹念着,已走到道边,不由的向那马夫道:“这马是谁家的?”那马夫道:“我们是帅府里的,这匹马,听说是唐朝使臣骑了来的,真是一匹千里马呢!”克用听了有唐使到来,不由的心里一惊,便又问道:“唐使来此,为了何事?”那马夫道:“前日听说这使臣从大同来的,只见送了许多礼物,不知为了何事。”克用是个机警的人,听了此话,心下早已明白,急忙回到家中,说与父亲知道,又密密的吩咐了众人小心把守门户,看他如何发作。过了几日不见动静,心下渐渐的放宽了些。一日忽报豪帅差个军官下书,请他来日往西郊会猎。克用复书允了,回到后堂,又与父亲说知。那国昌道:“前日听得有使臣到来,明日又请你会猎,眼见得没有好意,不要去罢。”克用禀道:“孩儿已经应允,岂可失信与他。若说不去,到教他先疑了。孩儿仗着一身本事,明日只带几个亲兵前去,看他把我如何!”国昌道:“虽然如此,凡事总要小心。我同孩儿们准备着接应。”当下议定。到了明天,克用穿了文豹的猎衣,带了金貂的暖帽,拿着一张七宾弓,挂着一壶大羽箭,跨下赤兔马,提了定唐刀。原来克用有心要平唐乱,闲时仿着关夫子青龙偃月刀的式样,打了一口,名曰定唐。当下带着七八个雁门紫塞的健卒,来到猎场。那豪帅领着众人,笑容可掬的迎将上来,见了礼,便请到皮帐中吃酒避寒。克用有心要探试他的意思,酒至数巡,起身说道:“今日蒙大帅赐晏,十分感激。止是围场以内无有下酒之物,闲时大帅要看克用射箭,一向未曾演过。今日当着众军在前,又有若大一个广场,意欲演习一回,与大帅下酒。不知尊意如何?”那豪帅正要看看克用的本事,便道:“赞成之至。”克用随了豪帅来到围场,叫同来的八个护兵将,那八枝马鞭埋在百步内外,左右将克用带来的宝弓俟候上来。克用站在地上相了一回,拿起弓抽出箭,一一的发去。那八枝马鞭,没一个不射倒。一旁豪帅及众军们都齐声喝采,克用道:“量此小技,何足为奇!”又叫猎兵在围场东边树林内折一枯枝,上有残叶十片,也埋在百步外,一一射去,那残叶个个应弦而破。豪帅及众军们愈形惊异,站在两旁喝采不已。克用道:“此尚不足为奇也!”再命猎兵觅得钢针一枚,长仅五分,细同一发,悬在那百步外枯树枝头,拣去了残叶,远远的看去,只有一丝微光在那里摇动。众人莫不替他担心,那克用搭上箭拉开弓,觑得真切,搜的一箭射去。正是:弓开同满月经天,箭去似流星着地。不左不右,不上不下,正中那个悬针。众军们都惊得呆了,半晌喝不出采来。豪帅叹道:“吾兄真神箭也!”心中十分钦服,忙命猎卒再添热酒,与克用同到帐中痛饮一回,结为兄弟。豪帅道:“吾弟这般英雄,真是一时无两。他日雄飞天外,不要忘了今日之乐,那就是愚兄的幸事了。”克用站起来说道:“承奖承奖。小弟止因一时误听人言,被部下兵士们杀了防使,得罪天子。如今弄得愿效忠而不得。现闻黄巢等贼扰乱中原,必为大患,一旦天子赦了小弟之罪,得与兄等长驱南向,共立大功,也是平生的快事!小弟想人生一世,能有几何光阴,谁肯老死这个砂碛中呢!”那豪帅听了,知道克用无久留的意思,又见他这等的英雄,等闲近他不得,何必做此恶人?明日谢了赫连铎的来使。这个使者各自骑着那匹千里乌骓马,回大同去了。
  不言克用父子安居阴山,再说王仙芝与黄巢分离以后,仙芝同着尚君长去打鄂州,拗着一股闷气,攻城更加勇猛,不到三日,鄂城早已打破,烧杀奸掳了一回,依然折回北方,去打宋州。那黄巢自蕲州出发,以为仙芝必来追赶,便可和好如初,那加仙芝竟自西上,究竟是自己打了他,心中到也过意不去。但是事已如此,也不便折回去俯就,一径北来攻打郓州,也自攻破,杀了节度使薛崇。又破了沂州,听说仙芝现打宋州,相离不远,况且近处又无地可攻,便也往宋州进发。一日来到查牙山,只见前面两山回抱,中间羊肠道上,早扎着一丛人马截住了去路。黄巢叫弟兄们暂且扎住,命人前去探听,不一刻见探子带了一位大将来见了黄巢,伏地便拜。黄巢即忙还礼扶起,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那尚君长的兄弟,名叫尚让。便也欢喜问道:“二弟缘何在此?”尚让道:“自从哥哥与两位哥哥那日在曹州出发,兄弟走得迟了,未曾赶上。又恐被官兵拿住,只得逃到这查牙山来落了草。几回要前去聚义,都被官兵截住。后来接着哥哥的信,说二位哥哥因在蕲州酒后失言,伤了和气。前天在宋州,又有信来说,王哥哥叫小弟到沂州迎接哥哥一同往宋州聚会。不想在这里相遇。哥哥何必因此小故,伤了弟兄们的义气呢?”黄巢道:“当时大家酒醉了,做出那事。我也正自后悔。如今同你前往罢。”当下二人议定,就在山上歇了一夜,次日起程,来会仙芝。且说仙芝攻打宋州,围住了那老将宋威。那知朝廷又命忠武军前来救应,那忠武军先锋右卫上将军张自勉,带了七千精壮兵来到宋州,会同城内宋威的兵一齐夹攻,仙芝抵挡不住,率众往南而逃。张自勉亲自赶来,杀了二千余人。正在十分危急,恰好黄巢同尚让到来,接杀一阵,救了仙芝。张自勉见有救兵,收军而去。仙芝感激黄巢,相见后各自责备一回,依旧似当年的情分,合兵去打安州。不日破了,又去打随州,活捉了随州刺史。那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闻得随州有失,忙遣了儿子前求救援,又被仙芝弟兄们射死。朝廷闻得此信,命左武卫大将军李昌言、忠武大将张贯等往援襄、随。黄巢便与仙芝商道:“朝廷又发大兵前来追剿,我等若在一处,被他围住,没有救应。不如仍作两路,分他的兵力。他若攻西我便往东,他若攻东我便往西,出其不意捣其空虚,使官军捉摸不着,疲于奔命,我等方可以得志也。”仙芝听了有理,只是又要与黄巢分离,心中十分难舍。出发那日,不觉流下泪来。黄巢见了,也十分的感动。带着众兄弟们转掠蕲黄,被曾元裕打败了,斩首四千余级,巢遁回淮北。仙芝听了,好不焦心,自己想着:自蕲州授官以后,为众兄弟所阻,勉强再做这盗贼,实觉无味。今见黄巢又打了大败,更为忧心,便又动了一个归顺的意思。朝廷亦因连年攻剿不下,主张招降。那招讨副都监杨复光主张最力。原来这复光部下有一军官,与尚君长系同村的人氏,幼年十分要好,复光即命他去说尚君长。君长依了,再去说仙芝,那知正合了仙芝的意思,便遣君长等请降于复光。正从那宋州经过,被老将宋威的部下探知,要夺这个功劳,伏兵道中,劫了君长等,解到宋威处请功。那宋威见了大喜,连忙修下表章,奏称与君长等战于颍州西南,生擒以献。杨复光闻得,连忙奏称君长等实系投降,非威所擒。僖宗以真象难明,便命侍御史等审问,也难决定,竟将君长斩于狗脊岭。仙芝闻信,与尚让等又痛又气,从此死心踏地再当他的强盗了。
  一日领着人众来寇荆南,这荆南节度使杨知温,原系进士出身,素不知兵,又最喜谈诗学的。这日同着清客们,正在那里编本朝的诗史,又对清客们道:“本朝的诗家,自然要推李太白杜少陵二位了。只是下官最喜王摩诘孟浩然诸人的诗,另有一种闲逸雅澹之致,读之令人作潇洒出尘之想。至如韩昌黎,故意要做那雄伟一派,殊乏自然之妙;白香山着意要做自然一流,又有些粗俗之处。近人李义山的诗,到是蕴藉风流,工力也还不浅呢。”那些清客们只要讨节使的欢喜,自然是极口赞成。正在说得高兴,那天却早落下一场大雪来,知温便对清客们道:“我们且到后花园赏赏雪景罢。”清客们都道:“今年下这大雪,明岁必定丰登。此是节使勤政爱民感召下来的,正该作贺。”那知温谦让了几句,便引众人来到后园。只见玉裹银妆,好一派清冷宜人的景物。众清客们随了知温,走了几处台榭,来到一个所在,左有山石玲珑,右有长桥曲折,中间一所瓦房,十分齐整。进到里面,一色楠木器具,好不精致;后房一带玻璃窗,外种着十数株红梅。那些花儿映着白雪,分外的娇艳妍华。看那正中时,悬着一个横匾,镌了四个大字,是“幽草之轩”。再看那字体时,秀润清劲,到像是学本朝李北海的笔法。那清客们便问知温道:“节使这个匾额,是何故典?学生等略识之无,未明出处,还求见教。”知温道:“这个出处,就是刚纔与你们说的近人李义山的诗。他那玉溪生诗草,我也读过几遍,好句甚多。我最喜他那‘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的一联,故将这个轩颜曰幽草,以志景仰之意。”说着左右捧上酒肴来,浅斟低酌,细说豪谈,好不高兴。又见一个卫兵慌慌忙忙的跑了进来,向着知温禀道:“王仙芝带领一羣人马来打荆南,已经渡了汉水。离城不远了!”知温听得,虽然扫兴,到还镇定的住,一面令传知将佐把守城池。众清客见有这等大事,连忙起身告辞。知温听了那里肯放,留着又饮了几杯,看看天色已晚,方纔散了。只见将佐们慌忙来禀道:“王仙芝锐力攻城,属员等抵当不住,被他破了外城,现已退守子城。请节使前往抚循士卒。”知温听了,好不奈烦,只得带了纱帽,穿了皂裘,学那羊叔子轻裘缓带的风度,慢慢的出得署来。那众军士都道:“现在外有强贼,内有乱兵,请节使改穿盔甲,以备流矢。”知温听了,又去改扮半日,方始登城。抬头一望,漫山遍野俱是贼人,大戟长枪,在那雪地里和官兵厮打。便自叹道:“这些贼人若肯谈诗时,我便充得个前辈。如今只讲厮杀,我如何能行?看看性命有些难保了。”那知这位节度生来的福大,正在叹息,只见贼众自乱,四散奔逃而去。火把光中来了一队官军。知温命人开城探听,原来是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正恨王仙芝杀了他的儿子,打听贼众在此,带领人马前来报仇,杀退仙芝。倒救了知温的性命,知温请入城中,预备酒筵,重重的谢了李福。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五十天超度王头领 八百里吓坏黄将军
  话说王仙芝在荆南,被李福赶来打得大败,便一路焚掠着去打申州。那招讨副使曾元裕,探着仙芝到来,将部下精壮分做两路埋伏,其余老弱残兵上阵诱敌,连败几仗,引得仙芝大众赶来。元裕两路伏兵齐发,杀了一万多人,招降散遣的也有万余人。仙芝只得逃往黄梅。元裕忙一路赶来,又连败数阵,被他杀了五万馀人。仙芝同了数骑,拚命往东南而逃。约计行了七八十里路,抬头一看一片汪洋,早到了大江边的湖泊,远远虽有几支船在那里摇摆,只是叫他不应。仙芝正要拨转马头另寻别路,早被元裕兵士赶上前来,把个魔君斩于马下。看官,你道曾元裕何以这等的利害呢?原来仙芝同弟兄们自做贼以来,一味抢掠辎重太多,那黄梅一带道路又狭,行走未免迟慢,被元裕赶来,众兄弟们又舍不得那金银财宝,不肯抛弃,因此大败而亡。正合着那句俗话,要钱不要命了。且说仙芝已死,余党大半散去,独有尚让,因哥哥被唐家杀了,怀恨在心,闻得黄巢现在攻打亳州,便领了众人前来报知此事。黄巢想起当年起义之情,又想着从今以后更无人能分官军的兵力,便动了个兔死狐悲之念,恳恳切切哭了一场。又想仙芝已死,自然以我为尊,但众兄弟们尚不十分推戴,如何是好?眉头一绉,计上心来,便吩咐满营弟兄们,都与王哥哥穿孝。又请了高僧高道,就亳州城外扎起丧棚,做那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保佑王哥哥早升天界。每逢上祭之时,他便号啕大哭,涕泪纵横。看看四十九天已满,黄巢那里肯依,便对众人道:“王哥哥已死,我等替他做佛事,每日听着钟儿磬儿的响声,便提起了思念他的心肠。如今佛事已完,连那钟磬的声音也听不见了,教我如何过得去呢!你们快与那僧道相商,再教他多做四十九天的佛事罢。”众人听他说得可怜,便来与僧道商量。那些僧道们那里愿替贼人做佛事?只是惧他,不敢不来。好容易挨满了四十九天,正拟各自逃命,如今听了黄巢还要再做,满心的不愿意,又不敢明白驳回他,便想了一篇假话,回答众人道:“这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场,原是当初佛祖定下来的,不能妄自增改。况凡当初头一天念经时,已经申表三十六天玉皇大帝。如今要多做几天,他便怪我们说话不信实,见罪起来,反与王头领的魂灵有碍,少不得打入十八重地狱内去受罪呢。我们都是靠着念经吃饭的人,还有什么不肯做的么?只是与死去的头领无益。还请老爷们商量罢。”众人只得来回黄巢。那黄巢虽然生在迷信时代,他的自信力可狠强,他与王仙芝做这佛事,别有一番用意。听了僧道们这一篇话,也自好笑,正要破除弟兄们的迷信,偏不依他的话,便对众人道:“从来做佛事只听做七七四十九天,那里多了那一天不做个整数?你教那僧道们再与王哥哥多做一天,凑成个五十天的圆满功德罢。”众人又来对僧道说了,那僧道们见止做一天,便也不固执前议,到了明日,打起钟盘,胡乱的念了一天完事。这便教“五十天超度王头领”。若照僧道说的话,多做了玉皇大带是要怪的,恐怕这王仙芝难免到十八重地狱去走一遭呢。
  且说众人见了黄巢与仙芝作佛事,如此义气,谁不钦服?尚让及李罕之、毕帅铎等几个首领,对众人商议道:“王哥哥已死,我等拟推黄哥哥为王。你们众人意下如何?”众人齐声说道:“正该如此。”让等便来告知黄巢,黄巢那里肯受,推了好几次,众人仍是不依,再三再四的推戴。黄巢暂准为冲天将军,只是众人以后都称他为黄王。那黄王因不愿用僖宗的年号,取了个称王定霸之意,改元王霸。一面分授众弟兄们的官职,及应管的事务,刻了印信,定了章程,不像仙芝当年那等草草的情状。又起了一个富贵须归故乡的念头,部署已定,带领众弟兄们折回曹濮二州来。谁知二州的人听说黄巢要来,都不敢认这个同乡,各自扶老携幼逃避外州去了。黄巢且在家乡驻扎几日。朝廷见仙芝已死,黄巢又无动作,便有心要招降他,下了诏命,以巢为右卫将军,令就郓州解甲。那黄巢那里肯来?等众弟兄们养得精壮,练得熟习,遂自滑州略宋汴,攻卫南,打叶县,破阳翟,进攻洛阳。朝廷闻信,又发河阳、宣武、昭义等兵把守河洛要隘,又以神武大将军刘景仁充东都应援防遏使,听其自行募兵,并命曾元裕将兵撤回东都,守住武牢。黄巢打探明白,知道朝廷有备,不能得志,便出其不意,领着弟兄们南下,渡了长江,攻打饶吉。又折至宣润二州,俱皆得胜。
  黄巢便去打那临安,早又引出一个英雄来。此人姓钱名镠字具美,本地人氏。临安里中有大木,镠幼时同羣儿游戏木下,自己坐在大石上,指挥羣儿为队伍,号令颇有法制,羣儿皆惮之。及长,父母双亡,因此无赖。又不喜作生业,以贩私盐为事。尝与本县锺录事之子数人在一处饮博,那录事禁止儿子们不要与他来往。一日有豫章一个看相的来到临安,见了钱镠,大惊道:“子骨法非常,愿自保重。”这锺录事闻得相者之言,仔细一看,果然的不错,也便时时周济与他。因此钱镠得以活命。现年二十多岁,天生神力,猿臂善射,尤善舞槊,一县之中无人能敌得他。干符二年,浙西稗将王郢乘着北方王仙芝黄巢等作乱,他便在浙西同时响应,那镇将董昌招募乡兵去打王郢,钱镠便投在他帐下,骁勇善战,连败王郢。那王郢跑至明州,被镇使刘巨容射死。昌便表镠为偏将。当日闻得黄巢先锋到来,昌又忙请钱镠商量退兵之策。镠道:“如今镇兵少而贼兵多,止可智胜,难以力御。我拟出奇兵击之,或可退贼。”便在董昌耳边说了几句,董昌大喜。镠乃与素日最好的劲卒二十人,一同出城,命他们伏在山谷之中,自己在山腰一棵大树上伏着,手中卷着一个小红旗,对那二十人道:“你们看我旗动,便都杀出来。”众人听了。伏到上午,那黄巢的先锋到了,见了两边高峯插云,中间一条曲折羊肠小道,便吩咐人马单骑而过。镠伏在树上早已望见,将手中红旗一招,那二十人一齐放箭,射杀了为首数贼,后军自乱。镠与二十人赶下山来,斩了百数余人,那贼都逃回去了。镠也不去追赶,走出山来,恰好道旁有两间茅屋,像是个卖茶的,便带了众人叫开门。里面走出个龙钟老妇来,镠教他烧些茶与众人解渴,自己想道:这种计策只可用得一次。若黄巢的大军到来,还是不行的。略一沈吟,早又计上心来,等众人喝完了茶,拿些钱还了老妇,便对他说道:“后面如有军人问时,你就说临安兵屯在八百里啊。”老妇听了。钱镠又道:“你可别忘了!”老妇道:“军爷放心。这句话若忘了时,那就止能坐着吃哪。你别瞧我老,精神还强健呢。”钱镠听了,笑着带领众人,要往八百里去。那些劲卒便问道:“我们二十人杀了他数百人,他一定要来报仇。如今躲往深山里,还恐他们寻着。副将反告诉他的地名,做什么呢?”钱镠道:“但说无妨。”那二十人疑惑了一回,也就一阵风的去了。原来这八百里是个山僻的地方,实际止有八里多路。因为曲折崎岖,过往客商都道这个地方虽止八里,却像八百里的难走,因此相沿,都叫这个地方做八百里。
  且说那黄巢听得败卒回报,前面山边有十几个人截住去路,杀了我们数百人,先锋头领也受了伤。不觉大怒,便领众人,同败卒来到山腰,并不见一个人。恰好道旁有两间草屋,门首坐着一个老妇,见他们来了,正要入内关门。那黄巢一马赶来,向老妇问道:“临安的兵都往那里去了?”那老妇想起钱镠的话,正要回答,又见黄巢这一般人都不是本地官军模样,个个彪形大汉,好不怕人,便惊惊惶惶的答道:“临安兵屯八百里。”将个在字竟忘了说。那黄巢不知八百里是个地名,以为临安兵屯有八百里之多。自己想道:从来只听见说三国时,刘先主要跟关夫子报仇,同东吴陆逊对敌,扎了连营七百里。怎的临安这点地方,倒扎着八百里的营呢?又见那山势险恶,怪石峥狞,树木深密,便对众人道:“先前十几个兵,尚且杀了我们数百个。何况这八百里的兵?我素来行军,专以避实攻虚为主,所以能纵横天下,如入无人之境。若大一个两浙,繁华地方狠多,何必定要攻这临安呢?我们去罢。”众军听了黄巢之言,又见这山岭难行,都随着黄巢,风驰电掣而去。临安因此未遭兵燹。这就是那钱镠的妙用,救了一方生灵,直到如今,西湖上还有钱王的庙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困广南大盗施巧计 守江陵副将肆淫威
  话说黄巢不敢攻打临安,便顺道来至镇海。那镇海节度使姓高名骈,表字千里。少时能一箭射落双雕,到也英雄的狠。帐下有两个大将,一个姓张名璘,一个姓梁名钻,都是十分骁勇。当日高骈闻得黄巢来攻,便与张梁二将分道埋伏,黄巢因见临安先有准备,扑了一个空,好不扫兴,因此催着众人连夜赶到镇海,要杀他个措手不及。那知高骈又早有预备,反杀了黄巢一个狼狈大败,那毕师铎、李罕之、秦彦等几个大头目,都被张梁二将生擒活捉了去。黄巢领着众人,连夜奔往温、台、处、福诸州,开了山路七百余里。看看将到广南地界,那些众兄弟们都是山东河北一带的人,自从镇海下来,见了那许多走不完的山路,那个奈烦?又见黄巢打了大败仗,更是意懒心灰,无精打采,走一步挨一步,无复当年的勇气。黄巢见了,十分忧心,待要管教他们,又怕大家不服,各自散了,更为不好。眉头一绉计上心来,便对众兄弟道:“此去广南,山路崎岖十分难走。我们自曹州起义以来,南征北打东荡西攻,经过了大小数百余战,王哥哥尚兄弟又都死了。闹来闹去,何日是个结局?现今大五月的天气,还要往那南边逃走,实在难受。为我一人,苦了众兄弟们,我更难过。如今我已打定主意,暂在此处歇息,明日写两封书,差人就近往浙东观察使和岭南东道节度使那里下了,教他们申奏唐皇,与我一个太平节度,我便带了兄弟们北上还家,图个下半世的快乐。你们众人以为何如?”大家都道:“哥哥说的是。我们就在这里驻扎了罢。”黄巢应了,当便写了两封书,差人两路下去。那浙东观察使崔璆、岭南东道节度使李迢,见了书信,知道黄巢的利害,一个锦绣中原已被他闹得十室九空,现在此处按兵不动,意思尚不算坏,如何不与他奏闻呢?两个会同上了表章。朝廷开了个会议,众官都道:“黄巢这贼,扰乱中原,杀了许多生灵,伤了许多官吏。幸被各镇人马赶他到了广南,眼见得势孤力竭,不日当可扫平,还敢口出大言,要求节使。意在借此北归,再肆荼毒,万万的准不得。”僖宗听了,随即下勑,不准所请。黄巢得着信息,便召集众人宣布一遍,只见众人听了,俱各默默无言。黄巢知道尚不死心蹋地同他再作强盗,便又对众人道:“唐皇不准它的意思,必是因我们在北方杀得人多,不愿我等回去。现在广州地方宝货山积,如能得这个所在,作个安身地盘,潜图北归,尚不为晚。前回那个降书,不知他们写的一些什么,所以不能邀准。我今亲自拟一个恳切的降表,差人到长安呈递。若能照准,也不枉我和弟兄们低头下气这一回。”众人都道:“大哥此番上表,唐皇必定准的。”黄巢道:“但愿如此。我和弟兄们都得了好处。”说着写起表来,星夜差人往长安去了。这黄巢好不欢喜,每日与兄弟们饮酒作乐,只候圣旨到来,便去广州上任。那知朝廷得了此表,又开一个会议,众朝臣以广州窎远,便不十分反对。惟有左仆射于琮,以为广州市舶往来,宝货所聚,岂能令贼人所有?不如另除他一个闲官。众人听了有理,便请僖宗除巢一个率府率。这官在唐时,原是个无关轻重最不出名的,你想黄巢那个心高气傲的人,从前与他一个将军他还不愿来做,如今闻得此信,怎的不怒?便在身旁藏了一口短刀,传齐了众人,大声说道:“我与众位兄弟,都是安分良民。只因连年不熟,又被那贪官污吏暴敛横征,弄得我们求生不得生门,求死又无死所,万般无奈,纔做了强盗。如今按兵不动,有意投诚,北归不成,南下不得,倒将那芝麻大的官来赏给我们。试问他朝中那一般文武,那一个是凭才凭识,公公正正得来的?也不过同我们一样,抢夺搜括了些金钱,加一番运动罢了。偏是我们就做不得?当年上京赴试,被他黜了,如今我仗着兄弟们做出了这大的事业,还拿这个官来赏我,也太小量天下士了!看他的意思,那里是舍不得广州节使,简直是不要我兄弟们一个活命。如今在这万山之中,若能同着弟兄们长长远远的受辛吃苦,也还罢了。眼看得粮草将尽,四面官军不日围将起来,就算众位弟兄们骁勇善战,敌当得住,只是饿也把你们饿死了。想来总是我和王哥哥的不是,如今他已死了,我不如也同他去!众位兄弟割下我的首级来献与那厮,便可安安稳稳回转家乡。我就死在九泉之下,也是欢喜的。惟有来生来世,再同众位做兄弟罢!”说罢,搜的拿出那把明晃晃的刀来,往项下一横。正是:平生每作千秋想,临事方知一死难。
  那黄巢将刀放在喉间,手已软了,只见众兄弟上前一齐抱住,齐声说道:“哥哥千万不要如此。弟兄们拚了性命,定要同哥哥打破长安,杀败昏君,雪这口乌气!哥哥放下刀罢!”早有两人扳落了刀,又一齐劝了一回,都道:“我们从今日起,生死任凭哥哥。只求哥哥指示!”黄巢见了众人如此,便又转怒为喜的说道:“既是兄弟们见爱,我便迟死几天,作一个计较。我们先去打了广州,在那里抢些宝货粮草,做个回家的盘费,再徐图别计。”众人都依了,一鼓作气,四五日便破了广州,杀了节度使李迢。巢见那里山川雄伟,宝货充盈,便想终于广州,做个蛮夷长老。谁知那年冬季瘴气大作,巢众日有死亡,那些弟兄们又动了归家之念。黄巢便对众人道:“于今归家,我到有个计划,但是还要看看天时。现在各处兵马堵塞,只有一条道路可走,我久已想在心:此去迤北有个桂州,那桂州桂岭之北,更有一条湘江,每逢春夏,湘水便要暴涨。但是也不过数日的光景。如今已是初春,若值水涨,乘筏顺流而下,三日三夜便可直达潭州。由潭州往江陵,由江陵趋襄阳,那就可以回家了。只是一路虽是水程,戍兵也还不少,全仗众兄弟们竭力。”众人听了,个个欢喜起来,那精神便添了一倍。次日束装进发,连夜偷过了桂岭。黄巢立在山头,朝北一望,正是涨水之际,羣山万壑,争流竞赴,汇成一个湘江,蜒蜿渀腾,白茫茫的一片,流入那天边云树中去了。黄巢大喜,道:“天助我也!”即便伐了岭上的竹木,编成大筏,每筏上乘坐三五百人,接连一千余筏,都下了水。于是山助水势,水助筏行,真是瞬息千里,一路上各地戍兵,因湘水大涨,大半回城,登岸巡水的狠少,所以黄巢直至潭州城下,始有人知。刺史李系,是李晟的曾孙,颇有口才,实无勇略。虽有兵士五万,系以为少,不敢出战,只是婴城固守。那当得黄巢人众,湘水一般的气力,来攻城池,不上几日,城便破了。巢将潭州兵民人等杀了个痛快淋漓,浮尸蔽江,好不威武。又遣尚让乘胜进攻江陵,众号五十万。那时荆南节度使杨知温早已辞职,宰相王铎一心要替他兄弟王镣报仇,又见僖宗以羣盗为忧,便奏道:“臣在朝为首相,不能分陛下之忧,今请自督诸将讨之。”僖宗听了十分欢喜,便命王铎以司徒兼侍中并做那荆南节度使南面行营都招讨。这日正在江陵城中,集合各路大军前往潭州抵御。那时天气尚冷,各道兵马行走迟缓,江陵城中仅有万人。王铎闻得黄巢大众要来,早已慌了,深恐做了兄弟王镣的第二,便留了副将刘汉宏守住江陵,自已帅众向襄阳进发。临行告知汉宏道:“你可好好把守城池,不得有误!我亲自到襄阳刘巨容那里借兵。”说罢,慌慌张张扬鞭策马而去。这刘汉宏送了回来,好不气闷,和衣躺在床上,自己想道:人生在世,同是一个命,父母生时,那里有什么贵贱?如今作大官的,听说贼来,先自走了。他的命怎的那样的贵呢?江陵城中的兵本来就少,他又带了许多去,留下这老弱残兵,如何能敌得黄巢?这不是教我坐着等死吗。又想:王铎到是朝廷宰相,又是荆南节度使,又是南面行营都招讨,受恩不为不重,尚且行那三十六计的上策,一跑完事。我何不也步个后尘?自己又想道:不妙不妙,他是朝廷的大官,行动出了范围,无人能处治他;我若私自逃走,将来事平之后,问起这个弃城逃走的罪来,难免不做刀下之鬼。但是不逃时,黄巢来了也是一死。左思右想,一夜无眠。看看天明,汉宏由床上跳将起来,口中说道:“大丈夫一不做二不休!我就是这个办法!”随即叫了卫兵请到各营首领前来,汉宏对众人说道:“如今黄巢带了五十万人马,不日来打江陵。王招讨昨日去了,留下我等,怎能敌得黄巢?若要到别的地方躲避躲避,身又不能由己。我们现在所处地位,留着也死,去了也死。我们只有一个命,到有两个死,如何是好呢?”众军官都道:“王招讨既走了,我等生死,任凭副将主张。恳求副将想一个尽善尽美之法罢!”汉宏道:“我已想着一个死中求生之道:放着若大一个江陵城,这般锦绣,黄巢来了也是一抢,不如我等先下了手,掠些金银财宝,回到家乡,寻个山僻之所住着,图个下半世的快乐。不强如在这危城中担惊受怕,吃这一口该该欠欠的军粮么?”众人都道:“副将的高见,我们都照办罢。”便分途去鼓动军人。那些军士们巴不得一声,于是不等黄巢到来,先自动手放了几处火,乘着火光之中大肆抢掠。那些居民都往山谷中逃去,也无人救火,将一个锦绣江陵城焚荡殆尽。刘汉宏同着众军,装载资财,竟自北归为盗去了。可怜那些居民,出城时又仓猝并未多带衣被,偏偏傍晚洒下一天大雪来,那春寒更增了几倍,冻死的不计其数。正是:逃出火坑,又落冰窖。作书的人想着当年情状,真是可惨,何况那当时亲受的呢!谁知黄巢过了十几日纔到江陵,这就不能不怨那王铎走得太早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战荆门刘节使谈私话 夺西蜀田内侍献奇谋
  话说刘汉宏抢掠江陵,带着众人往北方为盗。过了十几天,那黄巢纔带着人众前来,见了江陵这城内城外一种凄凉冷落的样子,也就无心留连。这倒是王铎、刘汉宏先发制人的妙策。当夜黄巢吩咐众人明早去打襄阳,那襄阳节度使刘巨容先得着王铎的报告,便会同江西招讨使曹全晸,商议抵御之策。那全晸在北方原与黄巢王仙芝打个几次仗,知道黄巢用兵最喜迅速,好杀人一个措手不及的,便与巨容商量,先伏兵荆门关山僻之所,等黄巢大众行过一半,从两方横冲过来,定可得胜。巨容依了。且说那黄巢奔到江陵扑了一个空,又恐襄阳预先抢了,便用他那迅雷不及掩耳的办法,率众猛进,并未探明虚实行。至荆山左近,黄巢见那树林深密,山路崎岖,有心要令前军歇住,只见山边早走出一队人马来,旗帜不整,器械不精,又且老弱参半,前来迎敌。黄巢见了,只是好笑,说道:我在广南也不过一年的光景,如何官军更腐败到这般田地?似此兵士,虽据险要地势,也不足畏啊。乃挥众前进,那官军稍一接战,即往后奔逃。巢众只顾追赶,看看赶上,忽听一声炮响,两边树林中伏军一齐出来,从中冲断。黄巢众人首尾不能兼顾,被刘巨容曹全晸等俘斩了二十余万人。巢与尚让收拾余众,渡江东走。这里刘巨容便叫军士们不要追赶,快快收军。那兵士们只得回来,向巨容说道:“我等正要乘胜杀尽黄巢,大帅为何鸣金收军呢?”那刘巨容对着众军人说道:“孩儿们,你们那里知道唩!如今朝中那几位执政大臣,都是奸狡的心思,喜用那圆滑的手段,每每过了河就拆桥的。事情急了便来敷衍我们武人,把点官爵粮饷来应酬应酬;等事完了,谁来理我们?请赏也不准,请饷也不发,你上个表章,半年三个月他不给你发下来,教你摸不着头脑。那一股子劲纔难受呢!你还得好好的巴结他,一点不周到,他便寻个事故,耍耍笔尖,加上两个名词,不独免了咱们的职,还要加罪啊!我那年在明州杀了王郢,并未得着功劳。如今可不能像那样儍,不如留着黄巢,教他们害点怕,好做我们要求富贵之资罢!”众军听了,便都道:“原来如此,真是大帅的高见,我等众人都不及此!”便都不去追赶。只有曹全晸不以刘巨容的话为然,他说斩草要除根,如今不乘胜追斩黄巢,等他恢复原状,再作卷土重来之举,那就难以制伏了。连忙带领人众渡江来赶,事偏凑巧,途中遇着勅使,正是朝廷以泰宁都将段彦谟来代他的招讨使。这全晸听了,好不灰心,便道:“果不出刘公之言!”一面预备交代,也不再赶黄巢。
  那黄巢收合残军,又掳些新壮,声势复振。攻打鄂州,陷了外郭,转掠抚、饶、信、池、宣、歙等十五州,众又至二十余万。这且按下不表,再说朝中一段新闻:原来这位僖宗皇帝,十四岁上便登了大宝,虽生得天资聪颖,只是幼年失学,被那些宦官们田令孜等,用着赵高待秦二世的故智,不教他读正书见正人,专一诱导他游戏。因此这位皇帝会蒲博,通音律,喜斗鸡鹅,尤善击球。尝对优人石野猪道:“朕若应击球进士举,须为状元。”那野猪便道:“若遇着尧舜在上,恐怕作个礼部侍郎,还不免驳黜呢。”这僖宗听了,只是嘻嘻的笑。田令孜等闻得,便十分欢喜起来。原来这令孜一心只想弄权,见了天子如此,便好自作威福。又见如今都是节度使的世界,专守着长安天子也是十分清淡,要想在京外发展发展自己的势力。但是自己出去,又恐把内里的大权让与他人,如何纔能内外兼收?正思虑着,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兄弟,姓陈名敬瑄。想当年在许州时,家中贫苦,我每日和他在街前卖些烧饼过活。若是下雪下雨时,他便一人拿去卖了,却教我在家里歇着,真是友爱得狠的。后来我随了义父田总管进内当差,得有今日。中间回家两次,看他到还不错。如今又过了几年,想他必更长得高大了。前日他在许州与我来信,要到长安谋一差事。我想做个宦官,即令当红,究竟无味。如今何不荐他做个武职,我在内边一味的保举,三年五载,还怕不能做到节度使么?主意已定,次日便来僖宗前奏道:“侍臣有一个兄弟,住在原籍许州,于本地情形到狠熟悉。拟请皇爷派他就近在许昌忠武节度使崔安潜那里作个兵马使,望求皇爷恩准。”僖宗最喜欢田令孜的,从小儿同床眠睡,有时玩笑起来,还叫他一声阿父。今见保荐他的兄弟,如何不依?谁知那崔节使天生的性硬,见是宦官的兄弟,便不欢迎。这陈敬瑄到任不得,来到长安见了令孜,气愤愤的诉说一遍。令孜道:“兄弟你听我说,如今的节度使兵权太重,天子还惧他们三分,急切难以下手。等我慢慢的想法子整治他们。现今左神策军无人带领,兄弟不要生气,我在圣上那里保你充当这个差事,暂且占一个步地再说。好兄弟,你歇歇去罢。”次日果然回明僖宗,当即照准。那田令孜因兄弟被阻,便恨了崔安潜,过了些时,见西川的奏报盗贼甚多,官吏动遭杀戮,令孜便在僖宗那里保荐崔安潜如何能干,蜀中若要治盗,非他不行。僖宗听了,即忙降旨,调崔安潜为西川节度使。
  安潜闻得,原想不去,又想西川是个大处,凭着自己一身本事,倒怕起盗贼来,还算个男儿汉么?便即日起程前往。到任以后,住在节度使署中,任他羣盗纵横,只是不闻不问。那些文武属员都以为怪事,一日见了安潜问将起来,那安潜道:“从来强盗不是一个人能做得的,必有窠家同那引线。如若穷治,牵连的人狠多,徒增烦扰。我已想了一法,明日将库中的钱拿出一千五百缗来,分置城中蚕市、菜市、七宝市那三个热闹的所在,写张榜文:有能告捕一盗者,赏他钱五百缗;同伙告捕的,与平人同赏。你们明日就去照办。”那些属员听了,个个暗笑:好一个不明白的节使,捕一个盗就赏钱五百缗,我们西川是个盗世界,那里来的这多钱赏呢?但是节使吩咐的,不敢不从,明日都照办了,又每处派了几个军士看守了赏钱。一连几日,并不见有人来告捕。原来平人不知道盗贼的所在,惟有盗纔能知盗。今见出了这等重赏,那为盗的都在疑虑,恐怕出首告了,不独不能得赏钱,还怕要一同治罪,因此数日并无人告发。恰好那一日,有一个盗参透了节使的意旨,又正与他的同党分赃不匀,借了博场的钱被人讨要得紧,便与他同伙的那个盗说道:“阿哥,你得了许多外财,做兄弟的今日一概不要,只求哥哥请我吃三杯。”那个盗说道:“要我做个东道到可以,但是不知那一家饭庄好呢?要不然我们到七宝市新开张的那个锦江春去罢。吃了那家馆子的酒,也不枉发了一回财。”说着两个行到七宝市来,行至街东,正看见六七个军人守着那五百缗钱,在那里同往来的行人说话。那个盗便走慢了,这个盗却抢上几步,大着声嚷道:“后面有贼!”那个盗翻身便跑,这些军士们听得,一齐上前捕了。那个盗便叫起屈来,对着这个盗说道:“我和你同伙做盗,已有十七八年,所得赃物又皆平分,不曾亏你。你怎能告捕我呢?我只得说明,与你同死了罢。”恰好崔安潜一马赶来,听了此话,便道:“你既知道我出了赏格拿盗,你如何不把他捉来?如今等他告发了你,你再说他是盗,也太迟了!”便把这五百缗钱,当着众人赏了这个盗,教了刽子手斩了那个盗,并杀了他的家小。从此诸盗互相疑虑,无处藏身,各自逃出西川去了。这安潜便召募了北方壮士,与蜀人相杂,训练成三千人,俱戴黄色军帽,号曰黄头军。又练了神机弩营一千人,再将原有军队勤加教训,倒将西川整治得十分威武。
  早有人传到长安,那田令孜便道:我指望调他到西川难他一难,谁知他到弄得十分齐整。我如今何不再保敬瑄作西川节使,夺他那个现成的地盘,气他一气,看他怎的。原来此时敬瑄已保到将军了,见那黄巢舆羣盗势焰日炽,便来与令孜商道:“如今黄巢又回到中原,东奔西荡,各节使攻剿都不得力。设若一旦西来,我们不可不作一个准备。”令孜道:“吾弟所见极是,我已久想在心。只有西川山川险要,又被崔安潜整顿得十分完好,不如兄弟前往代他,作个将来的退步。现今天下大乱,不是一时可以澄清得的。不是我说一句不吉祥的话,设若黄巢破了长安,我保着天子,学他祖宗玄宗皇帝幸了西川,再等那各路藩镇前来勤王,你我的功劳不更大了?”敬瑄说道:“哥哥说的是。只是崔安潜与弟原有芥蒂,如今前去代他,他不肯让也是枉然。”令孜道:“将来去时多带些兵马,将他制住不敢动作,自然伏伏贴贴交给我们。我如今索性教左神策大将杨师立、牛勖那两个结义兄弟,与你一同镇守三川,兵力自然雄厚,想那崔安潜也不敢怎的。”敬瑄听了大喜。只见令孜倒又沈吟起来,半晌说道:“这两个结义兄弟,当差比你久,资望比你高,那三川只有两川最好,我若保给了你,他们必然多心,弄得生出意见来,不肯同心出力,怎能敌得住崔安潜呢?”又道:“有了,我这么一办,教他们都感激我,而且也没话可说。我就是这个主意!”便对敬瑄道:“你的击球,比他们二人,高下如何?”敬瑄道:“兄弟自从管领了神策军,一心要讨圣上的欢喜,用尽了心思气力,学得十分精熟。与他们比较起来,虽互有胜负,只是兄弟赢得多些。”令孜道:“你从明日起,稍稍的在后花园里练习那个鸳鸯脚的球法。我见圣上常以此法取胜。兄弟,你好好的练着,我自有道理。”过了数日,令孜乘着无人的时,便对僖宗说道:“现在黄巢北来,他是个流寇,行踪不定的。设一旦西上,如何是好?侍臣想教兄弟陈敬瑄,与结义兄弟杨师立、牛勖三个人,派兵镇守三川。万一有变,好作个准备,望求皇爷恩准。”僖宗道:“我也听得外臣奏道,黄巢此番北来更加利害。难为卿家想得周全,就是这样的办去。”令孜见准了,又说道:“三川之中,西川更为重要。他们三人如何分配?侍臣恐有嫌疑,不敢擅保,还求皇爷想个好法,使他们三人各凭本事,分过高低。事在圣裁,伏候睿夺。”那僖宗听了,便道:“我倒有一个法子,就教他们赛赛球罢!谁得第一筹的,即作西川;得第二筹的便作东川。各凭真实的本事,又公平又热闹,岂不好吗?”令孜听了,正中下怀,便道:“皇爷这样的选拔人材,真是古今稀有的了!”忙谢恩下来,传了圣旨。那三个将军各自遵了,谨择次日举行大典。
  且说那日一早,令孜命人打扫了球场,设立了球门。又将那讲武榭打开,铺陈一切金玉古玩,当中安了那八宝九龙嵌金点翠的一个御座,预备了雕花白玉球筹。辰刻百官陆续聚会,衣冠济济,好不热闹。一到午时三刻,那僖宗皇帝带着紫金冠,穿着衮龙袍,骑着玉花马,围着明珠带,前后神策军侍卫着,来到球场。按辔徐行,在讲武榭前下马,升了御座,百官上前罗拜已毕,便教那教练,使将五花皮革作成的个大球放在场中,宣了旨意,叫了口号。只见陈敬瑄、杨师立、牛勖三个人,都穿着五彩丝绣的球衣,趿着堆云粉底的皮靴,雄纠纠气昂昂跑了出来,争着那个球就踢。先是牛勖踢了一脚,踢得偏了些。杨师立心慌,赶着一脚又太高了,落了下来。二人又来强着踢,那知陈敬瑄眼快,早将左脚一点,将那球点到齐腰,杨牛二人侧赐了一个空,两足相碰,用力过猛,都震得麻了。这敬瑄等那球落到脚边,早飞起右脚来咚的一声,那个球便飞过球门去了。僖宗及两旁侍立的百官齐声喝采。敬瑄喜孜孜的走到讲武榭前,得了第一筹,谢过圣恩,贴在一旁。这杨师立再与牛勖比赛起来,被师立先踢出了球门,便得了第二筹。剩下牛勖,便不踢也得那第三筹。虽然心中有些不快,但也只怨得他的脚不随心了。当下僖宗便命敬瑄做西川节度使,杨师立做东川节度使,牛勖为山南西道节度使。三人俱各谢恩,百官上前称贺,田令孜好不欢喜。那陈敬瑄更感激他的哥哥教他练的鸳鸯脚好,不然那能做西川节度使呢?那知长安城中一人传十,十人传百,都道陈敬瑄因击球第一,得了西川节度使,因此长安城中击球之风更甚。早恼了一位御史侯昌业,上了一本,虽不敢明言这事,上面说道现今盗贼满关东,而上不亲政事,专务游戏,赏赐无度、田令孜专权无上、天文变异,社稷将危等语。令孜见了,打听僖宗在西苑与小黄门及诸位年少亲王赌鹅,他便拿了来。那僖宗正因亲王们的鹅斗赢了,要把五十万钱的官价买那一头鹅养在宫内,好不欢喜。今见令孜拿了一个表章前来,那里爱看,便叫令孜念与他听。令孜便遵旨高声朗诵了一遍,当着众人在前,僖宗怎的不怒?令孜又忙到御前,跪在地下奏道:“侍臣奉职无状,反累圣明。请皇爷贷臣一死,放臣还家罢。”僖宗扶起令孜,便道:“卿家不要如此。想侯昌业受国厚恩,反出这种狂妄之言,真是该死。待我慢慢的处治他。”令孜听了此话,便忙叫神策军拿了昌业到内侍省内,不问青红皂白,可怜一位直言敢谏的良臣,竟自赐了一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诈中诈高骈受骗 恩外恩薛能被戕
  话说陈敬瑄仗着哥哥田令孜的势力,得了西川节度使,同着杨师立、牛勖,带领人马一齐前往上任。因行李辎重太多,便行得迟慢些。那西川的人,因这陈敬瑄出身微贱,是个许州买烧饼的,忽然得了本地节度,谁不惊异?早有青城县的妖人,便想冒充敬瑄,带着徒众诈取西川,图个一时的富贵。走到驿栈中,要找一匹上好的白马,骑着摆摆节使的样子,谁知被马步使看破了,教人捉住,问他不服,灌了些狗血,那妖人只得说了。富贵尚未图着,肠胃里到染了些狗膻。不到几天,敬瑄来了,更是大怒,吩咐斩首示众。且说那崔安潜接着陈敬瑄代他的圣旨,明知是田令孜记着前仇,故意与他作对,有心要抵抗不交,又打听带着牛杨二将,人马甚多,难以取胜;设若打败了时,少不得要做不忠之臣。只得忍了气办了交代。朝廷见他顺从,命他做个太子宾客分司。不言敬瑄从此坐镇西川,再说那黄巢自江陵败后,沿江而下,扰乱淮南。那淮南节度使高骈,原是从镇海调来的,从前也打败过黄巢。当日闻得,又差了部下勇将张璘前往攻剿。那张璘乘着黄巢人众渡江之时,用那半济击之之法,把巢众打败,折往江南去了。高骈奏到朝来,兵部尚书卢携与骈有交,便着实保荐一番。僖宗派骈为诸道行营兵马都统,骈奉着旨意,乃传檄天下征兵,聚会淮南来讨黄巢。自己又借着题目,大召土客之兵七万余人,威望大振。朝廷十分倚重骈,又遣张璘渡江来击黄巢。巢党王重霸降了,巢退保饶州,别将常宏又以贼众数万来降。张璘好不欢喜,将降将均送与高骈那里安置,自己又去攻打饶州。因此江淮诸军添上些虚辞,屡次报捷,宰相已下,均上表庆贺,朝廷差以自安。那黄巢由饶州逃往信州,又遇疾疫,弟兄们日有死亡,各镇兵马又都到淮南来会剿。看那弟兄们时,都是懒意巴巴的那种情状,与在广南道上不差上下了。
  黄巢见了,早又计上心来,想着高骈养尊处优,原不足畏;止有他的部将张璘十分利害,连被他打败数阵,如何能把他杀了,便可横行无碍。又想道:我今被他打败,不如前往诈降,教他报告高骈。那高骈闻得,必然要独得这个大功。设或他也像从前宋威那个办法,教各路的人马回去,我这个缓兵之计,可不就成了功吗!再诱杀了张璘,只剩高骈一人,看他也不中用。主意想定,姑且试他一试,吩咐众人暂且驻扎此处,不要抢掠。我与兄弟们安排一条生路。众人都听了,黄巢便叫人将他数年所掠的好古玩拿了四件,你道是那四件呢?就是那秦始皇的连城璧、汉武帝的承露盘、刘先主宫里摆的玉人、曹丞相台上立的铜雀,拿来放在一边;又在兄弟们行装内,清出了赵飞燕的玉印、王昭君的琵琶、潘贵妃踏过的金莲花、张丽华写的玉树后庭花曲本、隋炀帝迷楼中的活动御女机、本朝杨国忠家里那一座汉宫春晓图的屏风,也拿来放在一边;又拿出黄金万两、明珠百串,写了一封降书,差了几个心腹到张璘那里投下。张璘看了这许多珍宝,已自动心,再看那封降书,大意说他也是良民,被迫为盗,屡欲投降,恨无门路。如今得遇将军这等的英雄,连败我等数阵,情愿到英雄手内请死。只求将军大发慈悲,将下情转报高都统,奏明圣上。就是赐我一死,我也情愿。表明表明我的心迹,教那千载后的人,说我不是甘心做贼的,我便死在九泉,还要感激将军的大恩大德。今将数年所掠希世宝物十件奉呈将军,聊表孝敬之意。临颖惶恐,死罪死罪……张璘看罢,见他写得十分恳切沈痛,想道黄巢原是个富豪子弟,当年曾举过进士,想来原是个好人,一时为人所误;如今被我连败数阵,又降了他的将官王重霸等一班人,或者回心转意要作良民,也未可定。今又将了许多礼物来,更可以表明他的至诚。便又想道:他那降书只写了十件宝物,这金珠两项并未言明,分明是送与我的了。我们官军打仗,又不能十分抢掠,守着该欠的军粮,那一年能发个大财呢?不如允了与他转呈,得了这宗财物再说。当即收复了,派人将礼物十件,并黄巢的那个原书,星夜投到高骈节署里来。那高骈是个富贵的大官,金银倒不在意,一心只喜古玩,今见黄巢送来的十件都是希世难得之宝,不由的动心。再看那降书时,说得便便其辞,又沈吟道:黄巢这个人,终久是靠不住的。忽又想道:我且将计就计,受了他的降,诱了他来。等他人众散了,那时诛他易于反掌,免得这昭义、感化、义武这些军马,在淮南住着,借着讨贼为辞,百般的要挟,好难应付。即令他们讨平了贼,我的功劳也就有限了。我不如以善言答复他,就允替他上表,求个节钺,教他欢喜欢喜。想定了主意,就去实行。一面复了巢书,一面申奏朝廷,只言巢贼不日可平,不烦诸道兵马,请悉遣归。朝廷远在长安,那知他的内情,自然照准。那高骈便教张璘请黄巢谈话,黄巢只推等遣散了弟兄们,即当趋署谢罪。张璘回复了高骈,便催着各路人马各回本镇。
  黄巢打探明白,过了几日,料着诸道兵已北渡了淮河,他便来请张璘到营中点收军械粮草,即日到高节使那里投降。张璘见黄巢如此,十分欢喜,但自己是一营之主,岂能随便去到贼营?若待不去,又恐误了国家大事。便差他部下亲信得力的几位军官,做个全权代表。那些军官领命,见主将并未去,个个放心大胆的前往。不一时到了贼营,黄巢派了尚让等一班头目前来迎接,十分恭敬,请到中军一个大棚内坐了,预备下茶烟管待。等了一分,不见黄巢到来,那尚让等便起身道:“诸位将军少待,尚某去请大哥前来陪话。”从容不迫的去了。过了一分,还不见黄巢到来,那些军官便都起身往外一看,只见黄巢带领着众人,持枪执仗的围将上来。这些军官手无寸铁,要躲也没有躲处,要逃也没有逃路,俱被黄巢捉住,脱下军衣,一个个的杀了。看看天色傍晚,巢便命大胆的兄弟们穿了军官的衣服,装做醉了,一个个卧在湘妃竹床上,命人抬着;又将枪刀等物装载了几大车,放在前面,便吩咐众兄弟们分作三路,中路自己带了,跟着大车竹床慢慢的行走;那左右两路,便叫尚让、乔钤两个带着,速从小路去包围张璘的营盘,只听炮向,一齐杀出。分派已定,各自前往。且说那张璘连获胜仗,兵士们已自骄怠起来,又见黄巢业已言和,今日又请了我们军官去吃酒,便都放宽了心,不作准备。这张璘心中只等代表回来,便可立了大功,好不欢喜。等到申初还不见来,心里正在疑虑,只见卫兵等进来报道:黄巢亲来投降,我们去的军官因吃酒醉了,他们用竹床都抬了来。还有许多车子的军械,都放在营门外呢。张璘听了,满心欢喜走了出来,口里说道:“偏是这几个该死的,没有见过酒,没有量就少喝一点。什么好酒,吃得这样大醉,倒要我来亲自接洽?明日等他们酒醒了,再好好的责罚他们。”说着行到那大教场来,远远的望见营门外放着几车军械,看那贼兵们高高的抬了几个竹床,那为首一个床上,睡着一人,穿着本营的军服,把个枕头倒压在脸上,也看不清楚是谁。张璘见了,便道:“你看他们醉得这个样子!教他抬进来罢。”卫兵听了,前去吩咐那些贼人,将竹床放下。床上的人忙都起来,向车上拿了枪刀,猛听一声炮向,都杀奔营来。张璘慌忙往后便跑,无暇击鼓,只得口中嚷道“有贼有贼”。各营军士听了,又无军官指挥,浑杀一阵,保着张璘往后营逃命。早有黄巢的那二路伏兵,一齐上前,把个骁勇善战的张璘,竟自斩为两段。黄巢获了全胜,且就张璘的营盘驻扎,在中军帐内搜出那金珠两项来,巢便分给众兄弟们。又遣乔钤去打破了睦婺二州。高骈得知,自恨要骗黄巢,反为黄巢所骗,又丧了大将张璘,兵心惶恐,那里再敢出来。这黄巢便从采石矶渡了扬子江,围了天长六合,兵势更盛。那淮南副将毕师铎,原是与黄巢一同起事的老友,后来攻打镇海被张璘擒住了,便与秦彦、李罕之等降了高骈。如今见巢势大,恐真打败了高骈,便连他也无有颜面去见黄巢。次日见了高骈,说道:“朝廷倚公为安危,今贼五十万众,乘胜长驱,若涉无人之境。不据险要之地以击之,使踰长淮,不可复制,必为中原大患。末将不才,请假精兵万人去救六合。”那高骈以诸道之兵已散,张璘又死,自度力不能制,畏怯不敢出兵。今听了毕师铎之言,以为他原是降过来的人,又恐他乘势去助黄巢,更不肯听。说道:“贼势方振,我等当严备自保,以静制动。”那毕师铎只得辞了出来。
  高骈也自忧心,便又上表朝廷告急,称贼众六十余万,现屯天长,去臣城无五十里,请急发各道兵前来援助。朝廷见了,以为当初卢携保他文武长才,若委以兵柄,黄巢便不足平。如今接了此表,不由的惊骇,便下了诏书,责骈不该遣散诸道兵马,致贼乘虚度江。那骈又上表说:当初遣散,也是奏闻奉旨的,并非自专。今臣竭力,可保一方,但恐贼偷过淮河,宜勑关东将士善为预备。并称近日风痹疾作,不能出战。朝廷接了此表,也难与他长打这笔墨的官话,便派河南诸道发兵屯溵水,泰宁节度使齐克让屯汝州,又以淄州刺史曹全晸为天平节度使兼东面行营副都统,即日分勑去了。
  且说那泰宁节度使齐克让,奉到勑旨,自以兵少,便派了将官李光庭去代州一带募兵。那李光庭跑到代州,事情又急,那里有许多好人当兵?便募了一般游手亡命之徒,星夜赶了回来,道过洛阳。那唐时洛阳定为东都,也是一二等繁华之地,这些人从代北苦寒的地方来,那里见过这宝货充盈的都市?进了东北那个安喜门,见了这也爱,见了那也爱,心想要买,只是身边的钱少。正值午饭时候,那光庭便教他们吃了饭再走,这些人得了机会忙忙的吃了饭,自有光庭去算饭账。他们便走到各铺店中,拣那值钱多的,买了一大堆,给了几个大钱,拿着就走。那铺店中人都追了出来不依,这兵士们道:“老爷们卖命替你们去打黄巢,这点东西送给我又怎样呢!不要说起老爷的气来,放一把火,都给你烧了!”他那些铺店的人,平时都是计较辎铢的,况且拿得太多,谁肯赔这血本?便都拉住,死命的不放。这些军人们说得出便做得出,真个跑到铺店里放起火来,延烧了半条街,各铺伙家们只顾救火,他们索性乘势抢个痛快。那李光庭赶来见了这样,有心要管教他们,正是个用人的时候,恐怕他们赌气跑了,自己领了许多用费,募不着人回来,怎样在节使那里销差呢。便由着他们抢个十足,忙领着从东南的长夏门出去,回汝州去了。看官,你道这些兵士们的行动,便与黄巢手下的弟兄们,倒是一鼻子出气。要教他去打黄巢,恐怕他不肯自残同类呢。
  再说徐州刺史奉着旨意,忙遣了三千凶顽的兵士去守溵水,正从许昌经过。感化节度使薛能,从前也做过徐州刺史,自以为有恩信于徐卒,今见他们走这里经过去打黄巢,便特别的要好,每人给了一缗钱,又留在东门外那个球场里歇息,预备了丰盛的酒饭,要管待他们。那知着个当儿,那忠武节使也是奉着圣旨,派遣他的副将周岌带领人马去防溵水,也正从这里经过,看见了许多人在那里歇着,内中军士们便来打听。这徐州兵士最爱好看,便对那些军士们说道:“我们是徐州刺史派来的,这许昌薛节使,是我们的旧主。听得我们从这里经过,欢喜得很,不等我们开口,便每人赏了三缗钱,留着我们在这里吃晚饭呢。”那忠武军听了,好不欢喜,便来对周岌说道:“那边一队人是徐州来的,也是去防溵水的。听得这薛节使,每人与他三缗钱,还要把酒食管待他。我想我们同是去打黄巢的,副将何不与他说,也教我们弟兄们多得几文呢。”那周岌原带他们出来,要想他们好好的打仗立个功劳,一路只是爱惜他们,如今打听有这样的事,又不要自己拿钱,这一句话还有什么不肯说的?便去与薛能说知。那薛能见忠武的人多,那里有这多钱给他?况且他开口每人要三缗,更难办到。便对周岌道:“贵军从这里经过,礼当犒赏。只是国家财政困难,军饷正自无着。兄台是我们一般的人,还有个不知道的么?管待酒食是真,并未发放钱缗。那是他们爱好的话,不要信他。如贵军军士们要吃酒筵时,我教他们送来。”周岌听了也是实话,正经的军饷尚欠了好几个月,那里来的闲钱给人呢?便告辞回来,对众人说了,说是徐州的兵吹给你们听的,并说他也请我们吃酒筵,你们且等等。那些军士见没有钱,早不高兴,便道:“他既不给钱,那个吃他的酒席!我们还要赶路呢。”那周岌便道:“薛节使的情面也不可却。你们要赶路时,我教他早开了来。”说着命人告知薛能。薛能听了,正自不愿他的军士在此久留,便教司厨的先开与忠武军吃。那司厨的只道节使叫先开的,自然是应该优待的,便将这半日预备的好菜都开去了。那忠武军见预备的酒筵丰盛,虽然未得着钱,倒也吃得十分醉饱,各自束装而去。这徐州军士们打听得忠武军的筵席丰盛,便不高兴。带兵官便说道:“你们众人不要忙,薛节使既留我们吃饭,自然要此忠武军的好。所以先开与他们吃,教他们去了,免得看见我们吃的,又不服呢。”众人听了此话,只得又等了一回,看看天晚,纔开了来。军众上前一看,好不有气。原来那薛能预备他们吃的丰盛筵席,都被司厨的开与忠武军吃了,一时预备又来不及,心想:我素来有恩与他们,今又得了我一缗钱,便叫司厨的随便弄了几样菜与他们吃。那司厨见节使这样说,知道不是请的什么贵客,便将那忠武军吃剩的凑了些,那两样新弄的又没有煮烂,这些军士们见了,如何不气?只是等了半日,腹内已饥,胡乱的吃了一些,又喝了两锺白酒,越想越气,一齐跑进城来。守城的兵士见了这一羣凶狠的醉汉,前巅后仰的走来,知道大不妙,忙将城门关了,报知节使。那薛能来到城楼,问了众人,众人都道:“节使赏我们的饭,我们都感激的。但是为何将好的与忠武军吃了,我们都是节使的旧部,一向出力,为何反来薄待我们呢?”那薛能听了,便道:“我原是预备好的给你们吃,谁知被司厨的下错了。你们都且息怒,我明日教他弄几样好拿手的菜补你们。”说着便叫拿那司厨的来,当面骂了一顿,又教卫兵们打了他四十军棍,教他明日好好的做菜。正在城楼处分,只见城外的兵个个听了,正要回身往球场内去,忽然四下里人马围将上来。可怜那三千人并未拿着兵器,被人杀个措手不及,都死在那城外大道边,倒把个薛能惊得呆了。只道是黄巢杀来,连忙下城回署,差人打听,纔知道这一队人马不是黄巢,却是他请吃晚饭的忠武军。原来许昌城内的绅商,看见徐州兵势焰汹汹,怕薛能调解不下,便私自派遣几个商团,打开西城去追忠武军回来,好做个救应。那周岌原不愿多管闲事,只是他的部下,听了徐州军人因他们吃得好了,便闹着不服,一定要跑回来,倒杀他个措手不及,又向各死兵身上搜了一搜,虽没有三缗钱,却也有一二缗钱不等,越添了气。便骂道:“这该死的薛囚,分明与了他们的钱,还说假话!他止怕利害的,教他瞧瞧老爷们的利害!”说着一齐要来攻打城池。薛能得知,又见这些忠武军杀徐州兵时那个凶狠样子,早已害怕,便忙收拾细软,带了家小,打算逃往襄阳。方纔见忠武军都在夹门那边厮杀,便开了西门逃走。那知忠武军原是从西门那条大道上折回来的,辎重等物还放在那边,也有军士们把守。这位薛节使稍稍的出城,又不敢点灯,黑夜里往前走去,不过半里,早被忠武军拿住,不问青红皂白,一个一个的都杀了,拿到东门周岌那里请赏。周岌见了,吃一大惊,便对军士们道:“你们因酒食小故,杀了徐州兵三千人,又杀了薛节使,这便如何是好?”那些军士们并不心慌,便道:“我等众人也照着时下的惯例,就请副将作了许昌留后,圣上也不见得责备我们。”周岌听了,只得申奏朝廷,说是徐州兵要挟薛节使不遂,把他杀了。我们从这里经过,杀散徐州兵,平了乱事,绅商及军士们留我暂镇许昌,作个留后。朝廷那知真情,便也都依了。止有这薛能,好好将酒将食的欢迎他们,倒召出杀身灭门之祸。你说当时的军官难做不难做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王重荣深心怀诡计 齐克让痛语奏军情
  话说忠武军在许昌杀了徐州兵和那薛节使,周岌便作了留后。那镇守汝州的齐克让,与薛能原有交谊,闻知此事,不由的心内吃了一惊。有心要来问罪,自己兵少,恐为周岌所袭,便连日引兵退还兖州,做他的泰宁节度使去了。于是诸道派来屯溵水的人马,也有三千的,也有五千的,看见周岌又不来,齐克让又去了,便都道:“长安天子也不单是我们的,他们都去的,我们留着等死,图什么?他们有脚,我们难道没有脚吗?我们都走了罢!”于是屯在溵水的兵,陆续散去,惟有那淄州刺史曹全晸,奉旨升为天平节度使兼东面副都统,领兵六千人来打黄巢。那时巢众号五十万,全晸督同军士,倒也打了几回胜仗,只是兵微不敢猛进,便差人到淮南高骈那里下书,会同攻剿。那高骈是已经奏闻皇上,有病不能出战的人,不敢擅自动兵。却见曹全晸书上说的都是忠孝的勾当,又驳他不得,只是搁着不复。那全晸一等也不见淮南的兵,两等也不见高骈的信,守着数千人,如何能久敌黄巢?也自退到泗州屯了。那黄巢便安安稳稳的领着兄弟们,渡了淮河,不觉大喜,便对众兄弟说道:“我等已渡了淮河,北去更无险要。直待破了潼关,便可打到长安去了。我们到了长安,这个天下便是我们的!还愁无钱吗?况且我们从前已抢得不少,须做出些名誉来,不可一味的抢掠。但是遇着精壮的男丁,不可放他过去,务必劝他到我们营里効力。”众兄弟们都听了,一路上真个秋毫无犯,比那些官军们倒反斯文些。这种消息传到长安,那田令孜等也便忧虑起来,又道:这黄巢若是照着他一向的行为,肆意抢掠,我倒不怕他;如今他不抢不掠的,看其志不在小就,这到真不可不怕呢!便来奏明僖宗,又派了河东节度使郑从谠,以本道兵交与诸葛爽,和代州刺史朱玫南讨黄巢。又以代北都统李琢为河阳节度使,再命河中节度使李都派兵,加意把守各路要隘,分勑去了。
  单说那河中节度使李都,年纪也不小,精力又不强,更犯了那戒之在得的病,素来待那些军士们十分的克苦,立了功时,朝廷发下赏来,他还要扣他们几成,因此军士们都不高兴他。他部下有个都虞候,姓王名重荣,原系太原人氏,与他哥哥重盈,均以毅武冠军擢为河中牙将。这重荣生得体格丰肥,面如满月,素多权诡,早看不起李都的为人,所以人家当差,都讲究巴结长官,他却一味的顶碰长官。他也有他的作用,譬如应该赏给众人的,那李都便懒待举行,他便替众人再三再四的请求,那李都准了,众人也止感激他,说是他说准了的;那李都不准时,众人也感激他,说是他替众人碰了钉子的。因此满营将士们,没一个不说他好。那李都见了这王牙将三回五次的与他项碰,不顺他的心,便想借着事故把他开了,只是碍着众人的面皮不能发作。这王重荣见了主帅是如此,兵士们又如彼,他便想弄得他们冲突起来,好于中得利。平时也难作耗,今见朝廷教他们去防黄巢,时机来了,不觉欢喜起来,忙预备下酒肴,请了各营的好友前来谈话。那些人都与重荣最好,不一时俱各前来,叙礼已毕,一面斟着酒吃了几杯。那王重荣便说道:“如今黄巢北来,朝廷令我们把守要隘。明日节使吩咐了就要前往。像诸位哥哥这样的英雄,乘此机会立了大功,三年五载,怕不做到节使。像兄弟这样愚笨的人,又不得李节使的欢喜,莫说不能立功,就立了功时,也是枉然。惟有盼望哥哥们都得了好处,那时不要忘了兄弟,提拔提拔,依旧的当个小差事,长长远远的有碗饭吃,我就感激诸位哥哥不尽了。”说着叹了几口气,又道:“我想人生在世,也不过数十寒暑,那样的事情做不得?偏是我们做这个卖命的勾当!要遇若那知己的长官,还知些痛痒,立了功也还得个报酬。不见别的节使,那里的将官们,这三五年中升了官的,也不知有多少,发了财的也不知有多少,偏是我们兄弟们的命薄,吃尽千辛万苦,那一个知道呢?你就上阵打死了,他也说是应该的。同是一般父母的皮肉,我们便到刀枪眼里图生活,他们作大官的还在那红罗帐里,伴着侍妾们做春梦呢!我想大丈夫生在世上,或是碰着明君,或是遇着知己,自然可以轰轰烈烈的作一番;如其不然,要早作个计较,徒在那白眼人的部下,被他埋没了功劳,弄得一生碌碌无闻,辜负了天地父母生我们这凛凛一躯!岂不教人笑话吗?那晋人陶侃说道‘生无益于当时,死无闻于后世’,是自弃也!诸兄读那晋书时,想也曾见过的,不待兄弟哓哓不休了。”那知王重荣说了这一徧话,早提起了众人的心肠,便将素日厌恶李都的心更加一倍,便都道:“哥哥说的狠是,那做长官的都像哥哥这样的热心慈肠,知道兄弟们的苦处?兄弟们早得了好处,那能还是这样呢!别说弟兄们没有什么本领,便真个杀了那黄巢时,还不是我们这位李头拿去了请第一功,过了半年三个月发下赏来,我们也不过几缗钱几匹绢罢了。常言道,人过三十无后生。兄弟们如今都是将近三十岁的人,本当趁此时立些功劳,得些赏赐,作个下半世的生活费。像在这李头的部下,一缗钱一赏,那一年纔有一点蓄积呢?真个老了,提不得刀杀不得人,被他们遣散下来,岂不要饿死了吗?正是哥哥说的,要早作个计较纔好!但是哥哥打算作过怎的计较呢?”重荣见众人说得真切,便道:“不是兄弟教众位哥哥去背叛那李都,其实跟着这等人,终久是无成的。如今朝廷命我们去敌黄巢,明日他吩咐下来,我们只上去请他把这几个月的欠饷发清,再发给我们开拔费,越外再要他发一个临阵的双饷。他若发时,我们暂且放下他;若不允时,我们在河中城内抢点钱粮,领着众人开到城外去驻扎,看他一人坐在城中怎样的处置。”众人道:“他平时一缗钱都不肯赏人,如今要他发这多,明是不成了。且库中也没有存着这多钱。”重荣道:“库中存款自是无多,只是他的私囊二三千万缗,不可以拿点出来吗?从来说‘财聚则人散,财散则人聚’,如今正是用人的时候,不拿几缗钱出来洒洒,那个肯跟他效力呢?”众人听了重荣说他有二三千万缗的家财,越恨那李都平时的悭吝了。到了明日,那李都果真吩咐下来,重荣便带领众人前去请赏。那李都因要用众人时,便恨命的每人允赏一缗钱。重荣便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众军士们前去抵御黄巢,若不重赏,怎能够得他出力?这个卖命钱是要多给些。”那李都听了,好不有气,便道:“你们开口也是卖命钱,闭口也是卖命钱,这个命怎的老没有卖呢?你们不要嫌一缗钱少,常言道一文逼住了英雄汉。你们便都算是英雄,也不能小看我这一缗钱!我意已定,不能再添。如再求时,我一缗也不给!国家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上这点小阵仗,便有许多的要挟,这还了得?”那王重荣故意要激怒他,再三再四的请。那李都真个怒了,连一缗钱都不给。重荣下来,添些言语激动众人,便行他昨天定的那个计划。兵士们都持枪执仗拔队起程,李都听得,以为被他一篇话说得感动了,连钱都不要各自出发,好不欢喜。那知兵士们行到热闹街市中,一齐抢掠起来,那身上揣不得的便装在辎重车上,将个河中城内剽掠一空,依然整着队伍出南门去了。把个李都气得目瞪口呆,反无办法。又见黄巢要来,无兵无将,这个节使是做不稳的。自己申奏朝廷,朝廷便给了他一个太子少傅的虚衔,命王重荣作了河中留后,那就是个候补的节度使了。
  再说黄巢战败曹全晸,便由泗州到了汝州。那泰宁镇守使齐克让,想着奉旨讨贼,如今贼到这里来了,不能不前去抵挡。吩咐众军明日起程。只见军士们都软洋洋的,细一打听,原来他们都见着黄巢的传牒,说与他们无干。这人不逼到要死时,那个肯去打仗呢?齐克让便要了黄巢的传牒,一看也自忧心,一面劝谕部下,一面申奏朝廷,内称:黄巢自称天补大将军,传牒诸军不要违背天意,各宜守垒,勿犯吾锋。吾将入东都,即至长安,欲问罪于朝廷,与你众人无碍。因此各道兵士见了此牒,并无战心。望求圣上早作准备。僖宗见了,只得召宰相崔沆等会议,沆等也无别法,只请发关内诸镇兵及两神策军去守潼关。田令孜便自请为都指挥使,那宰相豆卢瑑却希承令孜意旨,说道:“三川帅臣都是令孜心腹,不如西幸,以避黄巢。”僖宗见宰相等均无主意,又不愿离长安,急得要哭,还是教令孜发兵去守潼关,又亲到左神策军去检阅将士。那好的早被那年陈敬瑄带往西川去了,令孜便荐左军马军将军张承范、右军步军将军王师会、左军兵马使赵珂前去把守潼关,自己为左右神策军内外八镇及诸道兵马指挥制置招讨等使,以飞龙使杨复恭为副使。分派已定,过了两日,又接着齐克让的表章,奏称:黄巢已入东都境界,臣收军拟退保潼关,于关外置寨。只是将士屡经战斗,久乏资粮,州县残破,人烟殆绝。东西南北不见王人,又复冻馁交逼,兵械利弊,各思乡闾。诚恐一旦溃散,则大事去矣。乞早遣资粮及援军前来救应。僖宗看了,不觉流下泪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泰宁使拚死战前锋 神策军偷生作乡导
  话说僖宗见着齐克让的那个表章,纔知道除了长安城内,没有一处是好的。叹想着祖宗的一个锦绣江山,我又没有做过大恶,怎么弄得这样的坏呢?又见朝中没有一个能当大事的人,只有宦官田令孜到还有点胆量。但是他的意思,一心要我巡幸西川,抛了这个长安,我如何舍得!不由的悲伤了一回,仍是催着令孜,要他去防潼关,便命他为汝洛晋绛同华都统,带领左右军前去。又以神策大将罗元杲为河阳节度使,杀了薛能的周岌为忠武节度使,同御黄巢。那时黄巢已到洛阳,这东都留守刘允章看见大势如此,便是英雄也无用武之地,何况他离着英雄还远呢,当下率着百官迎谒黄巢。黄巢看见这刘好汉这样的延揽英雄,便动了一个猩猩惜猩猩的念头,入城劳问了一番,又禁止弟兄们不要抢掠,这洛阳城内倒是闾里晏然,人民安乐,那个不恭维这位刘爷请到黄巢的大德呢!这且不表,再说那长安城中,闻得东都已陷,这左军将军张承范等纔带领了神策军择日起程,原来那神策军士,都是长安城中富家子弟,贿赂了宦官们,充当这个禁军,好得厚赐;闲时华衣怒马,凭势使气,欺负长安的小民。那为首的几个军官,更是公子王孙哥儿的出身,看着当时神策军的军服,金银灿烂华丽庄严,十分好看,便谋了这个闲职,朝觐晏会的时穿着也体面些。如今听说黄巢陷了东都,天子命他们出发,当年并未经过战阵,平时又不下一回操场,这不是去抵挡黄巢,倒是前去送他的性命。因此父子聚泣,兄弟含悲,都不愿去。但是王命又难违背,便拿些金钱,稍稍的买了病坊中人代他们前往。原来唐时,高祖太宗最是爱民不过的,又想着贫人病了,无医药之费,便在长安城中设了数十处的病坊,彷佛如今施医院的办法。当日这些病人充了神策军,如何能上阵打仗?便是那大刀阔斧,往往的还拿不起来。只是得了人家的钱,不得不勉强去走一趟。到了出发那日,僖宗皇帝照着祖宗的老例,亲自在章信门楼上优赏,遣发了他们。那领兵官张承范知道不行,便亲自在僖宗前奏道:“臣闻黄巢拥数十万之众,鼓行而西;齐克让以饥卒万人,依托关外。今遣臣以二千余人屯于关上,又未闻为馈饷之计,以此拒贼,臣窃寒心。愿陛下催诸道精兵早为继援。”僖宗听了张承范的话,未始非是,但目下又无别计,便对承范道:“卿辈第行,诸道精兵寻将至矣。”那承范勉强带着那些病人前往,行至华州,刺史裴虔早带着城中人民逃入华山中去了,剩下一座空城,一无所有。打开州库一瞧,惟见尘埃积得有一寸多深,上面纵横点点,都是鼠迹,久已未放东西,那里来的钱帛?只得又到米仓中一看,幸喜菩萨保佑,倒有搬剩下的米一千余斛,军士们吃了一顿饱饭,又将余剩的分裹在身上,算起来也只管得三天。好容易挨到潼关,都乏极了,便在那树林深处找出了百十个村民,教他帮着运石汲水,稍稍的为守御之备。那齐克让守着残兵,好容易等到关内救兵来了,十分欢喜,忙来与张承范相见,商量抵御之策。不来还有个希望,等来到了一看,只有一二千扶病的疲军,心上早凉了半截。回到营来,自己想道:我等世受皇恩,弄得大盗纵横,国家到这般田地,还要这个命做什么!等那黄巢到来,把我杀了,也教天下后世的人,看着我们当军人的,也有一两个以身报国的。便也不枉了本朝三百年养士一场!因此横了心,什么都不怕,只等黄巢来杀他。
  不一日黄巢的前锋将柴存到了关下,打着一片白旗,漫山徧野,一眼望不到底。其时正值西风大作,那些白旗迎着风在空中招卷,倒像是扬扬得意的。这齐克让一心只想找死,督着残军往前猛进。从来道一人拚命万夫莫当,那黄巢的前锋虽然骁勇,也只是往后便退。那知黄巢在后面听得前锋少却,深恐乘势败了下来,便骑着一匹雪白千里马,拿了一树素绫墨边的令字旗,从那千军万马中冲了出来,勒转马头,扬着旗子,大声嚷道:“众位弟兄们,往前杀呀!”只见他那营里的人,都接着同声嚷道“往前杀呀”,那千万人的声音合在一处,俨似青天上打了一阵迅雷,把个黄河的水遏住得不流,西岳的那座华山也撼得动了。谁知那齐克让一概不闻不问,死命的抵御,自午初战到酉末,那黄巢的前锋要进一步也不能。只是官军死得也多了,兵士们无暇吃饭,腹内又饥,看着齐克让志在必死,难以进言。那李光庭新招募的兵,曾经抢过洛阳的,也被克让忠心感动了半天,如今见死的人多,他们在后面先把营盘烧了,这克让并不回头,那些军官看着兵众已溃,徒死无益,便一齐上前,将克让连拉带抬的退入关来。克让用尽气力,也就卧倒了。且说张承范在关上,看着齐克让力战黄巢,自己十分的感动,又想着前日出发,僖宗皇帝亲自饯送我们,若被贼人打破潼关,国家从此完事,如何的不发愤呢?便将自已资囊发给士卒,商量着死守潼关。那些假神策军跑别此处,饱一顿饥一顿,那个病体尚未将养得好,如今要去上阵,岂不更难?便来对承范道:“将军将自已的资囊分散众人,众人十分感激。只是为数有限,凭着这点东西,又能度得几天?还是请将军奏闻万岁,多发粮饷的为是。”承范道:“我也是这样的主张,只是如今朝廷府库空虚,这几年来从无宽裕的粮饷,你们还有个不知道的么?”那些军士们都是长安的人,那有个不知虚实的,便都道:“长安城中的大官,那一家不拥着两三千万缗的家财?不过弄得皇上家穷了罢!如今贼临城下,万一打破,也是同归于尽。还是将军上表朝廷,难道他们就没有像将军这样解囊犒师的么?”承范听了有理,急忙申奏僖宗,内称:臣离京六日,甲卒未增一人,馈饷未闻影响。到关之日,巨寇已来,以二千余人拒六十万众,外军饥溃。臣之失守,鼎镬甘心;朝廷谋臣,愧颜何寄!传闻陛下已议西巡,苟銮舆一动,则上下土崩。臣敢以犹生之躯,奋冒死之语,愿与密近及宰臣熟议,未可轻动,急征兵发饷,以救关防,则高祖太宗之业,犹庶几可以扶持。使黄巢继安禄山之亡,微臣胜哥舒翰之死,则国家幸甚。说得倒也十分沈痛,奏报到京,那些大官们见了此表,自已拥着二三千万缗的家财,正恐贼破了潼关,同归于尽,便想觅个清静平安的地方过活。又思来日方长,这点宦囊难敷豪用。若是国家太平兴旺时,便拿出几万缗钱来,也还有个希望,不愁不得一本万利的报酬;如今眼见得唐家完了,谁肯拿这体己钱去烧这个冷灶呢?便都回家收拾行李,清理家务,只当没有看见的一般。僖宗见了这些朝臣不独不拿钱出来,连一句话也没有,怎的不急!便拿出自己内库的金银来,交与田令孜,教他速募新军前去接应。令孜只得去办。
  且说那黄巢见齐克让退了,带领弟兄们没昼没夜的攻打潼关,那张承范用尽平生气力前来抵御,自寅至申,关上矢也都射尽了,又教将士们飞石来打黄巢。原来这潼关外,当年掘得有一个深阔的濠沟,黄巢的人马一到濠边,那关上的矢石俱下,因此不能渡过。如今见张承范的矢石来得稀少,是夜月色微明,黄巢便驱使百姓一千余人,掘土填那濠沟,不须一刻早已填平,引兵而渡。又叫人着了黑衣,摸上山来,在关外放起一把火,将关楼烧得干干净净。那张承范见关楼被焚,便带领众人退到关城上死守,回头一看,吃了一惊。原来潼关之右有个禁坑,平日禁人往来,以便征税,地势比潼关稍低,易于行走。当时承范只顾在关上厮杀,便将此处忘了,如今关楼被焚,再上关城时方纔想起,便叫右军将军王师会速去把守。谁知师会领了众人到得禁坑时,那贼人已自来了,便竭力的抵御,终是寡不敌众,可怜师会竟为巢众所杀。那潼关上的守卒,见禁坑被破了,只得弃关逃走。承范改了便装,随着兵众逃了出来,走至野狐泉,遇着奉天援兵来到,承范说道:“你们来晚了!”领着残军还到渭桥,那些军人又冻又饿,又打了败仗,好不有气。遇见了田令孜新募的军人,斯斯文文的纔开了来,个个穿得崭新的军服,那军官们的衣裘格外温鲜。这些残兵见了,更自火上加油,走上前去说道:“贼来了教我们去打头阵,又饿着我们,又冻着我们,连点军饷都说没有钱给!偏生你们新招的兵,穿得这样的好,你有什么功?快给我脱下来罢!”便一齐上前,抢剥得干干净净。又想着国家待我们这样的薄,如今又打败了仗回去,也就无味了。索性从了贼作个乡导,省得他们乱跑。便领着贼人,从那大路上到长安去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苦矣僖宗夜出金光门 快哉黄巢朝登含元殿
  话说黄巢得着神策残军来做乡导,十分便利,早来到华州,便留大将乔钤守住。那河中留后王重荣,脑筋灵活,看见黄巢势大,便派了人来下了降书,暂时免得攻打。黄巢正自要稳住各路兵马,见有投降的,便十分欢迎。不在话下。再说那战败的神策残军,走得快的先到了长安,那时百官早朝纔罢,听得说乱兵退来,那个不慌?便都忙忙的驱车策马,四处窜匿。田令孜得知,忙来奏明僖宗去巡幸蜀中。那僖宗到了此时,也无话可说,低着头只管流泪。令孜便带了神策兵五百人,草草的收拾了后宫珍宝,又将那传国玉玺带着,只教福穆泽寿四王及妃嫔数人同去,余者一概不通知。诸事已办得停当,快教牵了那匹绣鞍金镫的玉花马。来再看那僖宗时,还在那里站着,含着一包眼泪,不知在想什么。便上前奏道:“时候不早,就请皇爷发驾上马去罢。”那僖宗抬头一看,见了亲属都在这里,软洋洋的接了金鞭,左右神策军扶着上了那匹玉花马,令孜在前引道,趁着黄昏时候,一行人众出了长安西边的那个金光门而去。这时城中的人听说乱兵进了城,黄巢也离着不远,便都惊骇不定,各人暂且堵住了大门,在家里埋藏金银,收拾细软,那老的小的便都吓得哭起来。真是如沸鼎的鱼,覆巢的雀,闹攘攘乱纷纷,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知要怎样纔好,谁有闲心去管别人的事。因此僖宗出城,都无人知道。那田令孜策马在前,出得城来,便连加几鞭,那马拚命往前跑去。僖宗的玉花马,也就随后奔驰,昼夜不息。你想僖宗皇帝原是龙凤一般的希奇,金玉一般的贵重,自幼生在那深宫内苑,宦官侍妾们捧凤凰的捧大了,十四岁上便作一朝的天子,那更不用说了,那里受过这荒郊的凄凉,鞍马的风尘?回想长安太液池边的芙蓉,未央宫中的柳树,三宫六院的歌舞,百官文武的奉承,何等的富贵风流,庄严欢乐!如今想起来,真是如在天上,如在梦中了。一时又想着当年,高祖太宗百战艰难,成了帝业,做子孙的不能与祖宗开疆拓地、光大前徽,也就是罪过得狠,谁知道到我手里,弄得大盗入关,神京失守,眼见得锦绣山河不是我李家的天下了,我便死在九原,有何颜面去见我那圣祖神宗呢?想到此处,那眼泪便似断线的真珠,一点一点的流个不住,早将那崭新的龙袍湿透了一大块。复又想道:当年玄宗皇帝也曾幸过西蜀,德宗皇帝也还到过奉天,不久便都光复旧物。不知我还能像祖宗那样不?想着又减了一些悲痛。一分儿又想道:玄宗皇帝时,有那郭子仪李光弼一般的武臣与他厮打,德宗皇帝时有那陆贽李泌一般文臣与他计划,我如今面前文武,那有一个及得他们的呢?又不免踌躇起来。不言僖宗在马上一路的思前想后,悲喜无常。
  再说那黄巢的先锋将柴存,次日午时便入了长安。其时城中天子已去,军士及坊市居民,争着到府库内盗取金帛、大宅门内抢些东西,那个禁止秩序?因之大乱。这柴先锋到来,奉着黄巢的旨意,并不抢掠,一味的镇压他们。长安中人反稍稍的放了心。那金吾大将军张直方,便帅着文武官吏数十人,到霸上去迎接黄巢。只见巢戴着金冠,穿着红袍,坐在那金装锦裹的肩舆内,长眉锐眼,气度伟如,真有那天子的样式。见了张直方等跪在一傍迎接,便在舆中略点一点头。那左右徒众皆被了头发,约了红缯,穿着锦绣的军衣,执着大刀长戟,好不威武。以后便是无数的步军马军,甲骑如流,人人骁勇。步马军之后,接着便见辎重塞涂,自洛阳至长安,千里相属,络绎不绝。那些赶车的,拿着丈八长的丝鞭,一路上挥得山响,扬扬得意,真是富贵。这些居民见黄巢并不抢掠,又见他车子上原有许多东西,便都放心来,夹路聚观。巢见众人如此,吩咐平唐大将军尚让下马步行,前来安慰。那尚让领命,便来告诉众人道:“黄王起兵数年,本为百姓。非如李家不爱惜你们。你们但各安居,不要害怕。”那两旁观看的人,见了黄巢那等的品貌,尚让这等的言语,便都道: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成年的说得黄巢是杀人的魔君,提起来都害怕;如今见了,倒也不怎样。因此将厌恶畏惧之心,也减了好些。
  再说黄巢进了长安城的春明门,且不到大内去,便向张直方等道:“城中以那家的宅第最大?”那直方便道:“启禀王爷,城中只有田令孜的住宅,宏敞华丽,要算长安第一。”黄巢便命打道到田令孜的府内来。原来令孜只顾在大内收拾珍宝,家中器具陈设也顾不得搬移,黄巢到来,一切都是现成的,倒也便利得很。便吩咐众弟兄们,马卸鞍人解甲,大排筵晏,请得御厨房来,弄几样特别的拿手好菜,与弟兄们畅饮几杯得胜美酒,直至更深。黄巢微醉,便卧在田令孜的内室。到了次日清晨,众弟兄们都来要推黄巢为皇帝,黄巢谦让了一回,只是难却众意,便也允了。众人拥着黄巢来到唐宫太极殿内更衣,早有宫女数千前来迎拜。黄巢见了个个如花似玉,又打扮得斗丽争妍,不觉大喜。那些宫女便寻了些皇帝的衣冠,与黄巢穿戴。各样俱全,偏偏止少那一件滚龙袍,现绣也来不及。众弟兄们正在没法,这黄巢原是个豁达的人,素来不修边幅,又最善变通的,便对弟兄们说道:“这天子的贵重,也不在这一件龙袍上。如今为件龙袍担误了大事,岂不可笑吗?我有一法,你们去缎匹库内拿了两匹黄色贡缎来,颜料库内拿了五色的颜料来,请个御前的供奉画了一件,交与御衣处的裁缝,疎疎的做几针,也就是一样了。”众兄弟们听了,只得去办。不一刻那件画龙袍造成,黄巢穿了,远远看时,便与绣的无异。众人拥着黄巢,到那含元殿正中的那个九龙御座上,即了皇帝位。兄弟们又把战鼓打了数百下,以代金石之乐;插了数百根长戟大刀,权当仪仗。朝贺已毕,巢上了丹凤楼,由凤口中传了赦书,国号大齐,改元金统。唐官三品以上的一概停任,四品以下的照常当差。又以妻曹氏为皇后,以尚让为太尉兼中书令,赵璋兼侍中,崔璆、杨希古同平章事,那就是前清的内阁大学士同军机大臣了。其余众人均叙了官爵,好不欢喜。做书的暂且歇一歇笔。欲知后事如何,且看第二集出版时便知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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