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十三

重修臺灣縣志 作者:(清)王必昌 纂輯


  藝文志(一)

  著述書序賦

  蘇長公入惠州以后,其為文益逸宕雄奇,不可方物;世因有海外文心之稱。臺固海外也,游於斯、宦於斯、與籍於斯,名流星聚,椽管花生,恍得江山之助焉。其辭關邑事暨地與人者,業分附於各志;更為詳考撰述諸家,標厥卷目,載其弁言,庶便稽求,用資博雅。若賦、若詩,並裒而登之。擷瀛壖之文藻、徵海宇之昌明,非敢妄擬蕭樓,有所棄取也。志藝文。

  著述

  書序

  賦

  ·著述

  東番記,明莆田周嬰著。

  臺灣輿圖考(一卷)、草木雜記(一卷)、流寓考(一卷)、賦(一卷)、詩集(二卷)、文集(一卷),俱明太僕寺少卿鄞縣沈光文文開著。

  靖海紀(二卷)、平南事實(一卷),俱國朝靖海將軍侯晉江施琅尊侯著。

  臺灣雜記(一卷)、蓉洲文稿(一卷)、山川考略(一卷)、海外集(一卷),俱諸羅縣知縣無錫季麒光蓉洲著。

  郊行集(一卷),知縣鐵嶺沈朝聘省軒著。

  臺灣紀略(一卷),府儒學教授長樂林謙光芝嵋著。

  赤嵌集(四卷),海防同知桐城孫元衡湘南著。

  稗海紀遊(一卷)、偽鄭逸事(一卷)、番境補遺(一卷)、海上紀略(一卷),俱仁和諸生郁永河滄浪著。

  東征記(二卷)、平臺紀略(一卷),俱廣州府知府漳浦藍鼎元壬霖著。

  遊臺詩(一卷),漳浦諸生陳夢林少林著。

  臺海使槎錄(八卷,內赤嵌筆談四卷、番社六考四卷)、番社雜記(一卷),俱巡臺御史北平黃叔璥玉圃著。

  巡臺錄(一卷),巡道浮山張嗣昌著。

  澎湖志略(一卷),糧捕通判安岳周於仁仙山著、江夏胡格壽平修。

  臺灣志略(三卷),巡道濟水尹士俍東泉著。

  瀛壖百詠(一卷),巡臺御史錢唐張湄鷺洲著。

  臺灣風土記(一卷),巡道衡陽劉良璧省齋著。

  臺海采風圖考(一卷)、番社採風圖考(一卷)、使署閒情(四卷),俱巡臺御史白麓六十七居魯著。

  婆娑洋集(二卷),巡臺御史錢塘范咸九池著。

  澄臺集(一卷),巡道長洲莊年榕亭著。

  海錄碎事(一卷),府儒學教授福清吳應造鈞大著。

  半石居詩集(一卷),邑庠生曾曰唯著。

  右自「東番記」以下,作者二十一家、為書三十八種,邑無藏版,亦少懸籤;年代未遙,散軼過半。統列其目,庶使庋閣之遺,知所護惜耳。瀛壖百詠末章云:福臺新詠萃群英,調絕音希孰繼聲?注云:東寧詩一名福臺新詠,四明沈光文、宛陵韓又琦、關中趙行可、會稽陳元圖、無錫華袞、鄭廷桂、榕城林奕丹、吳蕖、輪山楊宗城、螺陽王際慧前后唱和之作。吳有桴園詩集,楊有碧浪園詩。又諸羅令季麒光、臺令沈朝聘海外郊行等集,今皆湮滅不可復見。

  附:府志(十卷),巡道榆林高拱乾九臨輯。重修府志(二十卷),巡道衡陽劉良璧省齋輯。新修府志(二十五卷),巡臺御史錢塘范咸九池輯。縣志(十卷),海防同知攝縣事宛平王禮立山輯。安海詩,禮部侍郎漳浦蔡世遠梁村輯。海天玉尺編,巡臺督學御史高郵夏之芳荔園訂。珊枝集,巡臺督學御史錢塘張湄鷺洲訂。梯瀛集,巡臺督學御史甘泉楊開鼎玉坡訂。

  ·書序(跋附)

  靖海紀序文淵閣大學士李光地(安溪人)

  韓淮陰指畫東征形勢及料楚、漢成敗,如指諸掌;諸葛公校計孫、曹強弱,圖荊、益之利,定鼎足之規:皆先指算於前,而操券於后。司馬仲達不足道也,然其平公孫淵量敵計期,不差時日。岳忠武對魏公定擒楊么,八日而捷書果至。蓋古之重臣宿將,其於天下大勢、一隅要害,未嘗不熟籌深曉,制其短長之策;故一旦應機,迎刃而解。此固非冒利趨險,迄無成謀,苟焉以國家民命為試者也。

  東南之苦海患六十余年,聖朝受命,恃其險遠,踞島嶼、乘風潮,出沒為梗。自戊子以來,攻圍破陷郡邑者三;跨有粵、閩邊地,曠日而后平者一。己亥之役,浮長江,犯金陵,則中原腹心為之震動。議者割棄沿海田廬延袤數千里,而又歲資鄰省軍糈動百萬計。蓋毒生靈、糜國藏,不可勝數。此豈鱗介之倫,不以衣裳易者比哉?靖海侯施公,自其先任樓船,則以疏言賊可滅狀。乘傳陛陳,言之彌切。天未厭亂,留公宿衛十有余年,而后出竟其志。時異勢殊,而公前二疏所陳者,無一不酬於后。自奉命專征,至於受降獻俘,籌畫措置,連篇累幅,又無一不符於前。吾以是知公計之熟、料之明,知己知彼,算定而后戰,故能役不踰時而成不世之功。所謂上兵伐謀者,於公見之矣。國家之難在用兵;用兵之事,莫難乎滄波巨浪之中,與遠夷爭舟楫之利。珠崖、南交,漢明所以屢征而不服;遼左、日東,唐、元所以傾師而不再。彼數君者,皆以遠略窮兵,績用弗底。今鄭氏境內逸寇,託足孤島,為濱海無窮之憂。皇上憫惻殘黎,赫然誅討。天佑皇仁,風波助順,而公以國賊家難,忠孝交逼於中,憤不顧身,義形顏色。仰仗皇上委託之專,無復疑貳掣肘,遂克受事報成,宣威絕徼,航海之勳,稽古莫及焉。然則公之智勇,蓋公之誠為之;而非皇上,救民伐罪,內斷於心,任公勿二,如議者舉棋不定之口,其不潰成者幾希耳!

  閩之人士,取公前后章疏,彙萃編刻,而請序於余。余惟公之功,天子褒之、史氏紀之,其所以為百世戎臣師者,吾無綴乎爾。故復稱道古今,以見遠圖之不可事、耀兵之非得已以及主之仁明、臣之忠孝,著厥成功之自。覽是編者,考閩事之終始,尚將有以論其世也。

  靖海紀跋禮部尚書蔡世遠(漳浦人)

  平南之役,聖天子授鉞推轂於我大將軍施公,而公果以膚功奏;其知人善任,誠千古帝王命將之盛軌哉!顧嘗思之,古今克奏膚功者,皆其謀能素定,熟識情形,深知彼己;是以弗戰則已,戰則動出萬全,功成一鼓。今讀公平南始末奏章,如「密陳專征」諸疏,可謂成算在胸,瞭若指掌矣;然皆不越其始所豫策。方康熙六年,公以蕩平機宜請也,有云:『據澎湖以扼其吭,賊膽必寒。先宣朝廷德意,如大憝勢窮,革心歸命,則姑從寬網,亟與安插,臺灣可不勞而定』。此謀定於十余年之前,乃今一一如取左券;雖淮陰築壇之對、營平金城之圖、王朴平邊之策,曷以加茲?

  初,公之畫是謀也,或且難之;而天子獨排眾議,悉心委任,竟使公伸其十余年前素豫之謨;公何幸遇特達之聖主,得以勝任愉快,而建不世之奇勳也!然此猶以武功言之也。若夫公之文德,則尤近古以來,名臣宿將所未易彷彿一二者。世遠竊讀公之疏而知之也。公諸疏凡條上便宜,著著皆符廟算,著著各奏成效;而一念悱惻,曲體皇上好生之仁,遂使竆島萬靈,重蘇於筆下。蓋其揆之心者明,故其杼之筆也達。是固非記室參軍操翰幃幄者,所能贊其一詞也。昔武侯弱冠馳驅,躬在行間斗鈐之下,親校簿書,而前、后出師二表,探喉而出,遂為古今奏疏第一。忠肝智膽,照耀史策,千載下讀者至為感激流涕。是皆至性之余,溢為文章;故無人巧安排之跡,而有天工自然之妙。以視公疏,真堪頡頏矣。公軍旅稍暇,輒磨盾賦詩,不廢文事;謂公獨以武功著乎哉?

  語曰:天下危,注意將;天下安,注意相。今海內昇平,方敷文德之化,以公文事武備兩者兼優,為將為相,無往不宜,又何安與危之可分?則出為舟楫,入為鹽梅,天子之注意於公,當有加無已也;而受福者不獨吾閩矣!

  赤嵌集序翰林編修萬經(鄞縣人)

  中原地盡,媧皇之補無功;絕島天浮,精衛之填奚術?沃焦暘榖,茫茫蜃市蛟宮;弱水扶桑,汎汎蜑人龍戶。田橫已逝,血漬蠻花;徐福不歸,啼聞瘴鳥。蓋臺灣郡者,歷代聲教所不通、前王版圖所未隸也。聖朝化行率土,威被無垠。鑿溟涬之乾坤,雕題入貢;闢鴻濛之日月,卉服來王。城列赤嵌,官紆黃綬。則有龍眠才子,孫楚名流。岸幘澎湖,諭裸邦以禮樂;揚舲浯嶼,變斥鹵為桑田。而乃蕷■〈亩厶〉勸農之余,偏工體物;榕陰聽訟之暇,不廢緣情。渺眾慮以為言,揮八極而成韻。華詞璀璨,擷珊網之千枝;異采焜煌,落鮫珠之百顆。是則穎川渤海,儒術裴然;開府參軍,風流卓絕矣。豈若兔園挾冊者,課吏治而迂疏;鳳尾批箋者,薄聲詩為小道也哉?且夫夸陳山海,縱壯浪而難工;雕飾禽魚,每形容而易俚。若其留不盡之響於言外、狀難名之景於目前,大言小言,亦騷亦雅。倒天潢而屈注,百榖皆鳴;持月斧作文斤,五兵非利。耳悽目駴,性寂情移,將使子厚柳州未足記其巧、坡公海外無以喻其奇。此赤嵌詩集為人間未有之書,而漁洋先生有創獲必傳之語也。

  嗟乎!吟篋隨身,錦囊貯句;苟非好事,未易言懷。至於挂席隨云,乘風破浪。問程孤往,歷島樹之迷離;擊楫還歸,與鱟帆而上下。鯤魚夜吼,則山鬼輟吟;颶母朝翻,則爰居屏跡。鐵沙排劍,迴車九折非難;針路飄萍,擊水千盤似夢。而使君乃柁樓舒嘯,官閣援毫;海月鹽其咿唔,天風助其激盪。捧函色動,不數張融賦海之章;掩卷神飛,勝讀郭璞遊仙之句。感瓊瑤之投贈,愧糠秕之簸揚。宜播雞林,共貽鷺羽。

  赤嵌集序汪灝(歙縣人)

  昔人云:文人之筆,多得山水之助;涉境愈險,則文筆愈奇。韓之潮,柳之柳,蘇之儋耳,是其徵矣。雖然,亦顧所謂文人者何如耳!使神志不超曠、睹記不淹洽、才情不肆溢滂沛,即至方壺員嶠,人跡罕履之地,風景自異,而其靈幻神奇必不傳也。何也?有其助,無其筆也。

  臺灣入版圖者幾三十載,剖符至者踵相接,其山川、風土、人物,人遭之而無色,公觸之而成聲。鼓吹瓖譎,刻畫詭異,使讀者縮海外於眉睫,恐怖胡盧,迭至交攻,不可自已。則皆其心無窒礙、學有根柢,八斗之才、萬古之情所群萃焉而出者也。故人謂斯集得山水之助。余謂赤嵌不遇慧業文人,將終天地而不顯其瓖譎,不肖其詭異,其得助於文人者,又不可量其幾多矣。

  或曰:移此以概韓、柳、蘇公,其說將無同乎?余曰:所遇又不同也。蓋韓、柳、蘇三公,皆謫於潮、於柳、於儋耳,其所為詩,大抵皆感激憤發之所為作也。我公捧毛義之檄、叱王尊之馭,俯仰上下,靡所怨尤。雖集中感懷,放懷諸什,時有微情,要亦才人志士不屑一世之所寄託;而其曠窅靈襟,排奡變調,正未有纖毫介於性情也。此其所以異於韓、柳、蘇三公而自鳴一家,而各成千古者歟!

  臺海使槎錄序翰林魯曾煜(紹興人)

  小雅皇華之詩,言使臣遍咨於忠信之人,左傳所謂五善、國語所謂九德是也。自漢以后,使者遂例有篡述。考之鄭樵藝文略,凡朝聘得三十七部、行役得三十部、蠻夷得四十七部,不為不夥;然未有海外澒濘之壤,人物俶詭之鄉,元元本本、堂堂正正,視之如指螺掌壑,當下可信;則臺海使槎錄,洵為第一等書矣。

  煜聞先生之言曰:『余之訂是編也:凡禽魚草木之細,必驗其形焉,別其色焉,辨其族焉,察其性焉;詢之耆老,詰之醫師;毫釐之疑,靡所不耀,而后即安』。嗟乎!么■〈麻上骨下〉名物,先生猶廩廩焉若是,而況島嶼之險易、城堡之堅脆、番俗之馴悍、政刑之張弛、戎伍之疏密、禮樂之異同,有關精神命脈之大者乎?抑禹跡未經,儒者從略,先生必務詳審精密;況墨丈尋常之間,習睹習聞,肯蹈澹虛怳惚,如象罔之索珠、狼■〈目荒〉之齅金已乎?則甚矣,先生之志之勤,而學之篤也!

  詩曰:『駪駪征夫,每懷靡及』。先生有焉。皇華於原於隰,無不光明;使臣於遠於近,無不周遍。先生是書儩之矣。達奚通之海南諸番行記,曾何足云?煜■陋不足以知先生,唯因先生之言,而推廣之如此。

  澎湖志略序劉敬與(福州人)

  為政者視乎其心。心一於愛民,則凡官序之崇卑、職任之繁簡、地方之遐邇險夷,不以介意;而惟切切焉晝考夕糾,以一夫不獲為憂。及吏習民安,百廢具舉,則又知天下無不可為之事、無不可治之民。遊刃既得,目牛無全,而不覺怡然有愜於其心。雖然,豈易言哉?非其平生之學得於正誼明道者有素,方且寵辱裝其懷,痌瘝之念何自而起?苟且自便,又豈復知有急病讓夷之事?嗟乎!此可以勉強而能之者哉?

  潼川周公,蒞閩數載,自永春遷歷臺灣澎湖司馬。其去也,民立祠以祀公。公之入於人者可知矣。顧民不忘公,而公愈益不忘乎澎之民。既報政,思所以為后事師者,輯成澎湖志略一卷;簡要精覈,可補志乘所不逮。公之神何優、而慮何長耶?

  夫閩處南服,澎尤窮海;行旅所至,猶謂畏途,而公顧樂而安之。惓惓之意,形於歌詠之余。此昔賢之所難,而於公僅見之者也。吾於此識公之心、覘公之學,於以知前此公所蒞之政之教;而尤幸吾閩之民,將來食德於公者之未有窮期也。是為序。

  瀛壖百詠序巡臺御史張湄

  臺灣,古毘舍耶國也。始見於馬貴與「文獻通考」。至明季莆田周嬰「遠游編」載「東番記一篇,稱其地為臺員,蓋閩音之訛也。臺灣之名入中土,實自茲始。萬曆間,海寇顏思齊踞有其地,俘掠海濱;臺灣之有中土民,自茲始。思齊死,紅夷乘其敝取之。我朝順治辛丑,鄭成功攻降荷蘭,據其土城,改名東都;尋改為東寧。康熙癸亥,大兵蕩平島寇,鄭逆歸誠;臺灣之入版圖,自茲始。五紀以來,地辟民聚,居然一大都會。昔之鮫窟鹿場,今皆廬宇矣;昔之荒榛埜莽,今皆黍稌矣;昔之亡命遺俘,今皆長子孫而稱地著矣;昔之雕題鑿齒、劗髮文身,今皆躬禮樂而口詩書矣。

  余奉使持節是邦,自廈抵臺,自郡治訖南北二路,即志乘所載,合之巡歷所經,凡歲時習俗、山川、草木、禽魚之類,苟有可紀,輒賦短句,投之奚囊。經歲累百篇,同人慫懣恿付梓。顧惟舷次社寮率意漫興,既無故實可徵,亦不得以文言竄易;徒拾蠻語,曷足稱詩?迺復屑屑加之詁釋,豈好為無鹽增陋哉?誠欲使覽者一手卷而如身履其地,庶幾后之於役君子,或等余為識塗之馬,未可知也。若夫祗承聖謨,寓化導於拊循,俾中外同風,協氣橫溢,使臣之職固有其大者,甚無取乎此也。

  瀛壖百詠跋巡道劉良璧

  昔賢稱東坡賦物詩為不可方物。即至難摹之狀與甚難顯之情,興劇揮毫,無不隨形立肖。豈其得力於海外遊耶?抑其本領有大過人者,而地以人傳耶?

  侍御柳漁張公,以武林名進士登玉堂、歷諫垣,奉天子命巡視臺灣,兼司學政。下車之后,目睹海外情形,所與僚屬持籌者,防微杜漸,保障天南,惓惓以地方為念;而加意作人,手集先正大家名文三百篇,置海東書院,為諸生楷模。其校士也,冰壺朗鑑,釐頂冒、拔真才,得課藝數十篇,付之開雕,顏曰「珊枝集」;固已膾炙人口、紙貴臺陽矣。未幾,檢點奚囊,得絕句百首,加以詁釋;皆其自廈而澎,而臺,而南北兩路所賦也。溯版圖入我中國,上下六十余年,山川景物,歷歷如繪,令觀者如閱「山海經」、如讀「水經注」,光焰陸離,千態萬狀,皆於斯集見之。夫以公之淹貫經術、通達治體,不日返虎觀、抵龍門,召伯卷阿之音、吉甫清風之頌,將珥筆以鳴國家之盛,固大有在也;斯集特其緒余耳。顧海外山川景物,得藉公詩而益著,則「瀛壖」一編,即為坡老海外之文也可。

  璧親炙公之德教,因拜手而跋於后。

  臺海采風圖序巡臺御史六十七

  考古伯翳著「山海經」、桑欽撰「水經」、諸史地理有志,爰及「十洲記」、「風土記」、「南越志」、「九州異域志」諸書,往往散紀海外事。凡名人使絕域外島,亦每彙其群碎,清異者錄之,蓋以考異俗、資宏覽也。

  臺灣,古傳毘舍耶國,荷蘭以一牛皮占之。繼則鄭逆據土,立郡縣。康熙二十有二年,我朝聲威震讋,航師直下,遂回首面向,隸閩版圖。乾隆癸亥冬,余奉天子命來巡斯土,煙波縹緲,蛟蜃滉瀁之區,有大都會焉;林林總總,莫不蒸然向化。仰見聖治昭宣,無遠不屆。小臣不才,惟有勤宣朝廷愛養德意,夙夜不敢自遑。間及採方問俗,物產之異,種種怪特,多中土所未見者;始信區宇之廣,其間何所不有。

  公余之暇,即其見聞可據者,令繪諸冊若干幅;雖不能殫其十之二、三,而物土之宜、風俗之殊,亦足以表聲教之訖;獻雉貢獒,無煩重譯也。爰題曰「臺海采風圖」,弆諸行篋,歸質於京華博雅君子,或亦有以迪寡昧而廣集益也夫。

  臺海采風圖跋巡臺御史范咸

  自昔學士大夫,宦跡所至,必攬其山川之勝,志其風物之美;如香山之於匡廬,柳州之西山諸小記以及「荊楚歲時」、「襄陽耆舊」,載籍極博,所謂地以人傳、人亦因之不朽者也。近時「說郛」諸書,卷帙既繁,摭拾尤濫,言不雅馴,滋愧古人矣。夫所云雅馴者,非徵引故事、雕章飾句,便謂可藏之名山也;必好學深思,乃能心知其意耳。

  同官黃門六公,天質敏絕。自其少時,已好讀書,熟於史傳。口誦古人詩,若決江河;而於風雅偽體,別擇更精。其奉天子命復留巡方也,閱宛平黃玉圃「使槎錄」,即其所繪臺海物產,重訂為「采風圖考」而損益之。既自為序矣,又請余跋其后。余年來纂輯志乘,皆於公是正;公所作圖考,亦多質於余。余之為志也,遠徵博引,欲以廣海外之見聞,詞繁而不殺,故常失之夸。公之圖考,類皆稽核其實,旨遠而詞文,一名一物確有依據,非同臆斷其有無者。夫登高舒嘯,觸物興懷,大都皆羈臣、遷客藉以寫其無聊之狀;而公則受寵榮而若懼、坦物我以偕忘,其極目滄溟,而增註蟲魚草木,蓋依然楊柳雨雪之思,豈徒以留連景物,謂欲與古人競美云爾哉!

  番社采風圖序范咸

  上世島彝萊彝,志於「禹貢」;其雕題交趾、羽毛穴居之倫,則「王制」載焉。凡以古帝王居中馭外,羈縻勿絕,所以達其志而通其欲者,固自有在也。

  我國家奄有萬方,臺灣入版圖者,已六十余年,蒸蒸然大化流洽矣。歲甲子冬,余奉命巡視茲土。郊坰之間,衣冠文物,比戶絃歌,知聲教之盛固,已無遠弗屆。及考「郡志」所載番社之有名可紀者,計一百四十有奇;其深山人跡所不至者,又莫知其紀極。同事黃門六公,博物洽聞,孳孳以采風問俗為務。爰就見聞所及,自黎人起居食息之微,以及耕鑿之殊、禮讓之興,俾工繪為圖若干冊,並各有題詞,以為之考,精核似諸子。昔周太師陳詩以觀民風,而皇華原隰惟以咨諏咨詢為不及。蓋宣上德而達下情,使臣之職也。今公為此圖,吾知歸而獻之黼座,既足以徵聖天子修教齊政之治,其亦有「豳風」、「七月」之思乎?是誠可謂不愧其職者已。

  采風圖跋巡道莊年

  臺疆,古東海島也。我朝收入版圖,畏威懷德,咸顒首跂踵,蒸蒸向化。迄今涵濡六十余載,馴獷鷙為善良、易狉獉以秩序,熙熙穰穰,忭舞康衢。蓋丕冒海隅日出,罔不率俾矣。

  乾隆八年,天子命黃門六公來按視茲土。公慈明綜練,鎮謐不擾;舉凡整綱陳紀、迪教制刑,毋矯揉而紛,毋因仍而弛,務協於砥平鵠正,惟和惟一,以與億萬姓安養嬉遊於滉瀁海天之下。余忝任觀察,周咨就正,得規隨而遵守之,以無隕厥職。間又出其退食之余,所繪采風圖若干幅示余,令跋其后。竊思周公作「王會」,紀渠叟、■〈鼠勺〉犬、康人、桴苡之屬;唐貞觀間,外國獻菩提木、缽羅花、拔蘭鹿、金卵雞、活縟蛇諸物,有異於常者,皆詔所司詳錄之。此烏譯陳德、狼舞獻功,尚足徵賓廷之盛。矧夫統區外以為區內、隸外番以為內氓,種種物類之殊、民俗之岐,安可無以誌之,俾傳播於無窮!

  夫陳詩納賈,皇華之選也;採風布政,星軺之任也。齊其政教,而不易其俗之所宜,牖民孔易;為之作新而漸摩之,使底於德一而風同,端有賴於此焉。豈同炫奇志怪,徒誇大宛之蒟醬邛竹、西國之靈膠吉光已耶?則覽是圖者,不可不知公微意之所在也。

  使署閒情集序莊年

  巡使六公與侍御范公,寅恭協好,嘗同修臺郡志,廣徵詩文;或束筍,或編韋,拉沓■〈麻外君内〉至。屬劂竣,有未及纂者。公嗜才若渴,不及銓次其爵秩篇目之序,隨所入錄付梓人,名之曰「使署閒情」。

  今夫為政閒不閒,何常之有?緬考古賢,同宰單父,或鳴琴,或戴星,抑何異歟?幾務叢脞廢弛,以求閒非閒也;清和悉理,勤敏而得閒,斯閒矣。節儉正直,以風有位,政有余暇。吾於是集見公有素絲委蛇之度焉。

  昔姬公總政蒞官,退輒讀書百篇,日見七十余士,是不閒而閒、閒仍不閒也。公殆有慕而興焉者乎?吾見靈臺偃仰、山海敉謐,或擊壤,或含哺,作息不驚其天;草木化光,禽魚適性。唐人所謂為政心閒、物自閒也,豈徒誇汲之臥治,顧之垂簾已耶!適屬言於余,因書而弁諸簡端。

  婆娑洋集序六十七

  乾隆甲子,余奉命巡視臺疆。越次年乙丑,武林九池范公以名進士為宮庶,復改柏府;奉天子命,衣繡仗斧而至,協同蒞事。甫下車通謁,開誠披愫,一襟瑩白,朗如映玉。余退而欽之。自此,晨夕過從。

  東西兩廳事僅隔垣,林木覆簷,青翠交映。每當蟾明燭灺,相與商搉時事,如權度數計,而鑑照了了,豁心目間;或汲古論文,貫串瀜浹,超超朗詣,無少格磔釣拒態:迄今一載矣。傾囷倒廩,余深受規益焉。

  今夫天下有真德性,始有真經濟;有真經濟,自有真文章。惟公器養沖容,德局宏粹,故布之於政,釐然具舉。無矯無隨、無激無弛,優柔平中,如膏雨之滋黍苗,灌澤涵潤,驛驛其達,無不敷析而充腴,洵稱大雅三十一人之材乎!及讀其近搆「婆娑洋集」,自出都抵臺,共若干首。名言絡繹,舉島海之蠙珠魮玉,雥集賅存於行間。覺蠻天箐嶺,光熊熊然,晃淵耀榖,磅礡欝勃,而莫之或掩。昔韓昌黎送殷員外使回鶻曰:『士不通經,果不足用』。今集中所詠,語語悉該體要,則勿謂其風雅也,而實政事也。讀大嶝、澎湖、鹿耳諸什,則大易設險守國之義也;讀草木、蟲魚等什,則包匭青茅、納錫大龜之意也;讀吊輓五妃諸什,則柏舟髡髦之志也;讀臺江雜詠諸什,則修教不易俗、齊政不易宜之務也。本實心以為惠政,即風雅而為治術,原原本本,弸中彪外;吾見化理昭融,裸人協順。肆好其風,吉甫因之作頌;柔嘉維則,山甫於以永懷。豈徒矜風云月露,以潤詞壇之景色已耶!公居衷虛榖,不樂襮揚,欲弆為筐篋中物。夫玉之在山、金之在礦,終不可以藏也。余故特表而出之,弁以鄙言,付諸剞劂。其曰「婆娑洋」者,蓋取所云「乾坤東港華嚴婆娑洋世界」也。

  婆娑洋集跋莊年

  海於天地間為至大,於萬物無所不容納。未歷乎其境,則眼界尚未盡廓,而胸次亦尚芥蔕柴棘也。昌黎入潮、東坡入惠以后,發為文章,波瀾浩瀚,光怪陸離,不可方物;由其所見者大,故足以發其胸中之奇。

  侍御咸公,奉命巡視臺海。下車以來,飭綱陳紀,具得大體之所存;而風流令行,蓋已德洋恩溥矣。一日,出其近所作「婆娑洋集」示余。余開卷盥誦,自燕都抵閩,凡農田水利之所關、山川阨塞之所重,皆賦其大者。至若臺土之風俗、氣候以及草木、禽魚,悉繪形傳響、苞薈於尺幅之中。其怪譎瑰異、典麗清新,如「山經」、「水注」,絡繹奔赴,淵然以深,復窅然以遠;殆成子所謂「先生將移我情」乎?

  余嘗以詩之為道,非雕蟲小技也。昔人有言,上下數千年、縱橫數萬里,始可以讀杜詩。蓋惟知杜詩之所以作,始知杜詩之所以讀。夫詩書醞釀,特以取其精華耳。不觀泰山之高,無以知層巒疊嶂之勝也;不觀黃河之大且深,無以知驚濤駭浪之奇也。古今數巨人,其畢生精神,直與扶輿磅礡之氣相薄。若杜、韓、蘇三公,其詩具在,沉雄古宕,無不言語妙天下。今讀「婆娑洋集」,宜使余躑躅望洋而茫然莫測其涯涘已!

  半石居詩集序邑人嚴炳勳

  詩之作也,寫人之性情而已。其人而憂憤無聊者,詩必沉而鬱;其人而高曠豁達者,詩必閒而超;其人而風情肆發者,詩必麗而逸;其人而慷慨剛方者,詩必雄而邁。自古迄今,如一轍也。然而杜也沉鬱,李也超邁,偓也麗逸,軾也雄放,各如其人;以成家兼者,往往難之。

  今讀吾友曾君曰唯半石居之集,何畢備厥美,而不可以一方概耶?蓋其賦性超脫,既不以濁俗棼其心;而自命奇偉,復不屑步趨於儕伍。雖磊磊落落,有毅然不可屈之概;而感時物之變遷、傷情態之錯迕,亦自有扼腕而不能平者以寄於胸臆。是故發之於詩也,隨其境之所投,而即因其詩以見性。有時而見其沉以鬱者矣,吾知其必有所以觸其憂憤焉者;而當其寫高曠之致則否。有時而見其麗以逸者矣,吾知其必有所以動其風情焉者;而當其寫剛方之概則否。

  其為人也,不拘於一定;則其為詩也,亦不拘於一律。宜乎一集之載,幽鬱者忽而超閒,逸麗者忽而雄邁。卷頁雖少,已畢收古人之美而萃於其中也已。

  安海詩序蔡世遠

  皇帝誕敷文德、敉寧武功,歷數綿長,版圖式廓。敷天之下,覆幬涵煦,罔不率俾。其有阻疆自雄、傲虐不共,則赫然奮雷霆之師,擣其區域;畏威輸誠,爭為臣僕。臺,故紅毛地也。鄭氏竊據三世。皇靈遠播,命姚公啟聖、施公琅削平奏績,置一府三縣。四十年來,休養生息,衍沃富饒。顧土著鮮少,火耨草闢,多閩、粵無賴子弟。地廣則易以叢奸,民雜則易以召亂。加以重洋浩淼,官吏有傳舍之思。兵役更番,不盡馴性;制撫控馭,阻於鞭長。康熙辛丑夏四月二十三日,群不逞之徒,叫號嘯聚,蹂我民人,賊我總帥。安平副將許君云、遊擊游君崇功、北路參將羅君萬倉,各率偏裨血戰死之;賊遂據有全臺,服優衣冠,相稱以名號。文臣逃遁澎島,賊勢益張。五月五日,制府覺羅滿公聞變,投袂而起,別母夫人曰:『兒不剪滅此,見無日矣』。晨夜疾馳,軍於鷺島;大治樓櫓,調八郡之兵剋期進取。提帥施公,先已提師駐港。滿公素知南澳鎮總兵官藍公忠勇,檄以副之。將校卒伍,分路責成。撫軍呂公,調餉佐軍,不科井里,應時而具。部署既定,合大小戰艦六百余艘、兵萬六千余人。滿公釃酒臨江,天氣霽朗。義聲昭布,將一其心,士百其競。覘知賊將內訌,頒發文告,設幟懸賞。賊棄逆效順,自相攻擊。六月十三日癸卯,自澎湖齊發。丙午,施公遣其裨將林亮、董方,乘潮入鹿耳門,諸軍銜尾繼進。兵已過險,人懷必死之心,乘勝克安平鎮,轉戰七鯤身,賊眾尚數十萬。藍公率精銳由西港登岸,繞出賊背,紅砲鍧裂,賊遂大奔;薄至官寮,悉眾相拒,復大敗之。走塗墼埕,又連敗之。癸丑,長驅直入,府治悉定。

  先是,滿公未至廈門時,邊郡洶洶,城市山村惶惑轉徙,米價沸騰,訛言流布。既至,汛舟之米四集,平糶禁奸;市不改肆,人不知兵;群策畢張,紀律大肅。眾於是知賊不足平也。向使滿公不蚤鎮廈門,則內地山莽四伏,鷺門盡逃,澎湖將潰。施公雖激厲三軍,而兵少餉涼,其能浹旬奏績乎?即滿公駐廈門,不檄藍公同征,亦未能成功若是速也。三旬治兵、七日奏績,宣天子詔,縛其渠魁,撫其脅從,不殺而威,不令而行;此皆由皇上知人善任,皇天眷佑,篤生良傑,同德一心,式遏亂略,豈偶也哉!

  吾漳處最濱海,回思鄭氏之亂,海孽山妖同時並作;酷餉焚巢,言有余痛。今茲之喜,不啻口出,作為詩歌,用誌永久。名曰「安海」者,謂是役非徒平臺,邊海郡縣皆安之也。既安於臺警方熾之秋,必能安之於臺地克定之后。溯厥亂源,選用廉能,布昭德教,芟其莠民,漸次更始。我閩人實世世食德,孕育蕃息,歌詠於靡窮也。世遠忝在史氏,有採風之責;因與陳君元麟、張君福昶、郭君元龍,彙撫篇什,以付之梓焉。

  海天玉尺編初集序巡臺督學御史夏之芳

  臺灣僻處海隅,自入版圖,歷今垂五十載。舊制郡邑守令外,以觀察使領之。康熙六十年,始以臺臣出司巡視,滿、漢各一員,歲一更替,蓋重海疆也。我皇上御極以來,文德誕敷、聲教暨訖,休風雅化,已遍遐陬;猶於臨軒策遣,加意遴選,再三訓誡,俾奉命諸臣得所遵循,以為觀風訓俗之軌;則聖明洵周且至矣。至臺郡學政,舊屬之觀察使,不關巡視之責。丁未冬,始奉命以漢御史兼攝焉。

  睿旨初下,余適恭膺簡命,出巡茲土,緣奏請學篆兼使節以行,於戊申之二月,得抵臺署。夫臺灣山海秀結之區也,萬派汪洋,一島孤峰,磅礡鬱積之氣亙絕千里。靈異所萃,人士必有鍾其秀者;況數十年沐休養教育之澤,涵濡日深,久道化成,固已家絃戶誦,蒸蒸然共躋於聲名文物矣。第四民之眾,士為之倡;士習之邪正,風俗因之。臺郡人文蔚起,寧患無才?有才不醇,則龐雜與卑污同病。昔人謂士先器識而后文藝。士習不端祇,以文藻誇世,匪唯無益,抑且為民害焉。稽臺郡初闢時,歲、科掄才,多借資於漳、泉內郡。近已詔下釐剔,非生長臺地者,不得隸於臺學。此又盛朝作養邊陲之至意。郡人士既得秀於山海鍾毓;尤當厚自鼓舞,以上副皇恩,毋自域於棫樸菁莪外也。柳州云:『報國恩,惟文章』。士生此昌明之世,成讀書績學、修身立品,使文章積為有用,而又以其詩書絃誦馴其子弟,化導鄉人,俾淳龐和氣,遍於蠻天箐嶺間;則上以鼓吹休明,下以轉移風俗,是固宣鐸者所厚望,而觀風訓俗之責庶可藉此以報稱乎!

  茲因歲試告竣,擇其文尤雅訓者付之梓;而因以發之,益使臺之人知錄其文者之非徒以文示也。

  海天玉尺編二集序夏之芳

  歲試既竣,擇其文之拔前茅者,錄付剞劂,亦為海隅人士作其氣而導之先路也。嗣以出巡南北,鹿鹿驅馳,且瓜期將屆,科試擬待之來哲矣。迨己酉正月,復奉恩綸留任,乃得於春三月舉行科試事。時臺郡生童,慫惥雀躍,應試者幾倍歲試之半。爰秉公蒞事,慎終如始,不一月而告竣焉。

  臺地越在海表,才雋之士,時時間出;所慮無老師宿學,窮經嗜古而陶冶之。其抱守槧鉛者,甚以僻陋寡聞,銷磨其志於蚓竅蛙鳴之內。才以地限,殊可惜也。然余屢試校閱,皆隨材甄別,曲示鼓勵,故其文亦頗漸次有可觀者。大約文人之心,類從其地之風氣。臺士之文多曠放,各寫胸臆,不能悉就准繩。其間云垂海立、鰲掣鯨吞者,應得山水奇氣;又或幽巖峭壁、翠竹蒼藤,雅有塵外高致。其一瓣一香,一波一皺,清音古響,以發自然,則又得曲島孤嶼之零煙滴翠也。海天景氣絕殊,故發之於文,頗能各逞瑰異。至垂紳搢笏、廟堂黼黻之器,則往往鮮焉。固其士之少所涵育,亦其地之風氣僻遠而然也。

  故歲試所錄,強半靈秀之篇,科試則多取醇正昌博者。為臺人更進一格,亦俾知盛朝文教之隆,設科取士之法,以明白正大為宗,而不得囿於方隅聞見間也。乃更合歲、科試文,得八十首,付之梓,以為多士式。

  珊枝集序巡臺督學御史張湄

  「珊枝集」者何?集海東校士之文而名之也。珊枝者何?珊瑚之枝也。海之大,無所不有,希世之寶皆於是興焉,曷取乎珊瑚也?曰:杜甫不云乎:『飄飄青瑣郎,文采珊瑚釣』。文若珊瑚,誠貴之也,亦難之也。何難乎爾?難乎其枝也。其枝奈何?曰:枝生海底,一歲黃、三歲赤,漁人以鐵網取之。未及時,不得取;失時不取,則腐也。故曰難也。臺灣者,萬川環流,一島中屹,與世殊絕。六十年來,沐浴聖教,暗沕耀乎光明。海邦人士,璘璘然、紛紛然,質有其文矣。前乎此者未可取,珊瑚未有枝也;今不取,吾懼其失時也。然則及今無取者乎?曰有。雍正戊申,高郵夏筠莊侍御嘗取之矣。顏其文曰「海天玉尺」。玉尺云者,蓋言善量才也。余踵其后,無能為役,顧亦奮力取之。雖不敢稱量才之尺,而竊自許為羅才之網。願獻其琛,以與海內共寶之;則斯集之成也,夫亦猶行筠莊之志也。於是乎書。

  梯瀛集序巡臺督學御史楊開鼎

  環臺,皆瀛也。吾登斯瀛,而知天地有大文焉。云拖岫,霞浣溪,花重錦官,琴調山溜,龍噴霧縠,虹亙天橋,風雨晦明,洪濤怒吼,如萬千車馬之奔騰:怪怪奇奇,卒難名狀。乃喟然嘆曰:大哉斯瀛,文人才士之心思,當亦如是之汪洋恣肆,而不可以羈勒也乎!以故余視學斯土,歷試諸生文,其中有清者、濃者、奇者、正者、窅而深者、沛然決者,各成一家言,而不能以一律繩。想亦游心於瀛海瀛山之怪怪奇奇,相與探幽攬勝,一洩而為不可羈勒之文耶?有是文而不梨棗登之,以共諸同好,則海以內烏知其瀛以文彰、文以瀛傳也。雖然,瀛傳於文,不傳於土苴木偶、莽蕩詭僻之文。而傳於沉浸濃郁、含英咀華之文。都人士果不徒遊心於瀛,以為文而必思無愧為天地之大文,而后可與唐之房、杜諸學士把臂而登瀛,以傳千古奇文。曩者,夏前輩筠莊名其所刊文曰「海天玉尺」,所以量瀛之才也;張前輩鷺州名其所刊文曰「珊枝」,所以羅瀛之珍也。余欲量瀛之材而無玉尺、欲羅瀛之珍而無珊網,然則何所持以與都人士勗乎?曰:以是集而為瀛之登也則未,以是集而為瀛之梯也則可。於是乎書。

  ·賦

  平南賦周澎(晉江人)

  海氛煽虐數十年,大將軍施公銜命徂征,一戰而克。「平南奏疏」一編,乃都人士家謠戶頌,積成卷軸也。雖里巷微詞,而輶軒足採。乃摭其事實而作賦曰:

  繄帝德之光華,曰聖神而文武;耀化日於中天,颺仁風於率土。賡一廷之都俞,舞兩階之干羽;張百旅之熊羆,抶千屯之貙虎。六服率賓,萬方安堵;靡不稽首來王,輸賓天府。惟是東南一帶,溟渤奧區;蛟鯨出沒,陸梁逋誅。依黿鼉以窟宅,聚蜃蛤而為徒;乘風濤以鼓鬣,播毒燄於萑苻。長使海濱黔黎,毀家破室;云屯士旅,抱戈枕杸。嗟桑田之萬頃,乃彌望而平蕪。困頳魴於涸澤,泣流鴻於征途;錯■〈火夅〉煙於野戍,棲燐火於寒壚。至於悽風嗚柝,涼月啼烏;莫不含酸茹慼,惻愴嗟吁。

  天子乃念南國之仳禽,每殷勤而宵旰。曰:『惟予股肱,孰是仗旄秉鉞;為海邦剪此暴亂,底四方於清晏』?僉曰:『惟彼元勳,夙膺寵眷;俾控制以專征,用克紓乎廟算』。帝曰:『都!自江以南,倚女為屏翰;其克奏膚功,以靖此多難』!於是分虎竹、綰龍章,辭禁衛、出帝鄉。貔貅夾隊,魚麗成行;戈鋌的皪,旌旆飛揚。駐雄師於澤國,若雨集而箕張。惟其地當斥鹵,井竭水漿;喜甘泉之應禱,供萬灶之餱糧。乃修樓艫,爰戒舟航;凌中流以擊楫,攬形勢於滄浪。先卜期以決勝,奏神策於廟堂。繄重淵之瀰漫,慨風浪之不常;望蜃樓之縹緲,嗟欲濟之無梁。因而畫沙為隄,聚米成島:孰漂疾當其驚湍?孰盤渦介其要道?孰旁涯而可泊舟?孰順流而堪直搗?敵已在吾目中,胥按圖而可考。定方略於金城,羨充國之計早。知拉朽而槯枯,胡險阻之能保。

  爾乃乘機制變,六月興師。舳艫千里,霄漢蔽虧;劍氣干云而閃爍,甲光■〈冖八厶月,上中下〉日而陸離。橫驚波以伐鼓,撥瘴霧以揚旗。各星羅而棋布,聽中堅之指麾。因念蛟宮盤踞,兔崛憑依;既蜂屯而蟻聚,復扼險而負危。雖投鞭之可斷,匪制勝之機宜。故毀軍以驕敵,弄股掌之嬰兒。彼乃疏汛守、撤藩籬,謂北來之軍旅,豈渡江之能飛?橫千尋之鐵鎖,沉水底以何為?於是鼓輕橈,浮彩鷁,溯鴻波,撼絕壁;凌馮夷之宮,搗潛虯之宅。維時衝颷怒號,狂濤湍激;飛沫噴空,滂湃瀄汨;吞海岳以俱冥,合水天而齊碧。百族為之震驚,千靈為之辟易。天吳排浪以浮游,罔象穿煙而蹩躄。篙工柁師,逡巡踧踖;莫不輟櫂停橈,驚心動魄。爾乃精誠上格,叱電驅霆;飛廉頓轡,屏翳潛形。波臣歡焉助順,海若剡其揚靈。爰散金以誓士,恥與敵而俱生;復焚香以戒旅,惟妄殺之是懲。於是乎軍聲震,士氣騰;艨艟發,枹鼓鳴;搖赤羽,麾青萍;殲怪鱷,殪毒鯨。弓不虛發,矢必應聲;倒戈漂鹵,流血波頳。既獻俘而授馘,遂掃穴而犁庭;乘長風以破浪,藉專閫之威稜。

  因而傾其巢、划其壘,敗甲殘鱗,俛首帖耳。濟藥石以扶傷,俾瘡痍之咸起;仗天威以縱擒,使歸布其德意。曰:漏網之余魂,漫稱雄於井底;將計日以成擒,胡憑陵之足恃?念薄海之含靈,皆聖朝之赤子;無追蹤於田橫,五百人而俱死。倘銜璧以來歸,當茅土而錫爾,惟公事之勾當,何私仇之足耿?彼乃籍戶口、輸土田,匍匐蟻伏,稽首軍前;曰:南人不復返,願稟朔於堯天;知聖朝之寬厚,必罔治於厥愆。若夫哀鴻失所,瑣尾堪憐;延頸企踵,霓望久懸。瞻王師之至止,胥雀躍而歡顏;陳壺漿而塞野,奉筐篚以周旋。桑麻無擾,井里依然;耕不輟耒,賈不易廛。相與脫釜鬵之苦,登衽席之安。更有流離遷客、憔悴閨鬟,弔天涯之魂影,悲絕徼之風煙。盼征鴻而帛書難繫,吟夜月而茄拍空彈;望鄉關於萬里,長掩涕以流連。欣撥云而見日,樂故土之生還。乃復納叛招降,編之部曲;曰:蔡人即吾人,務推心而置腹。彼坑卒於長平,何徒肆其殘酷?化鷹眼以咸馴,各賣劍而買犢。念勝國之宗支,多竄身於窮榖;懷禾黍之故都,每悲歌而當哭。俾白馬以賓王,殷宗為之不覆;惟聖世之芳規,曠千春而並燭。於是雕題貫胸之眾、憔齒梟■〈目閑〉之倫,迴首請吏,願列編民;遷情反志,服教畏神。固絕徼荒陬,盡變為樂土;何殊方異類,共識乎尊親。若乃威靈遠暨,悉主悉臣;陸讋水慄,奔走來賓。琛幣重譯而交貢,梯航接踵以並臻;火齊木難之寶、珊瑚玳瑁之珍,烏集鱗萃,靡不咸陳。豈中朝特貴乎遠物,乃遐方共聞有聖人。

  由是鐃鼓傳,干戈戢;唱天山之歌,勒燕然之筆。交趾之銅既標,淮南之碑亦立。捷音颷發於閩關,露布星馳於比極;六合莫不騰歡,至尊為之動色。曰:海波之載揚,四十年如一日。吁嗟乎!蒼生不安於稼穡,仗爾師貞,一戰而克。從茲殺運除,劫灰熄;樂桑麻,恬作息。南顧紓憂,云誰之力?其速議褒封,用彰彼勳德。爾乃登清廟,播樂章;告海邦之耆定,慶社稷之靈長。遂褒以絲綸之天語,錫以黼黻之袞裳;指山河而盟帶礪,分茅土而勒旂常。謂爾元戎,邦國之光;用錫爾鐵券,爾其世守而永藏。藉金城之萬里,用屏衛此一方。奠封隅以永固,鞏奕葉於苞桑;追伏波之舊烈,曠百世而流芳。

  於是居者相與慶於閭,行者相與歌於市;胥朋酒以言歡,賡吉甫之燕喜。願長借乎袞衣,沾化雨於桑梓。若乃鈴閣余閒,左圖右史;吐握下賢,赤舄兒兒。門多珠履之賓,座滿縫掖之士;同雅歌於祭遵,等輕裘於叔子。令既肅於秋霜,心復澄於止水。彼煙閣與云臺,知姓名之永紀;備採風於輶軒,詞罔逃於下里。乃歌曰:嗟滄海今噴狂濤,蛟龍鬥兮虎豹嗥。兵車絡繹兮饋餉勞,悲中澤兮聲嗷嗷。孰提師兮奮旌旄,麾霓虹兮掣寶刀。淬龍泉兮鷿鵜膏,入蛟宮兮斬毒鰲;斬毒鰲兮奠滄海,吁嗟偉烈兮斗漢爭高。

  臺灣賦教授林謙光

  有汗漫公子,足騁八方,目騖九鄙。訪秦漢之故都,登云亭之舊時。舒神於錢來丹穴之顛,長嘯於渾夕脫扈之址。洞庭彭蠡,拍驚浪以颷飛;弱水龍門,鼓輕舠而容與。歷吳越,詡甲第之連云;入鄒魯,羨絃歌之盈耳。闤闠喧雜,舉踵則觸乎輪轅;都市紛華,摩肩則炫乎羅綺。自以為穆王策駿之遊,蔑有尚於此。儼然恃所覯而述於廓宇先生。

  先生方暴背鴻濛,吸飲滄漠;聆而哂之,謂是鮮丈夫也。曰:子亦曾曠爾矚、遠爾盱,而知今皇帝之輿圖乎?制萬國以侯尉,垂一統於車書;人弗敢私其尺土,俗無不拱乎辰居。奠神州而晏若,厝六合而恬如;暢余威於殊俗,沛異澤於遐區。即跳梁以據險,終痛悔其負嵎。走也慶流波之既靜,得專為子頌臺灣之盛軌,而勿遑及乎其余。懿夫漨浮滇■〈氵耳丐〉,洸瀁潰渱;掀天震地,吞榖排空;駛如奔馬,激如騰龍;瀉碧千里,湧浪萬重;神鰲驅瀑,石燕呼風;飂飂颯颯,霼霼■〈雨上農下〉■〈雨上農下〉:擬蓬瀛之難即,匪艂艭之可通。爾乃以忠信為舟,以道德為櫓;爰縱纜於銅山,泛一葉於廈浦。飛廉戒途,屏翳先路;巨浸迴瀾,狂濤息怒。游泳虎井之灣,瀠洄牛心之滸;望內塹而揚舲,指西嶼而繫組。既憩足於澎湖,復放櫂於深渚。程僅歷於六更,里倏越乎五百。少焉,神山突出,沃野孤浮;景呈異狀,沙截洪流。一崑連七崑而蜒蜿,南崑偕北昆而阻修;大線扼海翁之堀,北線接安平之洲。衝鹿耳以抵岸,陟臺灣而遠搜。於是大岡、小岡,嶢屼嵬崔;半崩、半屏,■〈山蹇〉嵼嵓崿。鳳巒插漢以嶔■〈山上欹下〉,龜山負地而磅礡。翠織觀音之峰,丹銷赤崖之壑。聳打狗於平坡,峙買豬於廣漠。木岡、凹底,形若聯翩;阿里、雞籠,勢相犄角。玉筍璀璨,則漾素影於波濤;金礦嶙峋,則仗雷聲為管籥。計自南而訖自北,繞以二十二重之溪;由此界而溯彼疆,隔以六千余里之榖。陞高而眺,循俗而詢:厥地惟鹵,厥土惟墳;厥田惟上,厥種惟穈;厥草惟茂,厥木惟囷;厥珍惟錯,厥布惟芬;厥鳥惟氈,厥獸惟群:飛潛動植,長盛紛紜。嘉茲壤之沃饒,矧溫風之時至。犬吠雪以為常,龍興云而不曀。郤溽暑於竹椰,掃嵐煙於蘿薜。刺桐飄經歲之絳霞,菡萏迎四季之夏氣。歷選勝於炎方,允莫京於海澨。則有文身番族,黑齒裔蠻,爛滿頭之花草,拖塞耳之木環;披短衣而抽藤作帶,蒙鳥羽而編貝為縏。欣中國異人之戾止,乃跳石越澗以來觀。饋波羅之清冽,獻嘉檨之甘酸。蕉子剝來,幾等木桃之贈;黃梨摘露,不殊葵藿之繁,翹首瞻依,幸彼俗之未陋;跂足蠕動,樂大化之可頒。又有蓬跣方除,膠庠初隸;載酒問奇,負經請諦。吟誦半雜於博勞,衣冠尚存其椎髻;拱手於都講之庭,側身於敷教之地。斯時也,名邦上客,暫停輶軒;廣佈文德,宏宣湛恩。數討叛之故,開並生之門;示傲慢以秋肅,導頑梗以春溫;譬木鐸之狗路,若指南之啟昏。從此蜃氣晴噓,結陸離之樓閣;鮫人晝臥,展錦繡之乾坤。謂非禹服重新,涵侯甸要荒於一體,堯仁遐被,輯躬桓蒲榖以稱尊也哉!

  汗漫公子伏而聽焉,茫乎喪於懷來曰:不觀滄海者,誇溝壑之宏;不睹王會者,詫都邑之鉅。鄙人乃知今皇帝之輿圖,未易以蠡測也。請為歌以比於雅頌之末,爰起而系曰:有土綿綿,有水漣漣;介在絕島,吐霧吹煙。帝赫厥怒,淵淵闐闐;既昭義問,乃命旬宣。崇儒重道,勿棄蒙顓。匪棘其欲,式廓厥埏。皇以蒞之,於萬斯年。

  臺灣賦巡道高拱乾

  繄洪荒之未闢兮,含混沌而茫茫。迨河山之既奠兮,爰畫野而分疆。裂九州而成天下兮,誰不知乎海之為百榖王。維禹功之所不及兮,遂棄之於莽莽而蒼蒼。

  一自地借牛皮,謀成鬼伎;斷髮裸身,雕題黑齒。營赤嵌之孤城,築安平之堅壘;隱樓櫓於鯤身,藏火攻於鹿耳。貿易遍於三洲,資生憑乎一水。藉三保而標名兮,致懷一以不軌。哀商賈之何辜兮,聚魂魄於蒿里。

  嗣是荷蘭煽虐,天贊成功:鹿耳潮漲,潝窟戍空。時移事去,兵盡矢窮。竄余生而歸國兮,遂此地為蛟宮;非天心之助逆兮,蓋劫運之未終。不謂寇我疆場,焚我保聚;時乘無備而肆其鴟張,或因不虞而資其竊取。收亡命於淮南兮,聚無良於水滸。民不聊生,王赫斯怒;咨左右之夔龍,率東南之熊虎。定百計以安瀾兮,果一戰而納土。於焉擴四千載之洪濛,建億萬年之都邑。風既變為新裁,俗亦除其舊習。文武和衷,干戈載戢。誰肆志以行吟,豈有懷而靡及!

  若夫狂瀾既倒,海若呈奇;一時琥珀,萬頃琉璃。情渺渺兮孤往,天青青兮四垂;風輕兮水面,云淡兮山眉。即孤臣與孽子,亦撫掌而忘機。至於輝璧耀奎,陰陽分位;月白飛銀,空明捏翠。乘舴艋兮小舟,結金蘭兮同志;玉樹兮三章,青州兮一醉。實自幸世外之有身,誰復疑此間之無地。

  又若山山含紫,樹樹凝青;層巒疊嶂,戴月披星。或瓊飛而皓皓,或體潔而盈盈;時微云以肆抹,忽巧鳥兮一聲。懷高崗兮彩鳳,聞此地兮仙靈;羗應接而不暇,又何讓乎山陰。爾乃石尤乍起,馬首長驅;雷鳴海底,霧失天隅。濤倉皇而山立,浪怒激而箭趨;驚聞聲為飛砲,訝入眼而墜珠。乾坤兮云狗,風水兮人魚。則惟有寄余生於泡影,誰復望視息乎斯須。

  若乃水土無情,番夷裸處;既慣狎鷗,誰傷碩鼠?雖敬老而尊賢,奈輕男而重女。富賽懸壺,糧無宿貯。圍尺布之蒙蒙,謂衣裳之楚楚。蛇目蜂腰,雀行鳥語。而或蕩子從軍,貞臣流寓。哭倒行於途窮,傷逆旅於旦暮;奮一臂而長呼,輕余生以不顧。至闔室以雉經,且從容而遵路。於是水變為愁,山真如醉;叫泣月之子規,淚批風之贔贔。魂黯黯兮牢騷,魄淒淒兮憔瘁。固志士之不忘,亦斯文之未墜。

  乃至蝦鬚百丈,鱛骨千尋;貝文似鳳,魚首如人。大黿之壽三萬歲,蝴蝶之重八十觔:非此邦之物產,蓋在乎南海之濱。又如蜃樓縹緲,海市高低;碧云擁日,滄海為梯;光從定后,圓始天躋:非此邦之風景,又在乎東海之青齊。更或橋邊鱉泣,別淚如珠;山頭劍舉,雪城為墟;飛女仙之一石,起剡史於沾濡;扶紅裳之魚女,使之返於沮洳:而茲邦又無此怪異,或見之於洞庭湖。噫嘻!戶滿蔗漿兮,人藝五穀;地走風沙兮,群遊麋鹿。厭五畝之宅而不樹桑兮,任三家之村而亦植竹。道無遠近兮,肇牽車牛;人無老幼兮,衣帛食肉。惟占籍而半為閩人兮,故敦厚亦漸而成俗。若欲盡寫夫杳渺之離奇兮,恐或見嗤夫齊莊而端肅。即飲食亦平易而無奇兮,原未足以窮夫人間之水陸。惟聖世而能破夫天荒兮,幸滄溟而亦擴其地軸。搦管而賦其物情兮,用以佐夫大風之一曲。

  亂曰:秋風起兮楓木丹,天地閉兮荷始攤。懊多寒少兮厥民析,雷轟海發兮響空山。為王尊兮應叱馭,為王陽兮心一酸。於山則見太行之險,於路則見蜀道之難。於海道之難上難、險上險,普天之下望洋興嘆者,吾知其無以過乎臺灣。

  臺灣賦進士王必昌

  緬瀛海於鴻濛,環九州而莫窮;覽形勝於臺郡,乃屹立乎海中。叢岡鎖翠,巨浸浮空。南抵馬磯,北發雞籠;綿亙二千余里,誠泱泱兮大風。爾其蒞東寧,扼安平;鯤身蟬聯而左抱,鹿耳蟠轉以右迎。沙線沉嶕,迴紫瀾於曲港;雷硠擺浪,撼赤嵌之孤城。則瞿塘之峽不足擬,又何論乎蜀道與太行。若夫市肆填咽,阡陌縱橫。泉漳數郡,資粟粒之運濟;錦、蓋諸州,分蔗漿之余贏。蜃蛤魚鹽,在在殷裕;瓜茄薑芥,種種早生。實海邦之膏壤,宜財賦之豐盈。

  溯夫天造草昧,遐裔荒墟;南北土酋,穴處巢居。迨有明之宣德,遣中官以乘桴;遭風偶泊,始識其途。嗣是以后,狡焉啟疆,實繁有徒:曾一本竊據於澎島,林道乾勾致夫倭奴;繼以思齊之嘯聚,荷蘭之詭圖。洎乎鄭氏,乃凌險而負嵎;建偽官,開方鎮,萃濱海之逃逋。因利乘便,順風長驅;陷七郡,破潮、粵,犯溫、臺,掠東吳。毒燄所觸,沿海焦枯。熊蹲四世,虎視方隅。維我仁廟,皇靈震疊;命將專征,克塽讋慴。遂按圖而設版,復定賦而計甲。闢四千載之方輿,安億萬姓於畚鍤。慶文教之誕敷,群入學而鼓篋。或挽車而騎牛,或操舟而理楫。重洋問渡,舸艦帆聯;樂土興歌,人民踵接。蓋茲邦之廣衍,兼四省而延袤;作南服之藩籬,挺一方之奇秀。

  其山則祖龍省會,五虎門東;沿江入海,徑渡關潼;突起雞嶼,崚嶒巃蓯。過南嵌,矗龜崙,煙霏霧結,繡錯云屯。大武雙高而作鎮,木崗特立而稱尊。更有巍峨瑩徹,如冰如雪;是名玉山,奇幻特絕。隨霽色而偶呈,倏云封而變滅。若其磅礡蜿蜒,駢羅連蜷:或如龜龍浮游於海上,或如鸞鳳軒翥於天邊。數六六之群島,盻九九之危巔;非人跡所能遍,亦山經所未鐫。其水則原泉百派,自東徂西:九十九道之溜,二十八重之溪。極瀠回以紆折,迨放海而皆齊。滮滮湲湲,瀦澤渟淵;汨汨涓涓,疏畎距川。大甲、大安、大肚之深廣,蚊港、笨港、東港之洄漩。海翁窟風高浪湧,虎尾溪水湍沙濺。況黑溝與白洋,更譎怪之萬千。他如蛤仔難之產金,寒潭難入;毛沙翁之產磺,沸土重煎。赤山著木而煙起,火山徹夜而光燃。大崗絕巘,綴纍纍之牡蠣;外海異香,浮嬝嬝之龍涎。山朝支麓,溫泉沸鑊;水沙連嶼,藉草浮田。茄荖網石湖穿海,八里坌月窟湧泉。又若鐵劍插於樹間,十圍連抱;籐橋懸於木杪,一線遙牽;皆紀載之所未曾編。乃林有鸛而無鶴,山有豹而無虎。走獸飛禽,蕃育茲土:畫眉鸜鵒,以白見珍;彩囊翟雉,其文足取。鳩候氣而鳴六,雞應時而稱五。倒掛夜栖,翻飛雷舞。獐麂祁祁,麋鹿麌麌;暨山馬與野牛,各成群而相伍。若夫蠕喙之屬,固難備舉;風氣之殊,亦可附著。蟬未夏而先鳴,燕經秋而不去;訝蜥蜴之有聲,悵鸚哥之不語;蛩唧唧以夜吟,竟四時之無序。感物類而躊躇,忽愴懷於羈旅。乃其海物惟錯,獨為充斥;難悉厥名,略辨其色:則鯔烏鯉紅,鱭紫鯧白;赤海金精,烏頰黃翼。青鱔投火,烏鰂噴墨;錦魴花魿,金梭如織。又有香螺花蛤,鬼蟹虎鯊;白蟶塗魠,麻虱龍蝦。臺澎所產,厥味多嘉。既漁於水,亦樵於山:楠筍始生而合抱,蕭朗高大而團圜;屬野番所盤踞,惜運致之維艱。至若山荔埔柿,土杉水松;赤鱗黃目,交標九芎;番樹白樹之植,悉雜出於山中。猴栗象齒,屋材最美;菻荼娑羅,名狀俱詭。見鐵樹之開花,愛仙枝之有子。烏栽頻取以薪蒸,綠玉遍插於庭戺。竹凡數種:莿竹密比,石竹長枝,箭竹如矢,麻竹柔脆,琴竹紋理。卉木之花,色色鬥妍:荷開獻歲,菊吐迎年;桐繞春城而布錦,梅放午天而擲錢;繡毬攢簇,素馨蔓延;貝葉之稱疑假,曇花之種蚤傳;番茉莉移來異域,七里香辟除瘴煙;扶桑本出於東海,水仙名託於臺員。厥草惟夭,半是藥苗;先春而發,凌冬不凋。惟內地之所稀,爰遍訪失芻蕘。水藤代韋而堅韌,通草作花而妖嬈。葉張七弦,聊充耳目之玩;蘆開一捻,可卜颲颶之飄。更有番茶作飲,白麴為醪。齒草洗齒,茜草漬毛。羞草含羞,荖草老饕。若其刈莞蒲以織席,編絲茅而索綯;群居萃處,曾無慮風雨之漂搖。果蓏之實,別種非一:番檨熟於盛夏,西瓜獻於元日;牙蕉子結數層,鳳梨香聞滿室;若菩提果、波羅蜜、釋迦果、金鈴橘,尤中土所罕見而莫悉。厥有檳榔,生此遐方;雜榔子而間栽,夾扶留以代糧。饑餐飽嚼,分咀共嘗;婚姻飾之以成禮,詬誶得之而輒忘。為領略其滋味,殆恍惚夫醉鄉。

  爰稽習尚,競事侈靡;土沃民逸,大抵如是。逐末既多,本務漸弛。工鍼繡而棄枲菅,輕菽粟而豔羅綺。群尚巫而好鬼,每徵歌而角技。思易俗以移風,賴當途之經理。蔣集公績懋撫綏,陳清端澤流遐邇。茹冰檗以率屬,則林荔山之操履;持玉尺以衡材,則夏筠莊之造士。又或留心風物,雅意典章:孫司馬揮毫珠玉,袁司訓積書宮牆。皆有造於斯土,稱盛世之循良。若乃僧衣作賦,沈文開萍蹤坎坷;蝶夢名亭,李正青塵緣參破。景寓公之清標,足廉頑而立懦。況寧靖之闔室偕殞,陳丑之傷親自沉;永華之女懸帛柩側,續順之配取帶堂陰。當王化之將暨,忠孝節義已大著於人心。故前有謝燦之妻,矢死從一;繼有方壠之婦,受迫不淫。自是以來,志載如林。寧止五妃之墓宜表,五忠之祠足欽。

  載考番俗,約略可紀:罔識歲時,弗知甲子;以月圓為一月,以稻稔為一祀。僅有生名,從無姓氏。贅婿為嗣,隨婦行止。凡樵汲與耕穫,屬女流之所理。乃其少長相遭,則側立以俟;老病無依,則相率周視。比屋親睦,或庶幾乎仁里。而其編籐束腰,展足鬥捷;貫耳刺唇,文身為俠。聽鳥音而卜出,佩大匏以利涉。偶細故之睚眥,驚野性之不帖;乘醉抽刀,斷脰穿脅。復有傀儡生番,鮮食茹血;蒙頭露目,手持寸鐵;伏林莽以伺人,賽髑髏而稱傑。且聞遠社番婦,能作咒詛。犯之即死,解之即蘇;喝石能走,試樹立枯。傳疑之語,豈其然乎?近郭熟番,漸知禮制。童子入學,亦解文藝;壯者服役,奔走更替。類混沌之未鑿,尚真率而無偽。伊昔吳越,當周之時,猶稱南夷;即在吾閩,值漢之世,亦屬荒裔。既歸版圖,遂號名都。矧臺灣之疆域,擅九土之奧區。高原下隰,畇畇膴膴;飲食往來,衎衎于于。合閩南與粵北,冒厲禁以爭趨。保聚教誨,亟藉良謨。昌黎守潮,子厚守柳,風行草偃,何需遲久。如彼瓊州,亦在島上;文莊、忠介,后先相望。苟氣習之不拘,豈人地之可量?

  顧其地時震,而海常吼;論者僉曰驚濤之湓湧,幾視斯壤若等於浮漚。不知地廣而厚,海深而幽;其震其吼,蓋陽氣不舒,陰氣有余之所由。惟開闢之未幾,故節宣之未周。方今風會宏啟,聖治廣被;久道化成,百昌咸遂。海不揚波,地奠其位。馬圖器車,物華呈瑞,人傑應運而齊出矣。

  謹就見聞,按圖記,輯俚詞,資多識;愧研練之無才,兼採摭之未備。聚敷陳夫土風,用附登於邑志。

  臺山賦邑恩貢生張從政

  矚崔嵬之駢列兮,繄東南之保障。凌滄波而突屼兮,爰作鎮夫臺陽。脈固發於閩嶠,勢自成其巃嶈。蜲蜒蛇蛻,北起雞籠之隈;迢遞蟬聯,南盡馬磯之磄。九十九峰,凌云霄而聳翠;三十六島,羅星宿於汪洋。試為綜首尾之橫亙兮,道里二千;合遠近而僕數兮,陵阜萬億。岌嶪參差,峮嶙盤仄。荊榛翳蕪,非靈運所能尋;石■〈石壘〉嵯峨,豈東山之可陟?

  若夫群巖倚伏,眾岫控扼,岧嶢險巇,嵱嵷岝峉。既轟軒而特拔,亦次第而摺襞。經村落,擁市郭;高低迷離,重疊靡隙。則有龜文遙應於鳳彈,猴洞遠望夫馬干。南仙老佛之境,羅漢觀音之巒。或生火而長赤,或滾水而弗乾。風吹不動兮旗尾,雨打無聲兮鼓山。大岡側臥,疑仙人之尸解;半屏中斷,似巨靈之手拚。登龜山兮一瞥,顧風景兮四徹;挹群峰之秀整,喜地靈而人傑。此南方之形勝,洵昭然其可揭。

  乃若煙拖玉案,霧籠石門。青巒矗矗,出三臺而布置;綠嶂層層,聳木岡而稱尊。瞻玉山兮云迷,盼寶嶼兮雪積。雞城雉堞,溯建築於紅彝;石筍旗竿,定標准於海舶。從此而一葦徑渡,片帆遠適;睹榕城於目下,見三山於咫尺。則北路之奇峭,亦足稱今而誇昔。

  別有內山荒島,獠窟蛟宮。瘴氛駭目,陰氣蔽空;日未曛而露滴,云乍起而雨濛。於是仰觀絕頂,窮探邃嶁。生番蹲踞,沿山前后;兇頑狡狠,嗜殺善走。種類不一,各立土酋。棲息於嵣■〈虫芒〉之隈,往來乎嶱崵之陡。或交易而相招,或梗化而難狃。吸腥衣毛,如在葛天之世;匿崖藏穴,何知伏波之糾。但見歸林之鳥,翻飛而迅疾;緣木之猿,連臂而扳挃。鹿獐狡鼯,牡牝交匹;翟雉鸛鶖,雌雄群率。奇獸珍禽,多「爾雅」所未箋;嘉樹雜植,更「山經」所難述。

  時而氣和風暖,極目晴岡:野花爛熳而獻錦,翠葉葳■〈〈丷豕〉生〉而散芳。蒼崖懸溜,挂千條之瀑布;寒榖生春,綴萬朵之紅粧。斯阿映所以不返,而郄詵於焉停韁。時而歌奏解慍,興發遙岑。輕霏散而卉木森,重靄合而巖壑深。古洞納涼,石室藏陰。鸞鳴半嶺,時聞叔夜之嘯;蟬吟空榖,恍操伯牙之琴。時而金風飄兮瑟瑟,白露溥兮冷冷。長天雲歛,遠岫煙凝。蛩聲喧落木之野,猿啼徹山戍之營;惹幽閨之長恨,動遷客之離情。時而陰飆盛兮結鼻,嚴氣凝兮裂唇;千巖呈碧,萬壑堆銀。凍碧澗之潺湲,露白石之嶙峋。淚步兵兮滿袖,泣楊子兮沾巾。

  緬時序之遷流兮,見風物之轉徙。維盛世之休嘉兮,器車出於■〈山畏〉■〈山壘〉。聞飛龍之有神兮,世咸沐其沾被。降時雨而興云兮,實山靈之錫祉。仰艮止之不遷兮,宜千秋而禋祀。為海東之砥柱兮,亙萬古而永峙。

  臺海賦邑舉人陳輝

  乾坤闢而坎位定,二氣合而水德成。睠茲臺海,涵濁漱清;浺瀜沆瀁,湠漫渟泓。洪濤噴薄,浸鯤身而浮澎島;洄漩曲折,入鹿耳而匯安平。灌百川而弗溢,注萬壑而不盈。爾其激浪湧波,為潮為汐;藏蛟螭於深溝,隱黿鼉於巨宅。其遙也,望之而愈杳;其廣也,量之而莫畫。既地勢之偏傾,歎神州之遼隔。蓋禹公所未及敘,章亥所弗能核。迨夫交趾之石一鑿,甘棠之港遂融。昔在版圖以外,今歸邦域之中。東寧啟宇,鄒魯成風。憑一葦之所屆,乃無遠而弗通。南連廣粵,北接齊吳;歷錦蓋,涉遼都。藉片帆以利濟,取水道為便途。於是賈人遊客,飛艇揚航。發鷺島,渡重洋,或候風期而停棹於西嶼之滸,或隨潮信而齊泊乎赤嵌之旁。萃諸州之珍貨,遷本土之稻餹。既車書之一統,何彼界與此疆。則有瀛壖蛋戶,世外自別:依船為家,販海作歠;任風波兮去來,布漁火兮明滅;施罾罟於鷺汀,投絲緡於鰲穴。生斯長斯兮,自幼至耋。爾乃探龍宮、數水族,卵育胎生,細肌豐肉;鹽堪作鯗,鮮可佐榖。小者若蟻封,大者若陵榖;奮鬣兮鬥風,噴沫兮飛瀑;乘怒潮以上下,倒狂瀾而伸縮。乃其怪形奇類,種種堪嗔:角燕拖舟,僧魚似人;虎蛟擺浪,龍鯉吞■〈舟侖〉。常衝突乎黑水,時漂冰於澎津。別有洿■〈氵义〉斷港,葭葦蒼深。輕鷗忘機而翔集,振鷺修儀而來臨;遊戲乎廣淵之浦,棲宿於浮嶼之。岑物色兮生意,徙倚兮行吟。若夫玉宇方澄,永輪乍陟;石尤歛聲,馮夷屏息。飛白銀兮波光萬里,濯素練兮水天一色。泛輕舠於鏡中,發清歌於舷側;覺宇宙之甚寬,恣遨遊於八極。如或海若奮威、天吳作祟:驅蝄象,舞屓贔。雪濤四起兮,莽縱橫以紛飛;濁浪千層兮,排長空而恣肆。聲裂百丈之冰崖,勢奔萬匹之鐵騎。豗島嶼兮若崩,掀樓船兮將墜。冒巨險以往來,仗忠信而無偽。值鯨波之不作兮,識放勳之廣被。慶安瀾之若茲兮,念端居之可恥。告飛廉以先驅兮,吾將展宗愨之素志。果舟楫之具備兮,若濟巨川,自今以始。

  海吼賦巡臺御史張湄

  環臺,皆海也。自夏徂秋,颶風屢作。驚濤湓涌,雷呁電焯。擊於鯤身,厥聲回薄;遠近相聞,莫不錯愕。主人索居海濱,形隻影寡。潦積庭間,雨昏灺。起坐聽之,晝夜不舍。惝然罔然,若置身壙垠之野。有難乎為懷者,乃作海吼之賦。其辭曰:

  繄天風之欲怒,作地氣以先聲;通呼吸而互應,混上下而相成。斜景黯其晝伏,斷虹赩以宵橫。帆檣集島,沙積凌城。鯨甲振厲,鵬翼長征。風搏九萬兮扶搖直上,水激三千兮不平則鳴。爾乃炎蒸絺葛,潤逼柱礎;海若頻驚,石尤頓阻。獰颷颯颯以迴涼,怪雨滛滛而去暑。蕭梢林木,聳萬壑之秋聲;破碎虛空,競千村之社鼓。其為壯也!輘輷四起,蕩潏八垠;冰崖崩裂,鐵騎群奔;樅金鏞於山榖,擺雷硠於乾坤。其為駭也:黿鼉馺遝,贔屓連屯;天吳奮以叫號,蝄像詭以遊巡;鬥饞蛟而水立,哮虣虎而林昏。於是經旬陰曀,徹夜喧豗。淵宮久閟,貝闕沉埋;飛澇霧積,峻湍山頹。嗟樓船之屑沒,絕商旅之往來。淼淼龍津,浮萍蹤其何託?啾啾鬼哭,出魚腹而興哀。則有域外孤臣、天涯羈客,長簟淒其,短檠蕭索;枕繞瀑雷,窗縈濤雪。悵落葉於始波,感吟蟲於將夕;悉泛宅之杳茫,憶弄潮之夙昔。徒撫影而徘徊,或隨聲而嚄唶。為之歌曰:風浙瀝兮動羅幃,雨淋浪兮暑氣微;長鯨吼兮水四圍,夢魂驚兮不可歸;望無極兮音塵稀,指故園兮孤云飛。

  澎湖賦(以云島接連、風潮無極為韻)王必昌

  若夫平巒錯峙,列嶼遙交;蒼浮海眼,翠射波紋。碁布星羅,控臺疆之阨要;山環水抱,開澎湖之幅員。玉燭調兮,安斯遠服;金甌奠兮,鎮以雄軍。舟楫千艘,通津梁而有路;滄溟萬里,極浩淼以無垠。灑浪花之崖石,含天影於岫云。則有耽遐僻,樂熙皞;聚廬托處於水濱,累石幽棲於崗腦。海可為業,頻舉網而得魚;山稱是童,每揮鋤而掘草。採珠照水而侈珍,剖石呈文以為寶。硨磲品貴於珊瑚,玳瑁聲高於瑪瑙。飛沙壓磧兮峻若崧陵,浮石凌波兮輕如萍藻。誠奧渺坤輿之洞天,而汪洋溟渤之煙島。

  於是遠浦懸燈,中流擊楫。天清海面,看蜃氣之潛消;月湧波心,覺鮫綃之夜織。天吳笑舞以低昂,馮夷游泳而蹀躞。屹斷嶼於兩洋,泛輕舟於一葉。澳開籥洞,淜湃瀠洄;礁起鋒稜,■〈石含〉砑岌嶪。指神山而跨海兮,疑瞬息之能通;駕鰲柱以撐波兮,恍扶搖之可接。

  至若嘉名異象,盡態極妍;幾千萬年而永在,三十六島以並傳。鐘子誰敲於曉月,香爐長裊夫晴煙。虎井淵涵,似虯龍之得水;雞籠宏敞,類鳴鳳之沖天。曰鴈曰鳥,何日飛來於水際;為花為草,同時秀插於濤邊。惟山根支海而甚壯,故地軸穿波以相連。

  爾乃闢混沌,鑿鴻濛;歌漸被,頌會同。凌浩蕩,騁艨艟;浮南朔,達西東。萬頃瀾安兮波不揚,千村野靜兮莽無戎。湛恩廣沛而莫外,愷澤旁流於何窮?品物蕃滋,競稱海嶠;人民樂利,咸沐王風。即如鵁鶺鸂■〈氵束鳥〉,鷗鷺鳶鷂;山羊野鼫,犬豕豪貓;紅鯊烏■〈魚夾〉,紫鱛白鰷;花螺石蠣,塗魠江蟯。地瓜歲時而菶菶,海菜青紫以繇繇。維茲土產,固甚豐饒。賈客來兮,帆收晚泊;漁歌發兮,韻答春潮。然而粟麥賴臺郡以仰給,絲枲待鄰省之轉輸。雖犁破野嵐,墾沙園於隴上;第種依鳥跡,汲石磵於山隅。薛荔蔓延乎幽崖,非芳洲之杜若;苔莎交橫乎斷塹,異別渚之蘼蕪。夏木陰陰,於斯何有?水田漠漠,惟此獨無。

  鄉既號為菰蒲,俗永絕夫蟊賊。喜際凞朝,欣沾聖德。光四表而被九州,恢八埏而朝萬國。辰居星拱,戴高履厚者莫不尊親;海澨山陬,踐土食毛者群安作息。臺澎既接乎中邦,島嶼詎埒於異域。文明瑞應,魚躍三千而燒尾;海宇風同,鵬培九萬而搏翼。颺帝治之光華兮,忘知識於帝力;慶享王之偕來兮,胥會歸其有極。

  赤嵌城賦南靖訓導李欽文(邑人)

  繄臺陽之荒裔,實海國之神區。地屬東南之極,星分牛女之墟。當洪濛之未啟,恣鹿豕之所居。三保經此而繫纜,道乾遁此以全軀。因港道之紆折,乃弗入於版圖。則有綠林勾倭,紅毛借地;剪一縷之牛皮,占砂磧而建置。植磚運木,層積寸累;雉堞玲瓏,樓閣閎邃。稱銖兩以結搆,極佶曲而精緻。瞭亭則左右環矚,螺梯則高低互掎。暨風洞與機井,若鬼設而神施。天將假手以開創,故若不限其巧智。

  迨夫成功竄跡,圖霸異域;虎勢轉張,狐威頓息。鵲巢竟為鳩居,兔窟遂作黿宅。於焉修營壘,繕金革;列市肆,分偽職。闢土地於榛蕪,聚卒徒而稼穡。阡陌兮云連,舳艫兮山積。每犯順而負嵎,肆跳梁於澤國。

  爾乃天威震疊,命將專征;艨艟啣接,鉦鼓喧鍧。旌旗所指,海若效靈。澎湖奏捷,克塽輸誠。水漲鹿門兮滂湃,航入臺江兮縱橫。信天意之有歸,慶海宇以永清。爰是設防置守,立郡分營;定千里之疆界,屯一萬之重兵。大帥居中而彈壓,副戎扼要於安平。維濱海之雄鎮,端有賴於茲城。謹斥堠,嚴戍卒,飭遊巡,申紀律。麾龍旂兮掃蛟宮,駐鯤身兮靖鯨窟。

  其或陰昏靉靆,風沙四塞;日月掩其光華,乾坤倏而變色。明晦頓易於須,東西莫辨於咫尺;望鄉關兮何處,忽百感之交集。又或海氣將騰,炎蒸鬱結;轟濤殷其若雷,滾浪噴其如雪。石燕翻飛兮晝冥,靈鼉長吼兮夜徹;繞女陴而徘徊,訝冰崖之崩裂。

  若夫明星皎潔,銀漢當空;蟾影沉碧,漁火搖紅。島嶼若連而若斷,水天一色而交融。登危摟以舒嘯,豈遠遜乎庾公?

  至於朝曦乍陞,微風徐起,萬頃淳泓,片城聳峙;叢山滴翠於遙天,郡邑列繡於隔水。舸艦迷津,閭閻錯趾。樂清晏於遐陬,見富庶之盛軌。是蓋皇風浩蕩,聖澤汪洋;故爾春臺共躋,海波不揚。歌赤嵌之規恢兮,連編莫罄;祝金甌之永固兮,萬壽無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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