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部分

弘道录 作者:明·邵经邦



  《隋書》:王凝常居慄如也。子弟非公服不見,閨門之內,若朝廷然。通嘆曰:賢哉,凝也。御家以四教,文行忠信。正家以四禮,冠婚喪祭。非禮不動,殆終身焉。聖人之書必備及,公服禮器不假,垣屋什物必堅朴,曰:毋苟費也。門巷果木必方列,曰:毋苟亂也。與人不受遺,非其力不食,饗食之禮,無加物焉,曰:及禮可矣。唐貞觀初,太宗精脩治具,房杜魏王之徒播厥師施,文中子之制作將以大行。凝嘆曰:大哉,兄之述乎。以言乎皇綱帝道,則大明矣。以言乎天地之問,則無不至焉。天下有道,聖人推而行之,天下無道,聖人述而藏之。所謂流之斯為川焉,塞之斯為淵焉。升則雲,施則雨,潛則潤,何往而不利焉。

  錄曰:凝之所見,其達於通之所擬乎。何以知其然也。夫龍門顯矣,太平十二策之獻,未能盡如吾意,則不若守禮,終身之為高續經賢矣。致治不世出之,主未能悉用吾言,則不若迷而藏之。之為得此,其所以房杜諸公並尊而不足,長孫一人尼之而有餘,固不若升則雲,施則雨,港則潤,與無往不利之為達也。

  《唐史》:玄宗開元二十九年,太尉寧王憲薨,上哀惋特甚,曰:天下,兄之天下也,固讓於我,為唐太伯,常名不足以處之。乃謐曰:讓皇帝。其子汝陽王璀表述先志,固讓不許。

  錄曰:陸贊有言:道合天,謂之皇;德配地,謂之帝。皆至尊之殊號,極大之美名,不可以虛拘,蚓可以餚讓乎。帝廣因心之愛,禁中拜跪如家人禮。此天叔天秩之不可亂,由之可也。至以遜位之私情,而輕無上之大號,受之者惶恐而不安,加之者悖理而可笑,非所以為重,實所以為褻,未可為後世法也。

  宋傳:李柬之、肅之、承之、及之,皆丞相迪子。承之生而孤,肅之鞠育誨導,至於成人,遂相繼為侍從。及遷龍圖直學士,懇辭乞以授兄,曰:一臣少鞠於兄,且其為待制十稔矣。帝曰;卿兄弟禮愛,足厲風俗,肅之亦當遷也。即並命焉。及之吏事精明,所居官稱職,嘗撰次唐史,有益治體者,為君臣龜鑑。柬之自少受知於寇準,英宗即位,富弼薦其學行,帝勞之曰:卿通議耆儒,方咨訪以輔不逮,豈止經術而已。兼束宮侍讀,賜穎王生日禮物。故事王拜賜即退。英宗諭王令留柬之食,冀其從容以禮開導。甫神宗登祚,柬之即曰請老,自工部尚書拜太子太保,致仕舊無閤門謝辭式,特賜對延和,命之坐,仍置宴資善堂,令講讀官皆賦詩勸勞甚渥。又動王珪叔其事。子孝基亦位宮僚,以親須養,求監崇福官。凡就閑十年,與父同謝事纔,年五十。士大夫稱美,以比漢廷二疏。弟孝達進對,神宗問起居狀,並嘆以為度越常人遠矣。

  錄曰:胡明伸以二疏之去,知太子之不足恃,未可以為然也。至於柬之父子,豈非誠然乎哉。神宗殉意自好,甫臨大政,即納安石之說,恣變亂之謀,而通曉國典之君子寧無措意乎哉。厥後孝壽孝稱同一,昆季未免,為章惇起獄,京卞任權,有塊於禮愛多矣。此帝所以嘆其度越

  常人也。

  呂大防,兄大忠,弟大鈞、大臨,同居相切磋,論道考禮,一本於古,關中言禮學者推之。嘗為鄉約曰:德業相勸,過失相規,禮俗相交,患難相恤。謝良佐教授秦州,大忠每過之聽講《論語》,必正襟斂容,曰:聖人言行在焉,吾不敢不肅。大鈞居諫議,憂自始喪,至於襄事,一倣古儀所得為者,而居喪之節,鉅細規矩于禮。又推之祭祀、冠婚、飲酒、相見、慶弔之事,皆不混於習俗,集然有文以相接,人成安而習之。大臨通六經,尤邃於禮,每欲攘習三代遺文舊制,令可施行,不為空言,以拂世駭俗。富弼致政于家,為佛氏之學,大臨與之書曰:古者三公內則論道於朝,外則主教于鄉,豈以爵位進退體力盛衰為之變哉。今大道未明,人趨異學,疑聖人為未盡善,輕禮義為不足學。此老成大人惻隱存心之時,振起頹俗,在公之力。若夫移精變氣,務求長年,此山谷避世獨善其身之所為,豈以望於公哉。弼深謝之。

  錄曰:《中庸》曰: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藍田之社約,至今猶有。耿光者以黃為之父也。其曰:德業相勸,過失相規者,莫過於戒淺薄也。而禮俗相交,息難相恤,可以相因而舉。苟於帷簿之問,行有所虧,則几鄉間之內,言皆罔信。雖欲正五尺之童,且猶不得,何況堂堂之元宰乎。抑關中之俗,自周以來,號為邃古,而橫渠之教,頗亦有聞。呂氏數公殆門牆之巨擘也,其於禮學乎何有。此又不可不知。

  《天順日錄》:景泰辛未,值上皇回鑾,廷議迎復之禮,率以虜人變詐不測為辭,柢欲遣一車兩馬迎之。時給事中林聰上言:今者虜酋也。先畏天悔過,柢奉鑾輿。迎復之禮,當用鹵簿大駕。會禮部尚書胡漢出一簡與侍郎葉盛言,內閣高學士穀所示大率,皆懇切而言:皇上之於太上,誼則君臣,親則兄弟,迎復皆宜從厚。欲以簡進,庶知人心崇重之意,靡問朝野。吏部尚書王直亦贊曰:此禮失而求諸野者,宜以上聞。獨王文以為此匿名文書類耳。事將寢,聰毅然上奏:王直、胡漢皆腹心大臣,事關大體,當公論,不宜私言。於是以其簡進,而上皇迎復之禮率得如儀,皆聰之力云。

  錄曰:周子云:天下勢而已,此重則彼輕,自然之理也。聖人治天下,鈴使彼此無偏重之勢,人己無向背之情。聰惟有此議,而後儲議隨之。向使在廷,人人若此,鈴不如南內之錮,束駕之更,於是正監國之權,明攝位之誼。既可免,他日奪門之患,亦可追異時郎戾之辜矣。其於君臣兄弟,何待禮失而求諸野哉。

  弘道錄卷之三十四竟

  弘道錄卷之三十五

  禮

  朋友之禮

  《孟子》:舜尚見帝,帝館甥於貳室。亦饗舜,迭為賓主。是為天子而友匹夫也。

  錄曰:天地之氣,起于子,交會于午;帝王之運,出乎震,相見乎離。而堯之興也,以火德得天地之中數;舜之興也,以土德得天地之中氣。是乃天數五,地數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含,安在其論匹夫天子也。蓋雖同德齊聖,實天運氣數而然。後世安敢希其萬一耶。

  伯夷辟紂居北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吾聞西伯善養老者。太公辟紂居束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吾聞西伯善養老者。天下有善養老,則仁人以為己歸矣。

  錄曰:按禮几養老,有虞氏以燕禮,夏后氏以饗禮,殷人以食禮,周人備而兼用之。□五十養於鄉,六十養於國,七十養於學,達於諸侯。於是二老幡然來歸,而文王之化已不啻蹶然興矣。及武王伐紂,而二老致用,判然不同。何也。孔子曰:君子或出或處,或默或語。二人同心,其利斷金。是故鷹揚之發,援之以道也;釆薇之食,存之以義也;貳心之勉,次之乎帝也;叩馬之練,奉之乎天也。蓋太公以天下為己任,伯夷以君臣為己責,然皆有以合乎天理之正,而即乎人心之安,則何鈴較其同與異乎。然則二老跡雖迥異,實則同歸,不可能岐二分也。

  《禮記》:周武王踐祚三日,召師尚父而問焉,曰:黃帝顓頊之道存乎。師尚父曰:在丹書。王欲聞之,則齋矣。王齋三日端冕,師尚父亦端冕奉書而入,王束面而立,師尚父西面道書之言曰:敬勝息者吉,息勝敬者滅,義勝欲者從,欲勝義者凶。

  錄曰:周武王既尊太公為師,而又號曰尚父,其事之也,可謂至矣。而其禮,王束面而立,師尚父西面,宛然師友之義,不獨堯與舜為然也。敬者,聖學始終之要也。敬勝怠,則風夜祇懼,罔敢不迪,故吉也。怠者,慢易放肆之萌也。怠勝敬,則狎侮五行,厭棄三正,故滅也。義者,裁度制事之本也。義勝欲,則不役耳目,百度惟貞,故從也。慾者,人心危殆之端也。慾勝義,則況湎冒色。力行無度,故凶也。此三皇五帝傳之乎上古,載之乎丹書。而止曰黃帝顓頊者,乃錯舉以見義,宜乎端冕致齋而後得聞也。

  《詩小雅》:燕朋友之樂歌:伐木丁丁,烏嗚嚶嚶。出自幽谷,遷于喬木。嚶其嗚矣,求其友聲。相彼烏矣,猶求友聲。蚓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聽之,終和且平。

  錄曰:《詩》云:烏嗚嚶嚶,而又曰:出自幽谷,遷于喬木,可見非困窮之比,寂寞之倫。猶其曰:鳳凰嗚矣,于彼高岡,皆所以喻于朝廷之上者也。然又安得而神聽之哉。古人動叉稱神明,以見無人己私意於其間,若所謂:昊天曰明,及爾出王;昊天曰旦,及爾游衍。而此君子者,仁義以為儷,道德以為鄰,心志之相許,建諸天地也。同心協力,以康王室,風夜匪懈,以事一人,肝膽之相照,質諸鬼神也。一言以出,天下同其利,一行以立,萬民共其休,而至和之澤傳於無窮,太平之美垂於永久。其不然者,則殘民害物,坏賢嫉能,朝廷天下亦壞亂隨之矣。此朋友之倫,關乎世道最切,非但爾汝之問聲諾相聞而已。

  伐木許許,醜酒有莫。既有肥羚,以速諸父。寧適不來,微我弗顧。於集酒掃,陳績八篡。既有肥牡,以速諸舅。寧適不來,微我有咎。伐木于阪,釅酒有衍。篷豆有踐,兄弟無遠。民之失德,乾餵以愆。有酒渭我,無酒酷我。坎坎鼓我,蹲蹲舞我。迨我暇矣,飲此渭矣。

  錄曰: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古人敦篤之行每如此,安有人之不我顧者哉。故又曰:有酒清我,無酒酷我。極盡在我,無遺而已矣。宣王命尹吉甫帥師北伐,有功而歸,詩人作歌美之曰:吉甫燕喜,既多受祉。來歸自鎬,我行永久。飲御諸友,鳳鼇膾鯉。侯誰在矣,張仲孝友。

  錄曰:吉甫尊為元帥,親為世臣,且懋建征伐之功,以據獵吮之難,鈴有奇謀祕計之士人#1則參謀,出則副乘,此將相之事也。而乃歸之張仲,何哉。蓋孝友者,六行之首,八刑之先。國之命官,以此保民,家之立法,以此艾後。故君牙之有政,即張仲之令猷,而吉甫之交懼,乃詩人之樂道。嗚呼。以飲御而進賢,則無驕恣放縱之意;以無鼇而為禮,安在窮奢極欲之非。一燕而三美併焉,謂之多祉,不亦宜乎。

  《大雅》:賓之初筵,左右秩秩。篷豆有楚,骰核維旅。酒既和旨,飲酒孔偕。鍾鼓既設,舉疇逸逸。大侯既抗,弓矢斯張。射夫既同,獻爾發功。發彼有的,以祈爾爵。賓之初筵,溫溫其恭。其未醉止,威儀反反。曰既醉止,威儀幡幡。舍其坐遷,屢舞遷遷。其未醉止,感儀抑抑。曰既醉止,威儀惱惱。是曰既醉,不知其秩。賓既醉止,載號載呶。亂我篷豆,屢舞徽倣。是曰既醉,不知其捶。側弁之俄,屢舞僅僅。既醉而出,並受其福。醉而不出,是謂伐德。飲酒孔嘉,維其令儀。凡此飲酒,或醉或否。既立之監,或佐之史。彼醉不滅,不醉反恥。式勿從謂,舞俾太息。匪言勿言,匪由勿語。由醉之言,俾出童段。三爵不識,蚓敢多又。

  錄曰:序以此為飲酒悔過而作,以愚觀衛武公史之所載,與詩之所陳,截然不同,豈其既失而後改者歟。君子曰:秦之穆公,聖人所深許也。然則歌賓筵之詩,而不知自反者,真斯人之不若歟。

  《論語》:孔子曰:晏平仲善與大交,久而敬之。

  錄曰:愚聞諸張子曰:晏嬰智矣,而不知仲尼,然而反稱其善。何耶。夫子之交也,道義而已矣,故惟主久而能敬。後世之交也,勢利而已矣。故一於趨以求知。然則命也者,夫子真罕言也,孰謂張子而不知耶。

  璩伯玉使人於孔子,孔子與之坐而問焉,曰:夫子何為。對曰: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使者出,孔子曰:使乎,使乎。

  錄曰:按夫子之友,衛有伯玉,齊有晏嬰,鄭有子產,皆得位得國者也。其使人於孔子,不曰通交際,達命令,乃惟以寡過為言,可以見古人之道義切磋,雖一份之使,未嘗以富貴利達而動其心,而伯玉之篤行慎德,老而不倦,人不間於其使者之言矣。

  朋友之績,雖車馬,非祭肉不拜。

  錄曰:人須是此意存於其中。不以此意存於其中,則有績為厚,無績為薄。充此類,雖舜受堯之天下,亦上下相通之義。苟非歸格于藝祖用特,何所施其敬耶。若以百官牛羊倉凜為重,使己僕僕,爾丞拜也。斯乃子思之所不悅,而謂舜與夫子為之乎。

  《孟子》:繆公亟見於子思曰:古千乘之國以友士,何如。子思不悅曰:古之人有言曰:事之云乎,豈曰友之云乎。子思之不悅也,豈不曰:以位,則子君也,我臣也,何敢與君友也。以德,則子事我者也,奚可以與我友。千乘之右,求與之友而不可得也,而況可召乎。

  錄曰:愚觀古之聖賢,以道自重,蓋不但子思為然也。曾子曰:晉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義,吾何慄乎哉。孟子曰:在彼者,皆我所不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蓋聖人道大德宏,無可不可。若賢者,道隆則從而隆,道污則從而污,不可以不慎者,觀於此而可見矣。

  孟獻于百乘之家也,有友五人焉。樂正裘、牧仲,其三人,則予忘之矣。獻子之與此五人者友也,無獻子之家者也。此五人者,亦有獻子之家,則不與之友矣。

  錄曰:一貴一賤,交情乃見,此資其勢者也。一富一貧,乃見交情,此利其有者也。故曰:權交者不久,貨交者不親。夫是而可謂之友乎。此義不明,而後富者曰驕,貧者曰諂,勢利益盛,道義益微。孟子發為是論,所以立輔仁之範,闢諛佞之門,不可以不知也。

  非惟百乘之家為然也,雖小國之君,亦有之費。惠公曰:吾於子思,則師之矣。吾於顏班,則友之矣。王順長息,則事我者也。

  錄曰:惠公之事無可考,然能辯大賢為吾師,次賢為吾友,則亦非常人矣。抑周道衰伐木廢,國君、大夫尚能崇彼抑此,師資友益,以為美談,豈非孔門道德足以感人乎。過此,蓋寥寥矣。

  非惟小國之君為然也,雖大國之君,亦有之。晉平公之於亥唐也,入云則入,坐云則坐,食云則食。雖蔬食菜羹,未嘗不飽,蓋不敢不飽也。

  錄曰:晉平公之為君也,錮樂盈,囚叔向,耽淫蠱之疾,作廬析之官,惑以喪志,無能為已。特於賢者,尚知禮貌,恭遜之閒,進退疾徐之際,周旋執禮,儼然猶存。故君子亦不以人而廢之也。

  《通鑑》:魏文侯以卜子夏、田子方為師。每過段干木,則廬必式,四方賢士多歸之。

  錄曰:古之王者,尚鈴有師子夏,聖門高第,未足為辱。若田子方段干木,則吾不知也。雖然以一僭竊之後,而能知此,亦足多矣。厥後,魏侯瑩卑禮厚幣以招賢者,而孟軻亦至。區區梁國之小,而致大賢之再為國者,可不務作于前耶。惜乎,矯名干寵,富貴驕人,有禮賢之名,而無用賢之實。無惑乎,終于僭竊而已也。

  孟子見梁惠王,王曰:叟不遠千里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孟子對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王曰:何以利吾國,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萬乘之國弒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國弒其君者,必百乘之家。萬取千焉,千取百焉,不為不多矣。苟為後義而先利,不奪不饜。

  《史記》:燕昭王即位,卑身厚幣以招賢者,謂郭陳曰:齊因孤之國亂而襲破燕,孤極知燕小力少,不足以報。然誠得賢士與共思,以雪先王之恥,孤之願也。先生視可者,得身事之。郭院曰:古之君有以千金使涓人求千里馬者,馬已死,買其骨五百金而返。君大怒,涓人曰:馬死且買之,況生者乎。馬今至矣。不期年,而里之馬至者三。今王必欲致士,先從陳始,況賢於院者,豈遠千里哉。於是昭王為院改築宮,而師事之。由是士爭趨燕,樂毅自魏往,劇辛自趙往。昭王以樂毅為亞卿,任以國政。

  錄曰:孟子之時,沈同嘗以其私問矣,未聞樂毅之名也。太史公又謂:讀孟子書至梁惠王問:何以利吾國,未嘗不廢書而嘆也。曰:嗟乎,夫子罕言利,嘗防其源也。自天子至於庶人,好利之弊,何以異哉。然則涓人馬首之說,果孰為之。是時,仁義之禍棘矣,利慾之害熾矣,孟子以其命世之才,而為超卓之論。若果二事並觀,可以見賓師之重,長老之稱,不為徒然。至於燕昭樂毅孳孳為利,仁義罔聞,其君臣之不終,端可見矣。其所謂不奪不饜,尤足垂訓。蓋其始也,出乎彼,入乎此。故其終也,出乎爾,反乎爾。然則,遺親後君,靡不然矣。此豈一魄一辛所能知乎。嗚呼,後世乃有自比之者,則其所見亦小矣哉。

  《西漢書》:古之儒者,博學乎六藝之文,以立五教之典,則至治之成法。周衰,孔子之言不用而道不行。於是應聘諸侯,以苔禮行誼。七十子之徒,散遊四方,大者為師傅,小者為隋友。故子張居陳,澹臺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貢終於齊。及秦并天下,墦詩書,殺儒士,六學於此缺矣。陳涉之王也,魯諸儒持孔氏禮器往歸之,孔甲遂為涉博士,卒與俱死。夫涉起匹夫,歐謫戌以立號,不滿歲而亡,然而縉紳先生往焉,何也。以秦禁其業積怨,發憤於陳王也。漢高皇誅項籍,引兵圍魯,魯中諸儒尚講誦習禮,弦歌之音不絕,豈非聖人之遺化哉。至孝武時,公孫弘起徒步,數年位宰相封侯,於是即丞相府,起賓館,開束閣,以延賢人。其後李蔡、嚴青、翟趙、周石慶,公孫賀、劉屈騖繼之。自蔡至慶,丞相府客館丘墟而已,賀與屈筆壞以為馬廄奴婢室焉。

  錄曰:吾儒於天地問,大之則繼往聖,開來學,次之亦崇治化,興太平。此禮不可一日廢也。區區陳涉亦能知之,惜乎大漢之興,不能崇重,致使賈董之徒不能張施於其閒,而公孫弘掠美於其後。史故歷數興慨太息於其問者,豈盡無意歟,其所感嘆深矣。讀者詳之。

  漢初有束園公、綺里季、夏黃公、角里先生。此四人者,當秦之世,避而入商錐深山,以待天下之定也。高祖聞而召之,不至。後惠帝為太子,卑辭束帛致禮,安車迎而致之。四人既至,從太子見高祖,客而敬焉。其後谷口有鄭子真,蜀有嚴君平,皆修身自保,非其服弗服,非其食弗食。成帝時,以禮聘子真,不訕而終。君平卜筮於成都,市以為卜筮賤業,而可以患眾,有邪惡非正之問,則依筮龜為言利害,與人子言依於孝,與人弟言依於順,與人臣言依於忠,各因勢導之,以善從吾言者已過半矣。楊雄少從游學,至仕宦,數為在位顯者稱道其德。適杜陵李疆為益州牧,喜曰:吾真得嚴君平矣。雄曰:君備禮以待之,彼人可見而不可得訕也。及至蜀,致禮與相見,嘆曰:楊子雲誠知人。

  錄曰:漢承秦後,始以焚書坑儒,終以輕士饅馬,幾於無士無友矣。有太子者出一卑詞求之,而峨冠博帶,彬彬都雅,復見漢廷,可見友道之不終絕與。厥後子真、君平流風餘韻,被于當時。孟子不云:其君用之,則安富尊榮。其子弟從之,則孝弟忠信。其諸若人之謂也歟。

  曹參為齊相時,天下初定,悼惠王富於春秋,參盡召諸長老先生,問所以安集百姓者。膠西有蓋公,使人厚幣請之。既見,為言治道貴清爭而民自定,因推此類而具言之。參於是避正堂,舍蓋公焉,盡用其術。故相齊九年,齊國安集,大稱賢相。

  錄曰:參不但相齊,以相天下,亦此道也。此可見漢代名臣尚然能自得師,不皆好臣其所教也,豈不賢於後世哉。

  衛青為大將軍,諸侯皆屬焉,尊寵於群臣無二,公卿以下皆卑奉之,獨汲黯與亢禮。人或說黯曰:大將軍尊重君,不可以不拜。黯曰:以大將軍有揖,客反不重耶。大將軍聞,愈賢黯,數請問國家朝廷所疑,遇黯加於平日。

  錄曰:汲黯不拜衛青,所恃者何耶。蓋人有慾則無剛,剛則不屈於慾。几所以卑奉之者,慾也。黯惟無慾,故面折而不為過,犯義而不為辱。君且直之,而況於臣乎。或曰:黯常願出入禁闊,豈其無慾哉。夫質直好義者,達也;色取行違者,聞也。黯之行達矣。其在內也,奚以重,其在外也,奚以輕。

  馬援與公孫述舊同里閘,相交善。後述稱帝成都,陳囂使援往觀,以為既至,當握手歡如平生。而述盛陳陛衛,以延援入,交拜禮畢,使出就館,更為制都布單衣、交讓冠,會百僚於宗廟中,立舊交之位,述鸞旗旎騎,蹕警就車,磬折而入,禮饗官屬甚盛。及援奉書維陽,初到,光武在宣德殿南應下但績坐迎,笑謂援曰:卿遨遊二帝問,今見卿,使人大慚。援謝曰:當今之世,非但君擇臣,臣亦擇君耳。臣與公孫述同縣,少相善。臣前至,述陛戟而後進臣。臣今遠來,陛下何知非刺客奸人,而簡易若是。帝復笑曰:卿非刺客,顧說客爾。援曰:天下反覆,盜名字者,不可勝數。今見陛下,恢廓大度,同符高祖,乃知帝王自有真矣。

  錄曰:帝之簡易,不當如是耶。夫王僚重鏜專諸刺行,秦法斷兵,荊軻匕見,固不在於簡與不簡也。然則帝豈故為是哉。聲音笑貌可施於庸

  品之人,開心見誠自結于豪傑之士。援之觀聽,一見次矣。惜乎,說客之言,非知援者。蓋援之擇君,出于本心。專意束方,乃其素願,初非反覆傾詐之徒也。使其君可事,則雖堂陛介然,不害其委質。使其君不可事,則雖握手歡然,不見其可親。卒之滅囂虜述,不越範圍。然則援非說客,迺德客耳,其於暫諂乎何有。

  弘道錄卷之三十五竟

  #1『人』疑作『入』。

  弘道錄卷之三十六

  禮

  朋友之禮

  《束漢書》:明帝永平二年,上幸辟雍,初行養老禮,以李躬為三老,桓榮為五更。三老服都絆大袍,冠進賢冠,扶玉杖,乘輿。到辟雍禮殿,御座束廂,遣使者安車迎三老、五更於太學講堂,天子迎於門屏交禮道自咋階,三老升自賓階,至階,天子揖如禮,三老升束面,三公設几,九卿正履,天子親袒割牲,執醬而績,執爵而醋,祝哽在前,祝體在後,五更南面,三公進供,禮亦如之。禮畢,引桓榮及弟子升堂上,自為說,諸儒執經問難於前,冠帶捂紳之人圓橋門而觀,聽者蓋億萬計。

  錄曰:光武建立辟雍,未及臨饗。至是明帝親幸,始行其禮。今觀威儀文物之盛,登降揖遜之周,三代以後鮮見其倫。嗚呼。可謂善繼人之志,善迷人之事者矣。惜乎,特備於王公、貴人、公卿、外戚,而鮮及於天下,是以詔令未申,庠序未設,期門羽林之士,橋門冠帶之人,不過觀聽之美。所謂人倫孝弟,無所關預。而教化亦止於如斯而已。

  上自為太子,受《尚書》於桓榮,及即帝位,猶尊以師禮。嘗幸太堂府,令榮坐束面,設几杖,會百官,及門生數百人。上親自執業,諸生或避位發難,上謙曰:太師在是。既罷,悉以大官供具,賜太常家。榮每疾病,帝輒遣使者存問,大官太醫相望於道。及篤,帝幸其家,問起居,入街下車,擁經而前撫,榮垂涕,賜以床茵帷帳,刀劍衣被,良久乃去。自是諸侯、將軍、大夫問疾者,不敢復乘車到門,皆拜床下。榮卒,帝親自變服臨喪送葬,賜冢塋于首山之陽。

  錄曰:夫邪正不並立,儒釋不同行,有天地然後有儒佛,乃何為者哉。帝知崇儒養老,而又事佛乎,何也。曰:此葉公之通患也o夫儒之貴不在於章句,猶龍之靈不在於爪牙。以二帝三王之所務,而求之三老五更之所稽,猶以神靈變化之設施,而望於蛇蜓蜓蜴之蠢動也。雖然,豈惟儒哉。佛以空虛寂滅,即心見性,自然惠覺,安在其四十二章之傳乎。然則沙門之所精,亦桓榮之所稽者,而儒與佛胥失之矣。

  崔駟博學有偉才,盡通古今訓詁百家之言,少善屬文,游太學,與班固、傅毅齊名,常以典籍為業,未遑仕進。元和中,肅宗始脩古禮,巡狩方岳,駟上四巡頌,以稱漢德,辭甚典美。帝雅好文章,自見駟頌後,嗟嘆之,謂侍中竇憲曰:卿寧知崔駟乎。對曰:班固數為臣說之,然未見也。帝曰:公愛班固而忽崔駟,此葉公之好龍也。試請見之。駟由此候憲,憲屐履迎門,笑謂駟曰:亭伯,吾愛詔交公,公何得薄哉。遂揖入為上客。

  錄曰:愚觀肅宗之論二子,蓋不但言語文字之問,而其終身之得失利害已較然判矣。駟前奏記數十,指切長短,至憲不能容,而能潔身遠引,所謂即鹿無虞,幾不如合者,其能免禍宜矣。固不教諸子,多不遵法,至史人厭苦,畏不敢發,所謂婦子嘻嘻,失家節者,其終安得而不亡哉。

  陳#1重、雷義少同郡,相友善,俱學《魯蓉、《顏氏春秋》。太守張雲舉重孝廉,重以讓義,及義舉茂才,亦讓於重。太守不聽!義遂陽狂。後同舉孝廉,俱拜尚書郎。義代同時人受罪,因遂見黜,重見義去,亦以病免。故鄉里為之語曰:膠漆目謂堅,不如雷與陳。

  錄曰:愚觀陳雷之事,本末未詳,史特其大較耳,遐哉邈乎。設使人人讓德,比屋相推,濟濟之俗,不興於其時乎。若乃王吉貢禹彈冠相慶,庶幾近之。至於朱博、蕭育弗能及矣。

  任延年十二學於長安,明《詩》、《易》、《春秋》,顯名太學,號為聖童。更始元年,以為會稽都尉,時年十九。到任靜泊無為,唯先遣績禮祠延陵。季子時,天下新定,道路未通,避亂江南者,皆未還中土,會稽頗稱多士。延到,皆聘請高行,如董子儀、嚴子陵等,敬待之以師友之禮。昊有龍丘萇者,隱居太末,志不降辱,王莽時連辟不到橡,吏白請召之,延曰:龍丘先生躬德履義,有原憲伯夷之節,都尉灑掃其門,猶懼辱焉。召之不可。遣功曹奉謁脩書記,致醫藥,吏使相望於道,積一歲,萇乃乘輩詣府,願得先備採錄,遂署議曹祭酒。萇尋病卒,延自臨殯,不朝三日,是以郡中賢士大夫爭往焉。

  錄曰:史稱子陵披羊裘,變姓名而進,觀諸任延所禮,則固未嘗遁也。時大騫朋來,延方以弱冠之年而能傾心下賢,可謂不失中正之節者也。卒能使龍丘感動,願得備錄。孔子曰:朋友死,無所歸,曰:於我殯。其斯長孫之謂乎。

  北海管寧少與華飲、酈原相友,游學於異國,並敬善陳仲弓。時天下大亂,聞公孫度令行海外,遂與原及王烈等避於遼束。度虛館以候,既往與語,唯於經典,不及世事。乃因山為廬,鑿逐為室,越海避難者多就之,旬月而成。邑遂相與講《詩》、《書》,陳俎豆,飭威儀,明禮讓,非學者無見也。由是度安其賢,民化其德。所居屯落會井,汲者男女雜爭,寧患之,乃多買器,分置井傍,汲以相待,而不使知來者,怪之問,知寧所為,乃各相責讓,不復爭擾。鄰有牛暴田,為牽著凍處,自為飲食,子主大暫,若犯嚴刑,禮讓移於海表。黃初四年,詔舉獨行君子,司徒華飲薦寧,詔以為大中大夫,固辭不受。明帝即位,飲為太尉,遜位讓寧,亦辭疾自越海。及歸,常坐一木榻,積五十餘年,未嘗箕股,其榻上當膝處,皆穿行。年八十,志無衰倦,偃息窮巷,飯齋糊口,吟味詩書,不改其樂,困而能通,遭難必濟,經危蹈險,不易其節,金聲玉色,久而彌彰,揆其終始,殆天所祚。

  錄曰:孔子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寧澡身浴德,遭亂弗迷,臨治弗屈,可謂邦有道,不變塞焉;邦無道,至死不變者也。其與華敵,始焉不肯同席而坐,終焉不可同曰而語矣。

  《三國志》:劉備見徐庶於新野,回謂備曰:此問有諸葛孔明,其人外龍也,將軍豈願見之乎。備始曰:君與俱來。庶曰:此人可就見,不可屈致。將軍欲見,宜枉駕顧之。備曰:諾。由是親往詣亮於隆中,凡三顧乃得見。

  錄曰:《賽》之上六曰:往賽來碩吉,利見大人。時權御已移,漢祚將傾,險難之極也。玄德冒險而起,息塞窮奏,又無倚賴,苟非剛明之才,碩大之輔,佐之以濟險,資之以紆難,豈能出於賽乎。故其象為大善之吉,其占為利見大人。三顧之禮,有由然哉。然則所以勸備者,雖由於庶,而所以扶劉者,先定於初矣,豈偶然之故哉。

  《文中子》:王通父隆傳先王之業,教授門人千餘,嘗歌《伐木》而召通曰:爾來自天子,至於庶人,未有不資友以成者也。通於是有四方之志,蓋授《書》於束海李育,學《詩》於會稽夏碘,問《禮》於河束關朗,正《樂》於北平霍汲,考《易》於族父仲華,慨然有濟蒼生之心。西遊長安,見隋文帝,上太平十二策,遵王道,推霸略,上不能用,遂歸教授於河汾之問,乃續詩書,正禮樂,脩六經,贊易道,九年大就,門人自遠而至。河南董常、太山姚義、京兆杜淹、趙郡李靖、南陽程元、扶風竇威、河束薛收、中山賈瓊、清河房玄齡、鉅鹿魏徵、太原溫太雅、穎川陳叔通等成北面焉。從父王珪曰:積亂之後,當生大賢。世習禮樂,莫若吾族,振斯文者,非子誰歟。及卒,門人議曰:吾師其至人乎。自仲尼以來,未之有也。《易》曰:黃裳元吉,文在中也。請縊曰:文中子,總麻設位,一辰以送之。

  錄曰:按束皋子王績與尚書陳叔達書曰:貞觀初,王凝為監察御史,彈侯君集事,連長孫太尉,由是獲罪。時杜淹為御史大夫,密奏凝直言非辜,於是無忌與淹有隙,而王氏兄弟皆抑不用矣。及叔達撰《隋史》,淹時所撰文中子世家達之。陳公亦避太尉之權,藏而未出。後魏徵適奏事見太尉曰:君集之事,果虛耶。御史當反其坐,果實耶。太尉何疑焉。於是意稍解。其後君集果誅。然則通之不幸,非有大故也,而史實

  遺之,無足怪矣。至樵作《通志》,顧亦之循其舊,不為立傳,果何為哉。然則何貴於君子述作之功,而為千古斯文之幸乎。錄之。

  《唐書□儒學傳》:貞觀六年,詔定孔子為先聖,顏子為先師,盡召天下惇師老德以為學官,數臨幸觀釋萊,命祭酒博士講論經義,賜以粟帛,生能通一經,得署吏,廣學舍千二百區,諸生員至三千二百。四方秀叉,挾策負素,室集京師,文治蜻焉。勃興糾侈,袂曳方履,間間秩秩,雖三代之盛所未聞也。

  錄曰:自古民生於三,事之如一,太宗可謂無負君師之責矣。然豈知君子之道,費而隱者也。外而高昌、百濟、新羅、吐蕃遣子入學,內而閨門之內、蕭牆之問,不能無慚德焉。此天地之大,人猶有憾焉者;而挾策負素,固不若鳶飛魚躍之妙矣。唐之所以不如三代也。

  十七年,定太子見三師儀,迎於殿門外,先拜,三師答拜,每門讓於三師,三師坐,太子乃坐,其與三師書,禮皆前後稱名惶恐。

  錄曰:太宗之尊三師,可謂至矣。以王珪為魏王師,則先拜;以玄齡為太子師,則又先拜。至是著為定式,俾其子孫世守之,奈何不旋踵而忽亡,其故何歟。彼三師之設,肇自周公,內有元聖之德,外抗伯禽之法,則師道立矣。彼李勣者,帝以朝四暮三畜之,彼亦以朝三暮四應之,則几拜揖進退之間,坐立疾徐之際,祗如登場之戲衍耳,何足貴哉。蓋不但旋踵之問,可以廷辱師傅。而五王之禍,亦且不遠矣。此錄之意也。

  高士廉都督益州,為文會,命儒生講論經史,勉勵後進,學校集然復興。有朱桃椎者,隱居不仕,沉浮人問,竇軌鎮益。聞而召見,遺以衣眼,逼為鄉正,桃椎口竟無言,棄衣於地,逃入山中,夏則躲形,冬則樹皮自覆,贈遺一無所受。每為苦履,置於路側,見之者曰:居士履也。為齋米置本處,桃椎至夕而取之,終不與見。議者以為焦光之流。士廉下車,以禮致之,及至,降階與語,每令官僚存問。以近代以來多輕隱逸士,至是獨加褒禮,蜀中以為美談。

  錄曰:蜀有蠻夷之風,不但文翁一人,君平一事可以相屬。而欲康頑立懦,苟非加意於至賤,不能揚其波;非抱損子至貴,不能顯其化。此褒禮下士,不得不為美談也。

  會昌中,白樂天居洛,與胡吉劉鄭盧張等六人,皆多年壽,於束都履道坊合尚齒之會。又有二老李元爽及僧如滿,亦與斯會,皆圖名賡唱,并寫其形貌,以為勝事。至宋,社祁公衍與太原王渙、河束畢世長、沛國朱貫、始平馮平咸以耆年掛冠優游,暇曰為睢陽五老會,賦詩酬和,恰然相得,形於繪事,以紀其盛。元豐中,滌公文彥博雖窮貴極富,而平居接物謙下,尊德樂善,如恐不及。邵雍、程顥、程頤皆以道自重,賓接之如布衣交。時富韓公以司徒致仕,乃集洛中公卿大夫年德高者為耆英會,尚齒不尚官,就資聖院建大廈,曰耆英堂,繪像其中。宣徽使王拱宸留守北京,貽書滌公,願預其會,獨溫公年未七十,滌公素重其人,請入會,凡十三人。洛陽多名園古剎,有水竹林亭之勝,諸老鬚眉皓白,衣冠甚偉,每宴集,都人隨觀之。滌公又為同甲會,司馬郎中旦、程大中、晌席、司徒汝言,皆丙午人也,亦繪像資聖院。溫公又為真率會,皆洛陽太平盛事也。士庶又生祠滌公於資聖院,取神宗送公判河南詩,隸於榜,曰坤瞻堂,塑像其中,冠劍偉然,都人事之甚肅。

  錄曰:洛陽,天下之中,兔驚既醉之風,不知幾及見矣。數老者,國家之元氣太平之楷範也。伯夷太公不得專美於前矣。錄之。

  《宋名臣錄》:楊時聞程顥兄弟講孔孟絕學於河洛,調官不赴,以師禮見顥於穎昌,相得甚歡。其歸也,顥目送之,曰:吾道南矣。及顥卒,又師事程頤於洛,蓋年四十矣。一日頤偶瞑坐,時與游醉,侍立不去,頤既覺,則門外雪深一尺矣。

  錄曰:孟子曰: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此程門之立雪,千古以為美談也歟。

  《列傳》:陳師道年十六以文謁曾南峰,一見奇之,許以文著,願留受業。熙寧中,王氏經學盛行,師道心非其說,遂絕意進取,性復高介有節,安貧樂道。初游京師,未嘗及貴人之門,傅堯俞欲識之,以問秦觀,觀曰:是人非持刺字,倪顏色。伺候公卿之門者,殆難致也。堯俞曰:非所望也。吾將見之,懼其不吾見,子能為我招介乎。又探知其貧,懷金欲餽,比至聽其論議,益敬畏不敢出。章惇將荐於朝,亦屬觀延至,師道答曰:辰諭以章公,降屈年德,以禮見招,不佞何以得此,豈侯嘗欺之耶。公卿不下士尚矣,乃特見於今,而親於其身,幸孰大焉。予雖不足以齒士,猶常從侯之。後然以先生之制,士不傳贊為臣,則不見於王公,俾為士者世守焉。師道於公前,有貴賤之嫌,後無平生之舊,公雖可見禮,可去乎。且公之見招,蓋以能守區區之禮也。若昧冒法義,聞命走門,則失其所以見招,又何取焉。雖然,幸公之他曰成功,謝事幅巾束歸,師道當御款服乘下澤,候公於束門外,尚未晚也。終不往。

  錄曰:萬章問曰:不見諸侯,何義。孟子曰:在國曰市井之臣,在野曰草莽之臣,皆謂庶人。庶人不傳贊,為臣不敢見於諸侯,禮也。又曰:往役,義也;往見,不義也。又曰:且君之欲見之也,何為也哉。為其多聞也,為其賢也,則天子不召師,而況諸侯乎。此禮不明久矣。以曾南峰而史稱其為人行義不如政事,政事不如文章,況其他者乎。此所以一見,許以文著,未敢以節稱也。而師道乃能深致禮焉。賦詩,如一瓣香之敬,不盡年之悲,篤信守義,罕見其儔。嗚呼。若人者,可謂青出於藍者矣。

  明王直撰《李時勉贈行序》云:正統十二年,祭酒李先生乞骸致仕,六館諸生倀然,若無所依。先是諸生服先生之教,而蒙其德五六年,敬愛如父母,至是無可奈何。乃言於上,取其平日行事為十題,良工繪圖諸在廷,各識以言。及行,太學師生送者,凡二千餘人,諸教坊樂工槌大鼓雜以金石絲竹之音,宣然前導。遠近觀者塞路,一時道傍行旅,至不得往來,商賈亦為之罷市,莫不嘖嘖稱美,以為榮至。有為之泣下者,以為自國朝七八十年以來,未見其比。俾後世傳之,足以見今日尚賢之美,是所以為邦家之光也。

  錄曰:宋臣有言:隆之以虛禮,不若推之以至誠。予觀祭酒李先生之去,衣冠禮樂填街塞市,何其盛也。至明年己巳之變,兵甲壯士彌山滿谷,又何其憊也。誠使正人者珍重信任,留之闕廷將,姦人可杜,邪謀可塞。奈何首木方除,乞骸遂篤,至諸生無可奈何。嗚呼。觀此一詞,刖伏闕叫,閣所由以起,而訖於權奸不得不為虛禮之文,以光先生也。故當時贈者以為尚賢之美,而識者實懷憂國之嘆焉。此又不可不知。

  《明臣錄》:尚書昊文定公寬生有異質,未冠入郡庠,流輩方務舉業,獨博覽群籍,為古文詞,下筆輒有老成風格。然屢試不第,將絕意仕進,不復應舉。值天台陳選董學南畿,知非凡烏,命有司以禮敦遣至京闈,遂中第三,會試第一,入試大廷,狀元及弟。先是由貢入太學,束海張汝弼見之曰:天下有如此貢士也哉。江陰卞華伯亦有低頭拜束野之句。徐武功性高邁,少許可折節,與交曰:館閣器也。及入翰林,凡有作,即傳播中外,位益高,望益重,學者稱為匏庵先生。

  錄曰:夫禮也者,起也;起者,作興之謂也。時文定久需於次,一旦得有道者資以敦遣於尋常者,蓋萬萬也。故勃然而頭角崢聳焉。而際會異然,則禮之於士,其可少哉,其可少哉。

  布衣陳真晨,漳州龍溪人,本出海濱,骨格高聳,神氣肅清,望之非塵埃中人。年十七八,即能自拔流俗,專心致志以儒為業。業成,期薦有司。至福州,閩有司防察過嚴,無待士禮,乃辭歸。自是不復以科舉為事,務為聖賢踐履之學。至江西張元鎮扣其學,大加稱許,曰:禎敢僭謂所也。為程朱以來,惟先生得其真。昊許二子亦未是。遂歸。鎮海莆人雖多儒家,自布衣而學術始淳。與鄉人李文舉諸前輩講行文公家禮,而風俗始正,至今猶傳之云。

  錄曰:李文毅之贈送,弟子所以崇其師也。吳文定之敦遣,師所以隆其弟子也。若夫陳剩夫之從好,非師非弟,所以自待也。三者皆朋友之禮之不可缺者也,故終焉。

  弘道錄卷之三十六竟

  #1『陳』原缺,據後文補。

  弘道錄卷之三十七

  智

  君臣之智

  《家語》:孔子稱堯曰:其智如神。

  錄曰:《繫辭》曰:神而明之。夫萬事也,萬物也,出於天也。夫苟出於天也,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理無形也,未可以為神也。具眾理,宰萬事,係於人也。夫苟係於人也,疑之而可言,擬之而可動,心有覺也。此所以為神也,非所以疑擬於杳冥之鬼神也。

  《中庸》:子曰:舜,其大智也歟。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為舜乎。

  錄曰:堯之智曰如神,言其用之所及,不可測度也。舜之智曰用中,言其心之所存,無過不及也。若乃曲徇己見,叉人以難從,則不可謂之用。傾駭聽聞,示人以難及,則不可謂之邇。拒諫飾非,以察為明,則不可謂之好。優柔不斷,讒佞不分,則不可謂之執。忠練者謂之誹謗,深計者謂之妖言,又安在隱惡而揚善乎。斯皆智之絨也,過與不及之故也。故聖人不由焉。

  孟子曰:智者無不知也,當務之為急。堯舜之智而不褊物,急先務也。不能三年,而總小功之察,放飯流敵,而問無齒央。此之謂不知務。

  錄曰:夫所惡不知務者,若唐德宗猜忌刻剝,以剛明自任,而忘受欺於廬杞趙贊之謂也。然則何如而後能察之哉。夫虞庭之法具在也,其所以教之者,直而溫,寬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其所以察之者,寬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亂而敬,擾而毅,直而溫,簡而康,剛而塞,強而義。而尤致慎於巧言令色,則雖有祀贊百輩,何所容哉。此四凶不能危舜,而一祀足以亂唐。孟子之言吃緊而不可忽也。

  又曰:所惡於智者,為其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則無惡於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無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無事,則智亦大矣。

  錄曰:禹之智,鯀之所謂不智也。夫父子之道,天性也,一以率性而利,一以穿鑿而害。未至於聖者,可不勉哉。今天下之鑿者,非獨於鯀也,或苛察自在,或壅闆自賢,或躁急自用,或刻薄自恣,或僥倖自多,奚啻其一端乎。孟子發為行所無事之說,於世道極有益,未可以行水小事言也。

  成湯放傑於南巢,惟有暫德,曰:予恐來世以台為口實。仲虺乃作誥曰:嗚呼。惟天生民有欲,無主乃亂。惟天生聰明時久,有夏昏德,民墜塗炭。天乃錫王勇智,表正萬邦。

  錄曰:湯何以謂之勇智乎。夫禪受以文,革命以武。然非內秉剛明之德,何以知一日之問,天命已絕,果能上應天心,下順民心乎。而猶曰:已,曰乃孚者,湯恐後世以台為口實也,然其實人心喜悅。未占有孚而猶曰:革,言三就者,仲虺作語,以解湯之惑也。不然,雖以咨嗟涕滂,如莽之金滕自陳千鬲,如操之下令,而不知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果何益哉。果何益哉。

  萬章問曰:百里奚自齋於秦養牲者,五羊之皮食牛,以要秦穆公,信乎。孟子曰:否。不然,好事者為之也。百里奚,虞人也。晉人以垂棘之璧,與屈產之乘,假道於虞以伐號。宮之奇諫,百里奚不諫,知虞公之不可諫,而去之秦,年已七十矣。曾不知食牛於秦繆公之為汙也,可謂智乎。不可諫而不諫,可謂不智乎。知虞公之將亡而先去之,不可謂不智也。時舉於秦,知繆公之可與有行也,而相之,可謂不智乎。相秦而顯其君於天下,可傳於後世,不賢而能之乎。自齋以成其君,鄉黨自好者不為,而謂賢者為之乎。

  錄曰:夫所謂之智者,乃達於事理而周流無滯之謂也。然仁可勉強,智不可勉強。此三代以下,論人物者,不能純乎天理,而百里奚、管仲、晏子之徒亦在所錄也。故觀於四智二賢之論,則知當時所以為之倦倦焉者,亦鈴有其道矣。觀者詳之。

  《國語》:桓公使鮑叔為宰,辭曰:君加惠於臣,使不凍餒,君之賜也。若必治國家,則非臣之所能也。其唯管夷吾乎。臣之所不若夷吾者五,寬惠柔民,弗若也;治國家不失其柄,弗若也;忠信可結於百姓,弗若也;制禮義可法於四方,弗若也;執抱鼓立於軍門,使百姓加勇焉,弗若也。桓公曰:夫管仲射寡人中金,是以濱於死。鮑叔曰:夫為其君勤也。君若宥而反之,夫猶是也。桓公使人請諸魯,比至,三釁三浴之,桓公親逆之於郊,而授之以政。

  錄曰:《序卦》曰:物不可以終否,故受之以同人。《傳》曰:天地不交為否,上下相同則為同。人世之方否,叉與人同力,乃能濟也。桓當否極之後,蹶然興起,思以智力服天下,苟非得先幾之士,同心之言,何由聽信之乎。牙之推賢讓能,無暱比之私;桓之諫行言聽,有剛明之德,齊國之亨,夫是之由也。

  桓公與管仲坐而問曰:昔吾先君築室以為高位,田狩畢弋,不聽國政,卑聖侮士,而唯女是崇。戎士凍餒,戒車待優,游笑在前,賢才在後,是以國家不曰引,不月長。為此若何。對曰:吾昔先王昭王、穆王世法文武,遠績以成名,合草叟比,校民之有,道者設象,以為民紀式。權以相應,比綴以度,縛本肇末,勸之以賞罰,糾之以刑罰,班序顛毛,以為民紀統。公曰:為之若何。對曰:昔者聖王之治天下也,參其國而伍其鄙,定民之居,成民之事,而慎用其六柄焉。

  錄曰:《序卦》:與人同者,物叉歸焉。故受之以大有。為卦:火在天上,其明及遠,萬物之眾,無不照見。此桓公、管仲坐而論道之時也。

  公曰:成民之事,若何。對曰:四民者,勿使雜處。昔聖王之處士也,使就問燕,則父與父言義,子與子言孝,其事君者言敬,其幼者言悌,少而習焉。其心安焉,不見異物而遷焉。是故其父兄之教,不肅而成;其子弟之學,不勞而能。今夫工使處就官府,審其四時,辨其攻苦,權節其用,論比協材,旦暮從事,施於四方,以飭其子弟,相語以事,相示以巧,相陳以功。今夫商使處就市井,察其四時,而監其鄉之資,以知其市之賈,負任檐荷,服牛轄馬,以周四方。以其所有易其所無,市賤齋貴,旦暮從事於此,以飭其子弟,相語以利,相示以賴,相陳以知。今夫農使處就田野,察其四時,權節其用,及寒繫莫,除田以待時,耕及耕深,耕而疾病之,以待時雨,時雨既至,挾其槍刈褥縛,以旦暮從事於田野。是三者,少而習焉,其心安焉,不見異物而遷焉。是故,其父兄之教,不肅而成;其子弟之學,不勞而能。其秀民之能,為士者必足賴也。桓公曰:善。

  錄曰:此不易之定論,豈惟一國為然,一人一家莫不然也。上失其道,民失其義,士甘於游衍,農奪於末技,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義,小人犯刑,國之不亡,幸矣。此仲所以深慮也。

  公曰:定民之居,若何。對曰:制國以為二十一鄉,工商之鄉六,士鄉十五。公帥五鄉焉,國子帥五鄉焉。高子帥五鄉焉。參國起案,以為三官,臣立三宰,公立三族,市立三鄉,澤立三虞,山立三衡。

  錄曰:此魯作三軍所由起也,智者在於善觀而已矣。

  公曰:吾欲從事於諸侯,可乎。對曰:未可。國未安,脩舊法,擇其善者而業用之,遂滋民與無財而敬百姓,則國安矣。公曰:諾國安矣,其可乎。對曰:未可。君若正卒伍脩甲兵,則大國亦將正卒伍脩甲兵。君有攻伐之器,小國諸侯有守禦之備,難以速得志矣。君若欲速得志於諸侯,則事可以隱,作內政而寄軍令焉。公曰:善。於是制國五家為軌,軌為之長,十軌有里,里有司,四里為連,連為之長,十連為鄉,鄉有良人,以為軍令。五家為軌,故五人為伍,軌長帥之。十軌為里,故五十人為小戎,里有司帥之。四里為連,故二百人為卒,連長帥之。十連為鄉,故二千為旅,鄉為人帥之。五鄉為帥,故萬人為一軍,五鄉之人帥之。春以獲振旅,秋以彌治兵,是故卒伍整於里,軍旅整於郊。內教既成,勿使遷徙,伍之人祭祀同福,死喪同恤,禍災共之。人與人相疇世同居,少同游,故夜戰聲相聞,足以不乖;晝戰目相視,足以相識。其懼圻,足以相死,是故守則同固,戰則同強。君有此士也三萬人,以方行於天下,以誅無道,以屏周室,天下大國之君,莫之能禦也。

  錄曰:此內政而寓軍令,徒以仲之設心,外則一以欺人,內則急以彊己。倦倦焉,惟以得志為事。夫是而君子不由也。若乃先王聯屬其民,寓兵於農之法,大率類此。嗚呼。齊一國也,仲一人也,以三萬人橫行天下,誅無道,屏王室,莫之能禦,何況堂堂之天下乎。夫是而不可不措之思也。

  公曰:吾欲從事於諸侯,可乎。曰:未可。鄰國未吾親也。君欲從事於諸侯,則親鄰國,審吾疆場,而反其侵地,無受其資,而重為之幣,頫於諸侯,則曰鄰親我矣。四鄰大親,正封彊地,南至於陶陰,西至於濟西,北至於河,束至於紀。鄗有革車八百乘,擇天下之淫亂者,而先征之。即位數年,遂征萊莒,徐夷昊越,一戰帥服三十一國。

  錄曰:孟子曰: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是故就其開悅君心,纖微畢照,則可見其明智而有餘;究其反覆傾險,立心措志,則又見其光大之不足。君子可不務帝王之大智,以正己而格物乎。

  《左傳》:齊景公田於沛,既還,晏子侍於遺臺,梁丘據馳而造焉。公曰:唯據與我和夫。晏子對曰:據亦同也,焉得為和。公曰:和與同異乎。對曰:異。和如羹焉,齊之以味,濟其不及,以洩其過。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君臣亦然,君所謂可,而有否焉。臣替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謂否,而有可焉。臣獻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民無爭心。故曰:亦有和羹。既戒既平,奏假無言,時靡有爭。今據不然,君所謂可,據亦曰可,君所謂否,據亦曰否。若以水濟水,誰能食之,同之不可也如是。

  錄曰:孔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和與同正相反,而公私義利之所由分也。蓋同之言,利害不分,是非莫辨,惟上之言而莫予違,是故言之可聽,聽之可入。和之言,祗求無背於理,不求無背於言,誰能無叛於道,不能無叛於進,叉不肯阿談曲從,陷君不義,是故言之未又聽,聽之未鈴入。要之,進無面從,退無後言者,和也;以利害為從違,得失為進退者,同也。《易》曰:差之毫釐,謬以千里。為人上者,可不察哉。

  景公欲更晏子之宅,曰:子之宅近市,啾隘囂塵,不可以居,請更諸爽愷者。辭曰:君之先臣容焉。臣不足以嗣之,於臣侈矣。且小人近市,朝夕得所求,小人之利也。敢煩里旅。公笑曰:二近市,識貴賤乎。對曰:既利之,敢不識乎。公曰:何貴何賤。於是景公繁於刑。有齋踴者,故對曰:踴貴履賤。景公於是省於刑。及晏子在晉,公臾其宅,反則成矣。既拜,乃毀之而為里室,皆如其舊,則使宅人反之。曰:非宅是卜,惟鄰是卜。二三子先卜鄰矣,違卜不祥。君子不犯非禮,吾敢違乎。卒復其舊宅。公弗許,因陳桓子以請,乃許之。

  錄曰:智哉,晏子仲乎,那慶氏殿鄙六十弗受,一也;與季札言,納邑與政,二也;辭宅卒復其舊,三也。彼不知自保者,今雖眩美輪奐,以奸私寵,焉知他曰不變革改,毀以盡公論乎。故曰:非惡富也,恐失富也。以齊之多難,崔慶亂於前,樂鮑踵於後,晏獨端委植立而不可變者,讓為之懿也。故利不可強,思義為愈,蘊利生孽。君子其戒之哉。

  魯饑,臧文仲言於桓公曰:國病矣,君盍以名器請耀於齊。公曰:誰使。對曰:國有饑饉,卿出告耀,古之制也。辰也備,卿請如齊。公使往。從者曰:君不命而請之,其為選事乎。文仲曰:賢者急病而讓夷,居官當事不避難,我不如齊,非心病也。在上不恤下,居官而惰,非事君也。遂以也圭與玉磬如齊,齊人歸其玉而與之耀。

  錄曰:葵丘之會曰;毋遏耀。遏耀者,五霸之所戒也。於是有文仲之請,齊人之與焉。何以今之世,反不然乎。彼胡越尚猶一家,以秦人而視楚人之肥瘠,不敢若是想,而況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胡為乎閉之耀乎。夫常平社倉,其制遠矣。三年耕,九年積,亦云邈矣。而預備倉,今之要務。募民既曰無策,和耀亦朱盡善。勸借者不得已,而一行臟罰紙喇,未能盡知無已,俾其有無,自相兼濟,何得以當官威,令參預乎其問耶。且如一府一郡,所產幾何,出自本土,非由外來,猶之可也。四通八達之道,豐年尚且資之。纔一壅闆,四路風聞,市井又從而關之,小民又從而訛之,來者阻絕,居者騰湧,安得而不坐索高價耶。惟其無阻,人各趨利,不分遠邇,不伺號招,自然遠來,民心至愚而神,索價高下,不約而同。又況我之可得而止者,皆出於其塗之人,而未出於塗者尚多也。民之所仰而耀者,多未出於塗之家而已,出於塗者尚少也。曾是而不反思之乎。此移民移果所以有限,而自謂盡心者,亦未嘗得也。

  臧武仲多智,時號為聖人。鄰庶其以漆聞來奔,季武子以公姑姊妻之,皆有賜於其從者。於是魯多盜。武子謂紇曰:子盍詁盜。武子曰:不可詁也,紇又不能。季孫曰:我有四封,而詁其盜,何故不可。子為司寇,將盜是務去。若之何不能。武仲曰:子招外盜而大禮焉,何以止吾盜。子為正卿,而來外盜,使紇去之,將何以能。庶其竊邑以來,子以姬氏妻之,而與之邑,其從者皆有賜也。是賞盜焉,賞而去之,其或難焉,紇也聞之,在上位者,灑濯其心,一以待人,軌度其信,而後可以治人。夫上之所為,民之歸也。上所不為,而民或為之,是以加刑罰焉,而莫敢不懲。若上之所為,而民亦為之,乃其所也,又可禁乎。

  錄曰:夫子嘗告季孫曰:苟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其言與紇正相合,孰謂武子之智而可少哉。夫有宣公之命莒僕,而後有季孫之賞庶其;有桓公之納郃鼎,而後有陽虎之竊寶玉。誨盜之驗,如影隨響,人可不務洗濯其心乎。以紇之智,足以服季孫外盜之言,孰不敬信,而內寵之私,孰可殉之。雖然以甲從已,則讚;犯門斬關,則誣。紇以正論,而宿以憾施,言之禍人,一至此夫。

  奉穆公納晉公子,及河,舅犯以璧授公子曰:師負羈紲,從君巡於天下,臣罪多矣。請由此辭。公子曰:所不與舅氏同心者,有如此水。投其璧於河,遂入於曲沃,是為文公。文公元年,王室有亂,襄王出居於鄭,秦穆公師於河上,將以納王勇,犯言於文公曰:永諸侯,莫如勤王。諸侯信之,且大義也。公以為然,故辭秦師而下,次於陽樊,右師圍溫,左師逆王,入襄王於周,取王弟叔帶於溫,殺之。

  錄曰:《蠱》序卦曰:以喜隨人者,鈴有事。故受之以蠱。夫喜悅以隨於人者,鈴有事也。無事,則何喜何隨。然則授璧請亡,豈得已哉。介子推之事,可以鑒矣。象又曰:蠱元亨而天下治也。治蠱之初,苟能使尊卑上下,止齊安定,何事不可治,何功不可成。然則求諸侯,莫如勤王,豈無徵哉。文侯仇之事,可以法矣。故又曰:利涉大川,往有事也。其諸亡人子犯之謂乎。

  楚子及諸侯圍宋,公孫固如晉告急。先翰曰:報施救患,取威定霸,於是乎在。狐偃曰:楚始得曹,而新昏於衛。若伐曹魏,楚必救之,則齊宋兔矣。於是乎蒐於被廬,作三軍,謀元帥。晉侯始入而教其民,二年欲用之。子犯曰:民未知義,未安其居。於是乎出定襄王,入務利民,民懷生矣。將用之,子犯曰:民未知信,未宣其用。於是乎伐原以示之信。民易資者,不求豐焉,明徵其詞。公曰:可矣乎。民未知禮,未生其共。於是乎大鬼以示之禮,作執秩以正其官。民聽不惑,而後用之。出穀戍,釋宋圍。一戰而霸,文之教也。

  錄曰:孔子曰: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晉雖伯國,天意興之,而猶藉以先焉。其是之謂夫。

  文公問元帥於趙衰,對曰:邵穀可。行年五十矣,守學彌篤。夫先王之法,志德義之府也。德義,生民之本也。能惇篤者,不忘百姓。公從之,使趙衰為卿,辭曰:樂枝貞慎,先輯有謀,胥臣多聞,皆可以為輔,臣弗若也。又使辭曰:夫三德者,偃之出也。以德紀民,其章大矣,不可廢也。使狐偃為卿,辭曰:毛之智,賢於臣,其齒又長也。不在位,不敢聞命。乃使狐毛將上軍,狐偃佐之。毛卒,使衰代之,辭曰:城濮之戰先。且居之佐軍也,善軍伐有賞,善君有賞,能其官有賞。且居有三賞,不可廢也。公曰:趙衰三讓其所讓,皆社稷之衛也。廢讓,是廢德也。

  錄曰:愚觀成子志而有文,豈不信哉。夫以人事君曰忠,三讓三獲曰文,有天下者可不務哉。徒以其霸而廢其文,乃攘取高位以饕異寵。今之視之,習不若腐鼠,其視衰也,為何如哉。

  成子卒,宣子將中軍,始為國政,制事典,正法罪,辟刑獄,董通選,由質要,治舊垮,本秩禮,續常職,出滯淹。既成,以授太傅陽處父、太師賈佗,使行諸晉國,以為常法。

  錄曰:《蠱》之六五曰:幹父之蠱,用譽。晉侯本以陰柔之質,詭而不正,而能任剛陽之臣,觀其立政制治,豈非大有為之才乎。故曰:成季之勳,宣孟之忠。君臣父子之間,令聞長世,所謂承以德者也。

  鄭子皮授子產政,辭曰:國小而倡,族大寵多,不可為也。子皮曰:虎帥以聽,誰敢犯乎。子善相之,國無小,小能事大,國乃寬。子產為政,使都鄙有章,上下有服,田有封洫,廬井有伍,大人之忠儉者從而與之,泰侈者因而弊之。從政一年,輿人誦之曰:取我衣冠而褚之,取我田疇而伍之。孰殺子產,吾其與之。及三年,又誦之曰:我有子弟,子產誨之。我有田疇,子產隕之。子產而死,誰其嗣之。

  錄曰:愚觀子產之治,鄭國乃知井田、學校。當時,皆可復也。夫鄭與魯與滕等也,其自稱國小而倡,族大寵多,初非臆說也。一旦取我田疇而伍之,使都鄙有章,上下有服,田有封洫,廬井有伍,而非鹵莽也。又取我衣冠而褚之,使大人之忠儉者從而與之,泰侈者因而弊之,而非姑息也。斯二者,先王井田教化之遺風也。其始欲殺之者,習寵枯勢之為也;其終欲嗣之者,心悅誠服之公也。然則田疇之殖者,誰耶。子弟之誨者,誰耶。蓋已復復乎回心向道之俗矣。此有子、孟子未為空言,而子產能見之行事,人豈可以弱小而自畫耶。觀者詳之。

  子皮欲使尹何為邑,子產曰:少。 子皮曰:使夫往而學焉。子產曰:不可。人之愛人,求利之也。今吾子愛人則以政,猶未能操刀而使之割也,其傷實多。子於鄭國,楝也。楝折禳崩,僑將厭焉。敢不盡言乎。子有美錦,不使人學製焉。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而使學者製焉。僑聞學而後入政,未聞以政學也。子皮曰:善。吾聞君子務知大者遠者,小人務知小者近者。我小人也。衣服附在吾身,我知而慎之。大官大邑,所以庇身也,我遠而慢之。微子之言,吾不知也。今而後,請聽子而行。

  錄曰:尹何之不可使,即子羔之不可仕。可見當時議論之合也。而操刃製錦之說,至今十古,膾炙人口,人可不務學乎。錄之。

  子產之從政也,擇能而使之。馮簡子能斷大事,子大叔美秀而文,公孫揮能知四國之為,而辨於其大夫之族姓,班位貴賤能否,而又善為辭令,裨諶能謀,謀於野則獲,謀於邑則否。鄭國將有諸侯之事,子產乃問四國之為於子羽,且多為辭令。與裨諶乘以適野,使謀可否,而告馮簡子使斷之。事成,乃授子大叔使行之,以應對賓客。是以鮮有敗事。

  錄曰:愚觀鄭之詞命,其膾炙人口者,若晉徵朝論幣獻,捷晉讓壞垣辭楚公子,以至爭承讓陣,立駟對苑獻子對士景伯,其詞具在也。至今讀之者,使人耳目爽快,心悲開明,而況親聆聲咳者乎。信乎,言之無文,行之不遠,詞可不待潤色耶。

  裨鼇言於子產曰:宋、衛、陳、鄭將同日火,若我用權犛玉瓚,鄭必不火。子產弗與。夏五月,火始昏見。丙子,風。梓慎曰:是謂融風,火之始也。七曰其火作乎。戊寅,風甚。壬午,大甚,宋衛陳鄭皆火。裨鼇曰:不用吾言,鄭又將火。鄭人請用之,子產不可。子太叔曰:寶以保民,若有火,國幾亡。可以救亡,子何愛焉。子產曰:天道遠,人道邇,非所及也,何以,知之。鼇焉知天道,是亦多言矣,豈或不信。遂不與,亦不復火。

  錄曰:校人之譏曰:孰謂子產智。然則其部裨寵,獨非智與智。故以祝史為末,自強為本。苟國無政令,安能消變於未然乎,有國有家者,可不致慎耶。是知吉凶禍福,固有可移之理。古人所以必先人事,而後言數與命也。

  弘道錄卷之三十七竟

  弘道錄卷之三十八

  智

  君臣之智

  《通鑑》:魏文侯謂李克曰:先生嘗有言曰:家貧思賢妻,國亂思良相。今所置非成則璜,二子何如。對曰:居視其所親,富視其所與,達視其所舉,窮視其所不為,貧視其所不取。五者□以定之矣。文侯曰:先生就舍,吾之相定矣。

  錄曰:五者果足以定相乎。夫乾稱父,坤稱母,大君者宗子也,大臣者家相也。故天地之廣,兆民之眾,親之為同胞,視之為吾與,皆相之職也。若但居視其所親,所不親者尚多也。富視其所與,所不與者尚多也。以論三晉之相則可,論天下之相則不可。天下之相叉如秦晉,斷斷兮無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如此方可以保子孫黎民,視彼五有之氣象,萬萬不伴矣。後之欲論相者,盍舉以為法。

  韓昭侯有弊椅,命藏之,侍者曰:君亦不仁者矣,不賜左右而藏之。昭侯曰:吾聞明言,愛一噸一笑。今椅豈詩噸笑哉。吾必待有功者。

  錄曰:昭侯於是乎,失言矣。夫彤弓、招弓受言藏之,先王所以待有功也。神雖鮮,不以加諸人,況於其弊者哉。若夫一噸一笑,所關至重,怒而故噸,喜而故笑,人主之喜怒,將國關馬,而豈弊誇之比乎。徒知舉措之不費,不察身心之遠圖,偶存愛利之私情,而競左右之臆說,未足以語智也。

  《史記》:沛公入咸陽,諸將皆爭取金帛財物,蕭何獨先入,收丞相府圖籍藏之,以此得具知天下阪塞,戶口多寡,強弱之處。反漢王入榮陽,命蕭何守關中,計關中戶口,轉漕調兵以給軍,未嘗乏絕。

  錄曰:此蕭何之功所以第一,漢之天下,根抵於是乎定矣。彼責其不收博士掌故之書,無案之詞也。

  初項羽與諸將約曰:先入關中者,王之。至是與范增疑沛公,而業已謠解,乃陰謀曰:巴蜀道險,秦之遷人皆居之。然巴蜀,亦關中地也。故立沛公為漢王。沛公怒,欲攻羽,蕭何諫曰:詼於一人之下,而信於萬乘之上者,湯武是也。臣願大王王漢中,養其民,以致賢人,收用巴蜀,還定三秦,天下可圖也。漢王曰:善。乃遂就國,以何為丞相。

  錄曰:此蕭何所以鈴用韓信,不在於追亡之日,而在於王漢之始,破秦滅項,立漢定楚,胸中已有成算,何其無忝於相國哉。

  漢王問韓信曰:丞相數言將軍,將軍何以教寡人計策。信辭謝,因曰:今束卿故,天下豈非項羽乎。曰:然。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強,孰與項。王#1曰:不如也。信曰:項王之為人也,暗啞叱吃,千人自廢,然不能有任賢將,此特匹夫之勇耳。項王見人恭敬慈愛,言語嘔嘔,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飲。至使人有功,當封爵者,印利敝忍不能予,此所謂婦人之仁也。項王雖霸天下而臣諸侯,不居關中而都彭城,放逐義帝,所過無不殘滅。名雖為霸,實失天下心。故其彊易弱。今大王誠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誅;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義兵從,思歸束之士何所不散。且三秦王為將,將秦子弟數歲矣。斯其眾降諸侯至新安,項王詐,坑秦降卒三十餘萬,唯蜀那欣翳得脫。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今楚彊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愛也。大王入關,秋毫無所害,除秦苛法,秦民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今大王舉而束,三秦可傳檄而定也。於是漢王大喜,自以為得信晚,遂聽信計。

  錄曰:愚觀韓信之所養,乃知赴赴武夫公侯服心,信不誣也。夫玉汝於成在天,不可得而知也。以信之窮困受辱,體膚之餓,拂亂之為,亦已多矣,焉能不動其心哉。是故惟不甘匹夫之勇,而後知三秦可破;惟不屑婦人之仁,而後知項羽可敵;惟不沒養民致賢之言,而後知丞相可事;惟不棄設壇拜將之禮,而後知漢王可臣。如是而不聽信計,則吾不知也。

  張良為韓報仇,乃祖擊始皇。始皇大怒,大索天下十日,不能得。良乃更名姓,亡匿下那。嘗從容步圯,上有一老父,至良所直,墮其履圯下,顧謂良曰:孺子下取履。良彊忍,下取之。父又曰:履我。良因長跪,父以足受履,笑曰:孺子可教。與之期,後五日平明會此。良往,父已先在,怒曰:與老人期,後何也。去。再後五日早平。鸚嗚,良往,父又先在,復怒曰:何後也。去。再後五日復早來。良夜未半往,有頃,父來,喜授以編書,曰:讀此為王者師。後十年見我,濟比穀城山下黃石,即我矣。遂去無他言。旦日觀其書,乃太公兵法也。良因異常習讀誦之。

  錄曰:張良之於豫讓其始,豈相遠哉。世珍暴興,畫剽巷奪,專諸曹沬之戈聶政,荊軻之七藉聞於時,以相如之賢,猶欲五步之內,血濺秦王,其風聲氣息,所由來遠矣。天厭人夷,圯上者出,以為漢歐除。然後子房能知沉計忍辱,善藏其用,卒以智稱。是故由前而觀子房,如未緞之鋼,未操之毋,豈能免於徒割;由後而觀子房,如處女之軀,脫免之矩,不可胃於羈勒矣。

  良素多病,相從沛公,入關嘗導引,不食穀。及天下已定,封為留侯,乃辭去漢,曰:家世相韓,及韓滅,不愛萬金之資,為韓報仇。今以三寸舌為帝者師,封萬戶侯,此布衣之極,於良足矣。願棄人問事,欲從赤松子遊耳。

  錄曰:自聖賢之世遠,而後君子進退出處之問,廢情而任衍也。嗚呼。可以慨諸,可以慨諸。夫伊之訓曰:臣罔以寵,利居成功。周公之爻曰:斗几龍有悔。此聖賢之學也。退而囂囂自得,與赤烏几几,此聖賢之道也。自三顧至於反政,自居攝至於告老,何莫非斯道也。三代往矣,權謀功利之學,所志者何事。往往知進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故創見子房之事,以為希曠超絕,真若脫履邁世者,而不知其用智任衍,亦已多矣。何者。蓋黃石之說曰:安莫安於忍辱,吉莫吉於知足。嗚呼。斯言也,雖不全合聖人之旨要,亦不可以無道拒之。視彼韓、彭、周勃大有問乎,設使不遇其人,吾見博浪之謀,迂於謝病之策,其去姐臨將不遠矣。

  帝置酒洛陽南宮,謂草臣曰:徹侯諸將毋敢隱,朕所以有天下者何,項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王陵對曰:陛下慢而侮人,項羽仁而愛人。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因以與之,與天下同其利。項羽拓賢嫉能,有功者害之,賢者疑之。此其所以失天下也。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運籌帷喔之中,庾勝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填國家,撫百姓,給餉餽,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眾,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三者皆人傑,吾能用之,此所以取天下也。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所以為我禽也。

  錄曰:程子曰:天地之常,以其心普萬物而無心;聖人之常,以其情順萬物而無情。然則非無心也,以一人之心為千萬人之心,何人不可有哉。亦非無情也,以一人之情為千萬人之情。何物不可用哉。漢高雖不幾於聖人,而一時之功用,天為之以清,地為之以寧,苟非豁達大度,從善如流,肋合於廓然太公,物來順應,安能事事而周之,人人而察之乎。若乃自賊以為智而不合眾心,自用以為善而不通眾志,此乃天之所棄,非但人之所禽也。

  高后崩,呂祿、呂產欲為亂,而憚絳侯、朱虛等,猶豫未庾。絳侯使酈寄給說呂祿,以兵屬太尉。太尉入軍門令曰:為呂氏右祖,為劉氏左祖。軍中皆左袒。太尉遂將北軍,分部悉捕諸呂男女,無少長皆斬之。

  錄曰:人皆謂太尉之問非是,或為之危,或為之幸。但據紙上之陳言,□□□□□□尉必先為之所,而後問也。□□□□□□曰:以酈寄之給說,即此而知其然也。夫陳涉一匹夫耳,其將起也,猶預使人叢祠中呼曰:陳涉王,然後人皆從之。蚓平勃之智也,所恃者六軍而已。況又未敢訟言誅之,則人安知順逆之所向哉。一左祖之問,而逆順判然,其可見矣。然後人皆知呂氏之當誅,劉氏之當正,前後左右紛紛乎其解體矣,豈非交罐相結之深計歟。

  文帝即位,益明習國家事,朝而問右丞相勃曰:天下一歲決獄幾何。勃謝不知。又問:一歲錢穀出入幾何。勃又謝不知,汗出沾背。上問左丞相平,平曰:有主者,陛下即問決獄,責廷尉;問錢穀,責治粟內史。上曰:君所王者何事也。平謝曰:宰相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遂萬物之宜,外鎮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焉。帝稱善。於是絳侯自知其智能不如平,乃謝病請歸相印,上許之,平專為丞相。

  錄曰:平之言,真宰相職也。帝已知之矣,獨不能責其實乎;責其實,獨不思得其人乎。惜乎帝之明智,無以及此也。嘗求其故矣。高宗恭默思道,所務者,學也。學故知之非艱,行之惟艱,謂求有益於得也。文帝玄默化民,所慕者,老也。老故知雄守雌,知白守黑,謂求無益於得也。是故武夫捍將、村官蹶張之徒,而臨以質美之主,其施為氣象反拜下風而仰餘光,何以責其坐而論道乎。然則咸有一德,與夫思兼三王,非故為是,表異也。不如是,不足以佐天子正中國而撫四夷也。

  陳平嘗從征伐,凡六出奇計:請捐金行反問,一也;以惡章具進楚使,二也;夜出女子二千人解眾陽圍,三也;攝足請封齊王信,四也;請偽遊雲夢縛信,五也;解白登之圍,六也。

  錄曰:臨危制勝,料敵設奇者,一時之事也。所謂一將之智,則有餘也。代天弘仁,燮理陰陽者,不世之事也。所謂萬乘之才,則不足也。此帝之論相,徒有其名而無實者也。

  上輦過郎署,問馮唐曰:父家安在。對曰:臣大父趙人。上曰:昔有為我言,趙將李齊之賢,戰於鉅鹿下。今吾每飾意,未嘗不在鉅鹿也。唐曰:尚不知廉頗李牧之為將也。上批髒曰:嗟夫,吾獨不得廉頗李牧為將,吾豈憂匈奴哉。唐曰:陛下雖得頗牧,弗能用也。上怒讓唐,唐曰:上古王者之遣將也,跪而推轂曰:闡以內寡人制之,,闡以外將軍制之。軍功爵賞,皆決於外牧。故能逐北單于,破束胡,減儋林,西抑強秦,南支韓魏。今魏尚為雲中守,其軍市租,盡以饗士,匈奴遠避,不敢近塞。虜曾一入,尚率車騎擊之,所殺甚眾。上功,幕府一言不相應,文史以法繩之。陛下賞太輕,罰太重,尚坐首虜差六級,下之吏,削其爵。由此言之,雖得頗牧弗能用也。上說,令唐持節赦魏尚,復以為雲中守,而拜唐為車騎都尉。

  錄曰:帝之思頗牧而以為將也,獨不思周召而以為相乎。頗牧之為將,逐單于,破束胡,滅憎林,匈奴不敢近塞而已。周召之為相也,越裳氏重譯而獻曰:天無烈風淫雨,海不揚波,已三年矣。意者中國有聖人乎,盍往朝之。然則將相之功,果孰愈乎。夫股肱惟臣,良臣惟聖,三代之所以賓服四夷,用此道也。文帝不思聿求元聖,與之戮力,顧區區於趙代之所聞,雖日扮脾,果何益哉。此所以雖聞陳平之言,無異馮唐之論,未足為大智也。

  武帝時,汲黯多病,莊助為請告,上曰:汲黯何如人哉。助曰:使黯任職居官,無以瑜人。至其輔少主,守成深堅,招之不來,麾之不去,雖自謂賁育,不能奪之矣。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至如汲黯近之矣。

  錄曰:此武帝異日托孤,所以獨得其人也。夫知之真,而後任之篤,宵愈之愚。王陵之緣,苟非真知,孰能有濟乎。不愚不緣,見害則避,見利則趨,而又何待於招之使來,麾之使去耶。唐太宗惟不知蕭瑪李勣之真,故寄命之際,取其才智,而略其節行。然則弘式倪寬之流,莊助已易而畜之矣。其於社稷乎何有。

  鉤弋夫人之子弗陵,年數歲,形體壯大,多智。上奇愛之,察群臣惟奉車都尉霍光忠厚可任大事,乃使黃門盡周公輔成王朝諸侯圖以賜光。及上病篤,霍光涕泣問曰:如有不諱,誰當嗣者。上曰:君未諭前盡意耶。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乙丑詔立弗陵為皇太子,以光為大司馬、大將軍。光出入禁闡二十餘年,小心謹慎,未嘗有過。為人沉靜詳審,每出入下殿門,進止有當,處郎僕射竊識視之,不失尺寸。

  錄曰:帝之任光,蓋得於助之論黯,可以見知人之明矣。夫托六尺之孤者,光之忠厚小心,刀能辨之矣。苟無廢昌之變,立宣之權,光不為全人乎。設使汲黯而當其時,遭其事,吾知尚不能客人之過,其能容己之過乎。錯與禪之事,其所優為之者矣。蚓於淮南復謀,而妻子獨不能窒其慾耶。帝有以知光,而光不能副帝,此又黯之罪人也。

  上官桀之子安之女,即霍光外孫。安因光欲內為后,光以其幼不聽。安遂因帝姊蓋長公主,內入宮,立為皇后,年甫六歲。於是桀、安深怨光,知燕王旦以帝兄不得立怨望,乃令人詐為王上書,欲共執退光。書奏,光聞之不入。上問大將軍安在。桀對以王告其罪,不敢入。有詔召大將軍,光入,免冠頓首。上曰:將軍冠,朕知是書詐也,將軍調校尉,未十日,王何以知之。是時帝年十四,尚書左右皆驚,而上書者果亡。後桀黨與有潛光者,上輒怒曰:大將軍忠臣,先帝所屬以輔朕身,有毀者坐之。自是桀等不敢言。

  錄曰:人皆謂慧者不壽,豈壽者不慧乎。其所得於天,有厚而清者,有清而薄者。自明誠,謂之‘性;自誠明,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此得其厚而清者,故悠久無疆也。琉璃之為寶,非不瑩然白也;冰玉之為器,非不皎然明也。然得其清而薄者,故觸之即碎也。是其明雖同,而誠則異,此漢昭之所以止於是乎。

  自武帝置左馮栩、右扶風京兆尹以來,吏民獨推趙廣漢,天性聰明,精於吏職,尤善為鉤距,以得事情。鉤距者,設欲知馬賈,則先問狗,已問羊,又問牛#2,然後及馬;參伍其賈,以類相準,則知馬之貴賤,不失實矣。唯廣漢至精,能行之,他人效者莫能及也。郡中盜賊問里輕俠,其根株窟穴所在,及吏受取請求鐵兩之姦,皆知之。長安少年數人會窮里空舍,謀共劫人,坐語未訖,廣漢使吏捕治具服。富人蘇回為郎二人劫之,有頃廣漢將吏到家,自立庭下,使長安丞龔奢叩堂戶曉賊曰:京兆尹趙君謝兩卿,無得殺質。此宿衛臣也。二人驚愕。又嘗召湖都亭長,西至界上,界上亭長戲曰:至府為我多謝問趙君。亭長既至,廣漢與語,問事畢,謂曰:界上亭長寄聲謝我,何以不為致問。亭長叩頭服實有之,廣漢因曰:還為吾謝界上亭長,勉思職事,有以自效,京兆不忘卿厚恩。其發奸值伏如神,皆此類也。

  錄曰:愚聞諸先正,仁可過,智不可過。告訐之俗,鈞距之情,智之過也。智之過,不得謂之好問用中,隱惡而揚善矣。況加以專厲彊壯,蠢氣見事風生乎。此正自取殺身之道,非其智如神之謂也。

  《東漢書》:竇融聞光武威德,心欲束向,以河西隔遠,未能自通。院囂使辯士張玄說融曰:更始事已成,尋復亡,滅此一姓,不再興之效。當各據土宇,與隴蜀合縱,高可為六國,下不失尉佗。融召豪傑議,其中識者皆曰:今皇帝名姓見於圖書,漢有再受命之符。融遂決策束向,而遣長史劉絢奉書詣錐陽。帝賜融書曰:今益州有公孫子陽,天水有院將軍。方蜀漢相攻,權在將軍。舉足左右,便有輕重。以此言之,欲相厚,豈有量哉。欲遂立桓文,輔微國,當勉卒功業。欲三分鼎足,連衡合從,亦宜以時定。天下未并,吾與爾絕域,非相吞之國。今之議者,必有任囂教尉佗制七郡之計。王者有分土無分民,自適己事而已。因授融為凍州牧。璽晝至河西,河西皆驚以為天子明見萬里之外。

  錄曰:融之歸向,去幽就明也。帝之明見,料事多中也。有融之明,而後有帝之見。《屯》之初九曰:盤桓,利居貞。竇融以之。象曰:天造草昧宜,建侯而不寧。光武以之。此所以終漢之世,令名無窮。彼魄囂者,所謂乘馬班如,泣血漣如,不旋踵而亡滅也。然則不但帝之明見萬里,而聖人已明告萬世矣。

  光武以天下墾田多不實自占,又戶口年紀互有增臧,乃詔下州郡檢竅。於是刺史、太守多為語巧,苟以度田為名,聚民田中,並度廬屋里落,民遮道啼呼,或優饒豪右,侵刻贏弱。時諸郡各遣使奏事,帝見陳留吏臏上有書,視之,云:穎川弘農可問,河南南陽不可問。帝詁,吏由不肯服,抵言於長壽街上得之。帝怒。時皇子束海公陽,年十二,在喔後言曰:吏受郡敕,當欲以墾田相方耳。帝曰:即如此,何故言河南南陽不可問。對曰:河南帝城,多近臣,南陽帝鄉,多近親。田宅瑜制,不可為準。帝令虎賁將詁問吏,吏乃首服,如束海公對,上由是益奇愛

  陽。

  錄曰:明非,人主聖德耶。然有斤斤之明,有察察之明。斤斤者,明之盛也。是故大明當空,萬方普照,而隙光之小,覆盆之末,曾未嘗屑屑也。察察者,明之苛也,是故燃犀照渚,情狀叉露,而淵魚之細,潛伏之微,或不能舍之也。雖然犀有物也,明無物也,以照渚則或明,以映日則無光矣。此漢明之所以辨於吏臏之情,而昧於楚獄之濫也夫。

  初光武在薊,屬王郎起,移檄搆之,乃令王霸募人於市,將以擊郎,遂趣駕出。時天寒冽,南馳至下曲陽,傳聞王郎兵在後,從者皆恐。及至濾沱河,候吏還白:河水流漸,無船不可濟。官屬大懼。光武使霸往視,霸恐驚眾,欲且前阻水,還即跪曰:冰堅可渡。官屬皆喜,光武笑曰:候吏果妄語也。遂前,北至河,河冰亦合,乃令霸護度。未畢數騎,而冰解,因謂曰:安吾眾得濟者,卿之力也。霸謝曰:此明公至德,神靈之祐。雖武王白魚之應,無以加此。後謂官屬曰:霸權以濟變,殆天瑞也。

  錄曰:此當與白蛇同應,不當以白魚為比,則神靈之祐庶幾稱矣。又曰:所謂權以濟變者,非詭道也。事已屆於危迫,其幾間不容髮,正豪傑用智之時。設使踵候史之言,將不前阻水乎。前乎李陵虜不敢逼,後乎趙雲一身俱膽,皆以此也。若謂預知冰合,以央天瑞,則霸非所及也。

  弘道錄卷之三十八竟

  #1『王』原作『三』,今據上下文改。

  #2『牛』下原有『一』字,疑衍。

  弘道錄卷之三十九

  智

  君臣之智

  《三國志》:琅琊諸葛亮寓居襄陽隆中,躬耕畝畝,好為梁父昤,每自比管仲、樂毅,時人莫之許也。司馬徽清雅有知人之鑑,同郡龐德公素有重名。德公常謂:孔明為臥龍,德操為冰鑑。故劉備在刑州,訪士於司馬徽。徽曰:儒生俗士,豈識時務。識時務者,在乎俊傑。此問自有伏龍鳳雛。備問為誰,曰:諸葛孔明也。

  錄曰:愚觀諸葛孔明,乃知束京所養,不可以易而得也。人徒見黨人戮辱,以為仁賢之禍,而不知顧廚俊及,乃長清德之風。至孔明能知靜以脩身,儉以養德,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斯非龍德而隱者乎。又曰:學須靜也,才須學也。非學無以廣才,非靜無以成學,非終曰乾乾者乎。又曰:惱慢則不能研精,險躁則不能理往。年與時馳,意與歲去,又非夕惕若厲者乎。當時謂之外龍,良有以也。然則三顧之勤,乃作新久錮之氣。而時務之識,其好還標榜之稱也歟。

  備詣亮因屏人曰:漢室傾頹,奸臣竊命,主土蒙塵。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義於天下,而智術淺短,遂用猖獗,至于今日,然志猶未已。君謂計將安出。亮答曰,自董卓以來,豪傑並起,跨州連郡者,不可勝數。曹操比於袁紹,則若微而眾寡,然操遂能克紹,以弱為強者,非惟天時,抑亦人謀也。今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以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孫權據有江束,已經三世,國險而民附,賢能為之用,此可與為援而不可圖也。荊州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束連昊會,西通巴屬,此用武之國,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資將軍,將軍豈有意乎。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業,劉璋間弱,張魯在北,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將軍既帝室之冑,信義著刺四海,總攬英雄,思賢如渴,若跨有刻益,保其巖阻,西和諸戎,南撫夷越,外結好孫權,內脩政理,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判州之軍,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以出秦川,孰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誠如是,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先主曰:善。

  錄曰:愚觀孔明之告玄德,與收用巴蜀,還定三秦,天下可圖,同一見也。而不能恢復帝業,何耶。蓋高祖之時,三傑並用,其禽魏取代,仆趙滕燕,束擊齊,南滅楚,皆信之功也。觀其言曰:多多益善,則與刺顏良誅文醜者,大有問矣。今發蹤指示,固斯人也;擊兔伐狐,亦斯人也,世豈能並濟哉。加以操之用兵,彷彿孫吳,而區區之蜀,終老雲喪,誰能為之巨臂,甫孔明能走仲達,或亦晚矣。此高祖所以嘆公知其一,未知其二也。

  孫權謂呂蒙曰:卿今當塗掌事,不可以不學。蒙辭以軍中多務,權曰:孤豈欲卿治經為博士耶。但當涉獵見往事耳。卿言多務,孰若孤。孤嘗讀書,自以為大有所益。蒙乃始就學。及魯肅過得陽,與蒙論議,大驚曰:卿今者才略,非復昊下阿蒙。蒙曰:士別三日,即更刮目相待,大兄何見事之晚乎。

  錄曰:古之學何為乎。美質易得,至道難聞,學之所以為誠也,為信也。今之學何為乎。事欲求可,功欲求成,學之所峽為欺也,為詐也。是故孫權未勸之前,良心未鑿,天理尚存,何能見其刮目。呂蒙既學之後,役智任數,呈功計能,非復吳下阿蒙矣。然則非子明之受益,乃雲長之當損乎。

  孫權與陸遜論周瑜、魯肅及蒙曰:公瑾雄烈,膽略兼人,遂破孟德,開拓荊州,邈焉寡儔。子敬因公瑾,致達於孤。孤與宴,語便及大略,帝王之業,此一快也。後孟德因獲劉綜之勢,張言率數十萬眾水步俱下,孤請諸將咨問所宜,無適先對,至張子布言,宜遣使迎之。子敬勸孤急呼公瑾,付任以眾,逆而擊之,此一快也。後雖勸我借玄德地,是其一短,不足以損其二長,故孤常以比方鄧禹也。子明少時孤,謂不辭劇易,果敢有膽而已。及身長大,學問開益,籌略奇至,可以次於公瑾,圖取關羽,勝於子敬。

  錄曰:愚觀破虜之言,何其不情哉。公瑾之成功一葦,蜀君臣有以激之也。不以為恩,而反以為誚,如是尚可釋綜而不擊乎。來而不取,反為人借,以借者為短,則借之者何如也。甚矣,權之為漢賊也。至其巧於用詭,以襲關羽,不啻掩人之盜。以為勝於子敬,克其類於穿寄之事,猶可為之,何怪乎稱說天命,媚於瞞賊乎。

  《晉書》:杜預以天下雖安,忘戰必危,勤於講武,脩立浮宮,江漢懷德,化被萬里,攻破山夷,錯置屯營,分據要害之地,以固維持之勢。又修召信臣遺跡,激用潰清諸水,以浸原田萬餘頃,分疆刊石,使有定分,公私同利。眾庶賴之,號曰:杜父。舊水道,唯沔漢達江陵,千數百里北無通路,又巴丘湖沅湘之會,表裹山川,實為險固,荊蠻之所恃也。預乃開楊口,起夏水,達巴陵千餘里,內瀉長江之餘,外通零桂之漕。南土歌之曰:後世無叛由,杜翁孰識智名與勇功。

  錄曰:夫智名勇功,人誰不慕,而欲識之哉。《書》曰:有其善,喪厥善,矜其名,喪厥功。人惟智量淺狹,是以不能知之也。夫平吳之役,其造謀定議,發跡指示者,預也。諸將徒能得走獸耳。故嘗身不跨馬,射不穿札,非其驕貴之靡,乃由博學多通,耽思經籍,所造益深。故有善不伐,有勞不施耳。而安不忘危之一言,足以超于眾見,豈徒濬與渾之不如,華與詭亦莫能及矣。安能終損,立功立言之本歟。嗚呼,可以法矣。

  《唐書》:太宗謂蕭璃曰:朕少好弓矢。得良弓千數,自謂無以加。近以示,弓工乃曰:皆非良材。朕問其故,工曰:木心不直,則脈理皆邪。弓雖勁,而發矢不直。朕始悟,暴者辨之未精也。朕以弓矢定四方,識之猶未能盡,況天下之務,其能偏知乎。乃命京官五品以上,更宿中書內省,數延見,問以民問疾苦,及政事得失。

  錄曰:古者工執藝事以諫,其此之謂與弓工輪扁。至今猶且稱之,以其言之曲盡,而達於事理,不可以不察也。是故木心不正,則脈理皆邪,君心不正,則治道皆苟。弓工之所見,殆王魏之不若歟。太宗徒得其言,而不得其所以言,但能延問疾苦得失之所由,而不能加慎於寡妻兄弟之所,獨非好問用中之比也。

  上問魏徵曰:人主何為而明,何為而暗。對曰:兼聽則明,偏信則暗。堯清問下民,故有苗之惡得以上聞。舜明四日達四聰,故共鯀罐兜不能蔽也。二臣偏信趙高,以成望夷之禍;梁武偏信朱異,以取臺城之辱;煬帝偏信虞世基,以致彭城閣之變。是故人君兼聽廣納,則貴臣不得壅蔽,而下情得以上通也。上曰:善。

  錄曰:離之為卦也,明兩作,故為文明之象。明夷之卦也,明入地中,故為幽暗之象。此兼聽偏信之所由分也。以是為訓,猶有信楊國忠,以成天寶之難;信盧杞,以啟建中之亂;信李訓鄭注,以致甘露之變者。

  上問房玄齡、蕭璃曰:隋文帝何如主也。對曰:文帝勤於為治,每臨朝,或至曰反。五品以上引坐論事,衛士傳餐而食。雖性非仁厚,亦勵精之主也。上曰:公得其一,未知其二。文帝不明而喜察。不明,則照有不通;喜察,則多疑於物事,皆自失不任草臣。天下之廣,一日萬幾,雖後勞神苦形,豈能一一中理。草臣既知上意,唯物取決受成,雖有愆違,莫敢諫爭。此所以二世而亡也。朕則不然,擇天下賢才,真之百官,使思天下之事,關由宰相審熟便安,然後奏聞。有功則賞,有罪則刑,誰敢不竭心力,以脩職業,何憂天下之不治乎。因敕百司:自今詔敕行下,有未便者,皆應執奏,毋得阿從,不盡己意。

  錄曰:帝之言,其君人之規鑒歟。夫不明而喜察,後世之通弊也。是非不可以一人掩,而惟憑己之可否,則是非亂矣;善惡不可以一人次,

  而惟恣己之好惡,則善惡惑矣;功罪不可以一人斷,而惟私己之與奪,則功罪淆矣。是故以不明自諉,而責成於人,猶可言也;以苛細自任,而動疑於物,不可言也。天下至大,而心思之所量者小,兆民無窮;而耳目之所及,有限也。故己有不便,而令百司執奏,則己無偏重之息矣;人有未知,而能選賢任能,則人無廢事之憂矣。此貞觀之治,庶幾可稱。後之人君,其諸念之哉。

  房玄齡明達吏事,濟以文學,夙夜盡心,惟恐一物失所,用`法寬平,聞人有善若己有之,不以求備取人,不以己長格物。與如晦引拔士類,常如不及,至於臺閣規模,皆二人所定。上每與玄齡謀事,必曰:非如晦不能庾。及如晦至,卒用玄齡之策。蓋玄齡善謀,如晦能斷,二人深相得,同心狗國。故世稱賢相者,推房杜焉。

  錄曰:愚觀唐之房杜,與漢之良平不同,足未見其躡,耳未見其附,而史稱善謀。何也。曰:此善藏其用者也。夫以唐之太宗視漢之高祖,其豁達大度,有不同也。是故以帝之神采英發,舉世皆拜下風,使為房杜者畫一策,則挾為己長,運一籌,則伐為己有,如良平之自見,豈能始終其業哉。今上與玄齡謀事,鈴曰:非如晦不能斷,及如晦至,卒用玄齡之策,君臣朋友之問,豈非善藏其用者哉。

  上謂長孫無忌等曰:人苦不自知其過。卿可為朕明言之。對曰:陛下武功文德,臣等將順之不暇,又何過之可言。上曰:朕問公以己過,公等乃曲相諛說。朕欲面舉公等得失,以相戒而改之,何如。皆拜謝。上曰:長孫無忌善避嫌疑,應物敏捷,決斷事理,古人不過,而總兵攻戰,非其所長。高士廉涉獵古今,心稍明遠,臨難不改節,當官無朋黨,所乏者骨魎規諫耳。唐儉言辭辨捷,善和解人,事朕三十年,遂無言及於獻替。揚師道性行純和,自無愆違,而情實怯懦,緩急不可得力。岑文本性質敦厚,文章華贍,而持論怛據,經遠自當,不負於物。劉汨性最堅貞,有利益然其意,尚然諾私於朋友。馬周見事敏速,性甚貞正,論量人物,直道而言,朕比任使,多能稱意。褚遂良學問稍長,性亦堅正,每瀉忠誠,親附於朕,譬如飛烏依人,人自憐之。

  錄曰:帝之始也,欲聞己過,而及群臣;其終也,遍舉群臣,而忘己過。至他曰之評魏武,乃曰:臨危制勝,料敵設奇,一將之智有餘,萬乘之才不足。嗚呼。合而觀之,可以見帝之失得矣。又何必曲相談說哉。

  德宗詔郭子儀還,以李光弼代之,士卒涕泣,遮中使請留子儀,子儀給之曰:我賤中使耳,未行也。因躍馬而去。光弼以騎五百,馳赴束都,夜入其卑。兵馬使張用濟與諸將謀,以精銳突入東京,逐光弼,請子儀,命其士皆被甲上馬以待。康元寶難曰:君以兵請令公,朝廷必疑。此令公諷君為之,是破其家也。郭氏百口何負於君,而為此乎。用濟乃止。

  錄曰:宋岳飛之班師,與郭令公之躍馬,其意正同。而老儒經生或責以將在軍,君令有所不受,宜待中原克復,而後聽命。其歟用濟之謀,何以異哉。

  《宋史》:太祖皇帝未嘗為學,晚好讀書,然性豁達,不事嬌餚。京城新宮成,御正殿坐,令洞開諸門,皆端直軒豁,無有壅蔽。因謂左右曰:此正如我心,少有邪曲,人皆見之矣。又嘗謂宰相薛居正等曰:古之為君,鮮能正心,自致無過之地。朕嘗夙夜畏懼,防非窒慾,庶幾以德化人之義。如唐太宗受人諫疏,直詆其失,曾不愧恥,豈如不為之,而使臣下無問言哉。

  錄曰:《虞書》之人心惟危,非與慾也。《中庸》之不睹不聞,戒與慎也。帝之胸次,可與玩於千仞高明之上,夫何問然之有哉。以唐太宗能受書言,尚為僧恥,蚓於歸,非文過者乎,後世無能及矣。

  太宗勤於為學,每臨朝後觀書,自己自申,然後釋卷。詔史館脩《太平御覽》一千卷,日進三卷。宋琪等以勞瘁為諫。帝曰:開卷有益,不為勞也。朕欲周歲讀褊是書耳。

  錄曰:帝王之學與經生異。竊以為經生亦當體認性情,傳求理趣。至於誇多鬥靡,徒勞而無益也。若太祖之於二典,不惟能讀,而又能行,繼世之後,所當取法。乃脩《太平御覽》之書,支離破碎,無裨實用。雖日進三巷,果何益哉。宜乎田錫之不取也。

  田錫耿介寡合,多智好禮。嘗奏:舊有御覽,但分門事類,無益聖心。臣請別為御覽。又集經史切要之言,為御屏風,置宸座之側,庶治亂興亡之鑒,常在目矣。其御覽序曰:聖人之道,布在方冊。六經,則言高指遠,非講求討論,不可測其淵深;諸史,則邇異事殊,非參會異同,豈易記其繁雜;子書,則異端之說勝;文集,則宗經之詞寡。非獵精義,以為鑒戒,舉綱要,以觀會通,為日覽之書,資日新之德,則雖白首未能窮也。御屏風序曰:古之帝王盤盂有銘,几杖有戒。蓋起居必睹,而夙夜不忘也。臣每覽經史子集,取其語要,輒用進獻。日夕觀省,則聖德日新,與湯武比隆矣。

  錄曰:愚觀漢宋二祖,皆未嘗為學,而能不失帝王之範團;唐宋二宗,皆攻苦博學,而反不免後世之譏議。何也。豈非所務於博聞強記,而不切近於格物致知,故其所就亦止於文詞字畫,而不關於誠意正心乎。真宗徒能嘆美田錫,以為天奪之速,不能盡力章疏,以收直諫之功,何況一屏風之置哉,雖別為御覽,亦從然矣。

  趙普少習吏事,寡學術。太祖勸其讀書,遂手不釋卷,每歸私第,園戶啟筐,取書誦之竟曰;及次曰,臨政處次如流。既卒,家人發筐取書視之,則《論語》二十篇也。常謂帝曰:臣有《論語》一部,以半部佐太祖定天下,以半部佐陛下致太平。李沆嘗讀《論語》,或問之,沆曰:沆為宰相,如《論語》中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尚未能行聖人之言,終身誦之可也。

  錄曰:趙忠獻之讀《論語》,可謂侈然自負矣。然不知虎兕出柙,玉毀櫝中,是誰之過,所以舍曰:欲之,而叉為之辭也。李文靖之讀《論語》,可謂歉然自損矣。然實能居之無倦,行之以忠,所以夫人不言,言叉有中也。嗚呼。若人也,其所先見謂各智,其所不欺謂之仁,兼以終身誦之,謂之勇。觀於聖言,豈非不憂不惑不懼者歟。

  及沆為相,王旦乃參政事,以西北用兵,或至吁食,嘆曰:安能坐致太平,優游無事耶。沆曰:少有憂勤,足為警戒。他日四方寧謐,朝廷未必無事。旦不以為然。沆又曰取四方水旱盜賊奏之,旦以為細事,不足煩上聽。沆曰:人主少年,當使知四方艱難,不然血氣方剛,不留意聲色犬馬,則土木甲兵;禱祠之事作矣。吾老不及見此,參政他日之憂也。沆沒後,真宗以契丹既和,西夏納款,遂封岱祠汾,大營

  宮觀,蒐講墜典,靡有暇曰。旦親見王欽若丁謂等所為,欲諫則業已同之,欲去則上遇之厚,乃以沆先識之遠,嘆曰:李文靖,真聖人也。當時遂謂之聖相。

  錄曰:自《商書》聿求元聖之後,孰有稱聖相者哉。沆之先智,洞若筮龜,終宋之世,一人而已。

  沆應接賓客常寡言,外議以為無口匏,弟維乘問為言,沆曰:吾非不知也。然今朝廷大小之臣,皆得言事,上封論奏,了無壅蔽,及下,有司皆得見之。若邦國大事,如李宗誇、趙安仁皆時之英秀,與之談論,猶不能啟發吾意。自餘通籍之子,坐起拜揖,尚周章失措,即席必自論功勗,以希寵獎。此有何策,而與之接語哉。苟屈意妄言,即世所謂籠罩。籠罩之事,僕未能也。

  錄曰:愚觀沆之所言,莫不曲盡後生之情狀。其稱籠罩,乃外示虛文,中無實意,果於世俗之態,極為親切,乃知聖相之智無不知也。然則人豈可僥倖於市童之憐,而甘心於識者之鄙耶。

  陳恕久領三司,真宗初即位,常命條具中外錢穀之數以聞,恕久不進,屢詔趣之,對曰:僅下富於春秋,若使知府庫充實,恐生侈心。故不敢以告。帝嘉之。

  錄曰:恕以心計任職,本無足列。然帝之侈心,彼窺之已熟。使恕而在,天書之詳,必不肯為,且不足以望之矣。錄之。

  曹彬克江南,歸蕭然,行李惟圖籍衣袁而已。閤門進榜子云:奉勸差往江南,勾當公事。回還時,人嘉其不伐。初彬之伐唐也,帝謂曰:俟克李煜,當以卿為使相。潘美預賀,彬曰:不然。是行也,仗天威,遵廟謨,吾何功哉。況使相極品乎。美曰:何謂也。彬曰:太原未平耳。及還獻俘。帝曰:本授卿使相,然劉繼恩未下,姑少待之。美視彬微笑,帝誥之,美以實對,帝亦大笑,乃賜彬錢五十萬。彬退曰:人生何必使相,好官不過多得錢耳。至是乃拜樞密使。

  錄曰:彬之智識,而可少哉。以馬援而有梁松之謗,以王濬而有周浚之書。君子居功之際,不可以不慎也。雖然彼拔劍擊柱,攘臂音拳,尚不能止,區區使相,曾無足介。《詩》不云乎:不恢不求,何用不臧。彬之與美,可謂交相得矣。

  張詠知益州時,民訛言,有白頭老翁午後食人,一郡囂然。公訪於市肆,乃歸,明人言之,遂詠其人,即曰帖然,諭人曰:妖訛之興,沙氣乘之。妖則有形,訛則有聲。止訛之術,在乎識斷,不在獻勝。又方兵火之餘,人懷反側,一日合軍大閱,眾始出、忽嵩呼者三,公亦下馬束望,呼萬歲,復攬轡行,眾不敢灌。或以告韓琦,琦曰:當是時,某亦莫能措也。其智略,大率類此。常謂李畋曰:大小之事,皆須用智。智猶水也,不流則腐。若凡百不用智,則臨大事之際,寧有智來。又曰:臨事有三難,能見一也,見而能行二也,當行必果央三也。

  錄曰:自孟子言:穿鑿之後,忠定之言,吃緊已乎。夫智不可鑿,亦不可窮。不順則鑿,不流則窮。循理為順,不竭為流。是故止訛之衍,斷之聚也;攬轡之呼,敏之輿也;不斷不敏,智之賊也。失此三者,一人不可治,一步不可行,蚓天下大事乎。故曰:忠定之言,可謂吃緊矣。

  契丹寇澶州,帝大駭,以問寇準,準對曰:陛下欲了此,不過五曰耳。願帝幸澶州,同列聞之懼,有欲退者,準止之。令候駕起,帝亦難之,將還內。準懇留曰:陛下入,則臣不得見,大事去矣。畢士安力勸帝如準所請,帝乃議親征,召群臣問方略,王欽若,臨江人,請幸金陵;陳堯叟,聞州人,請幸成都。帝復問準,準心知二人之謀,若揚為不知者,乃曰:誰為陛下畫此策,罪可誅也。今陛下神武,將臣協和,若大駕親征,敵當自遁。不然出奇以撓其謀,堅守以老其師,勞佚之勢,我得勝算矣。奈何棄廟社,欲幸楚蜀,遠地所在,人心崩潰,敵勝勢深入,天下可復保耶。帝乃庾計澶州。

  錄曰:我明己巳之變,徐有貞倡議南遷,賴子肅愍之言而止,二事孰為難易耶。以愚觀之,澶淵之寇,宋之裒職,無闕廟社奠安;正統之變,乘輿越在草莽,朝野震動,從違之問,危亡反掌。然當其時,王欽若、徐有貞固自在也。以二公之智,何不亟去之,而使皆得以媒孽其後,何耶。夫智臨之君,黑白易分;甘臨之主,邪正難辨。一旦狙於安富,則驕侈生;忘其禍亂,則釁孽萌。此景德正統之時,掘於二公之正議,其事獲伸於前,而譴禍亦隨於後也。聖人係之曰:至于八月有凶,君子其可忽哉,其可避哉。

  帝至澶州南城,望見契丹軍勢甚盛,眾請駐蹕,寇準固請曰:陛下不過河,則人心益危,敵氣未攝,非所以取威次勝也。眾議皆懼,準力爭之,不次。出遇殿前都指揮高瓊,曰:大尉受國恩,今曰以報乎。對曰:瓊,武人,願效死。準乃復入,瓊隨立廷下,準厲聲曰:陛下不以臣言為然,盍試問瓊等。瓊即仰奏曰:寇準言是。麾衛士進輦,帝遂渡河,御北城門樓,遠近望見御蓋,諸軍皆踴躍呼萬歲,聲聞數十里,契丹氣奪。帝悉以軍事付準,準承制專央,號令明肅,士卒畏悅。準不欲賂之以貨財,欲邀其稱臣,及獻幽薊之地,因畫策以進曰:如此,則可保百年無事。不然,數十年後,戎亦生心矣。準蓋欲擊之,使隻輸不返也。時帝方厭兵,乃曰:吾不忍生靈重困,姑聽其和可也。

  錄曰:宋之澶州,即今之大明也。末之都汴,與今之都燕,南北相距,未為遼遠。至契丹之侵定州,攻保州,又攻順安軍,又攻北平些,與今之入寇,亦略相當。宋既有魏能、石普敗其前,又有田敏、王超拒其後,故每與宋師戰,小卻即引去,倘徉無鬥志。而澶淵之役,又有寇準獨當其前,欲邀而擊之,使隻輪不返,而真宗一則曰許和,二則曰厭兵。至議歲幣,帝曰:鈴不得已,雖百萬亦可班之。史冊豈皆溢說哉。況漢唐和親,惟守一策,宋之誓書,兼用二議,盍不悉聞于朝,俾君相擇之乎。今年復河套,明年易總治,終歲不得寧居,而惟幸其不來,聽其自去。又有一等之說,以為志在虜掠,無防大事。嗚呼,此正吾之五餌,何不一試,而使生民肝腦塗地耶。愚故因澶淵之事而進當路之人,以為智者先務葉急於此。

  弘道錄卷之三十九竟

  弘道錄卷之四十

  智

  君臣之智

  晏殊七歲能文,景德初,張知白安撫江南,以神童薦之。真宗召入,與進士並試,殊神色不攝,援筆成文。帝嘉賞之。每訪以政事,率用方紙,小書己答,并藥封上。帝重其慎密有智,擢知應天府,延范仲淹以教生徒,生平善能知人。故當世知名之士,如仲淹、道輔皆出其門,而富弼、楊察亦其婿也。及為相,益務進賢。後仲淹與韓琦、富弼皆得並用,至於臺閣,亦多一時之選。帝奮然有意,欲因草材,以興治道。至康定、慶曆之間,朝廷號稱得人,皆殊之力也。

  錄曰:孟子曰:智者無不知也,當務之為急。宰相之職,可不務知人乎。始以神童薦,終以知人顯,非不能三年而總小功之察者矣。其卒為名臣,不亦宜乎。

  范仲淹知延州。先是各邊分兵,詔總管領萬人,幹轄領五千人,都監領三千人,寇至禦之,則官卑者先出。至是仲淹曰:將不擇人,以官為序,取敗之道也。因大閱州兵,得萬八千人,分六將領之,將三千人,曰夜訓練,量賊衆寡,使更出禦。賊敵人聞之,相戒曰:無以延州為意。今小范老子腹中自有數萬甲兵,不比大范老子可欺也。

  錄曰:愚觀范仲淹,其起也,一書生耳;而腹中數萬甲兵,何自來哉。嗚呼。此張詠所謂大小之事,皆須用智者也。而更出番入,非其變通使然哉。故人能用智,則方寸化而不窮;不能用智,則一籌莫之能展。是皆在我而已,非有大小老少之別也。觀者不可不知。

  狄青慎密寡言,深沉有智略,計事必審中機,會而後發,行師先正部伍,明賞罰,與士卒同飢寒勞苦,敵淬犯之,無一士敢後先者。初起行伍,為三班差使。寶元初,趙元昊反時,士卒畏怯,青每臨,陳被髮,帶銅面具,出入敵中,無不披靡,以是數立奇功。尹沬善之,薦曰:此良將材也。仲淹授以《 左氏春秋》 曰:將不知古今,匹夫勇耳。由是折節讀書,悉通秦漢以來兵法。及儂智高叛,帝以為憂,青時為樞副,上表請行,遂進宣撫,至廣南。初鈴轄陳曙失律,兵潰,青曰:令之不齊,兵所以敗。乃斬曙。於是諸將股慄,莫敢仰視。因按兵止營,令軍士休十曰,賊峴者以為未即進。明曰整兵,馳一晝夜,絕崑崙關,出歸仁鋪,大敗賊師。按屍有金龍衣者,眾謂智高已死,欲以上聞。青曰:安知其非詐耶。不敢誣朝廷以貪功也。青雖貴重,面涅猶存,嘗動令除之,自指其面曰:陛下以功擢臣,不問門地。臣所以有今曰,由此涅爾。願留以勸軍中,不敢奉詔。後在樞府,人有持狄梁公告身詣獻之,以為其遠祖。謝曰:一時遭際,安敢自附梁公。贈其人而遣之。

  錄曰:人言智高,今不高乎。智者發幾貴速,轉移貴捷,變無常形,施無常露。至於不責僥倖,不忘戮辱,不冒無妄,又皆達者之事。有將如此,不易得矣。而尚不免,卒之疑慮。向使數者或犯一焉,終於不免矣。君子觀人,不可不於其所忽也。

  神宗熙寧元年冬十一月,有事於南郊。時執政以河朔旱傷,國用不足,乞南郊勿賜金帛。詔學士議,司馬光曰:救災節用,當自貴近,始可聽也。王安石曰:常一表辭堂撰時,以為一表自知不能,當辭職,不能辭祿。國用所以不足者,以未得善理財者故也。光曰:善理財者,不過頭會箕斂爾。安石曰:不然。善理財者,不加賦而用足。光曰:天下安有此理。天之所生財貨百物,止有此數,不在民,則在官。彼設法奪民,其害乃甚於加賦。此蓋桑弘羊欺武帝之言,司馬遷書之,以議武帝之不明耳。爭議不已。帝曰:朕意與光同,姑以不允答之。會安石草詔,引常衰事責兩府,遂不復辭。

  錄曰:昔者畢仲游受知於光,貽書曰:安石以興作之說動先帝,而患 財之不足。故几政之可以得民財者,無不用。蓋散青苗,置市易者,事也;而欲興作,息不足者,情也。苟未能杜其情,而徒欲禁其事,是以百說而百不行。智哉,斯言乎。且以宋之中葉,太平全盛,天下無事,加以仁宗之恭儉,英宗之繼體,初未有所損也。而國用不足,至郊恩未敷,以初立好勝之君豈不動心乎。帝之不允,乃所以深允之也。是以古之聖君,澹然無欲,不求足,然後能無不足;不求盈,然後能無不盈。彼以豐盈為慮,求足為心者,雖百計爭之,我之說益遠,彼之論益親。然則安石非能投於帝,帝自投於安石也。其與光之意同乎何有。

  秉義郎岳飛犯法將刑,宗澤一見奇之,曰:此將材也。會金人攻氾水,澤以五百騎授飛,使立功贖罪,飛遂大敗金人而還,升飛為統制,而謂之曰:爾智勇材藝,古良將不能過。然好野戰,非萬全計。因授飛陳圖,飛曰:陳而後戰,兵法之常。運用之妙,存乎一心。澤是其言,飛由此知名。岳飛上書言:勤王之師日集,宜乘敵息而擊之。黃潛善、汪伯彥輩不能承聖意恢復,奉車駕日益南,恐不足繫中原之望。願陛下乘敵穴未固,親帥六軍北渡,則將士作氣,中原可復。坐越職言事,奪官歸,詣張所所,以飛克中軍,統領問之曰:爾能敵幾何。飛曰:勇不足恃,用兵在先定謀。樂技曳柴以敗刑,莫放釆樵以致絞,皆謀定也。所嬰然曰:君殆非行伍中人,補武經郎。

  錄曰:愚觀宗統制、張招撫之識岳武穆也,所以靖康中,以蠟書冒圍募,河北兵民得書喜曰:朝廷棄我,猶有一張察院,能技而用之。應募者,几十七萬。澤留守束京,欲乘暑月,自滑州渡河,取懷衛濬相等州,分路並進,山些忠義之民,相應者不啻百萬,而黃潛善、汪伯彥日置根本於度外。然則飛之越職,正二公之奉職也。苟有如高光者,納蕭何之說,攬鄧禹之謀,將不得為元功乎。徒負智勇之量,卒同暗投之比,君子祇當咎諸公之幸與不幸,不必責帝與諸臣之明與不明也。

  趙鼎與張浚並為尚書左右僕射,兼知樞密院事,都督諸路軍馬。是時鼎浚相得甚驩,及命下,史館校勘喻樗門之曰:二人且宜同在樞府,他曰趙退,則以張繼之。立事任人,未甚相遠,則氣脈長。若同處相位,萬有一不合,或當去位,則必更張。是賢者自相背戾矣。後果如樗言。

  錄曰:愚觀喻子村之料事,可謂多中矣。夫蕭薨而曹顯,丙先而魏後,房謀而杜斷,崇變而景法,雖曰協心同德,而實繼美踵芳。是以道義流於無窮,功業著於悠久。此後世之所瞻仰也。鼎與浚,雖曰:操心奏騫,矢志在公,觀其以飛之一言,遂致乖忤;因檜之厚貌,輟加深信,則未必忘己之義,無我之心,而自相背戾,豈能保乎。卒以他人之小嫌,而成爾汝之不協。子村之言,不為無徵矣。錄之。

  韓世忠懲岳飛之事,遂以所積軍儲錢百萬貫,米九十萬石,酒庫十五,歸於國,上表乞骸。自此杜門謝客,口不言兵。時跨驢携酒,從一二奚童,縱遊湖山,以自樂。平時將佐,罕能見其面。初得疾,勁尚醫視療,世忠曰:吾以布衣間關百戰,致位王公,賴天之靈,得保首領。諸君尚哀其死耶。嘗戒家人曰:吾名世忠。汝曹毋諱忠字,諱而不言,是忘忠也。特以抵排和議,觸檜尤多。或勸止之,曰:今畏禍易同,他日瞑目,豈可受鐵杖於'太祖地下。時大將多曲狥檜,以圖苟全。世忠與檜同在政,地一揖外,未嘗與談。所規畫器仗,精絕過人,知人善獎,部曲繼秉。節旄臥家十年,擔然自如,若未嘗有權位者。

  錄曰:湖山之樂,在世忠則以為智,在君子獨以為非。何耶。夫自越王勾踐之臥薪嘗膽也,而後吳始亡;自先朝京動之恣意陳南也,而後宋始滅,皆其所耳聞目擊者也。奈之何,為君者不以雪恥除凶為心,為相者反以讎功忌能為事,遂使英雄之將翻為脂韋之臣,竊圖苟全,豈得已哉。雖以抵排和議,悉皆空言無施。然則列聖在天之靈,果知乎哉,不知乎哉。

  劉鎬順昌之戰,募曹成等二人,遣作間事,遇敵佯令墜馬,果被執。兀木間:錡何如人。對曰:太平邊帥,喜聲妓。朝廷以兩國講好,使守東京,圖逸樂耳。兀木喜曰:此易破也。翌日至城下,責諸將喪師,皆曰:南朝用兵,非昔之比。兀術不信,錡遂進軍。衆請先擊韓常軍,錡曰:擊韓雖退兀木,精兵尚在,不可當也。法當先擊兀木俟。其一動,則餘無能為矣。時兀木披白袍,棄甲馬,以牙兵三千督戰,皆重留甲,戴鐵兜牟,號鐵浮圖,錡以槍標去其兜牟,大斧斷其臂,又有拐子馬,號長勝軍,至是亦為所破。是役也,錡兵不盈二萬,出戰僅五千人,特以智計先定,不為諸將所惑,屢勝所驕,而能以寡禦衆,以逸待勞,故能成功。洪皓自金密奏,順昌之捷,余人震恐,意欲捐燕以南棄之;謂是時諸將協心,分路追討,則兀木可擒,汴京可復。而王師亟還,自失機會,良可惜也。

  錄曰:兵法曰:為將者,智信仁勇嚴,缺一不可,而智為之首。此劉錡所以有順昌之捷,而祿者猶為之踴躍也。此時和議已成,譬則落場之文,略有可觀。外此,皆懼合之境矣,復何機會之有。

  汪立信自為沿江招討大使,在江陵即上疏,請益安陸府兵,凡邊戍,不宜抽臧,曰:為今之計有三:宜盡出內郡之兵,以實外禦,見兵可七十餘萬人,老弱柔脆,七分汰二,為選兵五十餘萬。而沿江之守,不過七千里,若距百里而屯,屯有守將,十屯為府,府有總督,其尤要害處,叅倍其兵,無事,則泛舟長淮,往來游徽;有事,則東西齊奮,戰守並用,刀斗相聞,餽餉不絕,互相應援,以為聯絡之勢,選宗室親王、忠良有幹用大臣立為統制,分東西二府,以蒞任率然之勢。此上策也。久拘聘使,無益於我,徒使敵得以為辭。請禮而歸之,許輸歲幣,以緩師期,不二三年,邊境稍休,藩垣稍固,生兵日增,可戰可守。此中策也。似道得書,抵之於地,曰:瞎賊狂言,敢爾乃中,以危法廢之。及似道喪師還,又召為招討使,俾就建康募兵,以授江上諸郡。即日上道,與似道遇於蕪湖,撫立信背曰:不信公言,以至於此。既至建康,守兵悉潰,而四面皆元兵,立信知事不成,歎曰:吾生為宋臣,死為宋鬼。或有以立信二策告於伯顏,嘆息曰:宋有是人,使果用之,我安得至此。

  錄曰:孟子曰:無是非之鈴,非人也。時沿江之策,已為下計,譬之焦頭爛額,不可斯須緩者。此而為狂,無乃真喪其心乎。雖然似道非喪心者,特以迷於鴆毒,稔於貫盈,至是已非人矣。天將假鄭虎臣之手,以彰賣國之惡,故不得不至此也。

  《皇明名臣錄》:誠意伯劉基慷慨多智,攻於天文。時寓杭,適遊西湖,有異雲起西北,光映水中。同遊者以為慶雲,分韻賦詩,公獨縱飲曰:此天子氣也,應在金陵。十年後,有王者起,我當輔之。太祖下金華,定括蒼,公又指乾象,謂所親曰:此天命也,豈人力能之耶。果遣使來聘。遂由間道詣金陵,陳時務十八策。會陳氏入寇,或謀以城降,或以鐘山有王氣,欲奔據之。公獨曰:如臣之計,莫若傾府庫,開至誠,以固士心。且天道後舉者勝,宜伏兵伺隙擊之。取威制敵,以成王業,在此時也。上遂用公策,乘束風發,伏擊之,斬獲無算。中書省設御座,將奉小明王,公怒罵曰:彼牧堅,奉之何為。不拜,陳天命所在。上感悟,乃定征伐之計。洪都守將胡均美使其子約降,上初有難色,公自後踢所坐胡床,上意悟許之。均美遂以城降。及後,屢欲用以為相,辭曰:宰相,國之重任。譬如易柱,必得大才,然後可;若束小木為之,將速顛覆。如臣非不自知,但疾惡太深,又不耐繁劇,為之且孤大恩。上由是益重公,稱為老先生而不名,又曰:吾之子房也。嘗著書,恐不及見,以貽天下,後世詛意,身親用之。故公之事業具於書,此元之所以亡也;公之書見於事業,此皇明之所以興也。一人之用舍,有關於天下國家之重如此。

  錄曰:楊文懿公有言:子房之策不見詞章,玄齡之文僅辮,符檄未見。擅開國之勳業,而兼傳世之文章,公可謂千古之人豪矣。世或疑其仕元,或獨稱其觀象者,是猶訾伊尹之五就,知周公止於才藝而已。愚獨以公之辭宰相不居,鑿鑿乎,則哲之智。世以為無踰於公,而公自視歉然,其過人遠矣,非挾智任術者比也。

  永樂宣德間,名臣稱三楊:文貞西楊,文敏東楊,文定南楊。東楊天資明敏,有果斷之才。每朝廷事,使中官來閣下議,必曰:東楊先生在否。或知不在,即回。然凡議事,未嘗不遜。西楊或執以不可行者,己而卒斷於東楊,灼然可行而無礙也。每秋,勅文武大臣審錄重囚,自英國而下俱遜避,候二楊先生決之。西楊訊之,未嘗决,至不可了,東楊一問即决,衆皆嘆服。時主上英武,羣臣奏對,少能稱旨,惟愛東陽之才,未嘗一日離左右,几密謨至計,必參與焉。或大臣謀事未決,文廟不樂,至發怒,東楊一至,輒霽威,事亦隨次。東楊嘗語夏太常仲昭曰:吾見人臣以抗直受禍者,每深惜之大。凡事君自有體,進諫亦有方。譬若上讀千文,云:天地玄紅,未可便言。安知不以嘗我,又安知主意云何。俟其至再,或有所詢,則應之曰:臣幼讀千文,云:天地玄黃,未知是否。其智大率類此。及李時勉又曰:西楊先生未仕時,與楚府教授昊由翁草逆交。由翁為余言:先生博學有智,端敏寬厚,識達事體,不矜已傲物。及居禁近,參掌機務,公平廣大,寬和有則,其心專在於國家,未嘗一毫私己。至於臨大政,决大疑,衆皆爭論紛紜,獨無二禹,久之徐為一言,衆莫不懾服。有輿論不一,須上聞者,既以聞,卒從先生言。其在上前,遇事盡言,不計利害,每辨論人才賢否,解翻人過失,一出於公,不以恩條為輕重取舍。至於獻可替否,有旋乾轉坤之力,然未嘗與人言。大臣宰相之事,於此見之。

  錄曰:愚觀三楊之遭際,無異前代。以今目錄之所書,有房杜推讓之風,水東之所記,有平勃自牖之勢;文集之所序,有韓范居身之本。其所以出幽就明,建功立業,智哉若人也已。錄之。

  平江伯陳誼周旋有智略。靖難,師至江北,誼知天命有歸,率舟師迎濟,封平江伯。時北京軍儲不充,命公歲董運百萬石,道海給之,建百萬倉於直沽,尹兒漫城天津衛,籍兵萬人戍守,漕洲所經海島,夷人畏憚,悉避匿,公下令俾出為市,而遣官監臨平,其直無敢譁,人兩便之。既建北京,罷海運,公建議造淺嵯二千艘,初歲運二百萬石,後增至五百萬石。疏清江,浦引水,由管家湖入鴨陳口達淮,以兔外河風濤之險,就管家湖築堤亙十里,以便引舟。開儀真、瓜州二壩潮港之湮鑿,呂梁、徐州二洪巨石以平水勢,築沛縣刁陽湖、濟寧南旺湖長堤,開泰州白塔河通大江,築高郵湖堤,隄內鑿渠,亙四十里,以通舟,南北造梁以便行。自淮至臨清,相水勢高下,建閘四十有七,以時啟閉,皆舟楫通行永遠之利。又沿河置舍五百六十八所,舍置導淺夫,沿堤鑿井、樹木以便行。凡慮為之周,而事為之果。

  錄曰:愚觀是時,南北未通,天乃篤生異人於大江之濟。雖欲勿用山川,其舍諸。嗚呼,始以平江封,終以濟川顯。《書》 曰:若濟大川,用汝作舟楫。斯言當不誣矣。而廟祀至會,血食不廢,其亦以此也夫。

  周文襄公忱初登進士,選庶吉士曾菜等二十八人,公自陳願進學其間。太宗喜曰:是真有志者。命增入。後歷官工部侍郎,巡撫南畿,凡二十二年。沉敏多智,為人謙恭,言苦不出口,而謀慮探長,善釆衆論。凡所猷為,必咨之細民父老及守令,而後决之。於己尤善記憶,有奸民以斷理數事嘗公者,曰:汝於某事某處,吾已庾之,何為復言。吏於稅糧有所欺隱,必曰:某年撥其處若干,某年存留若干。以籍驗之果然,吏驚服以為神。初蘇州稅糧負欠七百九十餘萬,常松亦然,屢遣官催迫,未能就緒。公至詢父老,皆云蘇松民俗,大戶不出加耗,以致小戶連累納欠;乃使大小戶一例加耗,奏行南京,鑄送鐵斛,於是出入均平舊例,不許團局收糧。公曰:此負欠之由也。遂令各縣於水次推一人總之,名曰總。收定與加耗各有定則,除撥運外,自羨存積在倉,號曰餘米。至次年,各照加臧徵收,依前撥運外,猶有附餘,令各縣造倉一所,名曰濟農,將剩米運入,以備賑濟,或農民缺食,及運夫遭風、被盜者,聽給借納,秋成抵斗還官。凡官府織造,供應軍需之類,盡出於所積餘米。蓋民賦歲一石五斗之外,漠然不見化役之及,而官府無復科索之擾。諸縣學校先賢祠,各郡橋梁河道,多所修茸濬治,一切取諸餘米。人爭為立生祠,沒因以祀之。其後戶部言,濟農餘米,失於稽考,奏遣曹屬,盡數歸之官。於是徵需雜然,通負自若,人益思公焉。

  錄曰:王文恪公論都御史何鎰曰:夫財生於地,成於天,而理之存乎人。理之有法則,以不足為有餘;理之無法則,以有餘為不足。其張弛贏縮,一視其人。若文襄者,真其人哉。故每每舉之,以為巡撫之法。昔者江南諸郡數苦大小公私懸罄,比歲豐稔相仍,粒米狼戾。亦嘗究其故乎,此人事,非天時也。及當何公巡撫之時,江南大饑,上據荒十二策,得兌軍留州祿米、軍儲諸費八十餘萬。於是江南諸府在在充物,時議濬。吳松白茅港方以費無所出,乃請以充軍諸費充焉,用米至二十八萬而不為費。此役成,而東南無水息矣。則歲之豐凶,率歸之天時,可乎。所謂以不足為有餘者,非是之謂與。此文襄之智,至今猶思之也。

  知蘇州府况鐘,初由小吏事尚書呂震,震薦其才,授禮部儀制司主事,進郎中。時仁廟初政,令在京五品以上,各舉所知,鐘乃舉左春坊張宗硿。仁廟召問楊士奇曰:人皆薦外郡下僚,鐘何乃舉朕宮官。士奇曰:臣與王直方欲擬薦,不意遽為所先耳。仁廟大喜曰:鐘知宗漣,亦可謂賢矣。蓋已有嚮用意。宣廟即位,大臣奏蘇州大郡,繁劇難治,擢為知府。至即黜屬官貪暴五人,庸懦十餘人,遂與周巡檢講究收糧之法,由永樂間轉輸北京,餉道遼遠,糧以一徵三,府二百七十萬石,加徵至八百一十萬石,除正供及儀舟船之費,羨餘皆為糧長所匿,乃議別立糧頭以分其勢,除兔舊徵三分之一,以其二之一為轉輸費,餘米皆入濟農倉,以為來年經費之本由。是年馬草米數十萬石,夏稅折布絲數十萬斤,絹數十萬匹,小麥數十萬石,皆以餘米代納。而凡雜出供費,亦以此買辨。上不失征科之期,下無毫髮於民。遇災旱,輒發賑之,每活輒數十萬人,其惠利及於貧困者無窮。至九載滿去,闔郡民扣閽乞留,至八萬餘人,遂遣再任。後以疾卒,民競立祠祀之。

  錄曰:耗者前此蘇松民俗,大戶不出加耗者其此類歟。時上有仁廟之君,又有文襄之臣,鐘之智惠,若鴻毛之遇順風耳。不然以小史而干,朝廷薦舉之大宰相方且後之;以一守而厪八萬扣閽之人朝議方且從之,難乎免於今之世矣。錄之。

  弘道錄卷之四十竟

  弘道錄卷之四十一

  智

  父子之智

  《堯典》:帝曰:疇咨若時登庸。放齊曰:胤子朱啟明。帝曰:吁,嚚訟可乎。

  錄曰:此大聖之獨見,度越於千古。其所以傳賢而不傳子者,决於此矣。夫危微之間,所冷毫末,乃聖愚之所由分也。開明之性,近於道心,然不能純乎天理,則其發之於言,必不能已於辯訟也。可見聖人折理欲於毫芒之間,苟有毫釐之不至,未有不以開明為睿,辯訟為才者,而況於苗之碩,子之惡乎。以是為典,後世猶有智足以拒諫,言足以飾非,以為天下盡出於己之下者。然則,朱也,其超乎萬人之上矣。

  《史記》:帝乙三子,長微子啟,次中行,季受辛。受辛,即紂也。紂之母為后賢,時紂尚少,帝乙及后欲立啟為太子,太史據法爭之曰:有妻之子,不可立妾之子。於是乃立紂。

  錄曰:帝乙之事,商家之不幸,抑天命之當終也。夫太史之爭,天下之正法也。是時紂母賢而子尚少,帝乙寧知其亡國而預易之耶。後世若扶蘇、楊勇之事,實人謀之不臧也。抑商以一微子不能立而棄之,而周乃更泰伯、伯邑考,皆舍長而立其次,豈非天命之有在耶。

  周古公三子,長太伯,次虞仲,次季歷。季歷娶太任,乃賢德婦人,生昌,有聖瑞。古公曰:我世當有興者,其在昌乎。於是太伯、虞仲知古公欲立季歷,以傳昌,乃亡如荊蠻,文身斷髮,以示不可復用。古公卒,季歷立,是為公季。公季脩古公遺道,篤於行義,諸侯順之。公季卒,子昌立,是為西伯。

  錄曰:升之為卦也,巽而順,剛中而應,是以大亨也。周自古公以來,以允升居於上,而太伯仲雍以孚誠應於下,於是王季得升其虛邑無所疑阻,以至於西伯王業之興,豈偶然哉。向使太王無信順之明,太伯乏巽應之智,昌雖龍德剛中,無所用矣。可以見文王作易,得於家傳身體。其曰:王用饗於岐山,蓋實事也,豈無徵之空言哉。

  孔叢子穆公問於子思曰:立太子有常乎。曰:有之。公曰:昔文王舍適而立某次,微子舍孫而立其弟,是何法也。曰:殷人質,而尊其尊,故立弟;周人文,而親其親,故立子。亦各有其禮也。文質不同,其禮則異。文王舍適立次,權也。公曰:苟得行權,豈唯聖人唯賢與愛立也。曰:聖人不以權教,故立制垂法,順之為貴。若必欲犯,何有於異。公曰:舍賢立聖,舍愚立賢,何好。子思曰:唯聖立聖,其文王乎。不及文王者,則各賢其所愛,不殊於適,何以限之。必不能審賢愚之分,請父兄羣臣卜於祖廟,亦權之可也。

  錄曰:此大賢之言,切中夫人之病,萬世不可易也。夫堯子開明,舜子讓德,苟非至聖,孰能舍此而立彼乎,而况後世之溺愛者乎。苟無一定之限而人焉,是狗其禍,有不可勝言者矣。至於卜,雖古人不廢無,亦權之不得已耳,非智之得也。

  《左傳》:晉侯賞從亡者,介之推不言祿,祿亦弗及。推曰:獻公之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懷無親,內外棄之。天未絕晉,必將有主。主晉祀者,非君而誰。天實置之,而二三子以為己力,不亦誣乎。竊人之財,猶謂之盜,況敢貪天之功乎。下義其罪,上賞其姦,上下相蒙,難與處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誰惹。對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對曰:言,身之文也。身將隱,焉用文之,是求顯也。母曰:能如是乎,與女偕隱。遂隱而死。晉侯求之不獲,以綿上為之田,曰:以志吾過,且旌善人。

  錄曰:介推之棄綿上也,不智於晉之啟南陽歟。夫溫之難,天未厭周,子帶上悖不蒸,亡將無日,秦伯以為功矣。文乃攘為己有,異於乞醱一聞耳,乃若崎嶇草昧,一十九年之間,初非一朝一夕之故。介祿而弗及,王章而可求哉。雖然隱者其身也,顯者其名也。君子哉,介子歟。不然披以仇,須以竊,豈真可無言歟。言,則寺而豎矣,宜乎介子之不言也。

  晋叔向之母拓叔虎之母美而不使,其子皆諫,母曰:深山太澤,實生蛟龍。彼美,懼其生龍蛇,以禍汝也。使往視寢,生叔虎,美而有勇力,樂懷子璧之,故反於難。及叔向欲娶於申公巫臣,其母曰:子靈之妻,役三夫一君一子,而亡一國兩卿矣。可無懲乎。吾聞之,甚美必有甚惡。是鄭穆少妃姚子之子,子貉之妹也。子貉早死無後,而天鍾美於是,將必以是大有收也。叔向懼不敢娶,平公彊使娶之,生伯石。伯石始生,子容之母走謁諸姑,曰:長叔姒生方,姑視之。及堂,閩其聲而還,曰:是豺狼之聲也。狼子野心,非是,莫喪羊舌氏矣。遂弗視。

  錄曰:愚觀羊舌氏之母,其智有足多,未可以其姑而少之也。夫上有聖世,所以成之者遠,內有賢妃,所以助之者深。有用世克明德端,此乎係也,而況殺天敗子,曰國亡家之人乎。禮世有刑人不娶,昤可謂不能斷矣。其博識多聞,乃其糠枇焉耳。是以君子必務誠意正心,脩身齊家,一毫不可苟,一事不可鈌,嗣是而及於胤毓,未有不善者矣。

  《國語》:祁奚辭於軍尉,公問焉,曰:孰可。對曰:臣之子午可。人有言曰:擇臣莫若君,擇子莫若父。午之少也,婉以從令,游有卿,處有所,好學而不戲;其壯也,強志而用命,守業而不淫;其冠也,和安而好敬,柔惠小物,而鎮定大事,有直質而無流心,非義不變,非上不舉。若臨大事,其可以賢於臣也。臣請薦,所能擇,而君比義焉。公使祁午為軍尉,沒平公軍無枇政。

  錄曰:愚觀祁奚之言,與今寒士之教子何以異哉。自少而壯而冠,形容曲盡,人之善為嗣令,一至此哉。今人見一子弟,若瑰瑛,若瑚漣,然夫誰不愛曰慕之,而不知其優游涵養,切磋琢磨,乃心何如其倦倦也。幸而如午至樂無紀,又幸而如奚至公無嫌,此父子之閒,恩如天地,明如日月,何但一軍尉哉。抑觀晉之盛時,若趙文子孤也,而成物滋備;范文子蒙也,而敬讓聿崇。及其衰也,長如伯魯,而一詞無措;疆如智瑤,而五賢凌人,於此可驗。匪特家運是關,國祚實縣之矣。蚓今天下一統,賢才大同,而可不務預養乎。

  《通鑑》:趙簡子之子,長伯魯,次無恤。將欲置後,不知所立,乃書訓戒之辭於二簡,以授二子,命之曰:謹識之。二年而問之,伯魯不能舉一辭,求其簡,已亡之矣;問無恤,誦其辭甚習,求其簡,出諸袖中而奏之。於是簡子以無恤為賢立以為後。

  錄曰:趙簡子豈賢於智宣子乎。宵之拾,恤之置,何其禍福之霄壞也。象曰:需,須也。險在前也,則健而不陷,其義不困窮矣。夫以宵之狠在面,瑤之狠在心,豈不能須而得之歟。三家分晉,勢不並立,乃剛愎自用,陷於不義,亡何日乎。是故鞅之簡,三年而後問,所謂需於郊,利用怛也;恤之水,三版而後决,所謂需於血,出自穴也。古人之備難至矣,禍福之自求審矣。

  秦伐趙,趙王求救於齊,齊曰,必以長安君為質。太后不可,齊師不出。大臣強諫,太后怒曰:復有言長安君為質者,必唾其面。左師觸龍於是願見太后盛氣而需之入,徐趨而謝曰:老臣病足,不得見久矣。竊自恐太后體之有所苦也。后曰:老婦侍輦而行。復曰:食得母衰乎。曰:恃粥耳。后不和之色稍解,乃曰:老臣賤息舒棋最少不肖,而竊憐愛之,願得補黑衣之缺,以衛王宮。后曰:丈夫亦愛少子乎。對日:甚於婦人。后笑曰:婦人共甚。曰:老臣竊以為媼之愛燕后,賢於長安君。后曰:君過矣。不若長安君之甚。左師曰:父母愛其子,則為之計探遠。常聞媼之送燕后也,持其踵而位,祭祀則祝之,必勿使反,豈非為之計長久,以為子孫相繼為主也耶。太后曰:然。左師曰:今三世以前至於趙王之子孫為侯者,其繼有在者乎。曰:無有。曰:此其近者禍及身,遠者及其子孫,豈人主之子侯則不善哉。位尊而無功,奉厚而無勞。今媼尊長安君,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與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於國,一旦有不諱,長安君何以自託於趙哉。太后曰:諾。恣君之所使之。於是為長安君約車百乘,為質於齊,齊乃出師,秦為之退。

  錄曰:左師之悟后,與四皓之安劉,伊川並載程傳,果然乎。曰:不然也。夫左師之諫,從容不迫,出於愛憶之間,始終不外其良心。此所謂納約自牖,以通其一念之蔽者也。呂后以澤而劫良,故良以四皓而劫帝。此所謂濡有衣物,以濟其一時之急者也。嗚呼。安有身居大位,而使天下之人延頸願為太子死死者哉。故帝之從善若轉圓,天資之美也。泛應多謬恨,不學之過也。

  《列女傳》:楚令尹,孫叔敵之母也。叔敖為兒時,出遊見兩頭蛇,殺而埋之,歸見其母而泣焉。母問其故,對曰:吾聞見兩頭蛇者死。今兒出遊見之。其母曰:蛇今安在。對曰:吾恐他人復見,殺而埋之矣。母曰:汝不死矣。夫有陰德者有陽報,德勝不祥,仁除百禍。天之處高而聽卑。《書》不云乎,皇天無親,惟德是輔。爾嘿矣,必興於楚。及長為令尹,君子謂叔放之母知道德之次。《詩》云:母氏聖善,此之謂也。

  錄曰:甚矣,叔敖之母之聽之聰也。夫始見之詞,未必其可喜也。一變之間,氣度自不俟矣。其陰德之報,未可必然。而聖善之智,古所未有,益以信君子之立心,不可殘民害物。一蛇恐再,况於恣人行暴乎。

  將馬服君奢之妻,括之母也。秦攻趙,孝成王使括為將,其母言於王曰:括不可使。王曰:何以。曰:始妾事其父,父時為將,身所奉飯者以十數,所友者以百數,大王及宗室所賜幣帛,盡以與軍,吏士、大夫受命之曰,不問家事。今括為將,束向而朝,軍吏無敢仰視之者。所賜金帛,歸盡藏之,乃曰視便利田宅可買者,王以為若其父乎。父子不同,執心各異,願勿遣。王曰:吾計已决矣。母曰:王終遣之,即有不稱,妾得無隨坐。括既行,趙兵果敗,括死軍覆。以母先言,故卒不加誅。

  錄曰:括之不可使將也,其父知之,其母亦知之,所不知者君耳。是時六國以其游魂殘喘,自取覆亡。故先失其是非之本心,且不勝欲速,無暇反而顧之耳。此孟子所以深嘆於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也。

  《漢書》:棠邑侯陳嬰之母。始嬰為東陽令,史居縣素有恩人,稱為長者。秦二世時,東陽少年殺縣令,相聚數千人,欲立長帥,乃請嬰。嬰謝不能,強立之,欲以為王。其母曰:我為子家婦,聞其先故不甚貴。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以兵屬人,事苟成,猶得封侯,敗則易以亡,可無為人所指名也。嬰從其言,以兵屬項梁,梁以為上柱國。項氏敗,嬰後歸漢,果以功封棠邑侯。丞相安國侯王陵之母。陵始為縣邑豪,高祖微時凡事之。及起沛,陵亦聚黨數千,逮封漢王,遂以兵屬之。時項羽與漢為敵,計得陵母,輒置軍中。陵使至,則束嚮坐其母,欲以招陵。既而,陵母松送使者,泣曰:為妾語陵,善事漢王。漢王長者,無以老妾故,懷二心。言畢,伏劍而死。陵後與高祖定天下,位至丞相,封侯,傳爵五世。

  錄曰:范增於是乎,可愧矣。夫項羽之不可輔,婦人女子皆知之矣。悲夫七十餘年之老,其生也餒於陳母,而亡也惡於王娘乎。使增能勸羽踐入關之約,存鴻溝之界,則不絕項氏之祀;明天亡之意,迴舞劍之戈,則亦不失項伯之封。二者胥失之,豈其智弗若歟。雖然二母之見,順而易;范增之事,逆而難。君子丁艱難亢會之際,其亦幸而為二子用,成賢母之名;不幸而為范增,徒歸天下之惡哉。

  《史記》:最錯為人哨直刻深。文帝時以上便宜,擢為太子家令,以其辨,得幸太子,號曰智囊,數上書,言削諸侯事,及法令可更定者。文帝不聽,然奇其材,遷中大夫。太子善錯計策,及既位,以為內史,數請間言,事輒聽,寵幸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丞相申屠嘉不便,常以計欲誅錯,不遂,以此愈益貴,遷為御史大夫,悉求請諸'侯之罪過,收其支郡,所更令三十章,諸侯皆誼譁。錯父聞之,從穎川來,謂曰:上初即位,爾為疏用事,侵削諸侯。疏人骨肉,人口議多怨。何也。錯曰: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廟不安。父曰:嗟乎,劉氏安,而最氏安矣。遂飲藥死,曰:吾不忍見禍及其身。死十餘曰,昊楚七國果反。

  錄曰:愚觀《史記》所稱智囊有二,然各有所蔽。檸里子蔽於胡清,晁錯蔽於袁盎,豈其好智不好學歟。雖然錯之欲削諸侯,庶幾國爾忘身之義,翻身受戮,為天下笑。疾之親重,卒能全軀以歸於渭南章臺之中,漢景帝反不及秦昭王,亦明矣。若乃錯父之見,其將晚乎。

  河南太守嚴延年之母,生五男,皆至二千石,人曰:萬石嚴嫗。延年為太守,所在名為嚴能。冬月,傳屬縣囚論府下,流血數里,號曰屠任。其母常從東海來到洛陽,適見大驚,止都亭,不肯入府,因責數延年曰:幸備郡守,不聞仁義教化,有以全安愚民。顧乘刑罰,多殺人,欲以致威,豈為民父母之意哉。天道神明,人不可獨殺。我不自意,當見壯子被刑戮也。行矣,去汝東歸,掃除墓地耳。後歲餘,太府丞所章結延年罪十餘事,下御史案驗,遂得棄市。東海莫不賢智其母。

  錄曰:嗟嘆嚴母之不古若也。夫胎教之與三遷,乃古之賢母所以預養是心,而廣為仁之衛也。嚴#1母果能密察延年之所存,養其不中,抑其大,過,必使童而習之,長者之風純如也;壯而行之,哀矜之情咸若也。苟心之無忍,雖賞之不殘,烏有號稱屠伯而可全身者哉。實受除墓之慘,虛傳賢智之名,嚴#2母之不古若也。悲夫。

  京兆尹隽不疑之母慈明善教。不疑為京尹,行縣錄囚徒還,其母輒問所平反,活幾何人。即不疑言多所平反,母喜笑、飲食、言語異於他時。或言無所出,母怒為之不食。故不疑為使,嚴而不殘。君子謂是母也,可謂永錫爾類者矣。

  錄曰:愚觀不疑之母,異於延年之母也。夫教貴乎豫也。不疑不辯亡金,固非屠伯之比;母慈明善教,亦無除墓之憂。子善其名,母貽其慶,豈非既明且哲乎。

  《後漢書》:昊祐父恢為南海太守,祐年十二從父到官,恢欲殺青簡,以寫經書。祐諫曰:今大人踰越五嶺,遠在海濱,其俗誠陋。然舊有珍怪,上為國家所疑,下為權戚所望。此書若成,載之兼兩。昔馬援以蒼繭興謗,王陽以衣囊徹名嫌疑之間,誠先賢所慎也。恢乃止,撫其首曰:昊氏世不乏季子矣。及長,有知人之明,舉孝廉,為膠東相,以身率物,吏不忍欺。嗇夫孫性私賦民財,市衣以進其父,父得而怒,促歸伏罪,性暫懼,詣閣持衣自首。祐日:掾以親故受迂辱之名。所謂觀過,斯知仁矣。使歸謝其父,還以衣遺之。

  錄曰:觀光,則趙廣漢之鈞距,與張敝之絮舜,有所不由矣。此天性之明,智不待教者也。錄之。

  《晋書》:陶侃父丹,母湛氏。丹仕昊,為揚武將軍,湛為側室,生侃。而陶氏貧肋,績以資,使交結勝己。鄱陽孝廉范達寓宿於侃,時大雪,乃截髮得雙髮,以易酒肴,樂飲極歡,雖僕從亦過所望,至徹所,臥薪自剉,給其馬。甫侃監源梁於得陽,以一坩鮮遺,母封還責之曰:爾以官物遺,非惟不能益,反以增吾憂矣。逵聞之,嘆息曰:非此母不生此子。薦於廬江太守張夔,夔辟之。後以軍功為江夏太守,加鷹揚將軍,備威儀迎母,鄉里榮之。周類父浚,母李氏,字絡秀。浚為安東將軍,有人倫鑒識,嘗出獵遇雨,止李氏家,會其父兄他出,絡秀聞貴人至,與一婢於內宰豬羊,具數十人之撰甚精,辦而不聞人聲,浚怪使峴之,獨見必一女子甚美,因求為側室,其父兄不許。絡秀曰:門戶珍瘁,何惜一女。若連姻貴族,將來庶有大益。遂許之。生覬及嵩、謨三子,並列顯位。嘗冬至置酒舉觴賜三子曰:吾本渡江,托足無所,不謂推胤華宗,爾等並貴,列吾目前。吾復何憂。嵩起曰:恐不如尊旨。伯仁志大而才短,名重而識間,如乘人之弊,此非自全之道。嵩性抗直,亦不容於世,唯阿奴碌碌,當在阿母目下耳。阿奴,謨小字也。後果如其言。

  錄曰:愚觀陶士行、周伯仁之母,可謂敏而達矣。且同出於微,為側室,固不係於世類也。特以剪髮與治具之事,或頗疑之。夫一髮之微,寧值幾何,而能樂飲極歡,一女之弱,倉卒無幾,而兼屠宰畢備乎。豈其賢聲素聞,雖至到髮無斬,精辦素著,雖兼數人不辭,而後遂以為實事乎。若乃降精嵩獄,著名屏翰,雖乃人謀,實天意存焉,不可得而測度之也。

  弘道錄卷之四十一竟

  #1『嚴』原作『顏』,據文義改。

  #2『嚴』原作『顏』,據文義改。

  弘道錄卷之四十二

  智

  父子之智

  《唐書》 :貞觀二十三年夏四月,太宗有疾,謂太子曰:李世勣才智有餘,然汝與之無恩,但不能懷服。我今黜之,若其即行俟,我死,汝於後用為僕射,親任之。若徘徊顧望,當殺之耳。遂以同中書門下三品為疊州都督,世勣受詔不至家而去。

  錄曰:唐太宗之不能庇其子,若孫也宜哉。托孤之命未行,托勣之言先入,是所以教其餡一。蓋帝本挾數任術,長於任人,而不閑於觀物,故夫今日之心膂,即他日之仇憐;今日之智計,即他日之禍本。自以為得,而不知勣也者,既不難於事帝,安在其不背密乎。其始也,徒以一鬚之剪,為社稷之計,不知鷹犬之量,更思其餘物乎。其終也,乃以去鞅之故智,欲遺安劉之遠圖,悖亦甚矣。斯大有關於唐之宗廟社稷,不可以不錄也。

  睿宗元年,上將立太子,以宋王成器嫡長,而平王隆基有大功,疑不能庾。成器辭曰:國家安,則先嫡長;國家危,則先有功。苟違其宜,四海失望。臣死不敢居平王之上。涕泣固辭者累日,大臣亦多言平王功太宜立。劉幽求曰:臣聞除天下之禍者,當饗天下之福乎。王拯社稷之危,救君親之難,論功莫大,語德最賢,無可疑者。上從之,立平王隆基為太子。

  錄曰:人皆曰:廬陵王之復辟,唐之天下一再造也。而不知造於平王隆基之為太子也。夫震,長子也。若乃建成與承乾及陳王忠,皆庸劣無似,所謂震索索,視矍矍者也,終亦必亡而已矣。至於中宗昏愚尤甚,始則其心受辱而不顧,倪首廢棄而不恥,終則生於憂息而不知,制於妻祭而不恤,所謂震逐泥未光者也。以及於玄宗赫然奮怒震驚,羣枉之心發據,積陰之氣神堯。故物不失其舊,所謂震驚百里,不喪喪魁出,可以守宗廟社稷,以為祭主者也。觀於出乃見。

  權臯者,唐相德輿父也。以才名表署安祿山從事虐,欲潜潛去,,陰察安有異志又慮禍及老母。,適祿使獻俘京師,回過福昌,尉仲謨,臯從妹婿也,密以計約之,此至河陽,詐稱疾亟召謨,謨至,假為哀哭,祿山遂不疑,許其母歸,乃微服匿跡,侯其母於淇門,奉之畫夜那南去。及渡江,祿山已反,由是名聞天下。採訪使高適表為判官,屬永王璘亂,多劫大士夫,臯又變名以免。玄宗在蜀,聞而嘉之。士君子如李華、柳識皆仰臯之德,以為分天下善惡一人而已。德與四歲能詩,七歲已孝文,十五為文數百篇,名聲日大。韓洄辟從事,是試秘書省,後為禮部尚書平章事。自貞元至元和三十年,羽儀朝行,性直亮寬恕,動作語言,一無外餙,醞籍風流為時稱嚮,於述作特盛,六經百氏,游詠漸漬,其文雅正而弘博,時人以為宗匠焉。

  錄曰:愚觀權臯之陷虜窟,可謂無策矣,而能卒保其身,以奉其親,蓋不寧完節全名,抑且慶鍾後裔。韓洄、王定常評臯可為宰輔、師保,卒非空言。父子貞文孝德,羽儀朝行,豈非明哲之君子乎。

  符令奇子璘初為盧龍神將,會幽州亂,奔昭義,田悅拒命,奇密語璘曰:吾閱世事多矣。自安史干紀無較噍類,吾觀田氏覆亡無日,汝能委質朝廷,為唐忠臣,吾亦名揚後世。璘泣曰:悅,忍人也,近禍可畏。奇曰:今王師四合,吾屬俎中醞,兒不行,吾死壘尸逆地,云何。璘與父噴臂別,時朝廷遣馬瓊討悅,璘降遂,悅怒切責罵以忘義背主,旦夕且死。身庸何悔。詔拜特進,令奇曰:吾教子以順,殺遂遇害。燧署璘為軍副,一璋常峴趙元昊,知其必叛,封義陽郡王,復表父冤,加左散騎常侍、戶部尚書。

  錄曰:此事與權皋等,蚓令奇真死,臯尚假耳。而史不列卓行,豈以其子不在相位耶。祿之。

  《宋史》曹璨、曹瑋,皆彬之子也。璨沉毅多智,彬以為類己,特鍾愛焉,授河陽節度使同干章事。瑋沉勇有謀,喜讀書,通《春秋》 三傳,於《左傳》 尤深。李繼遷叛,諸將數出無功,太宗問谁可將者,彬曰:臣少子瑋可任。即召見,以本官同知渭州,時年十九。及彬疾真宗臨視,明以後事,對曰:臣無事可言,臣二子材器可取。臣若內舉,皆堪為將。上問其优劣,對曰:璨不如瑋。後瑋有功,與彬同配饗廟廷。彬,太祖;瑋,仁宗,知子莫如父云。

  錄曰:彬之右瑋也,豈預期其不附丁謂歟。是故寧為寇黨,無為謂黨。寇黨雖罪猶榮,以其無天所生也。謂黨雖貴猶戮,以其有靦面目也。蓋不惟國之禎榦,其邦之司直已乎。

  瑋常覘趙元昊,知其必叛謂樞密王鬷曰:在陝西日聞趙德明,常使人以馬博易,怒其息微,欲殺之,莫可諫止。時元昊方十餘歲,諫曰:我戎人從事鞍馬,而以資鄰國,易不急之物,已非得策。又從而殺之,邊人誰肯為我用者。德明從之。璋因私念曰:此子欲用其人矣。是必有異志。聞其嘗往來牙市中,璋欲識之,屢使人誘致之,不可得,乃使善畫者圖其貌而觀之,真英物也,他曰必為邊患。計其時,正在公秉政之曰,公甚勉之,碳時未以為然,後始嘆其明識。

  錄曰:此不但璨之不如璋,談亦未為得也。彬可謂始終不負所舉矣。

  向敏中父璃躬親教督,不假顏色,曰:大吾門者,此兒也。及長,姿表瓖碩,豈弟多智,曉民政,善理繁劇,居大任三十年,人以重德目之。為人主所優禮,故雖罹變故,終不得謝。嘗進右僕射兼門下侍郎,真宗謂學士李宗誇曰:朕自即位,未嘗除僕射,今命敏中,此殊命也。敏中應大喜,賀客必多,卿試往觀之,勿言朕意也。宗誇既至,門闌寂然,竟入賀曰:今曰聞降麻,士大夫莫不懼慰。敏中但唯唯。又曰:自上即位,未嘗除端揆非,勳望隆重,眷倚殊越,何以至此。敏中復唯唯。又歷陳前世為僕射,勳德禮命。敏中亦唯唯,卒無一言。其智略慎重,類如此。子五人,傳正、傳式、傳亮、傳師、傳範。傳亮子經,女即欽聖憲肅皇后也。後累贈敏中燕王,傳亮周王,經吳王,餘孫並顯。

  錄曰:宋之后族,或以仁,或以智,或以勇。仁而不濫,智而不繳,勇而不亂。是故彬之清介無伐,是不濫也;敏中豈弟多智,是不繳也;瓊 也。不知尚‘此,而惟色之求,幾何望有子十四人,皆教以讀書,是不亂其伉儷之益,嗣續之賢哉。

  呂夷簡與子公著俱拜司空平章事,宋興以三公平章事者四人,而呂氏居其二,士艷其榮。夷簡父蒙亨,即蒙正弟也。祥符問,真宗封太山,幸其第,謂蒙正曰:卿諸子孰可用。對曰:諸子皆不足用,有姪夷簡,宰相才也。由是知名。公著自少即以治心養性為本,於聲利紛華泊然無所好,暑不揮扇,寒不親火,簡重清靜,蓋天稟然。其智識探敏,遇事善決,苟利於國,不以利害動其心,見士大夫以人物為意者,必問其所知,與其所聞參互考實,以達於上。每議政事,博取衆善以為善。神宗嘗言:其於人材不欺,如權衡之稱物,尤能避遠聲跡,不以知人自處。司馬光亦曰:每聞晦叔言,便覺己語為煩。其為人所重如此。

  錄曰:愚觀呂許公,不惟文穆知之,王文正亦知之。觀其一言之決,雖筮龜不如,正所謂技茅連茹,以其彙征吉者也。至止獻公,雖曰:人才不欺,如權衡稱物,然未能燭計見效,猶所謂包承包羞者。此人事關於天道,而興衰得失判然見矣。

  蘇洵名二子,說曰:輪輻蓋斡,皆有職,子車,而軾獨若無所為者。雖然去軾,吾未見其為完車也。軾乎,吾懼汝之不外內?也。天下之車,莫不由轍,而言車之功,轍不與焉。雖然車仆馬斃,而患不及轍。是轍者,禍福之間也。轍乎,吾知兔矣。又《木假山記》 曰:予家有三峰,予每思之,則疑其有數存乎其間。且其孽而不傷,拱而不夭,任為楝梁而不伐,風拔水漂而不破拆,不傷不腐,不破拆而不為人所材,以及於斧斤出於湍沙之問,而不為樵夫野人之所薪,而後得至乎此,則其理似不偶然也。然予之愛之,而又有感焉。予見中峰魁岸踞肆,意氣端重,若有以服其旁之二峰。二峰者莊栗刻峭,凜乎不可犯,雖其勢服於中峰,而岌然若無阿附意。吁,其可敬也夫,其可以有所感也夫。

  錄曰:史謂軾稍自韜戢,雖不獲柄用,亦當免禍,斯言豈其然哉。觀老泉之所以逆料其子,終身不差毫末,而三峰之說,比喻親切,千古之下可想見一門之內,父子之間,智識非尋常可比,豈草草知其子者同日語哉。

  歐陽脩幼喪父,母韓國夫人鄭氏親誨讀書。家貧無資,以荻畫地,教其書字,謂之曰:汝父為吏,嘗夜燭治官書,屢廢而嘆,吾問之,則曰:死獄也。吾求其生不得爾。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與我皆無恨也。蚓求而有得耶,以其有得,則知不求而死者有限也。夫常求其生,猶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此語脩服之終身,凡斷死罪,非殺人者,多所平反。平居教他子弟,亦以此語之。

  錄曰:歐陽氏之父,非有所求也,盡己之心焉耳。其母亦非有所為也,明父之志焉耳。此其人所不知,而己獨知之,冥冥之中,所謂陰德莫過於此。故不必明其報應,而但服之終身,尤可為知者道也。

  劉安世母有賢名,及安世除諫官,尚未拜命,入白其母曰:朝廷不以安世不肖,使在言路。倘居其官,須明目張膽,以身任責,脫有觸作,禍譴立至。主上方以孝治,若以老母辭,當可兔。母曰:不然。吾聞諫官為天子諍臣,汝父平生欲為之而不可得,汝幸居此地,當捐身以報國恩。正得罪流放,無問遠近,吾當從汝所之。於是受命在職,正色立朝,面折廷爭,人目之以為殿上虎。

  錄曰:愚觀安世之事,而嘆死生有命,君子不可以不安也。以敦卞之威權,而濟之以凶虐,人為之甘心者衆矣。不惟嶺表不能死人,而指教數四,或將到而先斃,或數驛而赦原,後世聞之,祇增一哄。若有使之然者,向使母預憂禍息,則直道不顯。直道不顯,母子之賢,無由而彰。此其蓄縮退汗,固不若明目張膽之得以無怍也。

  尹焞母陳氏。焞常應舉發策,有誅元祐諸臣乞一郡自效,而上惟恐其去,弗許也。仁宗嘗對左右曰:儒者皆用矣,惟虞伯生未顯擢爾。英宗即位,拜住為相,乃言於上,遣使求之,集以憂還。中丞趙世安乘間為請曰:伯生久居京師甚貧,又病目,幸假外任,以便醫。帝怒曰:虞伯生,汝輩不容耶。帝方嚮用文學,集弘才博識,無施不宜,故重聽其去,有如此。

  錄曰:愚觀女士讀書通大義,則有之矣。至《左傳》 歐蘇文,今向學之徒尚猶難之,蚓女子乎。史傳文仲守衡,汲夫婦從,以未有子為禱於南嶽,故集生而文仲異之。嗚呼。生子者,本其氣也。以汲之知人,素本儒流,而楊之睿德,無忝士行,有匹配之賢,而後有嗣續之賢,不待智者可以占知其成就矣,又奚待夢卜之或然歟。

  《御製文集□ 西平侯沐英誥》 曰:功懋懋官,帝王之定制。思親戀舊,人事之常情。曩者朕於擾攘之時,年已二十有五,尚未生兄女,爾沐英因兵受厄,八歲逢難,罔知存活,朕憐其孤幼,撫育如兒,夜臥同相,數番鼾睡於朕懷。後因有子,爾亦長成,以人情天理度之,不晦爾名,使從爾姓,祀爾祖宗。今也不忘爾孩童之狀,以吾無異於爾父,特封為西平侯。爾當思幸逢之初會,休忘釋難之洪恩,知報不窮,究心利濟,永為多福吉哉。

  錄曰:愚觀西平侯與漢之劉肥等耳。肥不旋踵而亡,沐至今猶存,何也。蓋不鑒於齊,無以知漢法之弊;不觀於宗,又何以見明祖之善哉。始焉,提攜撫育,無以異於繼體之愛,終焉,大公至正,卒不隱其疇昔之情。且使得以自復其姓,自彌其祖,不惟遠於稱王稱伯之僭,而曉然功懋懋官之典,真帝王之大智,天理之大公,存之萬世而無弊,又安得下與天同其久,與國同其休哉。則雖有謀臣辯士,無須措一詞。而天章綸泱,不可以不錄也。

  《陳沂畜德錄》 :解學士縉應制題虎顧衆彪圖曰:虎為百獸尊,誰敢觸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顧。文皇素不喜仁宗,感此詩甚思。時仁宗留守南京,頗懷憂虞,因命所親夏原吉即日往迎之。

  錄曰:愚觀此詩,賢於張良之計遠矣。夫父子,天性之親,與敵國謀臣之見不同。敵國互分彼此,參於物而有功;父子本出因心,切於情而難遏。漢祖狙於課臣之見,莫能進其範圖。明宗得乎天性之仁,故能察夫幾諫,千古之下,斯可以觀。

  自#1賦兵得,自募凡百,悉聽所為,有功亦不遽徙,就秩增異。如此,則有材者爭自奮勵,緩急得其死力。時朝議出師,汝談反覆,言不可輕動。既而三京收復,金兵新破,三閫增秩。又蹙額言:邊面無可倚仗,乞超越拘攣,簡拔俊傑,如吳用、周瑜、魯肅、晋任、祖逖、陶侃故事,使之各分方面,連城數十,推轂授權,盡歸賜履,巴蜀一人,荊襄一人,兩淮各一人,一切便宜行事,庶幾伸縮由己,機出於心。朝廷不能用。後二十年,河南果為金守,沿邊諸郡權勢大削,兵事無肯任責者,未幾洛師亦敗,朝論始服其先見云。

  錄曰:愚觀二人當光寧危險之朝,韓史用事之日,更歷黨禍,閉門著迷,自少至老,未嘗去書。嘗論韓非李斯,皆有苟卿之才,以其富貴利惠之心重,故世得而賤之,惟卿獨守其身,不苟希合,士可不自重哉。又曰:外之得以窒五聽雜五目擾吾天君者,以未得貞一而靜之理也。苟得之,導以聲色而不能入,投以寶貨而不能中,扇以功名而不能動,凝然湛然,孰得而干之哉。由是觀之,豈不為一代明哲之士。惜乎,無及于用也。錄之。

  《遼史》 :義宗倍,阿保機長子,幼聰敏好學,外寬內摯。神冊元年,立為太子。及太祖崩,倍知皇太后欲安德光,與覃臣請於太后而讓位焉。曰:大元帥功德高大,中外攸屬,宜主社稷。於是大元帥即皇帝位,是為太宗。太宗既立,以束平為南京,徙倍居之,命王繼遠選建南京碑,倍復起書樓於西宮,作樂田園詩。唐明宗聞之,遣人跨海持書密召倍,倍乃自忖曰:我以天下讓,主上今反見疑。不如適他國,以成吳大伯之名。載書浮海而去。唐以天 儀衛迎,倍坐船殿,衆官陪列。上壽至汴,明宗賜姓束丹,名日慕華,改瑞州為懷化軍,拜節度使,端慎等州觀察使移鎮滑州。倍雖在異國,常思其親,陶安之使不絕。

  錄曰:遼太子倍可謂能知自好矣。惜乎,慕泰伯之名而不求其志,竊季子之跡而不得其意。小山之詩,幾於怨慧;領鎮之意,切於近名;東丹之姓,忽於忘本。被明宗者,父叛子逆,安在其慕華而懷化乎,亦不過行乎夷狄而已。

  弘道錄卷之四十二竟

  #1本節前尚有兩節與前重復,今刪,本節疑有缺失。

  弘道錄卷之四十三

  智

  夫婦之智

  《家語》:叔梁紇娶於魯之施氏,生女九人,無男;其妾生孟皮,病足。叔梁紇曰:雖有九女而無適,是無子也。乃求婚於顏氏,顏氏有三女,小曰徵在,顏父問三女曰:陬大夫雖父祖為卿士,然先聖之裔也。今其人身長九尺,武力絕倫,吾甚貪之。雖年長性嚴,不足為疑,三子孰能為之妻。二女莫對,徵在進曰:從父所制,將何問焉。父曰:即爾能矣。遂以妻之。

  錄曰:司馬遷是非頗謬於聖人,豈惟繆哉,其誕也甚矣。夫《論語》而後《家語》,亦可徵矣,何為狎侮若是哉。徵在之賢聖自任,上古未之聞也。乃謂之野合而生,至云疑其父墓處,母諱之,豈其然哉,豈其然哉。

  或曰: 遷之時,《家語》未嘗出。然則《鄭氏通志》、《家語》出矣。雖知正馬遷之失,而未能及徵在之事,則猶夫故也。錄之。

  《論語》:子謂:公冶長可妻也,雖在縲絏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子謂:南容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兔於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

  錄曰:愚觀孔門女,女何倦倦於縲絨刑戮乎。蓋婦道從人者也。其吉凶榮辱,終身以之,所仰望於良人至切也。故惟願執手偕老,而深懼中道有乖,雖聖人不得不為之動慮也。以是為訓,魯猶有殺妻求將者,有戲婦受金者,孰謂二子之事,不可為後世之法哉。

  《列女傳》:魯大夫柳下惠之妻也。惠處魯三黜而不去,憂民救亂。妻曰:無乃瀆乎。君子有二恥:國無道而貴恥也,國有道而賤恥也。今當亂世,三黜而不去,何與。惠曰:滔滔之民,將陷於害,吾安能已乎。且彼為彼,我為我,雖祖楊裸程,安能汙我。故油油然與之處。惠既死,門人將諫之,妻曰:二三子不如妾知之也。乃誅曰:夫子之不伐兮,夫子之不竭兮,夫子之信誠而與人無害兮,屈柔從俗不強察兮,蒙耿救民德彌大兮,雖遇能黜終不蔽兮,豈弟君子永能厲兮。謚宜為惠,門人從之,莫能竄一字。

  魯黔婁先生之妻也。先生死,曾子與門人往弔之,其妻出戶,曾子上堂,見先生之尸在牖下,枕塹席橐,縊袍不表,覆以布被,手足不盡,斂覆頭則足見,覆足則頭見。曾子曰:斜引其被,則斂矣。妻曰:斜而有餘,不如正而不足也。先生以不斜之故,能至於此。生時不邪,死而邪之,非先生意也。曾也,何以為謚。其妻曰:以康為謚。曾子曰:先生在時,食不克口,衣不蓋形,死則手足不斂,旁無酒肉。生不得其義,死不得其榮,何樂於此而謚為康乎。其妻曰:昔魯君嘗欲授先生政,以為相國,辭而不為,是有餘貴也。君賞賜之粟三十鍾,先生辭而不受,是有餘富也。彼先生者甘天下之淡味,安天下之卑位,不戚戚於貧賤,不听听於富貴,求仁而得仁,求義而得義。其謚曰康,不亦宜乎。曾子曰:唯斯人也,而有斯婦。

  錄曰:愚觀刑於之化,不獨文王已然,大夫之家亦然也。柳下之鎰,雖門人莫能移;黔婁之樂,雖曾子有未達。彼博學大儒,曾不如匹夫匹婦之見乎。其所觀感者,深矣,智乎哉,二婦乎。其令德求教者乎,雖有富貴不足多也。

  陶大夫答子妻也。答子治陶三年,名譽不興,家富三陪,其妻敬諫不用。居五年,從車百乘歸休,宗人擊牛而賀之,其妻獨抱兒而泣,姑怒曰:何其不祥也。婦曰:夫子能薄而官大,是為嬰害,無功而家昌,是謂積殃。共楚令尹子文之治國也,家貧國富,君敬民戴,故福結於子孫,名垂於後世。今夫子貪富務大,不顧後害。妾聞南山有玄豹,霧雨七日而不下食,欲以澤其毛而成文章也,故藏而遠害。犬截不擇食,以肥其身,坐而須死耳。今夫子治陶,家富國貧,軍不敬,民不戴,敗亡之徵見矣。願與少子俱脫。姑怒,遂棄之。處暮年,答子之家果以盜誅,唯其母老以免。婦乃與少子歸養,姑卒終天年。

  錄曰:愚觀答子之妻,其有道者乎。夫唯聖人,而後能知盜。非聖人,則雖有天下國家之責者,尚不能知,而況於匹夫匹婦乎。夫盜,非必人伐之也,夫人而自伐也。今天下能薄而官大,無功而家富者,幾何人哉。竊恐齊人猶尚羞之,何況答子乎。故君子不可以不之戒也。

  樂羊子之妻者。羊子遠尋師學,一年來歸,妻跪問其故,羊子曰:久行懷思,無他異也。妻乃引刀趨機而言曰:此織,生自蠶繭,成於機杼,一絲而累,以至於寸,累寸不已,遂成丈匹。今若斷斯織也,恥損失成功,稽廢時月。夫子積學,當曰知其所亡,以就懿德。若中道而歸,何異斷斯織乎。羊子感其言,復還終業,遂七年不返。

  錄曰:樂羊子之學,不見經傳。若以為聖賢之學,鈴造誠篤之地,若以為世俗之學,鈴成精確之風,古人孳孳不息,其動勵有如此。然則今人玩棄日月,自甘面牆者,真匹婦之不若歟。

  《左傳》:楚屈瑕伐羅,國伯比送之,曰:莫放必敗,舉敗高,心不固矣。遂見楚子曰:必濟師。楚子辭焉。入告夫子鄧曼,鄧曼曰:大夫其非衆之謂,其謂君撫小民以信,訓諸司以德,而威莫放以刑也。莫敖狙於蒲騷之役,將自用也。必小羅,君若不鎮撫,其不設備乎。夫固謂君訓衆而好鎮撫之,召諸司而勸之以令。莫敖不然,夫豈不知楚師之盡行也。楚子使賴人追之,不及。莫放狗于楚曰:諫者有刑。及鄗,亂次以濟,遂無次,且不設備。及羅,羅與盧戎大敗之,莫敖縊於荒谷。楚武王荊尸,授師子焉,以伐隨。將齊,入告夫人鄧曼曰:余心蕩。鄧曼嘆曰:王祿盡矣。盈而蕩,天之道也。先君其知之矣,故臨武事,將發大命,而蕩王心焉。若師徒無虧,王薨於行,國之福也。王遂行,卒於構木之下。

  錄曰:愚觀鄧曼之言,蓋不以私廢公,不以恩掩義,且能知社稷為重,君為輕。夫是而言,必有中也。夫禎祥妖孽,動乎四體,善必先知,不善鈴先知。莫敖之舉趾,楚武之心蕩,其禍鈴矣。奈何楚子之弗察也。羅之伐,隨之盟,祇以自速其亡耳。善乎,宋光獻太后曰:得之,則南面受賀;不諧,則萬里生靈所係。嗚呼。苟有先事之諫,或將緩於滅鄧之禍矣。曾謂鄧曼之智,而弗及乎此。

  晋文公出亡過曹,曹共公不禮焉,僖負羈之妻謂其夫曰:君無禮於晉公子,吾觀其從者皆賢人也,若以相,公子反晋國,必得志於諸侯,而誅無禮,曹其首也。子盍早自貳焉。乃績公子壺餮,而加璧焉。文公受餮返璧。三年晉師伐曹,克之三月,丙午入,數之以其不用僖負羈,而乘軒者三百人也,且日獻狀令無入僖負覆之官,!而免其族,報施也。

  錄曰:愚觀蚌蟒之詠,而知曹國之亡,豈非以其玩細娛,而忘遠慮乎。績餮置璧,所謂遠慮也。薄觀駢脅,所謂細娛也。時小人道長,氣燄繁盛,而君子道消,夫婦食貧。外之威儀服美,雖楚楚而可愛,而內之羞惡是非,實則亡之已久。此其匹夫匹婦殷勤繾緒而不舍也。後之鑒焉者,慎無以國之大計,而為人私報焉,則得矣。

  《漢書》:高祖有疾,呂后問曰:陛下百歲後,蕭相國既死,誰令代之。上曰:曹參可。問其次,曰:王陵可,然少戇。陳平可以助之。陳平智餘餘,然難獨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者必勃也。可令為太尉。呂氏復問其次,上曰:此後亦非乃所知也。

  錄曰:帝之興劉,悉資于羣策之力,而其安劉,乃出於獨見之明,帝豈不能預科而先事圖之歟。惠帝之懦弱,而吳楚之衆大,韓彭之捐謝,而大漢之孤?,不有雋后,其何能淑,所謂將欲取之,必固與之者也。乃若北軍之典,不難于子弟之親;平勃之智,多見於股肱之日,后亦豈不能曲防,而每事從之歟。國難之方張,而王室之新定,婆噲之解禍,而產祿之盛強,若匪元功,必生他變。所謂將欲取之,必固與之者也,皆帝后之智也。

  昌邑王賀即位淫亂,大將軍霍光與車騎將軍張世安謀,欲廢賀,議已定,使大司農田延年報丞相楊敞,敞驚懼不知所言,汗出浹背,徒曰唯唯而已。年出更衣,夫人遽從東廂謂敞曰:國之大事。今大將軍議已定,使九卿來報君侯,君侯不疾應,與大將軍同心,猶與無决,先事誅矣。延年更衣還,敞夫人與延年參語,許諾請奉大將軍教令。

  錄曰:愚觀敞妻之言,而嘆昌邑狂諄無謀之甚也。夫廢立,何事也,丞相,何官也。大將軍可使人傳道其言,敞夫人可與人參互其語。且當國助危疑之際,敞身居相位,不居政府,而居相家,設有如宋昌、張武者,在昌邑之側,則光之計又不得行;光之計不行,敞延年無譙類矣。然則敞夫人幸而中,夏侯勝不幸而不中耳。其於智也,何有。

  馮昭儀者,右將軍奉世之女也。建昭中,上幸虎圈鬥獸,後宮皆從。熊逸出圈,攀檻欲上殿,左右貴人昭儀皆驚走,而馮捷好直當熊而立,左右格殺熊。天子問捷好,人情皆驚懼,何故獨當熊而立。對曰:妾聞猛獸得人而,妾恐至御坐,故以身當之。帝大嗟,以此益重重焉。

  錄曰:此炎祚當微之兆,漢嗣將絕之徵,不足為昭儀重,實可為當時惜也。夫垂堂之訓,千金之子尚然夢熊之祥,斯干之詩可驗,未聞狎猛獸以為樂,當熊立而無懼者也。夫熊可夢也,不可見也,無故而逸出,枉其兆矣。不旋踵問,趙昭儀者出,雖毓育不殊,而禎祥屢閼,豈非熊逸之明驗歟。

  《東漢書》:明帝建初元年,欲封爵諸舅,因大旱,言者歸咎寡恩之故。有司復奏宜依舊典,太后不許,詔曰:凡言事者,皆欲取媚以要福耳。昔王氏五侯同曰俱封,其時黃霧四塞,不聞澍雨之應。又田蚡、竇嬰寵貴橫恣傾覆之禍,為世所傳。故先帝防慎舅氏,不令在樞機之位。吾豈可上負先帝之旨,下虧先人之德,重襲西京敗亡之禍哉。固不許。帝省詔,嘆息曰:漢興,舅氏之封侯,猶皇子之為王也。太后誠存謙虛,奈何令臣獨不加恩三舅乎。報曰:吾反覆念之,恩令兩善,豈徒欲獲謙讓之名,而使帝受不外施之嫌哉。常觀富貴之家,祿位重疊,猶再實之木,其根必傷。夫至孝之行,安親為上。今數遭變異,穀價數倍,憂惶晝夜,不安坐外,而欲先管外封,違慈母之拳拳乎。吾素剛急,有胸中氣,毋違逆也。帝乃止。

  錄曰:愚觀明德之固遜,蓋以深懲既往之事也。夫明珠蒼苗虛名之累耳,先帝豈真不明耶。懲於匿情求名,故不得以疑似忘之。襲爵列王,實事之驗耳,當時豈誠不思耶。戒於黃霧四塞,故不得以常事忽之。厥後明帝守此,遂於雲臺之繪,亦省椒房之親,夫婦母子之問,一體而無違矣。

  和熹鄧皇后年五歲,祖母太夫人愛之,親為剪髮,年高目暝,誤傷其額,流血不言,左右怪之,曰:非不痛也,難傷老人之意,故忍之耳。十二通《論語》諸書,志在典籍,不問居家之事,家人號曰:諸生。及長選入宮,姿顏妹麗,絕異於眾。嘗有疾,帝令母兄入親醫藥,后言官禁至重不願。帝曰:人皆以數入為榮,汝反以為憂乎。是時方國貢獻兢求珍異之物,自后正位中宮,悉令禁絕。帝每欲官爵鄧氏,后輒哀請,故兄隱終帝世,不過虎賁中郎。及為大后,有幸人吉成枉以巫蠱,事下掖庭考訊,后以先帝待之有恩,呼見竅實,果御者所為,莫不嘆服,以為聖明。常以鬼神難徵,淫祀無福,悉罷諸祠官。又微和帝弟,濟北河間王子男四十餘人,鄧氏近親子孫三十餘人,並為開邸,教學經書,躬自監詆,如永平故事,以先公既以武功書之竹帛,兼以文德教化子孫,故能備束脩,不觸憲綱也。

  錄曰:人謂鄧后稱制,終身號令自出,至使嗣主側目斂椎,直士懷懣逢戮。然而班母一說,闔門辭事,愛姪微愆,髡剔謝罪,亦可謂明矣。至建光之後,王柄有歸,遂乃名賢戮辱,便佞黨進。故知持權引謗,所幸者非已;焦心卹患,自強者惟國。君子固不可一青而絕天下之母也。錄之。

  《三國志》:破虜將軍昊氏,孫堅妻也。堅少輕校,昊氏親戚將拒焉。夫人曰:何愛一女而以取禍乎。遂許為婚,生男,即策與權也。策嘗以功曹魏謄作意,將殺之。夫人倚大井,謂曰:汝新造江南,方當優賢士,拾過錄功。魏功曹在公,盡規汝。今曰殺之,則明曰人皆叛汝。吾不忍見禍之及,當先投此井。策大驚,遽釋謄。及權少年統業,夫人助治軍國,甚有裨益。曹操下書責權任子,權將遣之。周瑜詣夫人曰:今吳承父兄之資,統六郡之衆,兵精糧多,將士用命,鑄山煮海,境內富饒,有何逼迫而欲送質子乎。夫人曰:公瑾議是,遂不敢乎。尊稱太后,薨復引見張昭等,屬以後事。從此處驍悍果烈,有兄策風,妻徐氏明慧,兼曉卜筮。時權殺吳郡太守盛憲,憲故吏媽覽欲為報條,栩左右亦欲為逆。適諸縣令長會遇,斕將為束道生,語徐氏卜之,徐言卦不能嘉,可須異曰,斕不聽,乃大會賓客,因被酒,遂為左右逆者所殺。覽入居府中,悉取嬪妾,復欲逼徐,徐恐逆之見害,乃給之曰:須晦曰設祭除服。覽許之。潛使親信語舊將孫高、傅嬰,復密呼侍養二十餘人,潛伏併謀。至期祭畢,除服薰衣,別施帷帳,以伺覽,遣人請之,無復疑慮,遂盛餚而入,徐出迎覽,纔下拜即呼,高嬰等出,執殺覽。徐返績絰,奉覽首以祭斕墓,舉軍驚駭以為神異。

  錄曰:策之欲殺魏謄,即權之忌殺盛憲也。徐之卜止其夫,即吳之苦諫其男也。策幸而聽於未禍之先,栩不幸而忽於將傾之際,政使母之智略獲伸,哀榮終始,而妻之明慧徒切,卒以喪亡悲夫。雖然以一女流而機變權譎,不屈不撓,非惟報夫之讎,且能全婦之節,正《易》所謂怛其德,貞,婦人告,夫子凶者也。徐氏之筮,蓋明乎此。

  《晋書》:華耽妻辛氏,字憲英,魏侍中毗之女也,聰朗有才鑒。初,魏文帝與陳思王不協,及立為太子,抱毗頭曰:辛君知我喜否。毗以告英,英曰:太子代君主宗廟社稷,禮宜憂戚,今反喜,何以能久。及弟敞為大將軍曹爽參軍,宣帝將誅爽,因其從魏帝出,而閉城門。敞懼問英曰:天子在外,太傅閉城門,人云將不利國。英曰:以吾度之,太傅殆不爾,此舉不過以誅爽耳。然則敞無出乎。英曰:安可以不出職守,人之大義也。凡人在難,猶或恤之,汝從眾而已。敞遂出。宣帝果誅爽。事定後,敞嘆曰:吾不謀於姊,幾不獲於義。其後鍾會為鎮西將軍,英謂從子祐曰:鐘士季何故西出。祐曰:將為滅蜀也。英曰:會在事縱恣,非持久處下之道,吾畏其有他志也。會將行,請其子瑪為參軍,英憂曰:難至吾家矣。瑪固請於文帝,不許。英謂瑪曰:行矣。戒之,古之君子,入則致孝於親,出則致節於國。在職思其所司,在義思其所立,不遺父母憂患而已。軍旅之間,可以濟者,其惟仁乎。會至蜀,果反。瑪竟以全歸,其明智如此。

  錄曰:愚觀辛氏之婦,非但料事多中而已。其所言魏立之立,得失之大權也;曹爽之誅,禪代之大幾也;鍾會之亂,治忽之大務也。君臣上下,內外親練之問,若燭炤而分其黑白,權衡而察其輕重,當世之所謂大人君子,反有所不逮焉。嗚呼。是可以閨門之彥求之乎。

  王渾妻鍾氏,字琰,魏太傅縣曾孫也,父徽黃門郎。琰數歲能屬文,及長聰慧弘雅,博覽記籍,美容止善嘯味,禮儀法度為中表所則。既適渾,生濟。嘗夫婦並坐,濟趨庭而過,渾欣然曰:生子如此,足慰人心。渾弟淪女,亦才淑,為求賢夫。時有兵家子甚俊,濟欲妻之,白瑛,瑛曰:要令我見之。濟令此兵與旱小雜處,瑛自幃中察之,謂濟曰:誹衣者,非汝所拔乎。濟曰:是也。瑛曰:此人才足拔萃,然地寒壽促,不足展其器用,不可與婚。遂止。其人數年果亡。瑛明鑒遠識,皆此類也。

  錄曰:以艇之淵識而有渾,以瑛之鑒裁而有濟。一家之中,父父子子,夫夫婦婦,可謂盛矣。王氏之興,不亦宜乎。渾弟妻郝氏,亦有德行。琰雖貴門,與郝雅相親重,郝不以賤下玫,瑛不以貴陵郝。時人稱鍾夫人之禮,郝夫人之法云。

  杜有道妻嚴氏,字憲,貞淑有識量。夫早亡,一子植、女韓並孤藐。憲雖少,誓不改節,撫育子女,教以禮度,植遂顯名,韓亦淑德,傅玄求為繼室,憲便許之。時玄與何晏、鄧颺不睦,晏等每欲害之,故人莫肯與婚,及憲許玄,內外以為憂,曰:何鄧執權,必為玄害,亦猶排山壓卵,以湯沃雪耳。憲曰:爾知其一,未知其二。晏等驕侈,必當自敗。吾恐卵破雪銷,行自有在。後果為宣帝所誅。植任至南安太守。從兄預為秦州刺史,被誣徵還,憲寓書戒之,俾含垢忍辱,當至三公,預果為儀同三司。玄前妻子成,年六歲隨其繼母省憲,憲謂成曰:汝千里駒也,必當遠至。以其妹之女妻之,後亦有名海內。其人知之鑒如此。

  錄曰:愚觀嚴氏之母,其德慧術智,豈尋常所可及哉。其料何鄧之敗,匪但專門管轄常言:鄧之筋不束骨,此為鬼躁;何之血不華色,此為鬼幽是也。而器長虞之才,豈伊文士穎川庚純常嘆傳咸之文,近乎詩人之作是已。一則斷之以理,一則察之以行。然果何以得此哉。正以在己者存之乎疢疾,故在天者玉之乎成人。蓋不但孤臣孽子,而寡妻貞婦,亦莫不然矣。

  劉殷妻張氏。殷博通經史,惆儻有濟持之志,儉而不陋,清而不介,鄉黨親族莫不稱之。司空齊王攸僻為橡,征南將軍羊枯召參軍事,皆以疾辭。時同郡張宣子,識達之士也,勸殷就徵,殷曰:當今二公,有晉之楝楹。吾方希達,如梡橡耳。不憑之,豈能立耶。殷有王母在堂,既應他命,無容不竭臣禮,便不得就養,此子輿所以辭齊大夫也。宣子曰:如子所言,豈庸人所識哉。遂以女妻之。始宣子並州豪族,家富於財,其妻怒曰:我女年甫十四,姿識如此,何慮不得為公侯妃,而遽以妻殷乎。宣子曰:非爾所及也。誠其女曰:殷至孝冥感,兼才識超世,此人終當遠達,為世名公,汝其謹事之。張氏性亦婉順,事王母以孝聞,奉殷如君父焉。生七子,五子各授一經,一子授太史公,一子授《漢書》,一門之內,十業俱興。北州之學,殷門為盛。

  錄曰:古以孝康舉人,故感革錫粟之事見本傳,今不錄。紛紛簡冊不足勤也。而宣子之達識,至正婚姻於交談之間。此真聽言觀行之美,愛女者取以為法可也。至五子各授一經,一子授太史公,一子授《漢書》,

  一門之內,七業俱興,此尤所當法云。《宋史》:章獻明肅劉皇后性警悟,曉書史,聞朝廷事,能記其本末。真宗退朝閱天下封奏,多至中夜,后皆預聞宮闈事,有問,輒傳引故實以對,帝深重之。天禧四年,帝久疾,居宮中,事多庾於后。真宗崩,為皇太后,軍國重事,權取處分,帝與太后同御承明殿,稱制十一年。雖政出宮闈,而號令嚴明,恩威加天下,左右近習少所假借,未嘗妄有改作,內外賜與有節。舊賜大臣茶,有龍鳳?。太后曰:豈此人臣可得。命有司別製賜。族人御食,必易以釦器,曰:尚方器,勿使入吾家也。

  錄曰:宋母后臨朝稱制始此,而錄之何也。《易》之《家人》曰:富家大吉,順在位也。是時以帝則疢矣,以太子則沖矣,苟無后之明智,天下孰從而理乎。帝之深重,良有以也。始出臨朝,向無故事,苟效漢唐覆轍,宋室何由而政乎。后之所為,不可誣也。今居正而不失為下之體,承天而不違時行之道。方仲弓請立劉氏廟,則拒之;程琳獻武后臨朝圖,則絕之。他如劫漕臣之羨餘,易上方之器用,從宰執之深慮,加官殯之恩禮,皆國家大事故,亦不得而外之也。

  仁宗曹皇后性明智,頗涉經史,善飛白書。慶曆八年閏正月,帝時以望夕再張燈,后諫止。後三曰,衛卒數人作亂,夜越屋,叩寢殿,后方侍帝,聞變遽起,帝欲出,后閉閣擁特,趣呼都知王守忠,使引兵入,后度賊必從火,陰遣人挈水,踵後果舉炬焚簾,水隨滅之。是夕所遣官侍,后皆親剪其髮,諭之曰:明曰行賞,用是為驗。故爭盡死力,賊即擒滅。閣內妾與卒亂,當誅,祈哀幸姬,帝貸其死,后請論如法,曰:不如是,無以肅清禁掖。英宗方四歲,后批鞠周盡,迨立為嗣,贊策居多。帝夜暴崩,后悉斂諸門鑰真於前,召太子入。及明,宰臣韓琦等至,奉英宗即位。帝感疾,請權同處分軍國事,御內東門小殿聽政,大臣奏事有疑未決者,則曰:公輩更議,未嘗出己意。中外章奏曰數十,一一能紀綱要檢怩。曹氏及左右臣僕毫分不以假借,宮省肅然。

  錄曰:明肅之臨朝,有意於干政也。故內有周懷政、楊崇勳、楊懷告之亂,外有丁請、錢惟演、曹利用之謀。苟無王曾之正色,未見其善始令終也。光憲之臨朝,無意於攬權也。故大臣曰奏事,有疑未次者,則曰公輩更議之,未嘗出以己意,雖無韓琦之危言,未見其責戀權勢也。以是相傳為法。

  英宗高皇后仁明有智。神宗累欲為高氏營大第,后不許。久之斥望春門外隙地以賜,凡營繕百役悉出太后,不調大農一錢。帝不豫,宰執王珪等入問疾,后泣,撫哲宗曰:兒孝順,自官家服藥,未嘗去左右,喜學《書》,誦《論語》。乃令見珪等,是曰策為皇太子。及蔡確貶,后謂大臣曰:元豐末,吾以今皇帝所書,出示王珪。珪奏賀,遂定儲極。且以子繼父,有何間言。而確自謂有定策功,妄扇事端,規為異時眩惑地,吾逐之。此宗社大計,姦邪怨謗,所不暇恤也。從父遵裕坐失律抵罪,蔡確獻諛乞復其官。后曰:遵裕靈武之役,塗炭百萬,先帝中業得報,驚悸徹旦,不能寐馴,致大故。禍由遵裕,得免刑誅,幸矣。吾何敢顧私恩,而忘大義。宋用臣既斥,朴乳媼入言,冀得復用。后見其來曰:汝來何為,得非為用臣等 遊說乎。且汝尚欲如曩曰求內降干撓國政耶。若復爾,吾當斬汝。自是內降遂絕。及不豫,呂大防、范純仁等問疾,后曰:試言九年問,會施恩高氏否。只為至公,一男一女病且死,皆不得見。言訖淚下曰:曰前往事,先帝追悔,每每至於泣下。此事官家宜深知之。又曰:正欲對官家說破,老身沒後,必多有調戲官家者,宜勿聽之。公等亦宜早退,令官家別用一番人。乃呼左右,問:曾賜出社飯否。公各去喫一匙社飯,明年社飯時思量老身也。

  錄曰:愚觀宋宣仁太后臨沒格言,可為三復流涕也。因考北魏馮太后,俱以祖母臨朝,而宣仁有十善,馮后有十罪。何謂十善,仁明一也,慈烈二也,□ 任賢三也,敬故四也,除苛政五也,罷新法六也,安內境七也,戢邊地八也,不受正衙朝賀九也,絕外家私恩十也。是孰非可思者乎。何謂十罪,擅權一也,稱制二也,失行三也,私寵四也,鷓君五也,專殺六也,忌主英敏七也,盛寒閉主不食八也,聽宦官語九也,杖主數十十也。是孰非可恨者乎。然而一下 社飯未寒,力排旁午,一則金冊告鐲,哀毀不息者。良由魏用夏變夷,故抑切需需之懷,宋將變于夷,故不啻擾擾之惑。雖則人事之失,亦天運使之然也。不然祖孫一體,后以言之諄諄,而帝聽之藐藐,其智者之謂夫,調戲之謂失。

  《宋名臣錄》:富鄭公韓國夫人晏氏,元獻公女也。弼初遊場屋,穆脩謂之曰:進士不足以盡子才,當以大科名世。適有旨以大科取士,時弼父言官耀州,將西歸,范文正遣人追之,可亟還至京師,見文正辭以未嘗為此學。文正曰:已聞諸公□ 薦君矣。久為君闢一室,皆大科文字,可往就館。時元獻為相,求婚於文正。文正曰:公女若嫁官人,仲淹不敢知。必欲國士,無如富弼者。元獻一見,大愛重之,即議婚。弼遂以賢良方正登第。初言為呂文穆公門客,一曰白文穆曰:兒子十許歲,欲令入書院,事廷評太祝。文穆許之。及見,驚曰:此兄他曰名位與吾相似,而勳業遠過於吾。令與諸子何學,供給甚厚。後弼果至宰相。時稱三公知人,無黍於晏氏云。

  錄曰:愚觀塵埃物色之設,雖曰難希。而絞龍麒驥之需,自當有辨。特以三公一則不因門客之微而私其子,一則不以宰相之貴而吝其女,一則不避嫌疑之進而薄其徒。卒之鸞凰並耀,冰玉交輝,棟梁媲美,家國天下均有所賴。若此等事,卓然罕矣。錄之。

  弘道錄卷之四十三竟

  弘道錄卷之四十四

  智

  昆弟之智

  《孟子》:萬章問曰:爾,治。忸怩。舜曰:惟玆臣庶,汝其於予不識舜不知象之將殺己與。曰:奚而不知也,象憂亦憂,象喜亦喜。陳賈曰:周公使管叔監殷,管叔以殷畔也。有諸。孟子曰:然。曰:周公知其將畔而使之與。曰:不知也。然則聖人且有過與。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過,不亦宜乎。

  錄曰:權者,聖人之大用;而智,乃行權之大本。權非大聖人有所不用,智非大聖人有所不由,各要其至而已矣。象之時,舜非不能行權也,而九男二女百官牛羊,其心方且如窮人無所歸,故象憂亦憂,象喜亦喜,非真智不足也,為是以順乎親耳。管蔡之時,周公非不能用智也,而王室初定,頑民尚多,其心詛忍薄其親耶,故始以監殷,終以討畔,非真仁不足也,為是以安王室耳。後世若不行太原之賞,當予而不予,以致痴兒之慚忿,信虛讓之詞;當次而不決,以致喋血之大變者,其仁與智胥失之矣。

  《易明夷》:利艱貞,晦其明也。內難而能正其志,箕子以之。

  錄曰:《書》云:我其發出住,吾家耄遜于荒。所謂外晦其明也。自靖人,自獻於先生,所謂內守其正也。此古之聖人既明且哲,以呆其身,轉人之眩其智識而中實不足者,不可同曰語矣。

  《左傳》:惠公元妃孟子。孟子卒,繼室以聲子,生隱公。宋武公生仲子,叫子生而有文在其手,曰:為魯夫人。故仲子歸於我,生桓公。而惠公薨,是以隱公立而奉之。

  錄曰:愚觀隱柜之事,譬之嬰兒嬉戲,投之巢,而三與之,三取之,可為千古之一笑也。夫大義之不明,與幾事之不密,均之為不旨包。慧公元妃卒,則聲與仲皆妾也。而掌上之文,所當略。蚓公薨,叉無治命,則隱與桓皆庶也,而慕義之名,所當遠此義也。既不能然,則不免小人之窺伺,尤當倡明大義,追改前失,使名正言順,本拔源塞,則羽父之惡不敢肆,而桓亦或安於其分矣。此幾也,二者皆失,而猶怡然不見其禍,吾不知隱公之為心也。孔子曰: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胡傳亦曰:猶辯之,弗早辯也,其何能淑也夫。

  蔡桓侯卒,蔡人召蔡季于陳。季,字也,蔡侯之弟。秋,蔡季自陳歸于蔡,蔡人嘉之也。按何氏:蔡封人無子,季次當立,封人欲立獻舞而疾季,季辟之陳。封人卒,乃歸奔喪,無怨心,以賢而字之。

  錄曰:可以止而不止,可以速而不速者,隱公也。予如無予,奪如無奪者,穆公也。可以去則去,可以止則止,可以取則取,可以舍則舍者,蔡季也。夫是,而莫不賢智之也。

  莊十一年秋,宋大水,公使弔焉,曰:天作淫雨,害於粢盛,若之何不弔。對曰:孤實不敬,天降之灾。又以為君憂,拜命之辱。臧文仲曰:宋其興乎,禹湯罪己,其興也悖焉。桀紂罪人,其亡也忽焉。且列國有凶,稱於禮也。言懼而名禮,其庶乎。既而聞之,曰:公子御說之亂也。臧孫達曰:是宜為君,有恤民之心。

  錄曰:臧文仲以宋罪己而興,其然乎。夫大水之徵,君弒之象也。與其罪己而獲虛名,孰若反躬而追實禍乎。夫通而無禮,亂之首也;虜而諱惡,忌之媒也。閔之自侮自伐,故天降之辜,如影之從響,非有心恤民之謂也。

  楚子伐陸渾之戎,遂至於錐,觀兵於周疆。定王使王孫滿勞楚子,楚子問鼎之大小輕重焉。對曰:在德不在鼎。昔夏之有德也,遠方圖物,貢金九牧,鑄鼎象物,而為之備,使民知神姦。故民入川澤山林,魑魅罔兩,莫能逢之,用能協於上下,以承天休。桀有昏德,鼎遷於商,載紀六百;商紂暴虐,鼎遷於周。德之休明,雖小,重也。其姦回昏亂,雖大,輕也。天祚明德,有所底止。成王定鼎於郊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

  錄曰:愚觀王孫滿之智,足以有為;然而不為者,不自強也。孟子曰:國家閑暇,及是時,明其政刑,雖大國必畏之矣。《詩》云: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調繆牖戶。今此下民,或敢侮予。楚為無道,僭替諸華,蛇豕之心,虎狼之威,夫豈不聞之。苟周之君臣誠能貴德尊士,而使賢者在位,能者在職,楚方心服之不暇,奈何札子矯命,毛蘇亂邦,僭殺奸戮,辱孔甚矣。雖能獲自外之口,無以奮自強之謀,卒至子朝之奔楚,鼎之不鼎,亦可見矣。

  伍尚弟員,奢之子也。楚平王執奢費,無極曰:奢之子材,若在,必憂楚國,盍以免其父召之,必來。王使召之,尚謂員曰:爾適吾,我將歸死,吾智不逮。爾聞免父之命,不可以莫之奔也。親戚為戮,不可以莫之報也。奔死免父,孝也。度功而行,仁也。擇任而往,智也。爾其勉之。奢聞員不來,曰:楚君大夫其旰食乎。

  錄曰:員之倒行而逆施,固未嘗無憾也。至於無極,吾不知其所責何也。夫新臺之玷,青蠅之汙,小弁之怨,珍瘁之憂,稔惡至此,亦云極矣。胡為乎。又以其子才,而督之報乎,欲絕禍本,而祇以長之費之,亡無曰矣。知其有吳而為之鼓其興,知其有禍而為之扇其瀾,員之不奔,安在其不奔乎。是故無免父之召,或可緩伐楚之謀;無棠君之奔,未叉速子胥之去。天之好還,理之從響,莫可以知其然也。

  《通鑑》:田單者,齊宗人子也,為臨淄市緣。燕人攻安平,單使其宗人皆以鐵籠傅車轎。及城潰,人爭門而出,皆以軸折車敗,為燕所擒,獨單以鐵籠得免,遂犇即墨。時齊地皆屬燕,獨莒、即墨未下,樂毅乃并右軍前軍以圍莒,左軍後軍圍即墨。即墨人曰:安平之戰,田單宗人以鐵籠得全,是多智習兵。因共立為將以拒燕。

  錄曰:毅之剋破七十餘城,而兩城不能技,其故何歟。曰:此孟子一言已决,何俟諸說之紛紛也。夫燕齊之禍久矣。其始也,罪止一子之耳,固無所與於其宗廟社稷也。其終也,罪止一泯王耳,亦無所與於其宗廟社稷也。使誅一子之,求其所以代子之者,固不為齊有也;戮一泯王,求其所以代泯王者,亦不為燕有也。奈之何,二國之不然也。其伐之也,不以置君為重,而以至燕為利。故其報之也,亦不以好還為念,而以又得為功。使如孟子之言,則且無樂毅之事,而何莒即墨之云哉。璧之鄉鄰有訟者,舍其心之所冤,而持其陰之所重,則經歲累年而不次,爻待劫而反之,而後可理也。厥後田單復齊之所有,而不騖燕之所入,而後燕齊之禍息。是可以為智,初不在於鐵籠之計也。

  智果者,宣子之弟也。初宣子之子瑤將立以為後,果曰:不如宵也。瑤之賢於人者五,其不逮者一也。美鬚長大則賢,射御足力則賢,仗藝畢給則賢,巧文辯惠則賢,彊毅果敢則賢,如是而甚不仁。夫以其五賢陵人,而以不仁行之,其誰能待之。若果立瑤也,智宗必滅。弗聽,智果乃別其族於太史,自為輔氏。

  錄曰:哲哉,智果乎。其論瑤也,若决著龜,奈何宣子之不察也。夫仁道不明久矣,以盧之令令,而謂之美且仁,則瑤之賢不可謂仁乎。然而不察乎其心也,則桀非不巧文辯慧,紂非不強毅果敢,狄非不美鬚長大,段非不射御足力,而南官長萬非不技藝畢給也。是以仲尼之門無道五賢之事者,而惟仁以為之本。不仁,則百姓不足續為。是故歟以三家分晋之時,人心亡矣。又可居下流哉。果之別族為輔氏,惡天下之惡歸之也。

  《漢書》:劉德者,休侯富之子也。少有智略,數言事,召見甘泉官。武帝名之曰:千里駒。昭帝初,為宗正丞,遷大中大夫,復為宗正雜案上官。蓋主事,德常持老子知足之計。妻死,大將軍光欲以女妻之,謝不敢娶,畏盛滿也。常責蓋長公主起居無狀,恨之。公主孫譚遮德,自言侍御,以為光望不受女,承指劾德,誹謗詔獄,免為庶人。光聞而恨之,復白召德守青州刺史,復為宗正。宣帝立,以定策功賜爵關內侯,又以親親行謹厚封為陽城侯。為人性寬厚,好施生。每行京兆尹,事多所平反。家產過百萬,則以振昆弟賓客食飲,曰:富民之怨也。

  錄曰:《大學》傳曰: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貨悖而入者,亦悖而出。戊固悖矣,禮亦未為得也。不旋踵而延壽遂亡,此悖入之息也。富之自歸京師,不兢闢國,可謂慎德矣。故其子亦知止足,是知吉凶禍福之端,乃忠信驕泰之別,從古聖賢决之已熟,不但老氏而然也。

  漢宣帝元康五年,元帝為太子,疏廣為太傅,受為少傅,從昆弟子也。太子年十二,通《論語》、《孝經》。廣一曰謂受曰:吾聞知足不辱,知止不殆,今吾官至二千石,宦成名立。如此而不去,懼有後悔。即日俱移病,上疏乞骸骨土,皆許之,加賜黃金二十斤,皇太子贈五十斤,公卿故人設祖道供張束都門外,送者車數百兩,道路觀者皆曰:賢哉二大夫。或嘆息,為之下泣。歸鄉里,賣金置酒,請族人故舊,賓客相與娛樂。或勸廣以其金為子孫頗立產業者,廣曰:吾豈老悖,不念子孫哉。顧自有舊田廬,令子孫勤力其中,足以供衣食,與凡人齊。今復增益之,以為贏餘,但教子孫怠惰耳。賢而多財恥損其志,愚而多財則益其過。且富者,眾之怨也。吾既無以教化子孫,不欲益其過而生怨。又此金者,聖主所以惠養老臣也。故樂與鄉黨宗族共饗其賜,以盡吾餘日,不亦可乎。

  錄曰:二疏之翻然辭位,蓋懲霍光之事。其不治產業,亦以顯禹雲山之覆轍也。是故前乎此者,有張安世;後乎此者,有王吉,皆以知足不辱,知止不殆。以為預知太子之不足恃,則二子無是心也。

  又曰:蕭望之豈可與疏比哉。望之以韓延壽代己為,馮斕有能名,以為出己之上,故忌害之,欲陷以罪法,而二人者方且以子孫之益過生怨為慮,又肯與人相訐哉。其恭顯陷之,亦與延壽一聞耳,非帝得而為之也。

  馮野王父奉世為有將軍光祿勳,野王復為左馮斕,父子並居朝廷。議者以為器能宜於其位,非因女寵故也。及遷大鴻臚,出為上郡太守,治行稱第一。弟立亦為平原太守,又代為上郡,在職公廉治行略與野王相似,而多智有恩貸,好為條教,吏人嘉美,歌曰:大馮君,小馮君,兄弟繼踵相因循,聰明賢智,恩惠民玫,如魯衛德化均,周公康叔猶二君。與弟邊參皆知名當世,更治五部,所居輒二最邇。

  錄曰:愚觀君卿兄弟,人皆謂賢於泊郡,愚尚謂拙於謀身。何耶。其曰:人皆以寵貴,我獨以賤者,以兄弟皆王舅,不得備樞機也。嗚呼,斯言也,未免殉於時乎。拍於時,不為五侯,則為丁傅,何可以智稱耶。時王綱紊矣,逢萌梅福,猶懼晚已,蚓可以濡滯乎。此唐之武仗緒所以卓乎,其不可及也。

  馬援少時以家用不足辭其兄屍,欲就邊郡田牧。況曰:汝大材,當晚成。良王不示人以樸,且從所好。遂之北地田牧。嘗謂賓客曰:文夫立志,窮當益堅,老當益壯。後有畜數千頭,穀數萬斛,即而嘆曰:凡殖則產,責其能賑施也。否則守錢虜耳。乃盡散於親舊。聞院囂好士,往從之,囂甚敬重,與央籌策。

  錄曰:愚觀馬況之論,而嘆大村欲遇良工之難也。蓋援生於新莽之時,天下無所往矣。是故出則為紀唐,處則為龔鮑。自分其老且窮也,豈惟援知之,況亦知之,向非南陽龍興,不終於邊郡田牧乎。嗟呼,鄧林之產撲不徒生,藍田之實價充增重,卒之身為將相,名垂竹帛;女為元妃,德冠後官,其成就之晚,豈尋常乎哉。.故士不可以遲速觀之,而甘心固守,乃丈夫之烈,不可以不自重也。

  《後漢書》:束平王少好經書,雅有智,恩為人,美須額,腰帶八圍,顯宗甚重之,拜驃駟將軍,位在三公上。是時中興三十餘年,四方無虞,王以天下化平,宜脩禮樂,乃與公卿共議,定南北郊冠冕車服制度,乃光武廟登歌八佾舞數。帝每巡侍,常留鎮侍衛。皇太后在朝數載,多所隆益,而自以至親輔政,聲望日重,意不自安,上疏歸職,乞上印綬,退就藩國。優韶不許,復辭懇切,五年許還國,而不聽上將軍印綬,以驃騎長史為束平木,傳緣為中大夫,令史為王家郎,加賜錢二十萬,布十萬匹。

  錄曰:夫自周室既往,姬召亦衰。漢興以來,宗室子弟無得在公卿位者,顧乃率任外戚。然則母之親屬,俞於久之同氣乎。凡此皆之,其所親愛好樂而辟焉者。由是身不脩而家不齊,國不可得而治,天下不可得而平,而禍亂交作矣。聖人戒之於前,西漢蹈之於後。僅而改弦易轍,章和以後漸如昔矣。

  李固之女文姬,同郡趙伯英妻也,賢而有智。固既策罷,文姬知不兔禍,悲曰:李氏滅矣。直太公己來,積德累仁,何以遇此。固有少子燮,乃密謀藏之。頃之難作,二兄受害,文姬告父門生王成曰:先公有古人之節。因君執義,今委以六尺之孤,李氏存滅其在君矣。成感其義,遂將燮乘江束下,入徐州界,變姓名為酒家傭,而成賣卜於市,各為異人,陰相往來。燮從受學,酒家異之,以女妻燮,專精經學十餘年問。梁冀既誅,災青屢見,史官上言,宜有赦令,當存錄大臣冤死者子孫。於是大赦天下,並求固後,燮乃以本末告酒家,得還鄉里。姊弟相見,悲感傍人。既而戒燮曰:先公正直,為漢忠臣。而今朝廷傾亂,梁冀肆虐,令吾祖宗血食將絕。今弟幸而得濟,豈非天邪。宜杜絕眾人,勿妄往來,慎無一言加於梁氏,唯引咎而已。燮謹從其誨。

  錄曰:愚觀李文姬之智,與蔡文姬之惹,可同曰語哉。哲以自固曰智,聰以悅人曰慧,二姬之頓異,人已之攸分也。雖然固之質禍不為不深,

  姬之慮禍不為不切,卒奈何。父既不肯立帝,子復不肯立王,何物不懲,乃至於此。若燮者,豈惟世載弦直,可謂載錫之光者乎。

  弘道錄卷之四十四竟

  弘道錄卷之四十五

  信

  君臣之信

  路史:堯在位七十載,民不作武,鷓鵲逃於絕域,麒麟遊於藪澤,則能信於人也。

  錄曰:所以謂體信達順,蓋順者天之所助,信者人之所助也。堯之為君,以言天之所助,則二儀效順,韋生遂育,氣無不和,四靈畢至,以言人之所助,則聰明睿智足以有臨,寬裕溫柔足以有容。是故以天地為本,故物可舉以陰陽為端,故情可緒以四時為柄,故勞可勸以曰星為紀,故事可列而功有藝;鬼神以為徒,故事可守而行有考,人情以為田,是以民不作武,四靈以為畜;是以鴉鵲逃於野,而麒麟在郊也。《中庸》曰:如此者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此上古聖神所以配天饗帝為三才之主,而萬世人君者所當取法也。

  《中庸》: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過矣乎。上焉者,雖善無徵,垂徵不信,不信民弗從。下焉者,雖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從。故君子之道,本諸身,徵諸庶民,考諸三王而不繆,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是故君子動而世為天下道,行而世為天下法,言而世為天下則,遠之則有望,所之則不厭。《詩》云:在彼無惡,在此無射。庶幾夙夜,以永終譽。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譽於天下者也。

  錄曰:以三重言者,舜脩五禮,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贊如五器,所以議禮也;協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所以制度也;敷奏以言,明試以功,所以考文也。以仲尼祖迷堯舜,故有是懼,而有德無位。又以六事之言,垂之萬世,雖不能取信於一時,而實有譽於天下。至今動而萬世為道,言而萬世為法,行而萬世為則,又不但一世而已。厥後若綿蕞之禮,希闊之制,武臺之字,新經之文,其與六事不相干攝,一時雖能愚人耳目,瞽人心志,實未能譽於天下,故不旋踵併與俱亡。然則六事之言,果可信乎,不可信乎。苟有制作之權,則不得不任其責矣。

  《論語》:子貢問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二者,何先。曰:去食#1。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

  錄曰:此論超出今古。蓋兵與食,古今論者多矣,孰云敢去之乎,至夫子與子貢直窮到底。其為是言也,豈無微而不信□哉。觀於秦隋之世,蓋可驗矣。秦自商鞅以來,滅棄信義,專務富強,始皇更為不拔之基,安所不得已而去哉。然而匹夫一呼,有死而已,何能立也。隋承六朝之後,自誇強盛過於前代,又安所不得已哉。其貯洛口食,聽民自取,可謂足食,亦徒然也。直至三章約法,□民始獲其更生;獄囚來歸,民始不知進死,信之不可以已也。如是,雖然兵與食所共賴之,生與死所共知也。信-則不相賴,不相知,故他日喫緊。又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無親,小車無軏,其何以行之哉。嗚呼,知夫人之不可以行,則民之不可以立者,在是矣。

  《外記》:禹出,見罪人,下車問而泣之。左右曰:罪人不頃道,君王何為痛之。禹曰:堯舜之民,皆以堯舜之心為心。寡人為君,百姓各自以其而為心,是以泣之。

  錄曰:此可見民無信不立也。夫堯舜之民,皆以堯舜之心為心者,上下一于信也。寡人為君,百姓各自以其心為心者,不信民弗從也。雖曰朝覲訟獄飯歌,不歸舜之于,而歸禹較之。黎民於變,四吉風動,則有問矣。此三代以後之主,不可不推人置之心腹之中也。

  孟子曰:湯一征,自葛載,天下信之,束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獨後予。民望之,若大早之望雲霓也。歸市者不止,耕者不變。誅其君而弔其民,若時雨降,民大悅。

  錄曰:夫湯之於禹,又有問矣。其曰:天與人歸,要其終而言也。苟征伐之始,無以其信于民,將何自解於天下後世乎。《書》稱:克寬克仁,彰信兆民。孟子之言,張本於此。其視戰國之君行所不義,殺所不辜,無以取信於天下,而徒棘一時之欲者,可同日語哉。

  太甲曰:惟尹躬先見於西邑夏,自周有終,相亦惟終。其後嗣王,罔克有終,相亦罔終。嗣王戒哉。

  錄曰:孟子曰:有伊尹之志,則可釋之者。曰:伊尹之志,公天下以為心,而無一耄之私者也。愚以為尹之始放太甲,而人信其無一毫之私者,自玆言始也。夫為相而竊主之權,以擁蔽其君者,豈特秦之斯高為然哉。羿與泥之事,可鑒矣。是時太甲以尹任天下之重,自謂縱欲,未鈴遽亡。伊尹乃以相,亦罔終之,言戒之,所以深拆其私,而破其所恃。設使莽操炎懿之徒,處之將何如哉。乃知聖賢之心,真能建天地,質鬼神。百世以俟聖人,洞然昭著而無疑也,豈不為可信哉。

  又曰:君罔以辯言亂舊政,臣罔以寵利居成功,邦其永孚於休。

  錄曰:此伊尹反政太甲,而人信其無一毫之私者也。夫作聰明,亂舊章,以寵利居成功,豈特孝公商鞅之徒為然哉。矯誣上天,與簡賢附勢,桀之事可鑒也。蚓伊尹以阿衡之重,而擅反正'之問,苟有一毫寵利之心,則將何所不至哉。而不如其囂囂自得之心,與向之耕於野者,何異也。功甫成而身即退,上無負於先王,次無負於太甲,而下亦無負於百姓。是以青天白日昭其忠正,天地鬼神攝其光明,古今天下服其胸次。夫以蔡澤之徒,尚知四時之序,何獨他人為不然耶,。若商鞅不免於車裂,五王不免於竄拯,若此者尚多也,豐非伊尹之罪人歟。

  《說命》:王寶憂,亮陰三祀。既兔喪,其惟弗言。旱臣咸諫於王。王庸作書以誥曰:以台正於四方,台恐德弗類,玆故弗言,恭默思道,夢帝責予良弼,其代予言。乃審厥象,俾似形旁求於天下,說築傅巖之野,惟肖。

  錄曰:高宗何以有是夢乎。至誠之心,與天合一,而其精神之所感,念慮之所孚,有莫知其所以然而然者矣,抑何以有是象乎。實理之籍,無乎不形,而其朕兆之所發,克肖之所由,亦莫知其所以然而然者矣。其道在於無思無為,寂然不動。苟有一毫之機枯,微示於外,片言之先入,纔動於中,則人得以窺其釁而投之矣。秦孝公志在變法更令,而商鞅得以售其衍。宋神宗志在稽古有為,而王安石得以濟其奸。二君之任相,自以為賢,於夢卜而不知,投之者神矣。然後知恭默思道之心,真與天地參而鬼神通。不然,若鄧通之於文帝,王梁之於光武,而能取信於後世者幾希矣。

  《周書□金滕》:秋,大熟,未穫,天大雷電以風,禾盡偃,大木斯拔,邦人大恐。王與大夫盡弁,以啟金滕之書,乃得周公所自以為功,代武王之說。二公及王,乃問諸史與□百執事。對曰:信。噫。公命我勿敢言。王執書以泣曰:其勿穆卜。昔公勤勞王家,惟予沖人弗及知。今天動威,以彰周公之德。惟朕小子其親逆,我國家禮亦宜之。王出郊,天乃雨,反風,禾則盡起。二公命邦人,凡大木所偃,盡起而築之,歲大熟。

  錄曰:張子有言:志與氣,天與人,有交勝之理。聖人在上,而流言起,氣一之動志也;天心感應,而雷風作,志一之動氣也。可以見三代盛時,君臣胥契,其孚心實意達於上下,譬則陰陽動靜,互為其根,未達者一問耳。後世陰盛陽微,天地不交,上下睽離,若漢之靈帝,因黃巾之亂而赦黨人;宋之徽宗,以慧星之變而釋碑禁,無亦後矣。所謂蹶趨而動其心者,又何惑乎視天而夢夢哉。

  《春秋》:魯隱公元年春三月,公及鄰儀父盟于篾。

  錄曰:孔子曰: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釋之者曰:寧死而不失信於民,使民亦寧死而不失信於我。夫寧死而不失信於民,則人何待要質於我哉。民寧死而不失信於我,則我何待要質於人哉。古之為邦者如此。世衰道降,君不信其臣,奚啻鄰國乎;父不信其子,奚啻他人乎。於是要質、會盟之事,紛然見矣。夫子作《春秋》,以信為人君之大寶,故首書盟蔑,將謂後之君臣,執此之固,堅如金石;守此之確,貞如四時。於以嚴彼此之心,齊上下之志,全始終之道,杜反覆之端。其垂世立教之意,至深切矣。然則魯之隱公果能篤於信乎。夫利害動於中,則公私判於外;偽心存於始,則背意見於終。隱方假讓以為義,故飾許以為信。觀其首為于蔑之盟,而後有伐鄰之舉,則其情可見矣。《詩》曰:君子屢盟,亂是用長。其此之謂歟。

  《左傳》:鄭武、莊公為平王卿士,王貳於號,鄭伯怨王,王曰:無之。故周鄭交質,王子狐為質於鄭,鄭公子忽為質於周。王崩,周人將卑號公政。四月,鄭祭足帥師取溫之麥;秋又取成周之禾,周鄭交惡。君子曰:信不由中,質無益也。明恕而行,要之以禮,雖無有質,誰能問之。苟有明信,澗谿沼扯之毛,蘋繫蘊藻之菜,筐管錡釜之器,演汙行潦之水,可薦於鬼神,可羞於王公。而況君子結二國之信、行之以禮,又焉用質。《風》有《釆繁》、《釆蘋》,《雅》有《行葦》、《洞#2酌》,昭忠信也。

  錄曰:夫《采繫》、《釆蘋》、《行葦》、《洞#3酌》,皆周詩也。及其末也,子不信其父,而《小弁》作焉;婦不信其夫,而《白華》作焉。彼幽王宜白者,肌體骨肉之親也,而彼廢此弒,安在其王子狐鄭子忽哉。此所以紛紛交質,而又翻覆交惡。左氏之言,亦以嘆傾否之異也。

  孟子曰:五霸桓公為盛,葵丘之會,諸侯束牲或書而不敵血,一明天子之禁,初命曰:誅不孝,無易樹子,無以妾為妻;再命曰:尊賢育才,以彰有德;三命曰:敬老慈幼,無忘賓旅;四命曰:士無世官,官事無攝,取士必得,無專殺大夫;五命曰:無曲防,無遏耀,無有封而不告。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後,一禹歸於好。

  錄曰:以後命勞齊桓者,宰孔也;以先歸遇晉侯者,亦幸孔也。始也,畏天子之威;終也,明天子之禁,何乃以為可無會也。孟子曰:恭者不侮人,儉者不奪人。侮奪人之君,惟恐不順焉。亞心得為恭儉。恭儉,豈可以聲音笑貌為哉。孔以王朝之臣,雖不如仲之得政,亦嘗究桓之用心。是故實怒少姬北之南,貴楚實伐山戎,而乃北圖燕。蚓玆會也,大足以厭人之耳目,快人之心志,而不知孔之視之,如見其肺肝也。是以古之聖人,惟務脩德慎獨,雖三分天下有其二,而尚以服事殷。嗚呼,周之至德,尚何有於人之後言也失。

  莊十三年冬,公會齊侯盟于柯。公羊傳曰:何以不日,易也,其易奈何。桓之盟不日,其會不致,信之也。其不日以始乎此。莊公將會乎桓,曹子進曰:君之意何如。莊公曰:寡人之生,則不若死矣。曹子曰:然則,君請當其君,臣請當其臣。莊公曰:諾。於是會乎桓,莊公升壇,曹子手劍而從之。管子進曰:君何求乎。曹子曰:城壞壓境,君不圖與。管子曰;然則君將何求。曹子曰;願請汶陽之田。管子顧曰:君許諾。桓公曰:諾。曹子請盟,桓公下與之盟。已盟,曹子標劍而去之。要盟可犯,而桓公不欺;曹子可售,而桓公之信著乎天下,自柯之盟始焉。

  錄曰:此魯臣之微者,霸主屈身殉之,信歟。曰:非也。管仲曰:知與之,為取政之寶也。夫自長勺之戰,曹創鄙肉食之謀,齊幾不振。及失北杏之會,桓公及四國之微,魯未可平,管仲之見,朱之伸也。夫魯,宗國也,齊弒其君,泱其夫人。柯之會,莊公以為生不如死,其羞惡之盟歟。假魯以是討齊,雖靦顏於諸侯之上,將何以服天下之心哉。甚矣,創謀之鄙也。手劍者,匹夫之勇也;汶陽者,蹴爾之食也。舉國由其衍中,君臣莫知大計,捐區區之小利,竊赫赫之顯名。故曰:知與之,為取政之寶也。豈非管子之衍乎。

  晉侯圍原,命三曰之糧,原不降,命去之。謀出,曰:原將降一矣。軍吏曰:請待之。公曰:信,國之寶也,民之所庇也。得原失信,何以庇之,所亡滋多。退一舍而原降。

  錄曰:文公之功,固大矣,皆臣子職分之所當為,晉安得取王之四邑哉。周之地不大於曹、滕,民不多於鄰、莒,有人心者不若是想,何忍更分其所有哉。原無背叛之罪,其守者為王守也。上失其道而迫之,叛王以從覆,哀哉乎原伯歟。使為文公者正王畿之,則反諸侯之侵。如是伐而示之,信貫曰月矣。不原人情,而恣霸衛,所謂巧於用誦,非明於約信也。

  王子虎盟諸侯于王庭,要言曰:皆獎王官,無相害也。有渝此盟,明神趣之。俾墜其師,無克祚國。及其玄孫,無有老幼。君子謂是盟也,信;謂晉於是役也,能以德攻。

  錄曰:葵丘之會,諸侯求牲載書而不敵血者,桓之威信服人,不待其詞之畢也。踐土之盟,鄭衛交訟而不已者,文之責得無厭,不顧其王之削也。然則口血未乾之時,人各以其心為心矣,安在其同獎王室乎。又安在其施及玄孫乎。合而觀之,可以見一霸不如一霸矣。

  晉悼公四年,魏絳為司馬,無終子使其臣孟樂納虎豹之皮,以請和諸戎。公曰:夷狄無親而貪,不如伐之。絳曰二諸侯新服,陳新來和,將觀德於我。我德則睦,否則攜貳。勞師於戎,而楚伐陳,必不能救,是棄陳也。諸華必叛。戎,禽獸也。獲戎失華,無乃不可乎。公曰:然則莫如和戎。對曰:和戎有五利焉。戎狄荐居,貴貨易土,土可賈焉,一也。邊鄙不聳,民狎其野,穡人成功,二也。戎狄事晉,四鄰振動,諸侯懷威,三也。以德綏戎,師徒不勤,甲兵不動,四也。鑒於后羿,而用德度,遠至邇安,五也。公其圖之。公說,使絳盟諸戎。

  錄曰:愚觀春秋之世,魏絳以五利和諸戎狄,何獨斯時之不然耶。夫晉,今山西之地也。其國即承宣之司也。當時號曰莫強,於今一方之藩輔耳。絳雖號曰善謀,於今一介之陪臣耳。然而邊郡之息大矣。其責非無終之倫,禍非棄陳之比,得失非獲戎棄華之儔也。歲歲而擾之,將何時而可已;在在而驅之,將何地而獲終,其利與害,又何可指而數哉。故貴貨易土,夷狄同情,穡人成功,邊鄙共賴,豈特絳言為然乎。與其糜不貲之費,以養徒守之兵,曷若循先代之故,而效和戎之績哉。羊犬之韋,叉有所主。為今之計,何不遣一介通事之臣,於三盧統會之地,約之以信,懷之以恩,啖之以利,我仍舊邊以為界,使彼遠去,以隨俗。每年於某月日,某邊交會,至期嚴其守備,饉其斥唯,示之以威,不使有輕視中國之意。其他月日,不許輒近邊塞,港伏河套,令被首豪,伸其號令,使一帶沿邊之民俱得休息,候我兵威全盛,食足信孚,徐議遠征,若成祖之宣威沙漠,可也;大漢之勒功燕然,亦可也,豈非至要之策乎。失此不務,而乃因循卒歲,度日為功,至於或輟兵,或守備,漫無足憑,此乃不終日之計,豈帝王不戰而屈人之兵乎。腐朽餘年,無由獻納,枚因魏絳之請,錄此以著意云。

  趙孟患楚衷甲,以告叔向,叔向曰:何害也。匹夫一為不信,猶不可;若合諸侯之卿,以為不信,必不捷矣。食言者不病,非子之患也。夫以信召人,而以僭濟之,必莫之與也。安能害我。及號之會,祁午謂趙文子曰:宋之盟,楚人得志於晉。今令尹之不信,諸侯之所聞也。子弗戒懼。又如宋子木之信,稱於諸徒,猶諸晉而駕焉,況不信之尤者乎。文子曰:武受賜矣。然宋之盟,子木有禍人之心,武有仁人之心,是楚所以駕於晉也。今武猶是心也,楚又行僭,非所害也。我將信以為本,循而行之,譬如農夫,是穗是蓑,雖有饑饉,必有豐年。且吾聞之,能信不為人下,吾未能也。《詩》曰:不僭不賊,鮮不為則,信也。

  錄曰:束萊呂氏稱趙文子談笑,而當衷甲之變,豈真知文子哉,而不知信以為之主,夫是而莫之懼也。孟子曰:我知言,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子木之好利求逞,死亡將至,不寧同列知之,武亦知之熟矣。故曰:單斃其死。又曰:食言者不病。武雖退然如不勝衣,吶然如不出。,然而彌兵息民,與楚氛甚惡,何遠也。得志棄信,與犯而不較,何先也。武之內志定而建之志未定,晉之信可憑而楚之駕難憑,曾是而能動其心哉。惜乎,猶有未純。又欲因宋以守病,而政死以倍楚。此所以雖獲一時之令名,而乏千古之道義,同歸於餒而已,終不免於血氣之病也。

  晉荀昊帥師圍鼓,鼓人或請以城叛,穆子弗許,左右曰:師徒不勤,而可以獲城,何故不為。穆子白;吾聞諸叔向曰:好惡不愆,民知所適,事無不濟。或以吾城叛,吾所甚惡也。人以城來,吾獨何好焉。賞所甚惡,若所好何。若其弗賞,是失信也。何以庇民。力能則進,否則退,量力而行,吾不可以欲城而邇姦,所喪滋多。使鼓人殺叛人,而繕守備。圍鼓三月,鼓人或請降,使其民見。猶有食色,姑脩而城。軍吏曰:獲城而弗取,勤民而頓兵,何以事君。穆子曰:夫以事君也,獲一城而教民怠,將焉用邑。邑以賈息,不如完舊。率義不爽,城可獲而民知義所,有死命而無二心,不亦可乎。鼓人告食竭力盡,克鼓而反,不戮一人。

  錄曰:《春秋》無義戰,圍鼓之役,其義戰歟。義人者,人怛義之;信人者,人怛信之。偽會齊師,信於何有;假道鮮虞,義亦何居,滅肥甚矣。其可再耶。逢君之惡,而乃責人之叛;喜人善言,而乃自甘夷狄,君子所不取也。

  《史記》:孫武子以兵法見於昊王,王曰:子之十三篇,吾盡觀之矣。可以勒兵小試乎。對曰:可於是出宮中美女,得百八十人,孫子分為二隊,以王之寵姬三人各為隊長,皆令持戟,令之曰:汝知而心,與左右手、背乎。婦人曰:知之。孫子曰:前則視心,左視左手,右視右手,侈即視背。婦人曰:諾。約束既布,乃設鈇鐵,即三令五申之。於是鼓之,右婦人大笑。孫子曰:約束不明,申令不熟,將之罪也。復三令五申而鼓之,左婦人復大笑。孫子曰:約束不明,申令不熟,將之罪也。既已明而不如法者,吏士之罪也。乃欲斬左右隊長。昊王從臺上觀見,且斬愛姬大駭,趣使使下令曰:寡人已知將軍能用兵矣。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願勿斬也。孫子曰:臣既已受命為將,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遂斬隊長二人以狗,用其次為隊長,於是復鼓之,婦人左右前後跪起皆中規矩繩墨,無敢出聲。孫子使使報王曰:兵皆整齊,王可試下觀之。唯王所欲用之,雖赴水火猶可也。昊王曰:將軍罷休就舍,寡人不願下觀。孫子曰:王徒好其言,不能用其實。於是闔廬知孫子能用兵,卒以為將。西破強楚入郢,北威齊晉,顯名諸侯,孫子與有力焉。

  錄曰:武之此舉,愈於商君、吳起。蓋令可行,民不可劫,姬可斬,妻不可殺也。武之十三篇,首曰:智信仁勇嚴,王已盡觀之矣,盍不曰:君令而臣共乎。徒好其言,而不能用其實,是不智也。以嫗寵廢軍令,是無勇也。試以婦人等於兄戲,是不嚴也。信為君人之大寶,小試且然,況大事乎。此而狗人,不可以為信也。或曰:禮不齒君之路馬。寵姬,非路馬比也,而違令擅殺,豈仁者之心乎。孟子曰:仁則榮,不仁則辱。武非惡,夫笑而慢法特惡,夫醉而強酒者也,卒能破楚入郢,威齊服晉,顯名諸侯。然則雖非貴德,其能尊士也乎。

  弘道錄卷之四十五竟

  #1『食』原作『長』,據《十三經注疏》改。

  #2#3『洞』、『洄』原本皆錯,據《詩經□大雅》改為『泂』。

  弘道錄卷之四十六

  智

  朋友之智

  《論語》:子謂子貢曰:女與回也,熟愈。對曰: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與汝弗如也。

  錄曰:聖人之門,大抵不憤不啟,不徘不發。蓋方人未足為病,而以我不欲,人之加諸我,自任以博施于民,而能濟眾為仁。其與顏子,相去不啻天淵。若其英銳之資,未叉真以能近取譬,非爾所及之言為信。故以與回孰愈啟之。而賜也,誠能反躬自詣,從事於仰鑽瞻忽,欲罷不能之問。顏,何人哉。希之則是顧,以其資稟所造就而言,夫苟造就而已矣。孔門之回,奚待智者而後知哉。故天子再言弗如也,若終於賜而已矣。

  子曰:回之為人也,擇乎中庸,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錄曰:此聞一知十之本也。夫有所弗擇,擇則無過弗及矣。有所弗得,得則弗膺弗失矣。積而至於無所於擇,無乎弗得。此聞一知十,有不期然。學者未至於是,但能電免於擇善服膺之問,則顏子之地位,斯可及矣。

  子曰:回也其庶乎,屢空。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

  錄曰:孔子嘗以回賜並言,蓋二子資相近也,習相遠也。回之近道,在於能擇,而無所不說,非但天資之故,乃其學之至也。賜不受命,而不能擇,然億則屢中,乃天資之合,非其明之至也。此命,非貧富貴賤之命,即天命謂性之命。而屢空貨殖,皆其餘事耳。

  子曰:賜也,汝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歟。對曰:然非歟。曰:非也,予一以貫之。

  錄曰:此方信而忽疑,非其積學功至,乃擇焉不精之故也。夫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顏淵同道,一以貫之也。是故禮樂文物,古今事變,可以多學而識之,而惟精惟一,允執厥中,不可以多學識之也。於此而擇之於初,則無此疑矣。夫子告子貢一貫,與曾子同,而先之以多學,與曾子異。蓋曾子務守約,子貢務施博。約,故不言而解;博,故方信忽疑。

  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唯。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錄曰:愚觀子貢之智,不但何敢望回,而又何敢望參乎。夫顏惟一善服膺,至於知十,則裕如矣。曾惟忠恕自勉,至於一貫,則洞然矣。曾子非借學者以明道也,乃本諸心而無慄也。錯諸躬而有據也,措諸詞而不路也。夫忠與恕無二道,猶一與貫無二物也。而一之貫萬,何從而政之,亦何由而得之。善學者叉有肆力之地矣。惟盡已可勉,惟及人可能,而一則不可勉矣,貫則不可能矣。及其至也,人已混為一途,天人合為一道。不期於一而一者,吾心也;不期於貫而貫者,萬事也。此不惟善學夫子,而又善教門人;不惟善教門人,而又善教萬世。若苟徒事高遠,未知其方,雖與之千言而不足,豈一言而有餘哉。

  《左傳》:昊公子札聘於魯,請觀周樂,使工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國,猶未也。然勤而不怨矣。為之歌《邸》、《鄘》、《衛》,曰:美哉,淵乎,憂而不困者也。吾聞衛康公武公之德如是,是其衛風乎。為之歌《王》,曰:美哉,思而不懼,其周之束乎。為之歌《鄭》,曰:美哉,其細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為之歌《齊》,曰:美哉,泱泱乎,大風也哉。表束淮者,其太公乎,國未可量也。為之歌《豳》,曰:美哉,蕩乎,樂而不淫,其周公之束乎。為之歌《秦》,曰:此之謂夏聲。夫能夏則大,夫乏至也。其周之舊乎。為之歌《魏》,曰:美哉,風風乎。大而婉,除而易,行以德輔,此則明主也。為之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遺民乎。不然,何憂之遠也。非令德之後,其能若是。為之歌《陳》,曰:國無主,其能久乎。自訃以下,無譏焉。為之歌《小雅》,曰:美哉,思而不貳,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猶有先王之遺民焉。為之歌《大雅》,曰:廣哉,熙熙乎。曲而有直體,其文王之德乎。為之歌《頌》,曰:至矣哉。直而不倨,曲而不屈,邇而不倡,遠而不攜,遷而不淫,復而不厭,一反而不愁,樂而不荒,周而不匱,廣而不宣,施而不費,取而不貪,處而不底,行而不流。五聲和,八風平,節有度,守有序,盛德之所同也。見舞象箭南籥者,曰:美哉,猶有憾。見舞大武者,曰: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見舞韶濩者,曰:聖人之弘也,而猶有暫德。聖人之難也。見舞大夏者,曰: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誰能脩之。見舞韶箭者,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無不儔也,如地之無不載也。雖甚盛德,其蔑以加於此矣。

  錄曰:《洪範》曰:思曰睿。周子曰:無思,本也。思,通用也。不思,則不能通。微不睿,則不能無不通。季子棄室而耕,所養素定,而太伯在天之靈,陰有以通其微。故其未聞樂之先,如懈谷未改,葭草未動,希聲既鮮,知音實希。及其既聞樂之後,如九清既通,百川時至,條理豚絡,豁然貫通,知其若興若亡,若美若盛,若勤若憂,若大若細,若深而廣,若底而至,以極於如天之覆,如地之載而後已焉。豈其句句而歌之,字字而辯之乎。蓋以無不通生於通微,通微生於思。夫子不云乎,不圖為樂之至於斯。其平日誦說,向往欣慕愛樂,何啻汲汲。一旦聞之,自有不覺其心融之妙,而嘆息之深也。嗚呼。今之誦《詩》三百,尚不若工歌一言,則以不思而不能通之故也。夫子嘆雖多,亦奚以為;然則雖觀,亦奚以為哉。

  季札在魯見叔孫穆子,說之,謂穆子曰:子其不得死乎,好善而不能擇人。吾聞君子務在擇人,吾子為魯宗卿,而任其大政,不慎舉,何以堪之,禍必及子。遂聘於齊,說晏平仲,謂之曰:子邑與政。無邑無政,乃兔於難。齊國之政,將有所歸,未獲所歸,難未歇也。故晏子因陳桓子以納政與邑,是以兔於樂高之難。聘於鄭,見子吐,如舊相識,與之縞蓆,子產獻紛衣焉,謂之曰:鄭之執政侈,難將至矣。政必及子,子為政,慎之以禮。不然,鄭國將敗。適衛,說蓮緩、史狗、史鰭、公子刻、公叔發、公子朝,曰:衛多君子,未有患也。自衛如晉,將宿於戚,聞鍾聲焉,曰:異哉,吾聞之也。辯而不德,必加於戮。遂去之。文子聞之,終身不聽琴瑟。適晉,說越父子、韓宣子、魏獻子,曰:晉國其萃於三家乎。說叔向,將行,謂曰:吾子勉之。君侈而多良,大夫皆富,政將在家。吾子好直,必思自免於難。

  錄曰:夫所謂博雅君子者,非但能知已往之故也,將來之事,亦莫不知。以其靜虛財明,明則通動,直則公,公則溥,其要皆自無慾中來也。自今觀之,若齊之晏嬰,鄭之子產,衛之伯玉,晉之叔向,皆當代殊絕人物。而豹也,武與起與舒也,鱔與荊與朝也,又皆從政之表表者。吳雖遠於中國,季實邇於仁賢,所謂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玆非其人耶。使其溢於一國之名,寵淫於當時之富貴,不得英賢而友之,何以令名傳於今乎。雖然尚有聖如夫子,嘗聆聲咳,而言游在魯,曾無為札一介,則所以卒於一國之士也。

  《通鑑》:田單將攻狄,往見魯仲連。仲連曰:將軍攻狄,不能下也。田單曰:臣以即墨破亡餘卒,破萬乘之燕,復齊之墟。今攻狄而不下,何也。上車弗謝而去。遂攻狄,三月不克,於是懼。復見魯仲連,曰:先生謂單不能下狄,請聞其說。仲連曰:將軍之在即墨,坐朋識簣,立則仗鍾,為士卒倡曰:無可往矣,宗廟亡矣。今曰尚矣,歸於何黨矣。當此之時,將軍有死之心,士卒無生之氣間,君言莫不揮泣奮臂而欲戰。此所以破燕也。今將軍束有夜邑之奉,西有淄上之娛,黃金橫帶,而騁乎淄澠之問,有生之樂,無死之心,所以不勝也。田單曰:單之有

  心,先生志之矣。明曰乃厲氣循城,立於矢石之所,援抱鼓之,狄人乃下。

  錄曰:燭哉,魯仲連乎,何其切中夫人之心也。以樂毅之賢,而怠於莒與即墨,蚓其他者乎。是故古之聖賢憂勤惕厲之意,所以常存天之理,而不敢死已之心,亦惟恐堅敵之志,而懈己之防也。其是故歟。

  田單克聊城,歸言魯仲連於齊王,齊王欲爵之,仲連逃之海上曰:吾與富貴而口□□,寧貧賤而輕世肆志焉。

  錄曰:魯連之肆志,不已泰乎。肆非賢者所願也。彼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以至於夫婦、長幼、朋友無不得焉,則世烏可輕,志烏可肆哉。奈之何當連之世,以諸侯帝秦,亡心君臣之義;以燕會讓國,背父子之仁;以君王后自嫁,汙夫婦之禮;以惠文立少于,亂長幼之序;以孫龐蘇張之徒紛紜友,復失朋友之信。連之欲蹈束海,几以此耳。蓋不待天下士,而中人之資,已知其不可為矣。

  子順者,孔子六世孫也。魏王聞其賢,遺使秦黃金束帛聘之。子順曰:若王能信用吾道,吾道固為治世也。雖蔬食飲水,吾猶為之。若徒欲制服吾身,委以重祿,吾猶一夫耳。魏王奚少於一夫。使者固請,子順乃之魏。九九月,陳大計,輒不用,乃以病退,其友謂之曰:子其行乎。答曰:行將何之。當今山束之國敝而不振,三晉割地以求安,二周折而入秦,燕齊楚已屈服矣。以此觀之,不出二十年,天下其盡為秦乎。

  錄曰:愚觀子順之猷為智識,其諸異乎人者歟。夫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卷而懷之。此孔氏之家法也。秦之暴,不啻熱火,而燎之原也。不可撲遏,蚓可逝濯乎。六國之君,不啻燕雀,而處之堂也,不可瞬息,蚓可久安乎。其料天下不出廿年盡為秦者,非數也,理也,非子順則不可

  與言也。

  齊封田嬰於薛,號曰靖郭君。靖郭君欲城薛,客謂靖郭君曰:君不聞束海大魚乎,網不能上,鉤不能牽,蕩而失水,則蟆蟻制焉。今夫齊乃君之水也,使長有齊,奚以薛為。苟為失齊,雖隆薛之城,至齊於天,庸足恃乎。乃不果城。

  錄曰:客之諫嬰,賢於戊之練文遠矣。彼鷂嗚狗盜之流,何足齒錄。孰憶有如客者,史亦竟失其名哉。後世若眉塢金好之徒,非惟君子之

  所恥。客苟有知,寧不挪褕於地下耶。

  《漢書》:曹參微時,與蕭何友善,後為將相有隙。及聞何薨,參告舍人趣治行,吾將入相。居無何,使者果至。何且死所推賢,唯參。參代為相,舉事無所變更,一遵何約束,擇郡國吏訥於文辭,重厚長者,即召除為丞相史;吏之言文刻深,欲務聲名者,輒斥去之;見人有細過,專掩匿覆蓋之,府中無事。帝怪相國不治事,參曰:陛下自察聖武,孰與高帝。上曰:朕安敢望先帝。又曰:陛下觀臣,孰與蕭何賢。上曰:君似不及也。參曰:陛下言之是也。高帝與何定天下法令既明,陛下垂拱,臣等守職,遵而勿失,不亦可乎。帝曰:善。為相三年,百姓歌之曰:蕭何為法,較若晝一,曹參代之,守而勿失,載其清今,民以寧一。

  錄曰:愚觀漢功臣之際,其智與否,乃吉凶所由殊也。夫以蕭曹而視韓彭,猶韓彭而視絳灌也。史稱曹相國攻城野戰之功,所以能多,以與淮陰侯俱。又曰:韓信已破趙,為相國,參以右丞相屬韓信,攻破齊,歷下軍,已而從韓信擊龍,且軍於高密。夫參與帝同起豐沛,若此其故也;又與信俱為相國,若彼其尊也。而曰屬則屬,曰從則從,曾無芥蒂#1。信一且失王顏,鬱鬱不得志,至羞與絳灌等列。然則參之心,不但天下已平,始務寧靜畫一,雖干戈惶惚,亦能不恢不求,是以何用而不藏也。又曰:使參若在,呂氏可以無王,劉氏得以不危乎。曰:黃石之說曰:陰計外泄者敗。是時惠帝儒弱,而呂氏方捷,陰盛陽微,大《易》所謂澤滅木者也。使參不戒棟撓之凶,而蹈過涉之咎,其能有濟乎。然則非不知醇酒之廢事,天下之有憂也。與其泄而敗,孰若逐而吉乎。厥後突因賈壽之語,遂成滅呂之功,參笞之之力也。史更班馬錄參而舍突,豈非缺乎。

  呂太后時,諸呂擅權,欲劫少主,危劉氏。丞相陳平患之,力不能爭,常燕居深念。陸賈造之,不請直入,曰:何念之深也。平曰:生揣我何念。賈曰:足下位上相,食萬戶,可謂極富貴無欲矣。然有憂念,不過患諸呂少主耳。曰:然。為之奈何。賈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將相和,則士豫附;士豫附,天下雖有變,權不分;權不分,為社稷計,在兩君掌握耳。君何不交罐太尉,深與相結。平用其計,以五百金為絳侯壽,厚具樂飲太尉,太尉亦報如之。兩人深相結,呂氏謀益壞。

  錄曰:陳平六出奇計,自負己智,而猶出陸賈之下,何也。是時慮禍及己,當局而迷,故不若傍觀者之親切也。雖然此說自生發之,而南宋書生一反之曰:自古未有權臣在內,而大將能立功於外者。其智識正相似,孰意二生先後一律耶。而其意,則如陰陽晝#2夜,薰猶冰炭之不相及。故其效,亦有安危利鈍,吉凶存亡之所攸分,為天下者可不念經。

  朱邑以治行第一入為大司農,為人惇厚,篤於故舊,然性公正,不可交以私。天子器之,朝廷敬焉。時張敞為膠束相,與邑書曰:明主游心太古,廣延茂士,此誠忠臣竭思之時也。直敞遠守劇郡,馭於紀墨,胸臆約結,故無奇也。雖有,亦安所施。足下以清明之德,掌周稷之業。昔陳平雖賢,須魏倩而後進;韓信雖奇,賴蕭公而後信。故事各達其時之英俊,若必伊尹呂望而後薦之,則此人不因足下而進矣。邑感敞言,貢薦賢士大夫,多得其助者。

  錄曰:《周禮□大司徒》:以鄉三物教萬民,而賓興之,即大農之職也。敞之於邑,可謂知當務之為急,而且不失人,亦不大言矣。錄之。

  須寶以明經為郡吏,御史大夫張忠辟為屬,欲令授子經,更為除舍設儲,須寶自劾去,忠固還之,心內不平,後署主簿,寶徙入舍祭,鼇請比鄰。忠陰察怪之,使所親問:前大夫為君設除大舍,子目劾去者,欲為高節也。今兩府高士俗,不為主簿。子既為之,徒舍甚說,何前後不相副也。寶曰:高士不為主簿,而大夫君以寶為可,一府莫言,非士安得獨自高。前曰君男欲學文,而移寶自近。禮有來學,義無往教。道不可詼,身証何傷。且不遭者,可無不為,現主簿乎。忠聞之甚暫,上書為寶經明質直,宜備近臣,遂為議郎,遷諫大夫。

  錄曰:時寶尚為吏,而終身之智端筆於此矣。何也。夫豺狼尚矣,而城狐之戒不可忽也謂不兢杜稈季事。黎蕾探矣,而猛獸之冤不可沒也謂寸書救鄭崇下獄事。卒能自保其身,且及其孫,豈非明智之士乎。

  弘道錄卷之四十六竟

  #1『蒂』原作『帝』。

  #2『畫』原作『書』,今據文義改。

  弘道錄卷之四十七

  智

  朋友之智

  《後漢書》:鍾皓以篤行稱,與荀淑並為士大夫所歸慕。李膺常嘆曰:荀君清識難尚,鍾君至德可師。同郡陳皇,年不及,皓引與為友。皓為郡功曹,會辟司徒府,臨辭,太守問:誰可代卿者。對曰:明府必欲得人,西門亭長陳皇可也。皇聞之曰:鍾君似不察人,不知何獨識我。兄子瑾亦好學慕古,有退讓風,與膺同年,俱有聲名。膺祖太尉脩言:瑾似我家性,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兔於刑戮。遂以膺妹妻之。皓常語:瑾以昔國武子,好昭人過,以致怨。本卒保身全家,爾道為貴。後終於家,諸儒為之頌曰:林慮懿德,非禮不處。悅此詩書,弦琴樂古。五就州招,九膺台輔,遺巡王命,卒歲容與。

  錄曰:愚勸膺祖之言,似與膺大不相若。何也。漢自中世以下,闊豎擅恣,故俗遂以危身矯潔放言為高,士有不然者,則芸夫牧豎已叫呼之矣。是以聖人導民理性,裁抑右佚,慎其所與,節其所偏。若林慮者,智能自全,道無絕物,凶邪不能以權奪,王公不能以貴驕,真可謂自拔於流欲者矣。錄之。

  徐稈家貧躬耕,非其力不食,然為人恭儉義讓,所居服其德。太守陳蕃在郡,不接賓客,唯秤來,特設一榻,去則懸之。延熹二年,上書桓帝薦秤,乃以安車玄燻備禮徵之,不至。又常為太尉黃瓊所辟,不就。及瓊卒,徒步到於江夏赴之,設鸚酒薄祭,哭畢而去,不告姓名。時會者皆四方名士,郭林宗等數十人聞之,疑其秤也,使茅容輕騎驕之,及於塗為設飯,共言稼穡之事,臨去謂容曰:為我謝郭林宗。大樹將顛,非一繩所維,何為柄柄,不惶寧處乎。

  錄曰:《逐》之上九曰:肥逐無不利。釋之者云:肥者,寬裕自得之、俗意。逐者,唯飄然遠逝,無所係滯,乃為善也。上九以剛陽居卦外,下'無係應逐之遠,而處之裕者也,何往而不利哉。斯言為稈設也。彼諸人者,既知玩世簡傲,不就微辟,乃不能飄然遠引,入山之深,入林之密,自取黨禍,甘心戮辱,則所謂係逐有疾厲者也。曾是而得為智乎。

  郭太博通墳藉,善談論,美音制。始見河南尹李膺,大奇之,與相友善。於是名震京師,後歸鄉里,諸儒送至河上,車數千輛#1。林宗唯與李膺同舟而濟,眾賓望之以為神仙焉。或勸之仕,對曰:吾夜觀乾象,晝#2察人事,天之所廢,不可支也。性明知人,好獎訓士類,身長八尺,容貌魁偉,褒衣博帶,周遊郡國。嘗於陳梁間行,遇雨,巾一角墊,時人乃故折巾一角,以為林宗巾,其見慕如此。或問汝南范滂:郭林宗何如人。滂曰:隱不違親,真不絕俗,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吾不知其他。為人雖善人倫,而不為危言竅論,故宦官擅政而不能傷也。及黨事起,知名之士多被其害,唯林宗及汝南袁得免焉。

  錄曰:范曄論曰:莊周有言,人情險於山川,以其動靜可識,而沈阻難徵。故親厚之性,詭於情貌,則哲之鑒,惟帝所難。而林宗雅俗無所失,將其明性,特有王乎。然而遜言危行,終亨時晦,徇佝善導,使士慕成名,雖墨孟之徒不能絕也。

  孟敏客居太原,荷飯墮地,不顧而去,林宗見而問其意,對曰:飯以破矣,視之何益。林宗以此異之,勸令遊學,十年知名。

  錄曰:愚觀孟敏,蓋質美未學者也。由質美,故無牽滯之悔,而過事能次;由未學,故有不虞之失,而意見殊分。勸令就學,則彬彬矣。此君子成人之美,而誘掖獎勸之不可無也。

  申屠蟠稟氣玄妙,性敏心通,喪親盡禮,幾於毀滅。至行美義,人所鮮能,安貧樂潛,味道守真,不為燥濕輕重,不為窮達易節,蔡邕自擬,以齒則長,以德財賢。後郡召為主簿,不行隱居,精學博貫五經,兼明圖緯。郭林宗見而奇之。先是范滂等非訐朝政,自公卿以下,皆折節下之。太學生爭慕其風,以為文學將興,處士復用。蟠獨嘆曰:昔戰國之世,處士橫議,列國之王至為擁警先驅,卒有坑儒燒書之禍。今之謂矣。乃絕逶梁殤之問,因樹為屋,自同庸人,家貧,傭為漆工。居二年,果罹黨錮,或死或刑者數百人,蟠確然免於疑論。中平五年,與荀爽、橋玄、韓融、陳紀等十四人,共公車徵,幡獨不赴,人咸勸之,笑而不應。居無幾,爽等為卓所脅。及大駕西遷,京師擾亂,公卿多遇兵飢,室 家流散,唯蟠終全高志,年七十四終于家。

  錄曰:史稱申屠蟠見幾,豈惟幾哉。其見道也,審矣。夫以非訐朝政,而致公卿之折節;以污穢朝廷,而成一己之高尚,此何等事哉。《中庸》曰:人皆曰予智,驅而納諸罟獲陷弈之中,而莫之知。正此謂也。以蟠之稟氣玄妙,性敏心通,故能始則確然,免於疑論,繼則悠然,成其遠圖,正《易》所謂嘉逐貞吉者也,終全高志,不亦宜乎。

  許助少峻名節,好人倫,多所賞識,若樊子昭和陽士者,並顯名於世。故天下言拔士者,成稱許助。常到穎川,多長者之遊,唯不候陳皇。又陳蕃喪妻還葬,鄉人畢至,而助獨不往。或問其故。助曰:太丘道廣,廣則難周。仲舉性峻,峻則少通。故不造也。其多所裁量若此。曹操微時,常卑辭厚禮,求為己目。助鄙其人而不肯對,操乃伺隙脅助,助不得已曰:君清平之姦賊,亂世之英雄。操大悅而去。與從兄靖俱有高明,好共竅論鄉黨人物,每月輒更其品題,故汝南俗有月旦評焉。

  錄曰:愚觀許助月旦之評,與季野春秋之鑒,何其不相及哉。子曰:賜也,賢乎哉。夫我則不暇。聖人之酬世御物,蓋如此。彼既以太丘為難周,仲舉為少通,裁量審矣,而何已之不暇顧也。以操之校猾多智,尚未逢時,及其末也,一鷂肋而不相容,其能免禍幸矣,非明哲保身之道也。

  《晉書》:皇甫謐沈靜寡慾,勤力不息,博綜典籍百家之言,以著述為務,自號玄晏先生,著經樂聖真之論。或勸以脩名廣交,謐謂:人非聖人,孰能兼存出處。居田里之中,安貧躬稼,亦可以樂堯舜之道,何必崇接世利,事官鞅掌,然後為名乎。作《玄守論》,曰:人之所至惜者,命也;道之所必全者,形也。性形所不可犯,疾病也。若擾全道以損性命,安得去貧賤存所欲哉。夫一人死,而號者以為損也;一人生,而笑者以為益也。然則號笑,非益死損生也。是以至道不損,至德不益。何哉。體足也。如迴天下之念,以追損生之禍,,運四海之心,以廣非益之病,豈道德之至乎。夫惟無損,則至堅矣;夫唯無益,則至厚矣。堅故終不損,厚故終不薄。苟能體堅厚之實,居不薄之真,立乎損益之外,遊乎形骸之表,則我道全矣。遂不仕。武帝下詔敦逼,謐上疏自稱草莽,臣就弟借書,帝送一車書與之。

  錄曰:哲哉,玄晏子乎。蓋不唯得以行乎。貧賤且能周於疢疾,免於亂世,其學起於清虛,志存於禮法,既非流俗可方,而視富貴如浮雲,亦非若人可比。玄守之論,達於死生,有足觀者。錄之。

  韋忠慷慨好學,閉門脩己,不交當世。裴顧數言之於張華,華辟之,辭疾不起。人問其故,忠曰:吾茨簷賤士,本無宦情。且茂先華而不實,裴頗慾而無厭,棄典禮而附賊后,豈大丈夫之所宜行耶。裴常有心託,我常恐洪濤蕩嶽,餘波見漂,況可臨尾聞而閥沃焦哉。

  張翰有清才,善屬文。會稽賀循赴命入洛,經昊聞門,於紅中彈琴。翰初不相識,就循言譚,,大相欽悅,且問知其入洛,曰:吾亦有事北京。便同載而去,不告家人。齊王同辟為束曹橡。同時執權,翰謂同郡顧榮曰:天下紛紛,禍難未已。夫有四海之名者,求退良難。吾本山林問人,無望於時。子善以明防前,以智慮後。榮執其手愴然曰:吾亦與子採南山,蕨飲三江水耳。翰因見秋風起,乃思昊中菰萊、尊美鱸魚,膾曰:人生貴得適志,何能轎宦數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駕而歸,人謂之見幾。

  錄曰:韋子節之辭張茂先也,見幾於未動之先,所謂果行育德者也。是故山下之泉出,而遇險未有所之,若山之未雲,水之未波,不可及也。張季鷹之辭顧彥先也,懼禍於既見之後,所謂險德避難者也。是故天地不交,小人道長,君子道消,若水之沉溺,火之焚灼,不可緩也。孟子不云,或遠或近,或去或不去,歸潔其身而已矣。豈非明智之士歟。

  顏含裁智為眾所推。與鄧攸探交,嘗曰:周伯仁之正,鄧伯道之清,卞望之之節。餘則吾不知。太常馮懷以王導時為帝師,名位隆重,百僚宜降禮,問於含,含曰:王公雖重,理無偏敬。降禮之言,或是諸君事宜,鄙人老矣,不識時務。既而告人曰:吾聞伐國不問仁人。向馮祖思問佞於我,我有雅德乎。其邪重行實,抑絕浮偽,類如此。嘗論少正卯、盜蹶,其惡孰甚。或曰:正卯雖姦,不至剖人充膳。盜蹶為甚。含曰:為惡彰露,人思加戮。隱伏之姦,非聖不誅。由此言之,少正為甚。眾咸服焉。郭璞遇含,欲為之筮。辭白:年在天,位在人。脩己而天不與者,命也。守道而人不知者,性也。自有性命,無勞曹龜。桓溫常求婚,以其盛滿不許。後年老遜位,帝美其素行,就加右光祿大夫,賜床帳被褥,大官致膳,悉固辭,一無所受。

  錄曰:愚觀世之虛望隆而實德病,與夫餡談集而降禮尊者,豈獨一馬祖思哉。故如含者勤兄於既沒之餘,未足為的;而議導於方柄之日,確然可準。含乎,吾知免矣,非所稱豪傑乎哉。

  《唐書》:婁師德嘗薦狄仁傑,而仁傑不知意,頗輕師德,數擠之於外。天后覺之,因問仁傑曰:師德知人乎。對曰:臣嘗同僚,未聞其知人也。后曰:朕之知卿,乃帥德所薦,亦可謂知人矣。仁傑既出,嘆曰:婁公盛德,我為其所包容久矣。吾不得窺其際也。是時罷識紛紜,師德久為將相,獨能以功名終,人以是智之。

  錄曰:仁傑能知五王,而不能知一師德,何也。《易》稱或默或語,而又曰:二人同心。夫婁狄,乃心王室,本無異也。然而一則好面折廷爭,知無不言;一則以哩面不拭,始終自負,其語默各有異也。以外之不同,若相矛盾,而中之所存,實同金石。此仁傑之於師德,始雖汎,而終乃服也。亦何害其為同哉。

  裴行儉有知人之何。前進士王勃,咸陽尉蘇味道,皆未知名,一見謂之曰:二君後當相次掌銓衡,僕有弱息,願以為托。是時其弟勃,與華陰楊炯、范陽盧照鄰、義烏珞賓王,皆以文章有盛名,李敬玄尤重之,以為必顯達。行儉曰:士之致遠,當先器識,而後才藝。勃等雖有文華,而浮躁淺露,豈饗爵祿之器。楊子稍沈靜,應至令長,餘得令終幸矣。既而勃溺南海,照鄰赴穎水,賓王反誅,炯終盈川令,勃、味道皆典選,悉如行儉之言。

  錄曰:孔子以瑚漣許子貢,若所謂器識是已。文王以械樸譽髦士,若所謂才藝是已。然叉金玉其相,而後追琢其章。若彼瓦缶,雖有絢然之飾,豈廟堂之器哉。以賈誼之雋類,君子猶病其志大量小,才有餘而識不足,況四傑乎。故君子益自貴重,無徒斐然成章而已也。

  《宋史》:張詠與青州傅霖少同學。霖隱不仕,詠既顯,求霖者三十年不可得。一旦來謁,閤吏白傅霖請見,詠責之曰:傅先生,天下士,吾尚不得為友,汝何人敢名之乎。霖笑曰:別子一世,尚爾耶,是豈知世問有傅霖者乎。詠問:昔何隱,今何出。曰:子將去矣,來報子爾。詠曰:亦自知之。霖曰:知復何言。翌曰別玄,後一月而詠卒。

  錄曰:此與元伯巨卿相似,乃誠之相感,無乎不至。故心之相照,無乎或違。雖然蜀山人不起念十年,便能前知,蚓如霖之靜處三十年乎。其不為物誘,而能脫展富貴,又可見矣。

  畢仲游受知於司馬光、呂公著、范純仁最探。時蘇軾在館閣,頗以言語文章規切時政,仲游憂其及禍,貽書戒之曰:孟軻不得已而後辯,孔子欲無言。古人所以精謀極慮固功業而養壽命者,未嘗不出乎此。君自立朝以來,禍福利害繫身者,未嘗顧惜乎。言語之累,不特出口者為言,其形於詩歌,贊於賦頌,託於碑銘序記者,皆是也。今知畏於口,而未畏於文,是其所是,則見是者喜;非其所非,則蒙非者怨。喜者未能濟君之謀,而怨者或已敗君之事矣。天下論君之文,固所指名者矣。雖無是非之言,猶有是非之疑。又昆其有耶。官非諫官,職非御史,危身觸忌,以游其問,殆猶轉石而梂溺也。

  錄曰:史傳巢谷與三蘇同鄉,素與之遊,甫昆弟同朝顯貴,未嘗一來會。及相繼謫嶺海,平生親舊無相聞者,谷有眉山獨步訪兩蘇,於是相驚喜曰:此非今之人,古之人也。愚竊謂古之人所以異於今者,責善為重。而責善之道,明哲為先。苟使二公早因仲游之言,資其直諒之益,未鈴天之涯,海之角。而巢谷之名,憎耳之跡,不見於史冊矣。不思忠告之可嘉,輒誇卓行之尤異,此錄舍元脩而叔公叔,亦保身慎言之意也。

  邵伯溫,雍之子也。雍名重一時,與司馬光、二程諸名公交,以是入聞父教,出事諸公,所聞曰博,而尤孰當口之務。神宗崩,哲宗立,蔡確方在相位,刑恕自襄州移河陽,詣確謀造定策事。時光已卒,子康當詣闕,恕召詣河陽。伯溫謂:公休除喪。未見君,不宜枉道,先見朋友。康曰:已諾之。伯溫曰:恕傾巧,或以事要。若從之,必為異曰之悔。康竟往,恕果勸作書稱確。康與恕同年,又出光門下,逐作書,如恕言。蓋以康為光子,言確有定策功,世必見信,以為他日全身保家計。既而梁燾以諫議召,恕亦要至河陽,連曰夜論,確以康書為證,燾不悅。會昊處厚奏確詩謗朝政,燾與劉安世共請誅確,且論恕罪,朝廷命康分折,康始悔之。康卒,子植幼,宣仁后僩之,呂太防謂康素以伯溫可托,請以為西京教授,以教植。伯溫既至,誨曰:溫公之孫,大諫之子,賢愚在,天下可畏也。植聞之,力學不懈,卒有立。紹聖初,章惇為相。惇常事康節,欲用伯溫,伯溫不往。會法當赴吏部銓,程頤謂曰:吾危子之行也。伯溫曰:豈不欲見先公於地下耶。至則先就部擬官,而後見宰相。惇遂論及康節之學,曰:嗟乎,吾於先生不能卒業也。伯溫曰:先君先天之學,論天地萬物,未有不盡者。其信也,則人之仇怨反覆者,可忘矣。時惇方興黨獄,故以是動之,惇悚然猶薦之於朝,而伯溫願補郡縣,惇不悅,遂得監永興軍鑄錢監。適元枯諸賢方南遷,士鮮訪之者,伯溫見范祖禹於咸平,見范純仁於穎昌,或為之恐不顧也。初雍嘗曰:世將亂,惟蜀安,可避及。宣和末,伯溫載家使蜀,故免於難。趙鼎少從伯溫游,嘗表其墓曰:以學行起元祐,以名節居紹聖,以古廢於崇寧。世以此三語盡伯溫出處云。

  錄曰:愚觀康節,不但知興衰於既往,實能驗理亂於將來。其子伯溫,不但無黍於其父,實欲兼善於其友。自今觀之,元祐重臣,胼首就戮,全身者何人也;二程高第,闔門遇害,保家者何人也。動而有悔,而名亦車,出而殉人,而己先喪。陷仇怨,則人情可惜;甘洪認,則物理全乖。盍若奮身於治朝,免禍於亂世耶。進於聖門,可謂先覺,是貫智者不惑,不得以氣數之學者累之也。

  《近思錄》:張橫渠問於程明道曰:定性未能不動,猶累於外物,何如。明道曰:所謂定者,動亦定,靜亦定,無將迎,無內外。苟以外物為外,牽己而從之,是以己性為有內外也。且以性為隨物於外,則當其在外時,何者為在內。是有意於絕外誘,而不知性之無內外也。既以內外為二本,則又烏可遽語定哉。夫天地之常,以其心普萬物而無心;聖人之常,以其情順萬事而無情。故君子之學,莫若廓然而太公,物來而順應。《易》曰:貞吉悔亡,憧憧往來,朋從爾思。苟規規於外誘之除,將見滅於束,而生於西,非惟曰之不足顧,其端無窮不可得而除也。人之情,各有所蔽,故不能適道,太率患在於自私而用智。自私,則不能以有為為應邇;用智,則不能以明覺為自然。今以惡外物之心,而求照無物之地,是反鑑而索照也。《易》曰: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與其非外而是內,不若內外之兩忘也。兩忘,則澄然無事矣,無事則定;定則明,明則尚,何應物之為累哉。聖人之喜,以物之當喜;聖人之怒,以物之當怒。是聖人之喜怒不繫於心,而擊於物也。是則聖人豈不應於物哉,烏得以從外者為非,而更求在內者為是也。今以自私用智之喜怒,而視聖人喜怒之正,為何如哉。夫人之情易發而難制者,惟怒為甚。第能於怒時,遽忘其怒,而觀理之是非,亦可見外誘之不足惡,而於道亦思過半矣。

  錄曰:愚觀定性一書,乃知先生深造獨得,而非諸子之所能及也。夫以人之累於外物,乃不能收其放心。至於定性,則無將迎,無內外,合動靜,而如一矣。其所至妙至妙者,莫如廓然而太公,物來而順應。反覆辯証,不越乎此。然可指而易老者,莫如其情,故又以喜怒言。若乃直指所由進之路,則自忘怒,觀理始也。一篇之中,大要在於明覺自然,大戒在於自私用智,與顏子之明睿所照,曾子之定靜安慮,子思之誠明謂性,孟子之以利為本,周子之明通公溥,無乎不盡。此其所以超出千古,又何待於著迷而後為成書也哉。

  陸九淵生三四歲,問其父曰:天地何所窮際。父笑而不答,遂深思,至志寢室。及總角,與止異,凡兒見者敬之,謂人曰:聞人誦伊川語,奚為,與孔子孟子之言不類。初讀《論語》,即疑有子之言。他曰讀書,至宇宙二字,解者曰:四方上下曰宇,往古來今曰宙,忽大省曰:宇宙內事,乃己分內事。己分內事,乃宇宙內事。又嘗曰:束海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至西海、南海、北海有聖人出,亦莫不然。千百世之上,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至於千百世之下,有聖人出,此心此理,亦無不同也。後登進士,至行在,士爭從之游,言論感發,聞而興起者甚眾。教人不用學規,有小過,言中其情,或至流汗。有懷於中而不能自曉者,為之條析其故,悉知其心。亦有相去千里,聞其大槃,而得其為人。嘗曰:念慮之不正者,頃刻而知之,即可以正。念慮之正者,頃刻而失之,即為不正。謂學者曰:汝耳自聰,目自明,事父自能孝,事兄自能弟,本無欠闕,不必他求。又曰:此道與溺於利欲之人言,猶易,與溺於意見之人言,卻難。或勸其著書,曰:六經註我,我註六經。學苟知道六經,皆我註腳。嘗與朱熹會於鵝湖,論辯所學,多不合。及熹守南康,九淵訪之,熹與至白鹿洞,九淵為講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一章,熹以為切中學者隱微探瘋之病,至聽之有泣下者。

  錄曰:愚觀朱陸之學,所以異者,良由資稟之不同也。九淵自三四歲時,已窮究天地之所際,則其長也,安得不主於性。朱子則銖銖而累之,寸寸而積之,及其至也,安得不主於學。然則二夫子之所長,各有所究,本不相悖,不相害也。譬之聖門,曾子之才魯,子貢之質敏,然同歸于一貫者,有夫子為之點化也。時聖人不作,諸子各立門牆,而無統會依歸之所,是以紛紛異同,蚓及門者從而咻之,不知尊德性,道問學。子思傳于仲尼,未嘗偏廢,初不可岐而二也。曷若大道為公,智慮其不切於己也,不鈴異己;學慮其無補於人也,不叉為人。使當時莫得而議,後世無得而非,玆非所謂大同者哉。愚恐後之議者,愈繁愈遠,斯錄,所以弘道,故不可不著。

  《水東曰記》:明昊思庵先生訥,常言世俗淺學,談及後進,輒曰:此韻府覃玉,秀才好趁航船耳。蓋言其破碎摘裂,祗如往來草坐偶語,無有一高智識關鍵也。先生嘗熟《世家》,自少警敏,絕人於書,無所不讀。嘗從其先君子遊宦四方,閱歷既廣,退而昆潛含養三四十年,所以其學博而核,其氣剛而大,其識卓而明,所著性理旱書,補註小學集解,有功於儒先,其立論於性理之奧,尤多所闡明。

  錄曰:公蓋起於薦舉,不由科目,而其言乃切中當今學士大夫之病,視昔張程朱陸大不伴矣。然則,學者其可不猛省乎。此錄之所以終也。

  弘道錄卷之四十七竟

  #1『輛』原作『兩』。

  #2『晝』原作『書』,今據文義改。

  弘道錄卷之四十八

  信

  君臣之信

  《漢書》:楚懷王與諸將約,先入定關中者王之。當是時秦兵彊,常乘勝,逐北諸將莫利先入關,獨項羽怨秦之殺項梁,奮身願與沛公西入關,懷王諸老將皆曰:項羽為人慄悍猾賊。嘗攻襄城,襄城無遺,類諸所過,無不殘滅。不如更遣長者扶義而西,告諭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誠得長者,往無侵暴,宜可下。羽不可遣,獨沛公素寬大長者可遣。懷王乃不許羽,而遣沛公西略地。

  錄曰:楚懷王,豈比於漢更始乎。懷王優沛公而否項羽,觀其遣將之言,庶幾南面之庶,然而卒陷強暴之辱,所謂過涉滅頂,不可咎者也。更始忌劉稷而並執演,觀其愧作之態,真乃庸劣之流,然而自取賊劉之辜,所謂何校滅,耳聰不明者也。夫是而有異也。

  沛公既定關中,乃悉召諸縣父老豪傑,謂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誹謗者族,偶語者棄市。吾當王關中,與父老約法三章耳。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餘悉除去秦法。諸吏民皆按堵如故。凡吾所以來,為吾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無恐。且吾所以還軍霸上,待諸侯至而定約束耳。乃使人與秦吏行縣鄉邑告諭之,秦民大喜,爭持牛羊酒食獻軍士,沛公又讓不受,曰:食粟多,非乏,不欲費民。民又益喜,唯恐沛公不為秦王。

  錄曰:西漢二百年之業,所以卒定於關中者,約法之肇也。孟子曰:地利不如人和。賈生之論,亦曰: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今觀漢庭之論,紛紛不一,婁敬田肯之徒不足深究,至於張良之智,宜乎有見,顧亦蹈奉春之緒餘,而不切根本之實意,殊不知三章之約賢於百二之形,按堵之情便於建瓶之勢。雖欲勿用,山川其舍諸。然則金城之固,寧比於父老之心,沃野之饒,孰愈於壺漿之薄。羽雖能違一時之約,獨能技百世之鼎乎。

  文帝初封代王,諸呂既誅,大臣相與謀議,迎立代王。群臣張武等皆曰:漢大臣,故高帝時將帥,習兵多謀,實不可信。願稱疾無往,以觀其變。中尉宋昌曰:不然。秦失其政,豪傑並起,人人自謂得之。然卒踐天子位者,劉氏也。以呂太后之嚴,擅權專制,然而太尉以一節入北軍一呼,士皆左袒為劉氏,卒滅諸呂。此乃天授,非人力也。大王賢聖仁孝聞於天下,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迎立大王,大王勿疑也。代王至長安,太尉勃請問,宋昌曰: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無私。太尉乃跪上天子璽符,夜拜宋昌為衛將軍,領南北軍,以張武為郎中令,行殿中。

  錄曰:文帝二十三年之天下,次信於宋昌之片詞,張武等固不逮也。其卻太尉之請,詞意確然,益足以見其存心之篤矣。孰謂區區代邸,而有斯人哉,有斯人哉。帝之侯昌,良有以也。而張武等官,不過九卿,又足以表王者之無私矣。豈其獨惜朱虛之寸土,不以全大臣之信,而安興居之心乎。然則,公言終有負,而請閒者不可以責矣。

  文帝賜南越王佗書曰:朕,高皇帝側室之子也。棄外奉北藩于代,道里遼遠,壅蔽樸愚,未嘗致書高皇帝,棄群臣。孝惠皇帝即世,高后自臨事,不幸有疾,諸呂為變,賴功臣之力誅之。已畢,朕以王侯,吏不釋之,故不得不立。今即位,乃者聞王遺將軍、隆慮侯書,求親昆第,誚罷長沙兩將軍。朕以王書罷將軍,博陽侯,親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人存問,脩治先人冢。前日聞王發兵於邊,為寇災不止。當其時長沙苦之,南郡尤甚。雖王之國,庸獨利乎。必多殺士卒,傷良將,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獨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為也。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以問吏,吏曰:高皇帝所以介長沙土也。朕不得擅變焉。今得王之地,不足以為大;得王之財,不足以為富,服領以南,王自治之。雖然王之號為帝,兩帝並立,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爭也,爭而不讓,仁者不為也。願與王分棄前惡。終今以來,通使如故。陸賈至南越,南越王頓首謝罪,願奉明詔,長為藩臣,奉貢職。

  錄曰:孔子告子張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夫南越,尉佗通誅之一物耳。雖微堂堂萬乘,亦孰不諱側室之言乎。借使不諱,孰不矜誇中國之盛,兵甲之強乎。而不知天以完德命于帝,帝以完名恣于己。其出言,本于吾心,非有所勉強,真可以貫金石而及豚魚,蚓夷狄蠻貊猶夫人者耶。其中心悅而誠服,亦不啻出於自然,而豈由于勉強哉。子張徒能書諸紳,而不能見諸行,帝之天資肋合,雖無參前倚衡之功,而實有明效大驗之著。可見聖人立言於天地問,若化工之顯於物,無伺耳耳,而提面面而命之矣。

  又遺匈奴單于書曰: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無恙。頃遺朕書,願復兵休士,除前事,復故約,以安邊民,世世平樂,朕甚嘉之。此古聖王之志也。漢與匈奴約為兄弟,所以遺單于甚厚。其背約,離兄弟之親者,常在匈奴。然右賢王事,已在赦前,勿深誅。單于若稱書義,明告諸吏,使無負約,有信敬如單于書。

  錄曰:愚觀帝之與匈奴約,豈如《春秋》要質鬼神,刑牲敵血者哉。其誠信出於本心,如書中所言,譬則天地之無不持載,無不覆禱,真得帝王制御夷狄之道也。不徒有以信之,而又有以待之。胡越一家,華夷一休,百世之後,見此一日也,豈不盛哉。

  上嘗行出中渭橋,有一人從橋走,乘輿馬驚,使騎捕之。時張釋之為廷尉,奏以此人犯當罰金。上怒曰:此人親驚吾馬,馬賴和柔,令他馬固不傷敗我乎,而廷尉乃當之罰金。釋之曰:法者,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是,更重之,是法不信於民也。其後有人盜高廟座前玉環,得,亦下廷尉治,釋之奏當棄市。上大怒曰:此人無道,盜先帝器,吾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非吾所以共承宗廟意也。釋之免冠頓首謝曰:法如是足也。今盜宗廟器而族之,假令愚民取長陵一杯土,陛下且何以加其法乎。上乃許之。

  錄曰:人知釋之守法,而不知帝之能用法也。夫天下不息法之不公,而惟人主不能用法之過。皋陶曰在辟,帝亦曰在辟,皋陶曰在宥,帝亦曰在宥者,能用法也。言足以拒練,智足以飾非。以為天下皆出於己之下者,不能用法也。是故墨鼻不已,至於炮絡,炮絡不已,至於制剔者,豈皆無法哉。漢自三章之後,至文帝除肉刑,除收摯相坐,除誹謗妖言,其心於愛民之本者矣。犯蹕盜環,一時之怒,私也;罰金棄市,三尺之法,公也。惟不欲以私害公,故不終以情撓法,帝可謂天地日月矣。過此,若張杜郵寧之流,專以人主之意指為獄,則當時之為君者,從可知矣。嗚呼。長陵杯土,臣子所不忍聞也。人匪言之不能,如此畏忌,何哉。故曰:知釋之之守法,而不知帝之能用法,不知法者也。

  倪寬,武帝時為中大夫,遷左內史。既治民事,乃觀農桑,緩刑罰,理獄訟,畢體下士,務在得人心,擇用仁厚士,推情與下,不求名聲,吏民大信愛之。至收租稅時,裁闊狹與,民相假貸,以故租多不入。後有軍發竟,以負租課殿當兔。民聞,惟恐失之,大家牛車,小家負檐,輸租不絕,課更以最。後積官至御史大夫。

  錄曰:寬本儒生,其治民,謂之儒則可。謂之法則未也。何也。當今直指之官,以假貸為防,一書殿最輒不可易,況以軍興從事乎。漢之罔疏禁闊,尚猶及見此等風俗。此等風俗,賢於季世遠矣。非其人之溫良,守之介特,安能若是耶。不然,狙檜之尤,狡滑之雄,何處無之,而能大家牛車,小家擔負,果孰使之哉。乃知信愛孚於刑辟,儒官仇於俗吏,不可以不錄也。

  宣帝時,張安世、杜延年並列九卿,二人忠信自著,謹慎周密,外內無問。每定大政,已輒移病出,自朝廷大臣莫知其與議也。嘗有所薦,其人來謝,即大恨,以為舉賢達能,豈有私謝耶。有郎功高,不調自言,安世應曰:君之功高,明主所知。人臣執事,何長短而自言乎。幕府長史遷辭去之官問以過失。長史曰:將軍為明主股肱,而士無所進。論者以為譏。安世曰:明主在上,賢不肖較然。臣下自脩而已,何知士而薦之。其欲匿名邊,遠權勢如此。故天子甚尊憚大將軍,然內親安世,心密於光焉。延年亦安和,備於諸事,久典朝政,上信任之,出即奉駕,入給事中。是時四夷和,海內平,大將軍滅後,獨能保固終始,天下稱之。

  錄曰:自夫子犁牛辭角之瑜,往往論人者不當,係於世類大賢且然,蚓安世、延年乎。而論者叉曰:天道好還,蓋淺之也。天豈屑屑於其問哉。已為不善,則天下後世曰不善之人也;已為善,則天下後世皆曰善人也,豈不益可信哉。不睹已然,而逆其未然,吾未見其能觀人也。若二臣之忠信謹厚,正吾夫子所謂雖欲勿用,山川其舍諸者,然則聖人之論大旨高,此又可見。

  韓延壽為穎川太守,郡多豪強難治。先是趙廣漢患其俗多朋黨,故搆會吏民,令相告許。延壽欲更之,恐百姓不從,乃歷召郡中長老為鄉里所信向者,設酒食,親與相對,問以謠俗,因與議定嫁娶喪祭儀品,略依古禮,不得過法。及收租賦,先明布告其曰,以期會為大事。其始若煩,後吏無追捕之苦,民無箠楚之憂,皆便安之。接待下吏,恩施甚厚,而約誓明。或有欺負之者,輒自刻責,豈其負之,何以至此。百姓遵信其教,數年穎川大治。後入為左馮栩。行縣至高陵,民有昆弟訟田,延壽大傷之曰:幸得溝位表率,不能宣明教化,至令民有骨肉爭訟,既傷風化,咎在馮栩。因入外傳舍,閉閣思過;令丞嗇夫,亦皆自繫待罪,於是訟者傳相責讓,皆自髡肉祖謝,願以田相移,終死不敢復爭。延壽大喜,乃起聽事。郡中翕然,莫不轉相飭厲不敢犯。於是恩信,周褊二十四縣莫復以詞訟自言者。

  錄曰:愚觀延壽似有意於移風易俗,使吏民回心而向善者。然而卒不能善其終。何耶。先儒有言,几三代以下人物,皆血氣用事,不若三代以上,純任德性。嗚呼。斯言也,不但延壽為然,趙蓋與楊莫不然也。漢廷至此,元氣已索然矣。而卒蹈好信,不好學之戒,未免傷害於物。故有望之之許,不知正吾夫子之所惡也。嗚呼,惜哉。

  趙克國時,先零諸羌叛。宣帝使丙吉問:誰可將者。克國自言:無瑜老臣。復問:將軍度羌虜何如。對曰:兵難遙度,願至金城,圖上方略。乃大發兵詣金城。常以遠斥堠為務,行必為戰備,止必堅營壁,尤能持重,愛士卒,先計而後戰。虜雖數挑,不肯輕動,欲以威信招降罕開及劫略者,伺虜謀解散,徹其疲,劇乃擊之。酒泉太守辛武賢奏以七月出兵擊罕開,克國以為先零首為畔送,先誅先零,則罕開之屬不煩兵而服。璽書報從克國計焉。罕開竟不煩兵而下。

  錄曰:愚觀古人立功,悉由在上信任之專,在己自信之篤,往往以威信服人,不肯輕試者,為是故也。夫有宣帝之明,丙魏之忠,而尚孚于他議,今觀將軍度羌虜何如,彼一時也,武賢奏七月出兵,此一時也。使無確然之見定於胸中,詔進則進,詔止則止,所謂弟子輿尸者也。為君相者不信為將之方略,而以人言參乎其中,有利不知,有益不恤,所謂師或輿尸者也。上下俱凶,彼此不信,其能成功鮮矣。後世所當深戒也。

  《束漢書》:初宛人李通事劉飲,好星曆。《讖記》云:劉氏復興,李氏為輔。私常懷之。及班彪避難天水,院囂問曰:往者周亡,戰國並爭,天下分裂,數世後定。意者縱橫之事,復起於今乎。將承運迭興,在於一人也。對曰:周之廢興,與漢殊異。昔周爵五等,諸侯從政,本根既微,枝葉彊大,故其末流有縱橫之事,勢數然也。漢承秦制,改立郡縣,主有專己之威,臣無百年之柄。至於成帝假借外家,一反平短祚,國嗣三絕,故王氏擅朝,因竊號位。危自上起,傷不及下,是以即真之後,天下莫不引領而嘆。十餘年問,中外搔擾,遠近俱發,假號雲合,咸稱劉氏,不謀同辭。方今雄桀帶州域者,皆無七國世業之資,而百姓樞吟思仰漢德已可知矣。囂曰:生言周漢之勢,可也。至於但見愚人習識劉氏姓號之故,而謂漢復興,疏矣。昔秦失其眾,劉季逐而羈之,時人復知漢乎。彪乃著《王命論》、以為漢德承堯,有靈命之

  符,王者興祚,非詐力所到,欲以感之。及諸將勸帝即位,同舍生彊華自關中奉赤伏符曰:劉秀發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鬥野,四七之際火為主。群臣因復奏曰:受命之符,人應為大,萬里合信,不議同情,周之白魚,曷足比焉。今上無天子,海內淆亂,符瑞之應,昭然著聞,宜答天神,以塞群望。光武於是命有司設壇場,六月己未即皇帝位。

  錄曰:讖記之說,先儒疑之是矣。若敵之迎合好名,通之附會好事,非堂堂之議,敦篤之諭也。盎不觀彪之著論乎,闡道談命,察理識時,其言鑿鑿,可信確乎。不拔束漢受命於此焉。判當不祕彊華之言,建武為有光矣。惜乎,諸將之不能也。雖然今進有尤來大拾、赤眉五校等未服,退有魄囂、公孫迷、竇融之徒未附,苟非依附天命,何以效順人心。帝之崇信,將以濟一時之權也。及天下既定,則當如武王之敬受丹書,箕子之敷陳洪範,孰不曰萬世帝王之大計乎。延亦狗區區已往之說,至以次定武功,剖斷祀典,則惑矣。此所以來鄭興之譏也。

  郭伋少有志行。一反平問,辟大司空府,三遷漁陽都尉,世祖即位,轉為漁陽太守。時既罹王莽之亂,重以彭寵之敗,民多猾惡,寇賊克斥。伋到,示以信賞,斜戮渠帥,盜賊銷散,在職五歲,戶口增加。後穎川盜賊群起,徵拜穎川太守。到郡,招懷叛亡趙寵召昊等數百人,其黨與聞伋威信,遠自江南,或從幽冀,不期俱降,駱驛不絕。調伋為并州牧,伋前在并州,素結恩德,及後入界,所到縣邑,老幼相攜,逢迎道路。始至行部,到河西美稷,有童兒數百,各騎竹馬於道路迎拜。伋問兒曹何自遠來。對曰:聞使君到,喜,故來奉迎。伋辭謝之。及事訖,諸兒復送至郭外,問:使君何日當還。伋計日告之。行部既還,先期一日,伋為違信於諸兒,遂止于野亭,須期乃人。

  錄曰:郭細侯諸兒之約,何如魏文侯虞人之期乎。夫虞人之期,遊畋之樂耳,雨不雨,往不往,不足論也。天下初平,盜名竊據者不可勝計,仗吾之恩信,有以懷狹之耳,有如言出而隨食焉,事異而輒更焉。小事且然,況於大事,何以示信於人哉。《易》曰:無妄往,吉。其諸細侯所以得志也乎。

  張綱以高第為御史。明帝朝,遣八使巡行天下受命之部,而綱獨埋其車輪於洛陽都亭,曰:豺狼當道,安問狐狸。遂效奏大將軍梁冀、河南尹□,疑條其無君之心,十有五事。書奏,冀大怒,欲事以法。時廣陵賊張嬰眾數萬,殺刺史二千石,言報操,操義之。及羽殺顏良,拜書告辭,而奔劉備於袁軍,左右欲追之。操曰:彼各為其主,勿追也。

  錄曰:羽之刺顏良,其張良之擊始皇乎。惜乎,無以借著之,說告之者。夫良之不欲立六國後,即操之禽羽而破玄德也。良之為韓報仇,即羽之從備以興復漢室也。而英雄無用武之地,雖誓與共死,其徒死乎。果能以己之信義,致操之感動,與之共力滅袁而降表,以迎劉備,不其有庸乎。以是報效曹劉,庶幾兩得之也,而區區刺一顏良抑末矣。

  及曹操南擊劉表,表卒,子綜嗣,遂舉州降操。時劉備屯樊城,或勸攻綜,刑州可得。備曰:劉刑州托我以孤遺,'背信自濟,吾所不為。去過襄陽州,人多歸比,到當陽眾十餘萬,至不得行,日纔十餘里。或謂宜速行,保江陵。備曰:夫濟大事,必以人為本。今人歸吾,何忍棄去。操以江陵有軍,實恐備據之,乃將精兵,日夜行三百餘里,追及於當陽之長圾,備棄妻子走。及法正為劉璋軍議校尉,與別駕張松忖璋不足有為,陰說備取益州,備疑未決,以問龐統,曰:益州土沃,財富可資大業。備曰:今指與吾為水火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寬,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譎,吾以忠。每與操反,事乃可成。今以小利而失信義於天下,奈何。統曰:逆取順守,古人所貴。若事定之後,封以大國,何負於信失。今不取,終為人利耳。備始以為然。留亮及關羽守刻州,而自將步卒入益州。

  錄曰:照烈之取荊益,先儒論之多矣。果何所折衷乎。孔子曰:君子貞而不諒。孟子曰:嫂溺,授之以手者,權也。釋之者曰:貞正而固也,諒小信也。嫂溺大故也,手援小嫌也。以正律小,可以知義,以小較大,可以知權。自兩漢之興,不階尺土,然未有若昭烈之困者也;群雄並爭,盜據攘竊,亦未有若昭烈之時者也。何也。蓋立國叉有分土,若沛公已為漢王,劉秀已為蕭王,此公土也。既而得隴,尚猶望蜀,備何如哉。今年奔徐州,明年敗下那,無尺寸之益,圖王者顧如是乎。至於表之據荊,焉之據益,非分土也,不過乘時攘竊之耳。蚓又皆不祿,然豈終為么孽之資,奸雄之糜乎。若乃臨亡之托,乃區區小信,非識時務俊傑之言也。故孔明一則曰:天以資將軍,將軍豈有意乎。又曰:益州險塞,天府之國,如是尚未喻耶,徒以授受之小嫌,而忘天下之大故。借使聲其違父棄命,亡國降虜,不孝之罪,莫此為大。當時何得而辭,後世何得而議,又不懷劉璋資給之恩,而養虎遺息,抗吭扮背之說,俱可免矣。一時失於見幾,後終不能不取。故朱子曰:經權俱失。此之謂也。

  弘道錄卷之四十八竟

  弘道錄卷之四十九

  信

  君臣之信

  《晉書》:羊祐之鎮襄陽,緩懷遠近,甚得江漢心,與昊人開布大信,其降者後欲去,皆聽之。在軍嘗輕裘緩帶,身不被甲,鈴閣之下,侍衛不過十數人。專務以德信懷昊,每交兵,刻曰方戰,不為掩襲之計,將帥有欲進譎計者,輒飲以醇酒,使不得言。軍或出行昊境,刈穀為糧,皆計所侵,送絹償之。每會眾江沔游獵,若禽獸先為昊人所傷,而晉兵得之者,皆送還之。於是邊人悅服。與昊鎮軍大將軍陸抗對境,使命常通,抗遺枯酒。枯飲之不疑,抗疾求藥於枯,枯以成藥與之,抗即服之。人多諫抗,抗曰:豈有酴人羊叔子哉。每告其邊戍曰:彼專為德,我專為暴,是不戰而自服也。咨保分界而已,無求細利。

  錄曰:召伯之布政甘棠,與羊祐之墮淚峴山,同乎,異乎。蓋微君子叉不能幽以燭之也。夫晉自滅蜀之後,未嘗一曰而忘于吳,張悌所謂彼之得志,我之憂也。而可為其所愚耶。遠則陳氏之厚施,近則呂蒙之示信,可以為殷鑒矣。為吳人者,自宜外薪嘗膽,復甲枕戈,以保祖宗之基業,尚猶不暇,乃曰:彼專為德,我專為暴,則是由于其衛中而不自知也。嗚呼。暴不可也,德豈誠哉。醇酒之醉未醒,伐吳之計屢上。其曰:吳人更立賢主,則難圖也。吁,是果德耶,信耶。不過謀臣之略,以亂敵之所為而已。雖然視彼徒木立信,所過無不殘滅者,因為有問。向非祐,則預之功不立。枯,其人傑也哉。

  《唐書□刑法志》:太宗親錄繫囚,見應死者閔之,縱使歸家,期以來秋就死。仍敕天下死囚,皆縱還,至期來詣京師。至次年九月,去歲所縱天下死囚,凡三百九十人,皆無人督帥,如期自詣朝堂,無有一人亡匿者,上乃皆赦之。

  錄曰:《易□無妄》曰:無妄之藥,不可試也。聖人之意,蓋謂人君之治天下,當以大公至正處之,至誠極信御之。若其虛心妄意,譎道詐衛,以繳倖於萬一,矯揉於一時者,不可暫試,其可遂用哉。唐之太宗滕父起兵,推刃同氣,所殺無辜甚眾,而盧祖尚張蘊古之冤,尤為可憫,乃縱囚而赦之,縱且不可,而況於赦乎。此以民命為兒戲,律令為狙玩,祗以資千古之一哄而已。夫死人之所至,難而甚畏也。'苟可以求生,何所而不至;又安知其自詣者,非其贗代之者耶。帝勇於好名,而力於自是。朝堂之問,更報有如蘊古者哉,以贗而為真,以偽而為誠,以戲而為法,以死而為生,雖百縱之無益也。

  魏徵上疏以為:文子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誠在令外。自王道休明,十有餘年。然而德化未洽者,由待下之情,未盡誠信故也。今立政致治,必委之君子,事有得失,或訪之小人。其待君子也,敬而疏,遇小人也,輕而狎。狎則言無不盡,疏則情不上通。夫中智之人,豈無小慧。然才非經國,慮不及遠,雖、竭力盡誠,未免有敗,況懷姦,究其禍,豈不深乎。夫雖君子不能無小過,而不害於正道,斯可略矣。既謂之君子,而復疑其不信,何異直木而疑其影之曲乎。陛下誠慎選君子,以禮信用之,何憂不治。不然,危亡之期,未可保也。上賜手韶褒美曰:昔晉武干昊之後,志意驕息。何曾位極台司,不能直諫,乃私語子孫,自矜明智。此不忠之大者。得公之諫,朕知過矣。當置之几案,以比韋弦。

  錄曰:帝以徵疏比韋弦,善矣。然不知韋之平,弦之直者,其休自正乎。抑矯揉之,而後能乎。則徵之疏有所未盡,何也。蓋表端而影自正,源潔而流自清。苟人主之心,一於誠信,則不言而化,不令而行,又何息待下之情,未能盡實耶。苟為不然,今曰雖以為君子,他日未叉不為小人。此太宗之世未能純於三代,君子小人紛紜反覆,皆由君心未盡誠信故也。徵知顧影而不求直木,與自比韋弦而不切平直之義,夫何殊哉。

  上謂王珪曰:卿#1識鑒精通,復善談論。玄齡以下,卿#2宜悉加品藻,且自謂與數子何如。對曰:孜孜奉國,知無不為,臣不如房玄齡。才兼文武,出將入相,臣不如李靖。敷奏詳明,出納惟允,臣不如溫彥博。處煩治劇,眾務畢舉,臣不如戴冑。恥君不及堯舜,以諫爭為己任,臣不如魏徵。至於激濁揚清,嫉惡好善,臣於數子,亦有微長。上保以為然,眾亦服其確論。

  錄曰:明主之世,人皆服義,故論定可試。庸暗之朝,是非混淆,故浮議沸騰。是時君臣相得,正猶手足腹心,叉待之以持行,資之以舉動,以是施於耳目焉。有不得其真者乎。然則王珪之論,雖欲不確,烏得而不確。

  天后信重狄梁公,群臣莫能及,嘗謂之國老而不名。仁傑好面引廷爭,后每屈意從之。嘗問:欲得一佳士用之,誰可者。對曰:文學醞籍,則蘇味道、李嬌固其選矣。必欲取卓犖奇材,則有刻州長史張柬之。其人雖老,宰相材也。太后擢之為洛州司馬。數曰又問。對曰:前薦柬之尚未用也。后曰:已遷矣。對曰:臣所薦者宰相,非司馬也。乃遷秋官侍郎,卒用為相。又嘗薦夏官侍郎姚元崇,監察御史桓彥範,代州刺吏敬暉等數十人,率為名臣。或謂之曰:天下桃李,悉在公門矣。仁傑曰:薦賢為國,非為私也。

  錄曰:狄門之桃李,萬物之光輝也。後世之桃李,春風之斕慢也。觀其所薦,則其篤菜之功,信可尚矣。

  張九齡以姚元之有重望,為上所信任,奏記勸其遠諂躁,進純厚,元之嘉納其言。一日請序進郎吏,上仰視殿屋,再三言,終不應,元之懼,趨出。及罷朝,高力士諫曰:陛下新總萬機,宰相奏事,當面加可否,奈何一不省察。上曰:朕任元之以庶政,大事當奏聞,郎吏卑秩,乃一一以煩朕耶。會力士宣事至省中,為道上語,元之乃喜,聞者皆服上識人君之休。

  錄曰:此林甫、國忠之漸也。夫君子之心美,歸于上,惟恐權出於己,小人之心欺,肆於眾,惟恐權攬於君。郎史雖卑,不云.上應列宿乎。以是為煩於元之則可,於他人則否矣。且元之三瀆不告,力士一言如響,至使朝廷之公言,反為省中之私語,欲人不弄權,其可得哉。一語默之問,可以知其必無終矣。為人上者,不可不察也。

  張守珪使安祿山討奚契丹,祿山恃勇輕進,為虜所敗,守珪奏請斬之,祿山臨刑呼曰:大夫不欲滅奚契丹耶。奈何殺祿山。守珪亦惜其驍勇,欲活之,乃更執送京師。張九齡批曰:昔禳直誅莊賈,孫武斬宮嬪,守珪軍令若行,祿山不宜兔死。上惜其才,敕令兔,官以白衣將領。九齡固爭曰:祿山失律喪師,於法不可不誅。且臣觀其貌,有反相,不殺必為後患。上曰:卿勿以王夷甫識石勒,枉害忠良。竟赦之。

  錄曰:帝之言,所未解也。以為王衍果知石勒歟,則九齡之言,無足怪也;以王衍不知石勒歟,則祿山之枉,猶可疑也。夫既識,石勒矣,而又曰枉害忠良,何耶。是時乾坤已變,屯難將作,天故奪其聰明,瞽其心志。如所謂不仁而可與言,則何亡國敗家之有。不然,豈既不識祿山,又不知思明乎。縱使昏暗而然,不應如是之顛倒也。

  肅宗至德二載,上皇思張九齡先見,為之流涕,遣中使至曲江祭之,厚恤其家。

  錄曰:九齡前後之言,判若筮龜,帝不惟不信而反疑之。然則李腹之劍,非其自弄,帝弄之也,口蜜之甜,非其自嘗,帝嘗之也。雖然,為小人之所愚在於目前,而君子之取信多於身後。目前者如腥羶污穢,當時掩鼻已多;身後者如藥石針砭,萬世擊節不置。此不徒下蜀中之淚,而至今高曲江之風也歟。

  代宗永泰元年,回紇吐蕃兵圍涇陽。時僕固懷恩死,二虜爭長,不相睦,分營而居,回紇在城西。郭子儀使牙將李元瓚往說之,欲與共擊吐蕃,回紇不信,曰:郭公何在,汝給我耳。若果在此,可得見乎。光瓚還報,子儀曰:今眾寡不敵,難以力勝,不若挺身往說,可不戰而下也。遂與數騎開門而出,使人傳呼曰:令公來。回紇大驚,大帥藥葛羅,可汗弟也,執弓貫矢立於陳前,子儀免冑釋甲投鎗而進,諸酋長相顧曰:是也。皆下馬羅拜,子儀亦下馬,前執葛羅手,讓之曰:汝回紇有大功於唐,唐之報汝,亦不薄,奈何負約,深入吾地,棄前功,結怨仇,何其愚也。且懷恩叛君棄母,於汝國何有。今吾挺身而來,聽汝殺我,我之將士必致死與汝戰矣。葛羅曰:懷恩欺我言:天可汗已晏駕,令公亦損館,中國無主。我是以敢與之來。今知天可汗在上都,令公復總兵,懷恩又為天所殺,我曹豈肯與令公戰乎。子儀乃說之曰:吐蕃無道,乘我國有亂,不顧舅甥之親,吞噬我邊鄙,焚蕩我畿甸,其所掠之財,不可勝戴,此天以賜汝。葛羅曰:吾為懷恩所誤,負公誠探。今為公盡力擊吐蕃,以謝過。回紇觀者稍前,子儀麾下亦進,復.揮手卻之,因取酒與共飲,遺之絹三千疋,竟與定約而還。吐蕃聞之,夜引兵遁去,葛羅帥眾追之,子儀使白元光帥精騎,與之共#3戰於靈臺西源,大破之。

  錄曰:愚觀子儀是舉,非特誠信使然,可以見其氣吞華夷,量包中外者歟,與區區免冑見虜者異矣。

  韓愈為潮州刺史,詢民疾苦,皆曰:郡啾水有鱷魚,其長數丈,食民畜,產將盡。居數日,愈往視之,炮一豚一羊投之,并為文以告,約其盡三日南徒于海,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終不肯徒。刺史則選材仗壯夫操勁弩毒矢,與鱷魚從事。是夕有暴風雷起漱中,數日淵水盡涸,徒於舊揪之西六十里,自是潮無鱷魚之患。轉兵部侍郎。鎮州亂,殺田弘正,而立王延賡,詔愈宣撫。既行,眾皆危之。愈至,延賡嚴兵近之,愈大聲曰:天子以公為將帥,故賜以節,豈意同賊反耶。語未終,士前奮曰:先太師為國擊,朱滔血衣猶在,此軍何負,乃以為賊乎。愈曰:以為爾不記先太師也。若猶記之,固善。天寶以來,安祿山、史思明、李希烈等,有子若孫在乎,亦有居官者乎。眾曰:無。愈曰:田公以魏博六州歸朝廷,官中書令,父子受旗節,劉悟、李祐皆大鎮,此爾軍所共聞也。眾曰:弘正刻,故此軍不安。愈曰:然爾曹亦害田公,又殘其家矣。復何道。眾誰曰:善。廷賡因曰:今欲廷賡何所為。愈曰:神策六軍將,如牛元翼者為不之,但朝廷顧大休,不可棄之,公久圍之,何也。廷凌曰:即出之。愈曰:若爾,則無事矣。會」兀翼亦潰圍出,廷凌不追。愈歸奏其語,帝大悅。

  錄曰:《易□中孚》曰:信及豚魚。又曰:利涉大川,乃化邦也。夫魚,宴然岡覺之物也,孚信能感於魚,則何事不可濟,何物不可化哉。雖以蹈水火可也,雖以臨不測亦可也。故曰:利涉大川也。當是時,廷奏雖矯悍不道,不過亦若人爾,以愈之忠信,能服其心,故罐然聽命,非有他道。故又曰:乃化邦也。人可不自勉乎。抑蘇子有言:公之精誠,能開衡山之雲,而不能回憲宗之惑,能驯鱷魚之暴,而不能彌皇甫轉、李逢吉之謗;能一信南海之民,廟食百世,而不能一日安於朝廷之上。蓋公之可能者,天也,其不可能者,人也。其言益備,故併錄之。

  《宋史》:太祖謂趙普曰:天下自五季以來,數十年間,帝王凡八姓十二君,僭竊相踵,鬥戰不息,生民塗地。其故何也。吾欲息天下之兵,建國家長久之計,其道何如。對曰:陛下之言及此,天地人神之福也。此無他,方鎮太重,君弱臣強而已。今欲治之,宜稍奪其權,制其錢穀,收其精兵,則天下自安矣。時石守信、王審琦等,皆上故人,有功,典禁衛兵,一日晚朝畢,因與飲酒,酣,太祖屏左右曰:朕非卿等不及此。然天子亦大艱難,殊不若節度使之樂,朕終夕未嘗安枕。居此位者,誰不欲之。守信等頓首曰:陛下何為出此言。今天命已定,誰敢有異心。祖曰:固然。其如麾下,欲富貴何。守信等泣曰:臣等愚,不及陛下,一反矜指示可生之途。祖曰:人生如白駒過隙,所以好富貴者,不過欲多積金錢,厚自娛樂,使子孫無貧乏耳。卿等何不釋去兵權,出守大藩,擇便好田宅市之,為子孫立永遠不可動之業,多買歌儿舞女,日夕飲酒相歡,以終其天年。朕與卿等約為婚姻,君臣之問,兩無猜疑,不亦善乎。守信等皆謝曰:陛下念臣至此,所謂生死而骨肉也。明日皆稱疾,乞罷典兵。

  錄曰:陳橋之事變,起於倉卒,五代相襲之舊也。兵權之釋,息銷於未然,大宋不拔之基也。《易》曰:央,揚於王庭,孚號有厲。象曰:揚於王庭,柔乘五剛也。孚號有厲,其危乃光也。夫小人之亂極矣,循環損益,天故篤生大有作為之君,又得出乎其頫之臣,剛明果決,乾道盛備,陰柔消滅。故能顯行於朝廷,使人明知去就之義,進退之幾。其至誠孚信,既非挾詐任衛,而泱汗大號,亦非陰謀譎計。此所以異於躡足扮耳,誅釀夷滅。而宋之家法,光於漢唐,非此之謂乎。

  趙普為相,以天下為己任。太祖倚任之事,無大小,悉咨決焉。嘗薦人為官,不許,明日復奏,亦不許。又以其人奏,太祖怒,裂碎奏牘擲地,普顏色不變,跪而拾之。他日補綴舊牘,復奏如初,上乃悟,卒用其人。又有小臣當遷官,以素惡其人,不與晉,堅以為請,上怒曰:朕固為不遷,卿若之何。普曰:刑以懲惡,賞以酬功,古今通道也。且刑賞,天下之刑賞,陛下豈得以喜怒專之。由是怒甚,起入宮,亦復隨之,久之不去,竟得俞允。其剛毅篤信,類如此。

  錄曰:補綴舊牘,盛時之事也。普可謂無負於薦賢矣。何獨於榻前之署,而忍裂斷之乎。是時藝祖當乾,普方以社稷自任,其私心未動,利害未萌,故能盡忠所事。及再相之後,私心已動,利害已萌,由是不能不以得喪為愛惡也。雖然,若以他人觀之,惟脊好惡,罔敢異同,豈有再三之瀆,補綴之章乎。若普者善,非能悟帝,迺帝能悟普也。

  吳越王淑聞唐亡而懼,乃與妻孫氏,子惟濬,孫承祐來朝,太祖賜禮賢宅以居,親幸宴之,信任不疑。留兩月遣還,賜以黃袱,封識甚固。戒曰:途中宜密觀。及啟之,則皆群臣乞留淑章疏也。椒益感懼。既歸視事,命徒坐於東偏,曰:西北者,神京在焉。主上信我,而我敢不敬乎。每脩貢,必列於庭焚香,而後遣之。

  錄曰:帝之歸恢,其懲于鉉之論煜歟。他人之鼾睡,既不能容,在己之獨覺,又不可信,徒狗君臣之情惑,而無明炳之遠圖,一旦如有鉉者,則帝之辭屈矣。以此示信。至於異日,尚留而弗遣,則二帝量之淺深,德之厚薄,又可見矣。

  王文正公為相,上益親信,言無不從,几大臣奏請,必問王日一以為何如,然後施行。日一慎守祖宗法度,無所變更。每詢訪四方利病,或使疏其言而獻之。觀才所長,密籍其名,不復與見。遇有差除,必先疏三人姓名,以請所用者,帝以筆點之,同列不知,故惟旦奏,無不俞允焉。

  錄曰:真宗之信王旦,豈誠心與直道歟。始也媚之,以固結其心;終也信之,以成就其志。向使旦不能任帝之詐,帝亦豈能信旦之言乎。以為近密則可,隊為慎守則未也。蓋慎者,當官之義,自始至終,不容一毫苟且,而可貽臨投之悔耶。觀者當默識之。

  《名臣錄》:張忠定公前後治蜀,皆以恩信,民鼓舞相慶,如赤子久失父母而復來也。既至,易嚴以寬,凡令下,人情慰愜,蜀郡大治。上曰:得詠在蜀,朕不復有西顧之憂。其見信任如此。嘗問李畋曰:百姓果信我否。對曰:侍郎威惠及民,民安得不信。公曰:前一任,則未也。此一任,應稍稍耳。只此一箇信字,五年方得成。又曰:子異日為政,信及於民,然後教之。言及於義,然後勸之。動而有禮,然後化之。靜而無私,然後民安而樂業矣。仃斯四者在,先率其身。王沂公嘗言:人之操履,無若誠實,夷險可以一致。其再蒞大名治政,益信於人。民居軍伍,咸畫像以事之。時虜使往來入境,皆云:此府王公在焉,必沐浴潔服而入。杜祁公平生直諒,忠信取重天下。嘗曰:衍歷年多,任事久,上為君上所知,次為朝野所信。故几事得以伸其志。又曰:自在幕府,至於監司,人尚一不信。及為三司副使,累於上前執奏不移,人始信之。復至公待物,樂與人善。既知其人,則無復毫釐疑問。始琦為樞副,論難一二事,公不樂。久之,相亮每事門曰:諫議曾看否。看,便將來押字。琦益為之盡心,不敢忽。以此見其自信信人,不易得有如此。

  錄曰:三公者,國之著蔡,時之柱石也。而自信信民,上而君長,次而同列,不易得如此。然則,君子可不益自勉哉。益自勉哉。

  弘道錄卷之四十九 竟

  #1#2『卿』 原作『鄉』,據文義改。

  #3『共』原作『供』,據文義改。

  弘道錄卷之五十

  信

  君臣之信

  仁宗信任大臣,擇報聘契丹者,呂夷簡薦富弼。時帝以平治責成輔相,而命弼主北事,仲淹主西事。弼至入對曰:主憂臣辱,臣不敢愛其死。帝為動容,進樞密直學士,弼固辭曰:國家有急,不可憚勞,何至以官爵賂焉。遂往。

  錄曰:史稱帝剛斷不足,豈其然哉。以平治責輔相,以北事責富弼,以西事責仲淹,帝之斷有餘矣。有道之世,大抵如是。及其衰也,猜忌生焉,嫌疑作焉。推原其故,正以懷祿者多,狗國者寡,賢不肖混淆,以致君心之不固也。然則弼之辭官,豈無謂哉。

  富弼至契丹,見其主曰:兩朝繼好,垂四十年。一旦求割地,何也。主曰:南朝違約,塞禱門,增塘水,治城隍,籍民兵,將以何為。弼曰:塞鳴門者,備元昊也。塘水始於何承矩,事在通好。前城隍皆脩舊,民兵亦補闕,非違約也。遂進說曰:北朝忘章聖皇帝大德乎。澶淵之役,苟從諸將言,北兵無得脫者。且通好,則人主專其利。若用兵,則利歸臣下,而人主任其禍。故勸用兵者,皆為身謀爾。主驚曰:何謂也。弼日;昔晉高祖欺天叛君,末帝昏亂,上下離叛,故契丹師勝。然壯士健馬,物故太半。今中國兵精馬壯,法令脩明,上下一心,果欲用兵,能保必勝乎。就使其勝,所亡士馬,群臣當之歟,抑人主當之歟。若通好不絕,歲幣盡歸人主,群臣何利焉。主大悟,首肯者久之,曰:微卿言,吾不知其詳。

  錄日:始契丹之報聘也,擇,無敢遂行者。雖鄭公毅然請往,而歐陽公上章留之,豈非天下之至難乎。及鄭公之既至也,虜未見可畏者,雖反覆數百言,未嘗有以難之,又安見其至難哉。蓋不難於夷狄,而難於信義。中國之所倚仗,惟信與義,可以攝服夷狄之心。合此而論強弱,較勝負,非君子之所敢知也。然則今之韃靼,豈皆無一毫之人心乎。抑無信義哄結之乎。若芍開誠布公,啖以利害,曉以榮辱,雖未能盡如吾意,亦不至如斯之背戾也。然則為國者何憚而不為乎。

  富弼復如契丹,特和親、增幣二儀。及誓書往至,不復議婚,專欲增幣,曰:南朝既增我歲幣,其辭當日獻。弼曰:南朝為兄,豈有兄獻於弟乎。然則為納字,弼亦不可,曰:南朝既以厚幣遺我,是懼我矣。則於二字,何有。弼曰:本朝兼愛南北,故不憚更成,何名為懼,或不得已。至於用兵,則當以曲直為勝負,非使臣之所知也。契丹主曰:古有之。弼曰:自古,唯唐高祖借兵於突厥。當時或稱獻納,其後頡利為太宗所擒,豈復有此哉。聲色俱厲,主知不可奪,乃曰:吾當自遣人議之。

  錄曰:景德之誓書一,慶曆之誓書二;景德之和好近,慶曆之和好遠。畎亡宗之世,略不如漢,謀不如唐,強不如秦,富不如隋,惟恃一弼之誠信曉爭。二字之獻納,華夷之際,亦可觀矣。雖然有帝之謙光,而爭納字不為過;有帝之節儉!而增歲幣不為侈;有帝之天性七愛,而彌息息兵不為虛文。不然,口受之詞,與臨發之言尚有異同,何況異日之史筆乎。此又不可不知。

  時西邊用兵,守備不足,種世衡建議:延安束有故寬州廢壘,請城之,以當寇衝,右可固延安之勢,左可致河束之粟,北可圖銀夏之舊。朝廷從之。及成,賜名青澗城。蕃部有牛家族奴訛者,素屈疆,未嘗出謁郡守,問世衡名,遽郊迎,世衡與約,明日當至其帳,往勞部落。是夕雪探三尺,左右曰:地險,不可往。世衡曰:吾方結諸羌以信,不可失期。遂綠險而進。奴訛方臥帳中,謂世衡必不能至。世衡蹴而起,奴訛大驚曰:前此未嘗有官至吾部者,公乃不疑我耶。率其族羅拜聽命。世衡在青澗城,元昊未臣,其貴人野利兄弟親信用事,欲謀問之。有僧王光信者越勇,習知蕃部道路,奏以為三班借職,乃為問書,使遺其貴人,喻以早歸之意。元昊信之,果疑野利兄弟,卒以誅死,使其臣李文貴報言,許以通和,願賜一言。世衡以白仲淹,諭以朝廷,開納德意,縱使還報。自是元昊請降,遂稱臣如舊。

  錄曰:愚觀矜氏,本出放後,初無聞於時也,而其後世遂為名將。要其立功,青澗奴訛為始,野利剛浪為終。其始也,臨不測之淵,冒不虞之險;其終也,以前日之信,立後日之謀。今之為邊師者,可不知所務乎。或曰:世衡之時,有仁宗在上,仲淹在下,故能成功。若君非寬亡大度,將非公正明信,則雖欲央策於一時,且不能,況望馳聲於後代乎。此又不可不察。

  司馬光為人忠信正直,自少至老,語未嘗妄。自言:吾無過人者,但平生所為,未嘗有不可對大言者耳。誠心自然,天下敬信。陝洛問,皆化其德,有不善,必曰:君實得無知乎。及居政府,凡新法為民害者,劃革略盡。或曰:配一豐舊臣多儉巧,他日有以父子義問上,則禍作矣。光正色曰:天若祚宋,必無此事。於是天下咸信之,曰:此先帝本意也。

  錄曰:人何以不可對人言乎。蓋人者,對己之稱,己非可以自欺,而可欺人乎哉。今之欲欺人者,雖百計言話,然其本心之明,有終不得而昧者,是叉支離湎涊,歌言而超起也。《大學》傳曰: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又曰: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人豈有不自信,而能信于人者乎。其所以釐革宿獎,勇罷新法,皆其自信中來也。雖天下祚宋,亦未如之何也已。

  唐介拜參知政事,自以進由直道,感慨知遇益致,所以事君之義,純誠盡公,多所獻替。用人明言其才否,不立恩,不避怨。與同列論政事,反覆再三,未嘗阿屈。於祖宗法度有所更變,近臣有所進退,尤極其慎。雖在帝前,必究切辯折要,是非之歸,未嘗反顧。帝於是益敬信之,而天下翕然想望其風釆。錄曰:愚觀唐子方何其幸哉。始也,直聲滿天下;終也,直道滿朝廷。士之生斯世為斯民,雖微賤,亦思自副,蚓貴重乎。雖一命,叉思自效,蚓相業乎。其所以益感知遇,敬信不疑,上下之問,同是無負而已。常安民主信為治,至人不忍欺。與安惇同俺,惇深奸,常毀素所善者,安民曰:若人不厚於君乎。何詆之深耶。惇曰:吾心實惡之,姑面交耳。安民曰:君所謂匿怨而友其人,乃李林甫也。惇笑曰:直道還君,當貴輸我。故安民常曰:處厚若貴,天下事可知,我當歸謝,寧復校是非邪。第恐累陰德耳。後惇子坐誅,果如其言。時元豐用事之臣雖去朝廷,然其黨分布中外,起私說以搖時政,尤竊憂之,貽書呂公若曰:善觀天下之勢,猶良醫之視疾,方安寧。無事之時,語人曰:其後必將有大憂,則眾必駭笑。惟識見幾微之士,然後能逆知其漸。故不憂於可憂。而憂之於無足憂者,至憂也。夫去小人不難,而勝小人為難。陳竇五王,皆前世已然之禍,今雖登進忠良,而不能搜致海內之英,使皆萃於朝,以勝小人,恐端人正士未得安枕而外。故以十人而制一虎,則人勝;以一人而制兩虎,則虎勝。奈何以數十人而制千虎乎。其言歷歷皆驗。又言:昌惠卿賤性深險,今過闕必稱先帝而泣,以感動陛下,希望留京。後請對果然,帝正色不答,時論快之。又嘗極論章惇、蔡確、曾布。時蔡京之惡未著,人多未信,安民獨言:京姦足以惑眾,辯足以飾非,巧足以移奪人主之視聽,力足以顛倒天下之是非。章前後至數十百上,皆確論也。

  錄曰:夫筮龜藥石,世並珍異者。蓋藥石能治已然之疾,而筮龜能次將來之禍。無筮龜,則藥石無所措其手;無藥石,則筮龜不能信其用,要在夫人之央計何如耳。宋之天下,譬則人之一身,始焉,不信平和之劑,妄投藥餌,率意不顧,以致內而腹心,外而四肢,莫不旭然病也。中焉,力施故治之方,百計愛護,思欲挽回,是以上而眉宇,懼而顏色,莫不蛋然喜也。終焉,藥不暝眩,厥疾不廖,於是病加於小愈,息生於怠惰,而膏之上,肓之下,讀然不可解矣。此安民之言,信若筮電。然而不能用者,國之元氣。闡於運之盛一很,人之死生係於命之脩短。有如宣七者,天若祚之,以眉壽終之,以至公永無社飯之虞,何至調戲之息。則雖有百狼千虎,將見天高日升,不能恣其咆哮也。惜乎。元祐淪亡,紹聖繼作,中朝列為荊棘,人類化為鷗鴒。《詩》不云乎:內壘于中國,覃及鬼方。其言不□ 可信,而尤可痛也。

  楊邦久神色明秀,長身山立,見者信愛,居無事時,與物無杵,及遇事勇決,萬夫不能奪也。其德行脩於家,稱於鄉,信於友,至以身殉國,立天下萬世之大節,非一時適然也。初攝溧陽,號令明信。會叛卒周德據府城,殺官吏,邦#1又立獄囚趙明於庭,以誠信結而遣之。翌日,明果悉里中豪健擒賊,討平之。時通判建康,金兵彼江,杜克下令城守,邦又信之。明日克遁,金陵空,無兵,知府陳邦光#2出城迎虜,克先降,惟邦叉不屈,大呼:我虫見降盧者耶。邦光啟兀木言:邦又素有疾。遣親厚者說之曰:公故貧,有兄垂老,仰分祿,寡嫂狐姪遠來就養,五予尚幼,一女未嫁,寧不念比。邦又曰:玆人之常情,五口獨無情乎。家國不兩立,吾信無疑矣。兀木置酒,召降者飲,邦久及階,以首觸柱礎,曰:我豈與犬豕同醉飽乎。明日,邦光復諭之曰:事無可奈何,願少回意,徒為死,無益也。邦又瞋目曰:爾以從臣守藩,臨難不能死,甘心屈膝,使人人效爾,朝廷何賴。時有劉團練取幅紙示之曰:無多言,為趙氏即書死字,為我即書活字。於是取筆書死字,劉猶未信,又刺血書衣襟曰:寧作趙氏鬼,不為他邦臣。又明日復咨問,邦久大罵,裂襟以示,虜始信,遂過害,相與剖腹,取其心而視之。

  錄曰:愚觀宗澤之憤,杜克之暴,邦光之降,邦天之剖,皆汪黃用事,君德不剛之所到也。而金陵王氣所萃,非江浙一隅可比。帝已失之東隅,庶幾收之桑榆,而縮手無策,坐待啗亡,然猶延數世之豚者。孔子曰: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故城可破,而幅紙不可破;將可虜,而血書不可虜。向使忠襄不作,晉於夷狄矣。而能立誠示信,凌天貫日,庶幾猶生,尚賴不沒。

  岳飛受命討楊公,而張浚都督。會朝廷詔還防秋,浚召飛,欲候來年議之,一飛曰:已有定畫#3,都督能少留,不八一日可破賊。浚曰:何言之易耶。飛一曰:王四廂以王師攻水寇,則難,飛以水寇攻水寇,則易。水戰,我短彼長,以所短攻所長,所以難。若因敵將攻敵兵,奪其手足之助,離其腹心之託,使孤立解散,而後以王師乘之。八日之內,當俘諸酋。浚許之,飛遂如鼎州。先是所部皆西北人,不習水戰,飛曰:兵何常顧,用之何如爾。乃遣使招諭其黨,黃佐既至,村佐背曰:子知逆順立功封侯,豈足道哉。至是佐招楊欽來降,飛喜曰:楊欽驍悍,既降,賊腹心潰矣。遣歸湖中,欽又說全綜、劉說來降,公負固不服,浮舟湖中,以輸激水,其行如飛,帝置撞竿,官舟迎之輒碎,預伐君山木為巨筏,塞諸港淡,又以腐木亂草,浮上流而下,擇水淺處,遣善罵者挑之,且行且罵,賊怒來追,則草木壅積,舟輪礙,不能行,乃急擊之,賊奔港中,復為筏所拒,官軍乘筏,張牛革以蔽矢石,舉巨木撞,其舟盡壞,么遂赴水死。飛入賊壘,餘酋驚曰:何神也。俱請降。果八日而捷書至,浚歡曰:岳侯神等也。初么侍其險曰:欲犯我者,除是飛來。至是人以為讖而信之。

  錄曰:人皆謂岳侯神算,愚竊以為飛之自信也。其言曰!.智信仁勇嚴,缺一不可。今觀以水寇攻水寇,是其智;果八日而捷,是其信;招之能來,推之能去,俾其心服,是其仁;欲犯我者,除是飛來,是其勇;無俟來年別議,必欲都督少留,是其嚴。智故不困,信故不爽,仁故不殺,勇故不懼,嚴故不惑。回視富平之役,符離之師,真兄戲爾。以親服神算之人,他日督府之議,竟致面違心否!況其他乎。是可以為浚惜,而不足為飛病也。吁,可嘆哉。

  楊存中為人忠謹,高宗為康王,開大元帥府,即親信之。時帥府草創,存中晝夜扈衛寢幔,不令頃刻去側。及南渡江,駐蹕江浙,存中以勝捷軍,從張俊守昊門。苗劉之變,從俊赴難,擢為御前統軍,進神武中軍統制。俊復欲留置軍中,上曰:宿衛乏帥,朕所選,為不可易也。在殿巖,凡二十五載。金主亮有南侵意,存中上備敵十策。步帥趙密謀奪其權,因指為喜功生事,竟代之。未幾邊聲日急,帝如建康,詔為御營宿衛,復使扈蹕,因語宰相曰:楊存中唯命束西,忠無與二,朕之郭子儀也。又曰:朕假借諸將眷,存中尤深撫綏之,過於子弟。曩於趙密之代,不安寢者三夕。於是出入四十餘年。至孝宗尤信重之,呼為郡王而不名。

  錄曰:愚觀中興諸將,岳最危,楊最密。危者,如波濤涵湧,雷霆奮迅,始終不失其正,故天下後世重之。密者,如指之在臂,臂之在身,東西惟命所使,故當時人主悅之。觀秦檜殺岳飛,徉為不聞,而趙密代存中,迺為不寢。帝之存心厚薄,於此分矣,非與國人交止于信也。

  《皇明名臣錄》:李文達公賢,為人忠信嚴密,處俺友恆,惇信義,言有不合,終不失和氣。得時行志,自三楊後,莫能及之。英廟獨承寵遇,憲廟繼統,信任日篤。初薦布政陸瑜為刑部尚書,石亨以私讚之,久不召對,人為公危。及瑜至,當擬旨到任,同事者且謂擬侍郎,公曰:吾以尚書薦,而改擬侍郎,則自歉不信。竟擬尚書從之。後瑜頗稱旨,乃復召對如舊。又舉耿九疇為都御史,軒輓為尚書禾成。耿為石亨所排,軒亦以權貴侵官,托疾去,公屢言于上而還之。年富亦為石彪所誣反,亨敗,力一商富可大用,起為戶部尚書。會缺禮部侍郎,有近習求薦陛,上問:何如。封曰:不知其人。臣所知,惟學士李紹可。因言:邇者士風不立,多寅綠求進。如用經請,面召吏部諭之,庶幾士類知警。時冢宰王翱以老成可馬,馬勗以儀表,皆為上所眷。凡有所薦必先諭意,文則委王,武則委馬。至御前,疇咨既已,必曰:臣所知如此,還須召某等再審。二人卒如公言。以是上不致疑,下皆信服。

  錄曰:愚觀英廟之時,讒邪接踵。幸而天心厭亂,曹石之徒,上實不堪,乃返其所美之威福,而與吾柄執之。公亦深戒甘露之變,懲黨禁之禍,不為檄倖長亂之事。以是讒言不行,信任益篤,終能成輔相太平之功。後世既不能鑒于已然,又不能戒于將然,徒恃激切之行,冀成回天之功,非惟不信,而反害之。蓋以此也,讀者不可不察。

  都御史韓雍為人洞達凱爽,有信義,敢於有為,篤於自任。成化乙西,兩廣弗靖,與都督趙公輔受命往征,二人相推相信,深謀密議,宛然若兄弟朋友之相告語者。初議欲分江西兵由瘦嶺入廣東,大軍則從湖廣入廣西,以賊在廣東宜逐之,在廣西宜困之。公曰:不然。古者仗越臨戎,專制闖外。謂可安國家,利社稷,專之可也。夫兵有聚而為正,亦有分而為奇。今兩廣已無完郡,而大藤峽,賊之巢穴,不圖,而趨其末,未見其能濟。苟全師至彼,南可以攻大藤,東可以應南韶,西可以取柳慶,北可以斷陽峒,諸路舉,無不克,何須於逐乎。又欲誘脩仁、荔、浦、搖、拷,出而殺之,則餘黨可不勞自平。公謂:奉詞致討,貴乎名正。誘而殺之,信義虧矣。乃分遣左右為二十五哨,而公與太監、總兵及廣西總兵歐信等領中峭,剋日進討。彌月,而脩仁、荔浦平。乃移師得州,乘勝而進,諭以朝廷威福之重,示以賊勢可滅之機,眾遂灌呼,卒以剋滅。蓋公以應變次策為之主,信賞必罰為之輔,一惟至公無私,宜其成功甚速而至大也。

  錄曰:《傳》有云:天之所助者,順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達乎順,斯乃所以成功也。然則如韓公者,其一時之人傑也歟。錄之。

  弘道錄卷之五十 竟

  #1『邦』 原作『拜』,今據文義改。

  #2『光』 原作『免』,今據文義改。

  #3『畫』 原作『晝』 今據文義改。

  弘道錄卷之五十一

  信

  父子之信

  孟子曰:天下大悅,而將歸己。視天下悅而歸己,猶草芥也。惟舜為然。不得乎親,不可以為人。不順乎親,不可以為子。

  錄曰:此舜之心,斷斷乎以親為必可信,而無一毫之疑者也。彼賊於父子之恩者,皆由其始之不信。是故玄宗疑睿宗之害己,而後王鋸之言易入;肅宗疑明皇之得眾,而後輔國之諧始行。了翁復申之曰:彼臣弒其君,子弒其父,常始於見其有不是處耳。嗚呼,始之所見,即中之所疑也。

  《商頌》:天命玄烏,降而生商,宅殷土茫茫。古帝命武湯,正域彼四方。《大雅》:厥初生民,時維姜媳。生民如何,克裡克祀。以弗無子,履帝武敏欣。攸介攸止,載震載夙。載生載育,時維后稷。

  錄曰:此商周之鼻祖,史記於詩乎,據果可信乎。曰:非然也。詩者以意逆志而已矣。夫有匹配之賢,而后有嗣續之賢,此天地之常經,生民之至理也。古者高辛氏之王天下也,普施利物,不於其身,食而威,惠而信。帝乃四妃,元妃有郃氏女,日姜姬,生稷;次陳鋒氏女,曰慶都,生堯;又次有娥氏女,日簡狄,生契;又次娠訾氏女,日常儀,生摯。夫以聖德如高辛,而四妃為之配,其生聖子,乃理之必然。而玄烏之祥,履武之異,適然有之,非謂全無人道。一旦卵其卵,跡其跡,而遂生子也。彼作詩者,在於措詞之善,乃加天命二字,及曲為形容名棄之意,而有隘巷寒冰,牛羊腓字之說。此作詩之常事,不可以文害義也。豈可從而附會之。合聖德之高辛以為之父,而孜孜以神怪不經之論加於萬世之聖人,其失在於不達詩之本旨故也。夫儒者以窮理為務,誦《詩》三百,且猶不達,何怪乎佛老荒唐之說乎。若佛氏洞脅而生,馨香滿室,伊尹生於空桑,老子生而頭白之類,玆錄以傳信,故不可無辯。

  《春秋》:魯桓公六年九月下卯,子同生。

  錄曰:自《小弁》之怨作,而父子之道乖,夫子之作《春秋》,蓋傷之也。然則雖以魯事,而實非為魯也。以為感隱桓之禍,故以喜書。誠哉,末乎。《左傳》雖然,吾夫子別嫌明疑之意,斯吳至矣。夫夫婦別,而後父子親。桓之昏惑,與文姜之敗度,千古所未聞也。史書九月丁卯,昭其實也。《詩》稱展我甥兮,著其微也。以是為防他。公尚曰:同,非吾子,齊侯之子。然則非所以明與子之法,防奪正之事《胡傳》,將以正魯桓身後之惡,定千古不決之疑。其為世教慮,方始切矣。

  魯僖公五年夏,公及齊侯、宋公、陳侯、衛侯、陳伯、許男、曹伯會王世子于首止。秋八月,諸侯盟于首止。

  錄曰:夫周室何以東遷,幽王何畎見弒,而《春秋》何以作歟,皆世子之莫定也。本一搖,而其禍至於丘墟其社,禾黍其宮,夷戮其身,尚猶未悟,一再傳而有子克之難,至於子頹之禍,又惠王之身鑒也。反國未幾,復有叔帶之萌,吾不知惠王獨何心歟。推原其故,皆以昧於《大學》之道,所謂好樂不是其正,之其所親愛而辟焉者也。身之不脩,而家不可齊,國不可治,天下不可平。雖曉明信在人,至其卒也,尚不敢發喪告哀,失父子之親;戎伐王城,虧兄弟之義;天王出居于鄭,蔑君臣之禮,皆惠王有以啟之也。向微桓公管仲,惠之不為幽幾希矣,周將何遷乎。吾夫子特書許之,蓋為天下萬世之大計,非區區一人之位是關也。

  《左傳》:穎考叔,穎谷封人也。有獻於公,公賜之食,舍肉,公問之,對曰:小人有母,皆嘗小人之食矣,而未嘗君之羹,請以遺之。公日.二爾有母遺繫,我獨無。考叔曰:敢問何謂也。公語之故,且告之悔。對曰:君何患焉。若闕地及泉,隧而相見,其誰日不然。公從之。公入而賦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姜出而賦大隧之外,其樂也洩洩。遂為母子如初。君子曰:穎考叔,純孝也。愛其母,施及莊公。《詩》曰:孝子不匱,永錫爾類。其是之謂乎。

  錄曰:愚觀穎考叔之能昭於大信也。夫匹夫之誓,示之諒也,君子之要,約之義也。故一言而開莊公之惑。或曰:悔者,信與疑之問也。不悔,則不能因其所明而導之。

  季友之母出自陳桓公,魯桓公絕幸愛之。季友將生,公使人卜之,曰:男也,其名曰友。在公之右,問于兩社,為公室輔。季氏亡,則魯不昌。又筮之,遇大有乾,曰:周復于父,敬如君所。及生,有文在其手,日友,遂以名之,號為成季。

  錄曰:愚觀季友之生,天實厭亂,非以為桓也。夫桓莊之不君,文哀之不婦,般閔之屢弒,二叔之長亂,魯已無魯,不但岌岌也。使無賢者生於其閒,周公之祀不其墜乎。其有文在手者,指其掌也。天意若日友者昌,弗友者亡,繼般與閔,友之道也。不然,季亦淫人之裔,何德于天乎。其立僖以定魯,乃以彌禍而存桃也。卜筮之意,深哉。

  成風聞成季之縣而事之,而屬僖公焉。故成季立之。

  錄曰:僖公之立,果人乎,抑天乎。曰:天也。夫彭生之禍,文姜致之也,絕于天一矣。哀姜之入,宗廟厭之也,絕于天二矣。以至孟任之奔,而即有圉人犖之釁,天絕之三矣。子開之立,而又有卜齣田之奪,天皰之四矣。風氏之繼姜以有後,猶薄氏之繼呂而代立也,豈非天實為之歟。

  奚齊卓子者,驪姬之子也。荀息傳焉。獻公將薨,謂息曰:士何如則可,謂之信。對曰:使死者反生,生者不愧乎。登言則可,謂信矣。及薨,奚齊立里克,謂息曰:君殺正,而立不正,如之何,願與子慮之。息曰:君嘗訊臣矣。臣對曰:使死者反生,生者不愧乎。其言則可,謂信矣。於是里克知其不可與謀。退,弒奚齊息。又立卓子,克復弒卓子,荀息死之。君子曰:荀息可謂不食其言矣。

  錄曰:尾生信矣,而與女子私,則非正也。然則君子何以與苟息哉。與苟息,所以甚里克也。夫克之傳申生,名正言順,非若息之傳奚齊也。優施一言而中立,與死者復生而不愧,相去何懸絕哉。向使克能守正不惑,以免申生於難,此其上也。若守死無二,以與太子共斃,亦其次也。既甘心矣,復靦其面,而徒朝弒一君焉,暮弒一君焉。若克者,吾不知為何惠公不能明正其罪,尚以廢興為辭。然則晉之刑政,又何如也。故夫子復累惠公。累惠公,亦以其里克歟。

  鄭文公有賤妾,曰燕姑,夢天使與己蘭,曰:余為伯鯈,余而祖也。以是為而子,以蘭有國香。人服媚之如是。既而文公見之,與之蘭而御之,辭曰:妾不才,幸而有子,將不信,敢徵蘭乎。公曰:諾。生穆公,名之曰蘭。

  錄曰:孟子曰:天子能薦人於天,不能使天與之天下;諸侯能薦人於天子,不能使天子與之諸侯。子華立為太子,則既受命於天,為質於諸侯,而鄭之君位確乎有定。子蘭之生,方且將信將疑,蚓又群公子之多乎。乃以奸鄭見殺,遂致紛紛竄逐。而子臧之出奔,子士之歡毒。子瑕子愈之早卒無愛,然後石癸之說行,而孔將三人之計定,大官之立盟,而靈襄數世之大興矣。豈非天之所啟乎。後世蒼龍據腹之祥,雖不同俾。嗚呼,蘭也,其馨龍也,其天矣乎。

  楚共王無冢適,有寵子五人,將立,莫知所從,乃大有事于群望而祈曰:詣神擇於五人者,使主社稷。乃褊以璧見於群望曰:當璧而拜者,神所立也。誰敢違之。既乃與巴姬密埋璧於大室之庭,使五人齋而入拜。康王跨之,靈王肘加焉,子干子哲皆遠之。平王弱,抱而入,再拜,皆壓紐,鬥韋龜屬成然焉。

  錄曰:愚觀共王之事,末嘗不嘆。父背子違,不信己而信神,不擇人而擇鬼,不為明顯暴白之事,而狗幽隱難知之謀也。文堯舜之天受之者以行,與事示之也。未聞當璧而壓之紐也,彼巴姬何為者哉。其愛惡之情,未爻不寓於埋璧之際。而或當或否,豈非教之以篡乎。上有篡者,下必有翼之者矣。此楚之所以為楚,而五子者始終以弒立,果孰為神之所擇乎。

  衛襄公夫人姜氏無子,璧人惆始生孟摯,孔成子夢康叔謂已,立元,余使羈之孫圉與史苟相之。史朝亦夢,相協。晉韓康子聘于諸侯之歲,惆始生子,名之日元,孟摯之足不良,弱行。孔成子筮之曰:元尚饗衛國,主其杜稷。以示史朝,曰:元饗,又何疑焉。成子曰:非長之謂乎。對曰:康叔名之,可謂長矣。孟非人,將不列於宗,不可謂長。且其縣曰:利建侯。筮襲於夢,武王所用也。弱足者居,侯主社稷,臨祭杞,奉民人,事鬼神,從會朝。各以所利,不亦可乎。故孔成子立靈公。

  錄曰:愚觀福善禍淫,天道未嘗爽也。畎宣姜之亂,孟繫之疾,天蓋奪其嗣矣。然而康叔之祀不可廢也,姬德之傳不可泯也。雖無柔鈕之夢,史朝之筮,能已於子元之立耶。雖然無徵不信,不信民弗從。衛之諸臣,可謂從善者矣。卒以公孟安於居,不以長而為嫌,靈公利於侯,不以庶而見奪。夫子於衛襄公,書卒書美,其以此歟。不然紛紛禍亂,將不但傳之所陳而已也。

  子曰:孝哉閔子騫,人不間於其父母昆弟之言。

  錄曰:稱騫之孝,而必本於父母昆弟者,蓋騫之母,猶夫舜之母也,騫之弟,猶夫舜之弟也。父慈而母否,則人問於其母;兄愛而弟否,則人問於其弟。此舜母不免於單,象弟不免於敖也。騫以至恩篤之,以戚言動之,於是父回其遣母之心,母返其單于之念,三子各依其親,而騫始無問于人人矣。此孔門之實行,不可以莫之辯也。

  《漢書》:高祖姓劉氏,父日太公,母日劉媼。其先劉媼嘗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遇,是時雷電晦冥,太公往視,則見交龍於其上,已而有娠,遂產高祖。高祖為人隆準,而龍顏美須頗左股,有七十二黑子,寬仁愛人,意豁如也。高祖常縣咸陽,縱觀秦皇帝,喟然嘆息曰:大丈夫當如此矣。

  錄曰:一陰一陽之謂道,道不可極,極則反也。三代之盛,至於定昇洛邑,宅中圖大,陽道極矣,所謂亢龍有悔者也。故束遷之變生焉。五霸之興,至於三家分晉,六國合縱,陰道極矣,所謂龍戰于野者也。故秦并之禍作焉。陰陽俱困,天地之道,鴕魂殆甚,故雀而生駭,馬而生角,皆以賤易貴,隊小易大之徵也。天地之意,與其擇休於貴人,孰若擇休於匹夫。蓋匹夫之托休,太公劉媼猶可言也。貴人之托休,不韋春申不可言也。則其夢與神遇,而雷電晦冥者,不猶巨人之跡,玄鳥之祥乎。漢之受命,於斯信矣。

  薄姬,文帝母也。始姬少時與管夫人趙子兒相愛,約曰:先貴,毋相忘。已而管夫人趙子兒先幸漢王。漢王四年坐河南城皋靈臺,此兩美人侍,相與笑薄姬初時約,漢王問其故,兩人俱以實告,漢王心悽然憐薄姬。是日召,欲幸之,對曰:昨暮夢蒼龍據妾胸。上曰:是貴徵也。吾為汝成之。遂幸有身,歲中生文帝。

  錄曰:媼之所夢,應天啟運之兆也。姬之所夢,輔世長民之符也。秦與漢二代之興廢也,媼與姬,一朝之始末也。故各有天命之徵焉。《詩》所謂明明在下,赫赫在上,天難忱斯者,以此不然,已以為類而天下蔭之,我以為愛而人實憎之,幾何不為隱之血,競之肉乎。

  雋不疑之為京兆尹也,有男子,乘黃犢車,建黃施,衣黃檐褕,著黃帽,詣北闕,自謂衛太子,公車以聞,韶使公卿將軍、中二千石雜識視,長安中吏民聚觀者數萬人。丞相、御史、中二千石至者莫敢發言,不疑曰:諸君何患於衛太子乎。昔創賸違命出奔,輒距而不納。衛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來自詣,此罪人也。遂送詔獄,廷尉驗治,竟得姦詐。本夏陽人,姓成名方遂,居湖以卜筮為事,有故太子舍嘗從方遂卜,謂曰:子狀貌似衛太子。方遂心利其言,幾以得富貴,即詐稱之。自不疑之後,趙廣漢亦為京兆,嘗言:禁姦止邪,於我庶幾,至於決朝廷事,不及不疑遠矣。

  錄曰:唐德宗時,有詐稱帝母沈氏者,與此皆坐誣罔。惟宋高宗時,詐為永福公主,帝受而不疑,寵莫加焉。後雖為韋太后所發,亦縱其自竄,而不求治,則帝之悔也,甚矣。此成方遂之獄,不可無雋不疑之見也。

  于定國之父于公自為縣史,決獄平羅文法者,未嘗有所恨焉。束海有孝婦,養姑甚謹,姑憐其少寡無子,欲嫁之,終不肯,姑以為累,反自縊死。姑女告吏驗治,孝婦自誣服獄,具上府,于公爭之,不能得,竟論殺孝婦,郡中枯旱三年。後太守至者,卜筮其故,于公曰:其勿卜筮,咎在此也。於是太守殺牛自祭婦冢,因表其墓,天乃立大雨,郡中以此敬信于公,為立生祠。定國少學法於父,亦為獄史,以林高遷。及為廷尉,甚見信用,央疑平法,務在哀矜鰥寡,罪疑從輕,加審慎之心。朝廷稱之曰:張釋之為廷尉,天下無冤民。于定國為廷尉,民自以不冤。始于公閻門壞,里中父老欲共治之,公曰:必令高大,可容駟馬高蓋。我昔治獄,多陰德,子孫必有興者。至定國為丞相,子永復為御史大夫,封侯傳世。至今人以其言為可信云。

  錄曰:張釋之之無冤民,文帝之么也。于定國之民不冤,宣帝之明也。其曰:陰德有關,子孫當興者,亦君相造命使然也。觀者當信諸此。

  《後漢書》:廬江毛義少苦節,以孝行稱。南陽張奉聞其名,往候之,坐定,而府檄適至,以義守安陽令,義奉檄而入,喜動顏色。奉者,志尚士也,心竊鄙之,自恨其來,固辭而去。及義母死,去官行服,□ 公府徵聘俱不至。奉乃嘆曰:賢者固不可則,往日之喜,為親屈也。

  汝南薛包好學篤行,母死,以至孝聞,及父娶後妻,僧包,分出之。包日夜號泣,不能去,至被歐杖,不得已廬於舍外,旦入而灑婦,父怒又逐之,乃廬于里門,昏晨不廢,積歲餘,父母信而還之。

  錄曰:史稱若二子者,推至誠以為行,行信於心,而後能感於人,遂以成名於後世,受祿致禮於當時。斯可謂能顯親也。錄之。

  陸績為緣,其母治家有法。適楚王英謀反事連績,詣洛陽詔獄嚴,其母自吳遠顧,無綠相見,但作食以績績,績對食悲泣不自勝,使者訐其故,微聞母遠來,不得見,故悲耳。因問何以知之,績曰:母截肉未嘗不方,斷蔥以寸為度。今所餉羹,非母莫能調和,是以知之。蔡順少孤,養母以孝聞。順嘗出求薪,有客率至,母望順不還,乃噬其指,順即心痛馳歸,跪問其故,母曰:有急客來,吾噬指以悟汝耳。

  錄曰:愚觀陸母之餉美,與蔡母之噬指,可以驗天性之至信也。夫中鏡家之所尚,膚休子之所同。惟所尚,故無終食之問,敢違其親,惟所同,故一舉足之際,不敢忘乎母。非若他人,必待孚而後信者比也。

  弘道錄卷之五十一竟

  弘道錄卷之五十二

  信

  父子之信

  《唐書》,太宗文武大聖皇帝,諱世民,高祖第二子,母日太穆皇后竇氏,隋開皇十八年十二月戍午生於武功之別館。年始四歲,有書生謁高祖曰:公,貴人也。見太宗曰:龍鳳之姿,天日之表。年將二十,必能濟世安民矣。高祖因採其言命之,名曰世民云。

  錄曰:孟子曰: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問又有名世者。自漢高至唐,五百餘年矣。中更晉、宋、齊、梁、陳,篡弒者六七,作朝廷無百年之運,四海有爪分之擾。至隋甫能一之,然亦以篡始,鈴以篡終。皇矣之鑒,欲致者屢矣。此濟世安民之言,確然可信,不鈴徵諸異人,而實本於理數也。

  貞觀十七年,詔長孫無忌、房玄齡、李勣與褚遂良定策,立晉王治為皇太子。時有飛雉十數集宮中,太宗問:是何祥也。遂良曰:昔晉文公時,有振子化為雉,雌嗚陳倉,雄嗚南陽。振子曰:得雄者王,得雌者霸。文公遂雄諸侯,始為寶雞祠。漢光武得其雄,起南陽,有四海。陛下本封秦,故雌雄並見,以告明德。帝悅曰:人之立身,不可以無學。遂良,所謂多識君子哉。授太子賓客。

  錄曰:良豈不知晉王之小字哉。飛雉之集,太子之瑞也。晉王,名治,小字雉奴,顧謂告秦明德迂矣哉。此天與之信,不待諄諄然命之也。

  天后時,睿宗為皇嗣,公卿希復得見,太常工人安金藏給使得進。俄有誣皇嗣異謀者,后詔來俊臣問狀,左右畏慘楚,欲引服,金藏大呼曰:公不信我言,請剖心以明皇嗣不反也。引佩刀自刺腹中,腸出被地,眩而仆。后聞大驚,輿致禁中,命醫內腸,褫桑楮扶之,閱夕而蘇,乃臨視嘆曰:吾有子不能自明,不如爾之忠也。即詔停獄,睿宗乃安。當是時,朝廷士大夫翕然稱之,以為弗及也。景雲時,玄宗屬其事於史官,詔鏡其名於太華二山碑,以為榮,卒配饗睿宗廟庭。

  錄曰:安金藏、雷海清,皆工人也。或能伸父子之大信於酷焰炎灼之時,或能抱君臣之至痛於凶虐滔天之日。視死如歸,乃其素耳。顧乃絕而復蘇,裂而復續,至名鐫秦華,勞配闕廷,古今以來罕所聞也。

  《宋史》:太祖姓趙氏,名匡胤,父名弘殷,周檢校司徒,岳州防禦使,母杜氏生祖於洛陽夾馬營,赤光滿室,營中異香,經宿不散,人謂之香孩兒。營太祖之生,自後唐明宗登極之年,每夕於宮中焚香祝天曰:某胡人,因亂為眾所推,願天早生聖人,為生民主。明年丁亥,實始應期而生。及長,容貌雄偉,器度豁如,識者知其非常人。

  錄曰:按《五代史》云:世道衰,人倫壞,而親凍之理反其常,干戈起於骨肉,異類合為父子。開平顯德五十年問,天下五代,而實八姓,其三出於丐養。嗚呼,至此極矣。天故篤生宋祖,以定萬世父子君臣之分,而其降生之異,受命之符,蓋不期然而然者,豈不較然為可信哉。

  先是周世宗嘗於文書囊中得木,長三尺餘,題云:檢點作天子。及陳橋之變,遣楚昭輔汴慰安家人,報曰.檢點已作天子。杜太后聞之曰:吾兒素有大志,今果然矣。

  錄曰:人因太后此言,遂病太祖陰蓄不臣之志,豈其然哉。蓋點檢之言,中外聞之已久,后至是始信其然耳。非若唐太宗之時,太祖不得已而曰:今日破家亡軀由汝,化家為國亦由汝。是故觀杜后之言,有據而喜,詳唐祖之意,有挾而曜。

  及太后疾,亟問太祖曰:汝知所以得天下乎?太祖嗚噎不能對。太后固問之,曰:臣所以得天下,皆祖考及太后之積慶也。太后曰:不然。正由周世宗使幼兒主天下,故汝得至此。汝百歲後,當傳位汝弟光義、光美,以至德昭。國有長君,社稷之福也。太祖頓首曰:敢不如教。就命於榻前為約誓,皇凹之,藏於金匱,命謹密宮人掌之。

  錄曰:后之一言,遂貽兩世太平之福。苟唐之初年,而有此誓,何至喋血禁庭乎。借乎,鄙夫以其患得息失之心,而害萬世大公至正之論,遂使光美德昭之言不注于信史,而叢於小說。故錄。亦削趙普,以謂君子之所為,眾人固不識也。

  英宗初即位,皇太后同聽政,兩宮有違言,傳堯愈頗問,內侍任守忠等共為讒問,乃上疏曰:天下之可信者,莫大於以天下與人,亦莫大於受天下於人。朝廷今日無他,惟誅竄讒人,則慈孝之聲並隆於天下矣。於是遂逐守忠等,而太后還政,懼然母子如初。

  錄曰:韓之言危,當時人皆知之;傳之言密,一時或不知之。蓋以違言出於讒問,讒問由於猜疑,猜疑遂生不信,始於較毫釐之小節,終於棄莫大之至恩。其或不然,亦往往能碎千金之璧,不能釋破釜之疑。苟非金玉之君子,其能言而必信乎。觀者詳之。

  孫傳為人篤信守法,嘗對上言:祖宗法惠民,血一寧法惠國,崇觀以來法惠姦。時為確論。後欽宗詣金營,以侍輔太子留守,仍兼少傳。金人復索太子,傳留不遣,密謀匿之民問,別以狀類太子者殺之,以其首併送虜營,曰:宦者欲竊太子投軍前,都人爭而殺之,誤傷太子,因以兵討定其亂者以獻。苟尚不已,繼之以死。越五日,無肯承其事者。傅批膺太慟日.吾太子傅,義當同死。盧雖不吾索,吾當與之俱行。時方寓皇城司,其子來省,叱之曰:使汝勿來,吾已分死國,以全吾信。汝來何益。揮使亟去。子亦泣曰:大人信以狗國,兒復何言。遂以留守付王時雍而去。

  錄曰:下官之難死者眾矣,而卒能脊孤者,膺代之也。幸而康王猶在,苟天不慼遺,宋其不祀乎。然而無肯承其事者,天厭奸邪已極。若使除舊布新,以啟藝祖之傳祚,而後紹迷之綜始滅。紹迷之綜減,而惠姦之政亦熄矣。

  高宗母韋氏,位賢妃,從上皇北遷。建炎初,逼尊為宣和皇后,後加尊為皇太后。帝嘗泣諭輔臣曰:太后春秋高,朕思之不遑寧處。朕有天下,而養不及親。宜立誓信,明言歸我太后,朕不恥和。不然,朕不憚用兵。適金遣蕭毅來議和,帝又語之曰:太后果還,自當謹守誓約。如其未也,雖有誓約,徒為虛文。及命何鑄、曹勛報謝,復召至內殿諭之曰:朕北望庭闈,無淚可揮。卿見金主,當曰:慈親之在上國,一老人耳。在本國,則所繫甚重。以至誠說之,庶彼有所感動。鑄等至金國再三懇請,金主始允。

  錄曰:帝之本心,於是畢露矣。乃責之以迎還二聖,恢復中原,千言萬語,不過一長說耳。何者。愛博一也,得失二也,利害三也。是三者根於其心,人莫得而移之也。人但見父兮生我,而莫知三十一人之眾,則與一子一母者孰親。且以貌類將種,失其煦煦之恩,則與膚體相連者孰切。苟父兄如在,不過一王爵而已,其與父天母地,握乾履坤,臣妾億兆,指揮萬乘者孰得。京師已復,不過一南面而已,其與笑傲湖山,亡心情險阻,南人自南,北人自北者孰利。雖至親如敵,體不以為念,何者毋一而已,人皆后也。此帝之本心,如鑑之明。故其信誓,如日之皎。夫安得而奪之哉。是以君子貴於擴充四端,莫使其一有所蔽。而繼之曰: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隊保妻子。斯言直似為帝而設,乃知聖賢預已定之於前,豈後人千言萬語所能彷彿哉。

  隆祐太后生辰,置酒宮中,后泣謂高宗曰:五口老矣。切有所懷,為官家言之。吾逮事宣仁,聖烈皇后聰明母儀,古今未有其比。昔者姦臣肆為謗誣。建炎初,雖嘗下詔明辯,而國史尚未刪定,豈足傳信吾意。先后在天之靈,不無望於帝也。高宗悚然,乃詔重脩。

  錄曰:宜仁之知隆祐,如歲寒松柏遇變而莫能改也。隆祐之便宣仁,如大冬嚴雪見現而莫能留也。有如是之婦,而不負如是之姑,此天所慰遺一老,俾守我王者也。嗚呼,生稱女中堯舜,沒為被謗,宣仁京與惇之罪,可勝課哉。朱墨之史,惜乎晚矣。

  范氏自鎮至祖禹,比三世居禁林,士論榮慕。元祐中,祖禹脩神宗實錄,大書王安石之過,安石婿蔡卞惡之,坐謫,死嶺表。至是高宗亟韶重脩神哲兩朝實錄,乃召祖禹之子沖為宗正少卿,兼直史館。上謂之曰:兩朝大典,皆為姦臣所壞,故以屬卿。沖為考異一書,明示去取,書文以墨書,刪去者以黃書,新脩者以朱書,世號朱墨史。又為哲宗辯誣錄,由是二史皆得其正,而姦臣情狀益著矣。先是宣仁太后崩,中外個汕,人懷顧望,莫改發。祖禹上疏曰:陛下方攬庶政,延見群臣。此國家隆替之本,社稷安危之機,生民休戚之端,君子小人進退消長之際,天命人心去就離合之時也。可不畏哉。先后有大功于宗社,有大德于生靈,九年之問始終如一。然群小怨恨,亦不為少,必將以改先帝之政,逐先帝之臣,為言以事離問,不可不察也。先后因天下人心變而更化,此輩上負先帝,下負萬民,天下之所僅疾,而欲去之者也。后豈有憎惡於其問哉。惟辯折是非,深拒邪說,有以姦言惑聽者,付之典刑,痛懲一人,以警群慝,則怡然無事矣。又曰:先后以大公至正為心,罷安石惠卿所造新法,而行祖宗舊政,故社稷危而復安,人心離而復合,乃至遼主亦戒其臣,勿生事。外夷之情如此,中國之心可知。先后日夜苦心勞力,為陛下立太平之基,願陛下恭己以臨之,虛心以處之,則群臣邪正,萬事是非,了然於聖心矣。章累上不報,至是始信其言云。

  錄曰:愚觀朱墨之史,不獨宣食之幸,抑亦范氏之幸也。其父以實錄詆誣連貶而死,其子乃辯正所訊,別白而書,使一時之事,如日之閉於重陰而復光也。一家之中,猶稿之噓於煨燼而復賽也。此可見天理人心,至足憑信,而是非邪正,真莫能移。未定者一時,昭著者萬世,人豈可甘心一時而忽棄萬世乎。

  陳瓘為左司員外郎,兼權給事中,曾布使客諭以將即真。瓘語其子正彙曰:吾與丞相議事不合,今若此是,欲以官爵相餌也。若受其薦進,復有異同,則公議私恩兩愧矣。吾有一書,論其過,將投之,以央去就。但郊恩不遠。彼不相容,則澤不及汝矣。能不介於心乎。正彙願得書省布,布大怒,遂除名竄袁州。正彙在杭,復告蔡京有動搖東宮述,乃執送京師,下開封獄,併逮瓘。尹李孝稱逼使證其妄,瓘曰:正彙聞京將不利社稷,傳於道路,瓘豈得預知。以所不知,忘父子之恩,而指其為妄,則情有所不忍。挾私情以符合其說,又義所不為。京之姦邪必為國禍,瓘固嘗論之於諫省,亦不待今日語一百問也。內侍黃經臣蒞鞠,聞其辭,謂日.主上正欲得實,但如言以對可也。又嘗著《尊堯集》,謂:紹聖史官專據王安石日錄,改脩神宗史,變亂是非,不可傳信,探明誣妄,以正君臣之義。至是宰相命凶人石械執灌至庭,大陳獄具,將脅以死,瓘揣知其意,大呼曰:今日之事,豈被制旨邪。械始告曰:朝廷令尊堯集爾。瓘曰:然則何

  用如許,使君知尊堯所以立名乎。蓋以神教為堯,主上為舜。尊堯何得為罪。時相學術淺短,為人所愚,君所得幾何,乃亦不畏公議耶。械始慚退。

  錄曰:充之所脩,南與北異代也,瓘之所著,京與卞同時也。然則國史可改,而人心不可改;廟堂可略,而草野不可略;一時之凶威可畏,而萬世之公論難泯。君子之所可信者,惟此而已。若乃父信其子,令投書以央其去;子信其父,顯得書以正其奸,寧合郊恩而不忍違其父,寧坐誣罔而不忍誣其子。斯固人情之至,而實邦家之光也。如是而紀人無愧也已。

  趙□自潮徙置吉陽軍,子汾力已侍行,公不許日.紹聖初,呂大防謫嶺南,惟一子景山愛之,不令同行,而景山堅欲從。既至處,將過嶺,呂顧其子泣曰:吾老矣,死何足恤。汝幼,何罪欲俱死瘴鄉耶。我不若先死,令汝餿喪歸,則吾猶有後也。遂縱飲而死。吾不令汝侍行,亦呂之意。及至,潛居深處,門人故吏皆不敢通。會降旨本軍,月具存亡申省。至是乃復呼其子至,曰:檜必欲死我,不爾禍及一家。自書墓誌並除拜年月,仍題云:身騎箕尾歸天上,氣作山河壯本朝。遂不食而死。汾護喪歸。守臣章傑知干時中外士大夫與公簡牘往來,今適會葬,必攜酒

  釀,可為奇貨。亟遣下縣兵以搜私釀為名,馳往掩取縣尉翁蒙之書片紙,走僕自後垣出,密以告,汾盡焚筐中書,及方刀之屬。比官兵至,無所得。檜之憾猶未已,諷御史徐嘉論汾與宗室知泉州令矜飲別厚燼,必有姦謀,詔送大理獄,使汾自誣,與張浚,李光、胡寅、胡銓等五十三人謀大逆,獄成而檜病不能書,獲釋。鼻與子之言,無不信云。

  錄曰:愚觀趙忠簡臨末之言,果可信乎。孟子曰: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乎天地之間。天地尚可塞,山河獨不可壯乎。惜乎,不能順受其正也。死人之大命也,縲紋桂桔,與夫巖牆溝瀆,顧吾審處之何如耳。芍得其正,則雖縲紋不為罪,極桔不為辱,不得其正,則與巖牆溝瀆相等。胡為乎而以不食死也。家,外物,易得也;身,在己,難得也。與其顧吾之一家,寧惜吾之一身。檜雖凶焰可畏,而吾身在有餘,安知不如章傑之捕,今枓之獄乎。抑微仲與呆悻懂顧息其子,曾不若田畫之責鄒浩,豈其老而戒得乎。不然縱飲之與不汙,非嶺海之外能生死人也。

  《御製文集》:洪武十一年,命江陰侯昊良督工新造皇堂。時太祖皇帝以皇陵碑記,皆儒臣粉飭之文,恐不足以傳信,特自述艱難,明昌運,俾世代見之,庶無疑惑。其辭曰:昔我父皇寓居是方,晨業艱辛,朝夕徬徨。俄爾天災流行,眷屬罹殃。皇考終於六十有四,皇妣五十有九而亡。槐悠悠而無有,志落魄而俠徉,身如蓬逐風而不止,心滾滾乎沸湯,一浮雲乎三載,年方二十而彊。時乃長淮盜起,民生攘攘,已而仍復業於皇任,方三載而雄者跳梁。初起汝穎,次及鳳陽之南廂,予脫旅隊,馭馬控韁,出遊南土,氣舒而光,倡農夫以入伍,事業是匡,不逾月而眾集,赤幟蔽野而盈岡,率波清流,戊守灑陽,思親絢舊,終日慷慨,群雄並驅,飲食不遑,暫戍和州,東渡大江,首撫姑熟,禮儀是尚,遂定建業。四守關防,礪兵秣馬,靜看頡頑,親征荊楚,將平湖湘,三苗盡服,廣海入彊。命大將軍東平乎昊越齊魯,耀乎旌幢,西有乎伊洛崤亟,地險河湟,入胡都而市不易肆,虎臣露鋒刃而燦若星銘,已而長驅乎井徑,河山之內外,民庶咸仰。關中即定,市巷笙黃,玄菟樂浪,以歸版籍,南藩十有三國而來王,倚金陵而定鼎,託虎踞而儀鳳凰,天暫星高而月輝滄海,鐘山鎮嶽而巒接乎銀溝。欲厚陵之微葬,卜者乃曰:不可而地,且藏於是。杞事之禮己定,每精潔乎平,嘗惟劬勞,罔極之恩難報。勒石銘於皇堂,世世承運而務德,願時時而來饗。

  錄曰:臣伏讀聖租皇陵之詞,非但直迷艱難,明昌運,乃有深意存于其間,不可以不察也。夫皇堂之秀,非擇而取之,不得已也。今且貴為天子,富有四海,雖極其改作,何所不可哉。而不知智者明於將然,不若驗於已然。地道雖悠,遠而難知,人事則易見也。親體雖幽徵而難測,事業則可知也。皇堂未葬之先,江北一布衣而已,故睿筆所書,不啻其如彼也。皇堂己葬之後,淮泅一真龍也,故神功所就,不啻其若此也。可不求其故哉。夫課而後獲,必求而可得,此人也,非天也。莫之為而為,莫之致而致,此天也,非人也。太王之遷岐,三世而有天下,君子尚以為王跡所由,蚓於身投之後耶。且地道以靜為本,親體以安為大,龍氣之潛藏,不在乎小與太也,福德之聚會,不在乎遠與近也。使於此而距人之謀,違天之道,固知人君雖有造命之本,地道終鮮安靜之福,子心雖極尊崇之意,親體不免震動之虞。以此而方彼,孰得而孰失哉。此聖祖言雖直筆,意實悠遠。萬世聖子神孫所當崇信而勿失也。

  《名臣錄》:倪尚書岳歷官兩京四部,至太子少保。又文僖公謙亦官南京禮部尚書,母夫人姚氏。初文僖公奉命代祀北嶽,姚夫人夜夢徘袍神人入室,寤而生公,以為嶽柙所感也,因名曰:岳。及長,體貌豐碩,目光炯炯,望之真若神人,父子並為學士,謐為文,所著《青谿草》與《文僖集》並行於世,世所難得。後有疾,猶手書薦真。既殆,強索筆書。平生公正無偏私,數語竟不及家事。此其人存歿信乎,非群生旅喪者比也。韓尚書文,上世出相州,宋朝魏公之裔。至公生時,母夫人夢紫衣人語之曰:吾送文湯公與爾。因以文名,後歷官至太子太保。嘉靖初,賜勃褒問,有曰:比因權姦之竊柄,痛惟朝政之紛更,乃能守正不阿,以忠自誓。倡危言而叩闕,屹乎山岳之難搖,甘奇禍以忘家,凜爾冰霜之不變。天下仰其風釆,神明相其壽康。起文彥博於九喪之餘,人心攸屬;繼韓魏公于百代之後,家慶彌彰。時人莫不以為可信云。

  錄曰:二公之事,理之所有,乃天生一代偉人,不偶然者。錄之。

  弘道錄卷之五十二竟

  弘道錄卷之五十三

  信

  夫婦之信

  《堯典》曰:我其試哉。女于時,觀厥刑于二女。

  錄曰:愚觀堯之試舜,不獨於其所勉,而於其所忽。勉焉者,朝著之上也,忽焉者,衽席之問也。是故二女同居,而志不同行者,眾人之常也。刑于寡妻,至於兄弟,以近於家邦者,聖人之獨也。然必如之何,而後謂之刑哉,又相敬如賓,而禮義生也;鈴尊卑有序,而上下和也;必剛柔不紊,而婦忌遠也;爻動靜不違,而內外洽也。此玄德升聞,即莫見莫顯之實,而溫恭允塞,迺戒謹恐懼之微,孰謂重華之治,不自慎獨中來耶。不然,何以日舜可禪乎。五口玆試矣。

  《詩 南國》:彼文王之化,女子有能以貞信自守而不為強暴所汙者,自述己志,作詩以絕其人曰:厭浥行露,豈不夙夜,畏行多露。誰謂雀無角,何以穿我屋。誰謂女無家,何以速我獄。雖速我獄,室家不足。誰謂鼠無牙,何以穿我塘。誰謂女無家,何以速我訟。雖速我訟,亦不女從。

  錄曰:女子何乃是耀乎。曰:歸妹愆期,遲歸有時。孔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價者也。夫美如桃夭而不冶,貞如堅石而不移。貞女之自守,必待嫵婉之求也。奈之何知德者希,強暴省眾乎。惟士亦然,氣如白虹而不創,精神見於山川而不華。君子之抱道,必待明良之會也。奈之何治日常少,亂日常多乎。夫是而有此懼,又有此訴也。觀之傳說之胥靡,管仲之請囚,叔向之縲絨,王魏之反偉,何期不照至於獄乎。此人村困頓之憂,女子強暴之懼,萬古所同然也。

  莊姜美而無子,以陳女戴媽之子完為己子。莊公卒,完即位,璧人之子州吁弒之,故戴媽大歸于陳,而莊姜作詩送之,曰:仲氏任只,其心塞淵,終溫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勗寡人。

  錄曰:《易》之《歸妹》曰:眇能視。畎夫人之賢,而遇莊公之暴,自明者觀之,幾欲抉目而去其翳也,而乃有先君之思,暴與否安在哉。又曰:利幽人之貞。畎莊姜之無寵,而遭州吁之篡逆,人之去之,不啻覆几而纖其豚也,而乃終小君之位,逆與否又安在哉。是知貞可以格天,順可以得人。《易》有信及豚魚,《詩》有我心匪石,昭貞順也。

  衛世子共伯蚤死,其妻共姜守義,父母欲奪而嫁之,故共姜作詩以自誓曰:汎彼相舟,在彼中河。髡彼兩髦,實維我儀。之死矢靡他,母也天只,不一諷人只。

  錄曰:貞與天通,人而不由也,則可以知其人。信與鬼合,父而不達也,則可以知其父。蓋膚體血肉之可同者,人也,人則易見;聲響志氣之所感者,天也,天則難知。宜乎父母欲奪而嫁之也。

  《列女傳》:貞姜者,楚昭王夫人。王出遊,留夫人漸臺之上。及江水大至,王聞,使使者迎夫人,而忘持其符,使者至,夫人曰:王與宮人約,令召必以符。今不持符,妾不敢從。使者曰:今水方大至,還而取符,則恐後矣。夫人曰:妾聞之,貞女之義,不敢犯約,守一而已。於是使者往取符,則水大至臺崩,夫人流而死。

  錄曰:婦人從一而終。一者,非必一人也,几一端一節,一約一信,皆是。王既約以符矣,符不至,姜之命索盡乎,何為其不諒我之心也。然則其死與不死,存乎忘與不忘之問。此君子所以篤信好學,守死善道,設若可存可亡,可召可棄,則豈君子之謂哉。

  《漢書》:呂后父呂公者,善相人,見高祖狀貌,敬信之,曰:相人多矣,無如季者。願季自愛。臣有息女,托為箕籌。妾呂媼怒曰.二公始奇此女,云與貴人。沛令善公,求之不與,何妄許季乎。公曰:此非兒女子所知。卒與季,是為呂后,生惠帝、魯元公主。嘗與兩子居田中,有老父過,請飲,后因誧之。老父相后曰:夫人,天下貴人也。見惠帝,曰:夫人所以貢者,乃此男也。老父已去,高祖適從旁舍來,后具言狀,乃追及老父。老父復曰:卿者夫人兒子皆以君,君相貴不可言。高祖謝曰:誠如父言,不敢忘德。後漢和熹鄧皇后,太傅禹之孫,父訓,母陰氏。光烈皇后,從女弟也。后嘗夢捫天蕩蕩,正青若有鍾乳狀,仰嗽飲之,以訊諸占夢,吉不可言。后叔父陝常一高:聞活千人者,子孫有封。兄訓為謁者脩石曰:河歲活數千人,天道可信,家必興。先太傅禹亦嘆:五口將百萬之眾,未嘗妄殺一人。後世必蒙福。至是后選入宮為貴人。及陰后漸疏,見后容寵日盛,遂造巫蠱,欲以為害,屬帝復疾。陰后密言:我得意,不令鄧氏復有遺類。后聞,乃對左右流涕言曰:我盡誠心以事皇后,竟不為所祐,我甘心誓死。即欲飲藥,宮人趙玉者固止之,弘叩言上疾己愈,后信之。明日帝果廖。後陰后以巫蠱事廢,帝屬意,語有司曰:鄧貴人德冠後宮,宜一兄之。是為皇后。

  錄曰:帝王之興,必有天數。蚓二后敵體至尊,又皆君臨稱制,故於天意,亟有徵驗,非區區掖庭之寵可比也。卒叫內助之奇中,益堅沛公之素心,而外道之邪謀,適啟鄧氏之隆盛,天道益可信矣。錄之。

  陳孝婦者,年十六而嫁,未有子,其夫當行戍,囑孝婦曰:我生死未可知,幸有老母,無他兄弟備養,吾不還,汝肯養吾母乎。婦應曰:諾。夫果死不還。婦養姑不衰,其父母哀其年少無子,將取而嫁之。孝婦曰:妾聞信者,人之幹也,義者,行之節也。棄託不信,背死不義,不可也。與其載于地而生,寧載於義而死。且以養人老母而不能卒,許人以諾而不能信,將何以自立於世。因欲自殺,其父母懼,遂使卒養其姑。姑死葬之,終奉祭杞。淮陽太守以聞,文帝高其義,貴其信,使使者賜之黃金四十斤,復之終身。

  錄曰: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孝婦一戍妻耳,自漢至今,傳之幾千百年。向無信義,豈不與草木同腐哉。一時之榮桔甚微,萬世之大寶實重。嗚呼。以是坊民猶有食君之言,負己之諾,背人之約,如《詩》所刺:聽言則對,誦言如醉者。

  沛郡劉長卿妻,同郡桓鸞之女也。生一男,五歲而長卿卒,妻防遠嫌疑,不肯歸寧。兒年十五,文夫妻慮不兔,乃豫刑其耳以誓信。宗婦相與愍之曰:若家殊無他意,假令有之,猶可因姑姊妹以表其誠,何至輕身之甚哉。對曰:昔我先君五更學為儒宗,尊為帝師,歷代不替,男以忠顯,女以貞稱。《詩》云:無念爾祖,聿脩厥德。沛相王吉上其奏,朝廷旌之,號曰:行義桓整。

  南陽陰瑜妻,穎川荀爽之女也,名釆。產一女而瑜卒,釆時尚豐少,後同郡郭奕喪妻,爽以釆許之,爽詐稱病篤,采不得已而歸,懷刃自誓,爽令傳婢執奪其刃,勸衛甚嚴,遂之。郭氏釆,偽為歡悅之色,謂左右曰:我本立志與陰同穴,而不免逼迫,以至于此素情不信,奈何。乃命建四燈,盛裝飾,請奕入見,相對共談,言辭不輟,奕敬憚之,遂不敢逼,至曙而出。釆因令左右辨浴,既入室而掩戶,以粉書扉上曰:尸還陰氏。遂以衣帶自縊。

  錄曰:二女皆出名家,表儀斯世。爽延不信其女,自貽伊戚,吁可惜哉。采之不改初誓,真有謂余不信,有如皎日之風。雖然與其相共談笑,偽為歡悅之色,盅若豫刑其耳,以彰信於未然乎。觀者詳之。

  《魏書》:曹爽從弟文叔妻,譙郡夏侯文志〈 之女,名令女。文叔蚤死,自以年少無子,恐家必嫁已,乃斷髮為信,居止常依爽。及爽被誅,令女叔父上書與曹氏絕昏,彊迎令女歸。時文志為梁相,憐其少,又曹氏無遺類,冀其意阻,乃微使人諷之,令女嘆且泣,入復室以刀斷鼻,蒙被而臥,其母呼,與語不應,發被視之,血流滿床席,舉家驚惶。或謂之曰:人生世問,如輕塵棲弱草耳。何辛苦乃爾。令女曰:聞仁者不以盛一晨改節,義者不以存亡易心。曹氏前盛之時,尚欲保終,況今衰亡,何忍棄之。禽獸之行,吾豈為乎。

  錄曰:義理之在人心,達人鉅公與婦人女子宜乎有間而反相戾,何也。道上之汙,梁指者甘之,沸杲之羹,垂涎者饜之,若乃山下之泉,其清自若也。太羹之味,其質猶存也。匹夫匹婦之心,可以動天地,貫金石。而百官朝著之問,曾不若弁髦上梗然。此君子所以深嘆也。錄之不能已也。

  《晉書》:虞忠妻,孫氏權族孫女也。忠亡,誓不改節,撫孤潭。童幼,訓以忠義。永嘉末,潭為南康太守,值杜強叛,率眾討之,孫勉以必死之義,傾其貲產以餽戰士,潭遂剋捷。及蘇峻亂,潭守昊興,假節征峻,孫戒之曰:吾聞忠臣出於孝子之門,汝當捨生取義,勿以吾老為慮。仍盡發其家童助戰,貿其所服環佩以為軍資,遂拜武昌侯太夫人,加金章紫綬。潭立養堂於家,王導以下皆就拜謁。卒年九十五,帝遣使吊祭,賜謐日定。

  錄曰:婦之有鎰,古未之聞也。以孫之純行不爽,鎰之日定,誠無負矣。蓋惟其效夫也誠,故其教子也篤,守節之也堅,故其亨壽之也久。孔子不云: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其定夫人之謂歟。

  《唐書》:太穆順聖皇后竇氏,京兆平陵人,父毅在周為上柱國,尚武帝姊襄陽公主,入隋為定州總管、神武公。后生,髮垂過頸,三歲與身等,武帝愛之,養官中。異他甥嘗謂主曰:此女有奇相,且識不凡,何可妄與人。因畫二孔雀屏,問婚者請射二矢,陰約中目,則許之,射者閱數十,皆不合,高祖最後,射中各一目,遂歸於帝。

  錄曰:匹配之道,非惟夫擇婦,婦亦擇夫。及其至也,莫不有一定之分。《詩》所謂天作之合者也。晉隋之際,巧藝如堵,畫屏之雀,比之貫虱特易易耳,而卒中雙目,乃神堯之主,固知天所一定,非人力所強求也。其後長孫后之圖婚,因以知太穆之奇子,二帝二后媲美,同德追視,連交二捷,豈偶然哉。豈偶然哉。

  太宗密問太史令李淳風:祕記所云,信有之乎。對曰:臣仰稽天象,俯察曆數,其人已在陛下官中為親屬。自今不過三十年,當王天下,殺唐子孫殆盡,其兆既成矣。上曰:疑似者盡殺之,何如。對曰:天之所命,人不能違。且王者不死,徒多殺無辜。但自今已往,尚三十年,其人己老,庶幾頗有慈心,為禍或淺。今借使得而殺之,天或生壯者肆其怨毒,陛下子孫無遺類矣。上乃止。

  錄日:二假令沛公死,天下其無沛公,此權謀之言也。今借使得而殺之,天或生壯者,此衍數之言也。若夫,君子之心當安求哉。夫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有所不為。二代之所以本支百世,用此道也。帝所為不義之事,不辜之戮,何啻其多,天所以報之者一間耳。以帝之英明剛斷,料事於未然,特一官中親屬,不可推而得之耶。假令復生壯者,寧免於聚塵之耿乎。君子與其計利害之大小,不若論義理之得失。

  東都仁和里裴尚書寬,子孫眾盛,實為名閥。天后時,宰相魏玄同選尚書之先為婿,未成婚,而魏陷羅熾獄,家徒覆表。及北還,女已瑜笑,其家議無以為衣食,資願下髮為尼,有一尼自外至曰:女福厚豐,必有令配,子孫將遍天下,宜北歸。家人遂不敢議。及判門,則裴寶裝以迎矣。後生八子,皆擢明經,任臺省刺史。及寬為潤州參軍,剌史韋說有女,擇所宜歸,會說休日登樓,見人于後圃有所痙藏,訪諸,吏曰:裴參軍居也。說問狀,答曰:寬義,不以苞直汙家。適有以應肉為餉,致而去,不敢自欺,故痙之。說嗟異,許妻以女,歸語妻曰:常求佳婿,合得之矣。明日會其族,使觀之。寬時衣碧瘠而長,既入,族人皆笑,呼為碧鸛雀,說曰:愛其女,必以為賢公卿妻也,何可以貌求人。卒妻公。柳妣嘗曰:今勢利之徒,拾信誓如反掌,則斐之蕃衍,乃天之報施也。

  錄曰:《怛》之為卦也,聖人久於其道,先之以誠腆,繼之隊直信,終則有始,是以其道大亨也。《成》之為卦也,君子以虛受人,得其正而相感,量其女而求配,有感必通,是以其道亦亨也。方魏民之罹變也,豈暇計女福之豐哉。然而長女長男之情,未嘗易也。一旦剛柔皆應,而子姓蕃衍,夫不待求而得之矣。及韋氏之擇婚也,亦豈論族人之哂哉。然而篤實誠慇之義,真有見也。一旦安說而應,而為賢公卿妻,又豈伺卜而知之哉。可隊見古人,動必以誠,事叉以信,而天之施報,亦不可誣矣。豈區區勢利之所可及乎。

  《宋史》:周渭妻莫荃,賢婦人也。渭,字得臣,昭州恭城人。劉銀據五嶺,昭州乃其地也。政繁賦重,民不聊生。渭率鄉人瑜嶺,將避地零陵。未至,中途賊起,斷道絕糧,復還恭城,則廬舍煨燼,復脫身北上。建隆初,至京師,為薛居正所禮,上書古向時務,召試,賜進士出身。太平興國二年,渭為廣南諸州轉運副使。初渭北走時,不暇與荃別,二子孩幼,荃尚少,父母欲嫁之,荃泣誓曰:渭非久困者。今違難遠適,必能自奮。益親蚤織,躬確春,以給朝夕。開寶其羊,南漢平詔昭州,訪求,賜錢米存恤之。及是几二十有六年,而渭始還故里,與荃相見。時人嗟異之。二子皆畢婚娶。朱昂著其事,傳以為信。

  錄曰:愚觀莫荃之事,而嘆秦漢問之俗之悖也。夫蘇秦之婦,一炊尚難,買臣之妻,信宿不待,蚓於二十六年之久,二子孩幼之別乎。宋德方興嶺表,夷風丕變,亦不至如位高金,多前驅擁彗,而闢人以治道者。嗚呼,可謂賢矣。

  理宗謝皇后,父渠伯,祖深甫。后生而薰,黑醫一目。渠伯早卒,家產益破,嘗躬親汲飪。初探甫為相,有援立楊太后功,太后德之。理宗即位,議擇中宮,太后命選謝氏諸女。后獨在室,諸父擇伯不可,曰:即奉詔,當厚奉資裝。會元夕有鵲來巢燈山,眾以為祥,乃應詔,后旋病疹,良己膚蛻,瑩白如玉,又藥去目醫。時賈涉女有殊色,同在選中,及入宮,理宗欲立賈氏,太后曰:謝女端重有福,宜正中宮。左右亦皆竊語曰:不立真皇后,乃立假皇后耶。帝不能奪,遂定。

  錄曰:《詩》有云:艷妻煽方,處甚矣。女寵之為禍,本也。彼宋朝家法所以遠過漢唐者,豈非外戚不預政而然哉。自賈涉女有殊色,雖奪於眾議,未能正位中官,而椎席之愛,孰能奪之乎。於是似道由司倉,小吏赴對大廷,旋即軍中拜為右相,蓋由鴆毒之害生於其心,而虎狼之威害於其政,卒致趙社丘墟,謝后俘虜,而帝之顱骨,亦不能保。其名固賈其禍,實真左右竊語之言。與樺伯辭婚之意,鑿鑿乎為可信矣。

  《言行錄》:黃龜年未弟時,家貧,自處湛如。及應鄉舉,有考官李朝旌職本縣尉,見龜年大奇之,私自語曰:安得此郎出我門下。既而果與薦,尉喜甚,願妻以女。後龜年登第歸,尉已捐館,妻孳輿襯,相遇於道,龜年哭之,使人道意,請遂初約。尉妻辭曰;往事尚忍言哉。無祿縣尉清貧,死無私積。吾擭百指,扶護西歸,衣裝斥賣殆盡,懼不能達,那可議先輩婚。先輩第黃甲,當結好暴族,吾且行矣。善為我辭。龜年垂淚曰:吾許以諾,死而負之,何以自立。夫人不念死者言,乃作世俗夷虜語。若遂吾志,秋毫自資,不敢聞命。遂定婚。邂逅問分攜,慟哭而別。

  錄曰:劉廷式、黃龜年皆不以登第負其初心者,彼富易交,貴易妻,已先喪矣。何以責人乎。檜之四疏,誠非亡心自責也。彼常同詹大方者希。檜之意以為趣操不正,附麗匪人,則時事可知矣。

  陳讓《邵武府誌》:黃氏,名淑,字致柔,建寧縣三溪人。幼通經史,能詩文,詞翰俱美,適同邑進士王防。防為泗州戶曹,卒,黃絮其柩回,一辰毀骨立。服除,親戚問議改適,黃聞之曰:何面目見王司戶乎。不從。竟憂鬱以死。臨終,囑其妾曰:五口所為詩,不忍棄,其以殉。妾迺以藥,置柩中,其父拾其餘,尚百篇,內有詠竹者,云:勁直忠臣節,孤高烈女心。四時同一色,霜雪不能侵。

  錄曰:自愚觀《周南》詩南有喬木一篇,几云不可,蓋八木嘗不嘆貞女之自信,而人亦敬信之也。彼後世,蔡文姬、李易庵、失貞淑寧有此乎。此詩,黃氏所自作,苟殉,人請將安信乎。然則為士者,雖有作,或未能盡信也。嗚呼。可不慎哉。

  《嘉禾誌》:含香、晚翠者,明芳洲張黃門寧之二妾也。少婉娩,相信愛,皆以良家子事公。公歿,主母以年皆妙,將遣之。結誓共守,各剪髮以見志,遂不敢言。自是寒幌孤樓,窮年兀兀。公復四海空囊,身後家益落,茹荼食蘗,不知老之將至。家人鮮得見其面。又公女恆清為指揮姚麟妻,早寡,亦以誓守。杓是君子曰:詩有云:言笑晏晏,信誓日一日一。此之謂與。嘉靖中,詔旌表雙節云。

  錄曰:愚觀君臣夫婦之際,皆以義合。二妾所以信公,以公嘗信於君也。公平生春誇自將,致英廟益信任,而為權奸側目。時宰擠排,自後愍愍,終身不復求售。然則二妾者安忍事主而不盡其年哉。錄之。

  弘道錄卷之五十三 竟

  弘道錄卷之五十四

  信

  昆弟之信

  《史記》:成王卹其弟叔虞戲,削桐葉為珪,曰:吾以此封若。史佚命擇日,王曰:五口與之戲爾。史佚曰:天子無戲言,士一悶則史書之,禮成之,樂歌之。遂封叔虞於堯之故墟,號日唐侯。

  錄曰:柳子曰:王之弟當封耶,周公宜以時言於王,不待戲而賀以成之也。不當封耶,周公乃成其不中之戲,以地曉人,與弱小者為之主,其得為聖乎。愚意不然。夫古之聖賢所以善事其君,而引於當道者,必因其善端發見之微,而成其誘掖獎勸之美。孟子之論穀練有以也,而況幼沖之君乎。《蒙》之九二曰:包蒙吉。六四曰:困蒙吝。夫以幼坤之君,其心,譬則始萌之物,柔弱未固,以順正之,則直而達;以拂逆之,則遏而邪。故當治蒙之任者,必大其含容,廣其施溥,將順輔導之。不置,則能成治蒙之功,而無往不吉。苟其一言之所出,未至於惡也,而遽沸戾之;一事之所行,未至於背也,而遽遏抑之。則蒙者之心愈見其不通束縛拘執,殆有不勝其困者,而吾之所行,亦無往而不吝矣。聖人之所深戒也。古之善養蒙者,莫如孟母。孟子幼時,問束家殺者可為,曰:將以啖汝。既而悔之,迺買豬肉以食之。剪桐之事,即此意也。夫成王雖有一言之戲,迺施於手足之親,使為周公者遽然正其顏色,嚴其詞命,以為不當封,又不當戲,則成王一言之問,未見其不可,而惟畏吾之拘迫,切吾之嚴憚,其心叉轉而向之於他矣。故曰:成之,迺所以將順之。且使其戲言之失,泯然不見其邇,然後吾之言油然入人之深矣。豈不君臣俱美耶。後世迺有不能就其君一念之微而擴充之,專務困蒙,以自取悔吝者,其於周公又何有焉。

  《左傳》:僖公二十二年,宋人為鹿上之盟,以求諸侯於楚,楚人許之。公子目夷曰:小國爭盟,禍也。宋其亡乎。幸而後敗。秋諸侯會宋公于孟。子魚曰:禍其在此乎。君欲己甚,其何以堪之。於是楚執宋公,以伐宋。冬會于薄,以釋之。子魚曰:禍猶未也,未足以懲君。二十一一年,宋公伐鄭,子魚曰:所謂禍在此矣。冬十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戰于泓,宋師敗續。二十三年春,齊侯伐宋圍婚。夏五月,宋襄公卒,傷於泓故也。

  錄曰:夫筮龜無當,而子魚有智。鑿鑿乎,其言之可信也。夫伯雖以力,然亦有道焉,日愛眾睦親之仁,日排難息爭之義,日聲盛致志之勇,日度德量力之智。襄公乍會而虐二國之君,不化甚矣;始盟而肆圍城之慘,不義甚矣;創伯而被執伐之辱,無勇甚矣;屢敗而無反己之心,不智甚矣。無是數者,吾不知襄公何以求長於諸侯耶。今有市井不逞之徒,其囂囂武斷四鄰,若無人也戶或今日訟一人,明日又訟一人,幸勝則欣然自滿,不勝不反諸己,乃隔別而求勝焉。然而縲拽矣,刑罰矣,身無完膚矣,猶未足以為懲也,鈴至於大戮而後已焉。朱襄之禍,何異是哉。以是為鑒,筮龜不足憑矣。

  衛宣公需於夷姜,土急子,為之娶于齊而美,公自取之,生壽及朔,是為宣姜。宣姜與公子朔構急子,公命往諸齊,使盜待于莘,而殺之。壽子告之,使行,不可,曰:棄父之命,惡用子矣。有無父之國則可也。及行,飲以酒,壽子載其旌先往,盜殺之。急子至,曰:我之求也,此何罪,請殺我乎。又殺之。國人衰之,為之賦曰:二子乘舟,汎汎其景,願言思子,中心養養。二子乘舟!汎汎其逝,願一甲思子,不遐有害。

  錄曰:古人於處死之際,必擇一善以為成名之地,後世則青亡而已耳。漢之衛太子、史皇孫,唐之建成、元吉,宋之光美、德昭,均之一死也,人人得而議之。衛之役壽,晉之申生,民到于今稱之,豈非能擇死乎。或曰:君子貞而不諒,二子之爭,諒而不貞。言必信,行鈴果,硿理然小人哉。雖然不諒不果,診兄而奪之食,其去數子能幾何哉。能幾何哉。

  《檀兮》:石祁子之父齡仲卒,無適子,有庶子六人,卜所以為後者,人謂之日.沐浴佩玉則兆。五人者皆沐浴佩玉。石祁子曰:孰有執親之喪,而沐浴佩玉者乎。不沐浴佩玉。石祁子兆,衛人以龜為有知也。

  錄曰:孝弟,順德也。故通於神明,信於卦兆。所謂官占惟先蔽,志昆命於元龜,是也。彼五人者,信卜而不信己,謀人而不謀神,何俟啟籥見書,而後知三龜之不從哉。

  《漢書》:高后欲立諸呂昆弟為王,問右丞相陵,陵曰:高弟刑白馬盟,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今王呂氏,非約也。太后不悅。問左丞相平、太尉勃,對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后稱制,王諸呂,無所不可。太后喜。罷朝,陵讓平勃曰:始與高帝嚏血盟,諸君不在耶。今高帝崩,大后欲王呂氏,諸君縱欲阿意,何面目見高帝於地下乎。平勃曰:於今面折廷爭,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劉氏,後君亦不如臣。陵無以應。

  錄曰:剪桐之信與嚏血之盟,何以異乎。叔虞手足之親,分封者制也,故周公當有以成之。諸呂邪妮之私,欲王者悖也,故王陵當有以止之。此人臣之義,當以王陵為正,平勃蓋不足言也。

  文帝竇后,兄長君,弟廣國,字少君,年四五歲時家貧,為人所略賣,其家不知處,傳十餘家至宜陽,為其主人入山作炭,暮臥岸下,岸崩,盡壓殺臥者百餘人,少君獨脫不死,從其家之長安,自卜數日當為侯。時皇后新立,家在觀津,姓竇氏。廣國去時雖少,識其縣名及姓,又嘗與其姊釆桑墮,用為符信,上書自陳,皇后言帝,召見問之,具言其故,果是。復問其所識,曰:姊去我西時,與我央傳舍,中旬沐我,已飯我乃去。於是竇后持之而泣,加以厚賜,仍賜弟長安絳侯。灌將軍等曰:吾魘不死命,乃且懸此兩人。此兩人所出微,不可不為擇師傳,又復於昌氏大事也。於是乃選長者之有節行者與居,二人由此為退讓君子,不敢以富貴驕人。

  錄曰:愚觀漢世大學不明,合天子之元子、眾子而不教,乃獨教此二人,真可謂不知類也已。彼絳灌者,何所而不為己謀哉。始也,懼禍之及,終也,畏命之亡。況此所出,古今罕聞,一旦得志,惕摺若此,何況復復奕世之權寵耶。莽所由來之息,非一朝一夕之故也。

  《宋史》:王安石執政,王安禮上疏曰:人事失於下,則變象見於上。陛下有仁民愛物之心,而澤不下。究意者,左右大臣不均不直,謂忠者為不忠,不賢者為賢,乘權射利者,用力嬋於溝痔,取利究於園夫,足以干陰陽而召星變。案察親近之行,杜邪枉之門,至於祈禳。小數言,不足以應天變。神宗覽疏嘉歎,諭之曰:王珪欲使卿條具,朕謂不應阻格人言,以自壅障。今以一指蔽目,雖泰華在前,不之見,與近習蔽其君,何以異。此卿當益自信。神宗又語宰輔曰:富弼有章疏來。章惇曰:弼所言何事。帝曰:言朕左右多小人。惇曰:可令分析,孰為小人。帝曰:弼,三朝老臣,豈可令分析。左丞王安禮曰:弼之言是也。罷朝,惇責安禮曰:左丞對上之言,失矣。安禮曰:吾輩今日日誠如上論,明日日聖學非臣所及,安得不謂之□ □ □ □ 以對。

  錄曰:自古乖戾之臣,或能期於其君,而不能欺於其家,能欺天下,而不能欺同氣。苟其兄曰:天變不足畏,人言不足恤。而其弟曰:人事失於下,則變象見於上。其君既曰:一指蔽目,雖太華不之見。其大臣又曰:左右近習多小人,壅閉其君。豈不曉然明白。然而卒不能移,此理殆不可信,豈天奪其本心,如所謂大車無輓,小車無軏者哉。不然以老待弼,非惟無以副之,而以弟叛兄,反謂益當自信,縱使迷惑,何至顛到之若是耶。

  有宋元豐八年,河南程顥伯淳卒,文顏博題其墓曰:明道先生。其弟頤序之曰:周公沒,聖人之道不行。孟軻死,聖人之學不傳。道不行,百世無善治。學不傳,千載無真儒。無善治,士猶得以明。夫善治之道,以淑諸人,以傳諸後。無真儒,則貿貿焉莫之所之,人欲律而天理滅矣。先生生于千四百年之後,得不傳之學於遺經,以興起斯文為己任,辯異端,闕邪說,使聖人之道煥然復明於世。蓋自孟子以後,一人而己。然學者於道不知所向,則孰知斯人之為功;不知所至,則孰知斯名之稱情也哉。

  錄曰:行實之所狀,陸降進退,作止語默,人不問於其父母昆弟之言也。明道之所序,聖賢傳統,師友淵源,所不係於其因心之論也。然則游公能題之,顧不能序之。何歟。二夫子之在當時,媲美同德,譬則圭璋瑚縫,肆無貳價,而玉人異其品題,世將反不信矣。回視安禮之訟安石,可以同日語哉。

  王庠,弟序累世同居,號日義門。父夢易嘗攝興州,改四川茶運,置茶鋪,役民,部刺史恨其不出已,以他事中之,鐫三秩,罷歸而卒。母向氏,欽肅皇后姑也,哀毀憤切。庠謂序曰:父以直道見擠,母撫柩誓言,期#1我兄弟成立,贈復父官,方許歸葬,相與勉之。遂閉戶窮經史,尋師千里,究其旨歸。蚤歲上宰相書,持中立不倚之論,口口陶、蘇轍皆器重之。又以經說寄蘇軾曰:二帝三王之時,士志於道德。惟其自得之難,故守之至堅。自孔孟作六經,斯道有一定之論,士之所養,反不逮古。乃知後世見六經之易,忽之而不行也。軾復日二.誠哉,是言。元祐中,呂陶薦之應制科,遂論時政得失,謂:中外壅蔽,將生寇戎之患。下弟竟歸。大觀中,行舍法,復以庠應詔,辭曰:昔以母中年求侍養,今母老乃奉詔,豈本心乎。迺以序升朝,贈父官,始克葬。至母卒終喪,復舉八行。大司成考定天下第一,詔旌其門。太后嘗欲官庠,輒以遜序。後庠卒,孝宗謐日賢節。

  錄曰:甚矣,晚節之難也。以庠之篤信好學,不輕仕進,悅親信友,不干榮祿,或議其暮年隱操少衰,士可不慎乎哉。或又曰:庠迺貴戚之巨擘,始之淬勵,遍交名賢,願隊顯親之名;卒之浮沉,無所建立,遂以成己之志。其居第之華耨,恩命之輝煌,蓋亦不得已,非可以偉元之行、仲車之節責之也。觀者不可不知。

  理宗,幼名與莒,弟與苒,潛龍時,日者嘗言二子極貴,人未之信也。時史彌遠在相位久,皇子站惡之,丞相念欲有所置,會沂靖王宮無後,欲借是,陰以為備。有相府館客余天錫,性謹愿,不頂外事,彌遠器重之。至是告歸鄉試,謂之曰:今沂王無後,宗子賢厚者,幸具以來。天錫渡江抵越之西門,天大雨,門左有全保長,因過避雨,保長具鸚,忝甚肅須,臾引二子待立,天錫異而門之,全曰:此吾外孫也。天錫憶丞相所屬,且其班行良是,就以告,彌遠遂命二子來。保長大喜,腎田治衣冠,集淵黨送行。天錫引見,彌遠善相,大奇之,計恐事泄不便,遽使復歸。保長大暫。蹦年,彌遠忽謂天錫曰:二子可復來乎。保長謝不遣,彌遠密諭曰:二子,長最貴,宜撫於家。未幾召嗣沂王,迄即帝位,即理宗也。

  錄曰:愚觀余天錫、鄭清之皆以學究而致位台易,趙與莒、趙與苒本以齊民而升聞至尊。是時八柄之重,九五之貴在於呼吸掌握轉移進退之問,朝廷不預聞也,母后不預知也。宋之天下,至此徒寄空名於其上爾。如此好據安得不深,信計安得不密,擁寵安得不尊,而師相又安敢復制,儲極又安敢復恃乎。《易》有不密害成,《詩》有耳屬于垣,蓋言權也。

  《通誌》:明嘉魚李承芳,字茂卿,號東嬌,弟承箕,字世卿,號大崖。二人清脩苦節,好古力行,鬱鬱抱奇,氣不能與世倪仰,學皆不治章句,必欲直探孔孟遺旨。少時,其父指鄉人孔御史愛誦,衣紫腰金拜彩堂,今信矣,兒能如是乎。對曰:富貴不淫貧賤樂,兄愛此耳。及長為庠生,厭科舉之業,所司迫蹙,就試,遂同占鄉書。嘗閱先儒註腳,以為破裂聖經,曰:詩書者,吾道之邇而已。近代以來,害天下之人心者,莫甚于學官;害天下之士習者,莫甚於科舉;率天下類而無忌憚者,莫甚於今之師帥。必將一切盡廢去之。求老師宿儒,如一鄉之善士,則師其一鄉,一國之善士,則師其一國,然後為得也。拜大理評事,憮然曰:權不能救人之死生,才不能識時之變正,身不能應世之俯仰,負此官矣。遂謝病歸。世卿嘗一赴會試,歸而不遠千里從陳白沙遊,與之登臨吊古,賦詩染翰,終不及為學之方,久之躍然曰:箕得之矣。凡學以言傳,非真傳也。其有目繫,而道存者乎。遂歸,絕意進取,日端坐一室,洗滌身心,不陡階級,徑造本真,伯仲之問,自相師友。及銘白沙之墓曰:虛以立本,動而能神,疑而涵之,天飛淵淪。君子以為其所自見也。

  錄曰:王文恪公云:理有憤於習之所同,而發於一人之獨見。蓋天下之所共是,吾獨得不是;天下之所共非,吾獨得不非。其所不是不非者,吾心之所安也。吾心之所安何也,謂理也,義也。若二公者,非所謂卓然自信而不為外物之所搖奪者耶。

  弘道錄卷之五十四 竟

  #1『期』 原作『欺』,據文義改

  弘道錄卷之五十五

  信

  朋友之信

  《皇王大紀》:舜年二十,孝友聞于人,有友七人焉:雄陶、方回、續牙、伯陽、東不訾、秦不虛,靈甫。當此之時,口不設,言乎不指,麾執玄德,於心而化,馳若神使。苟無信,雖口辯而戶說之,不能化一人。

  錄曰:七人,皆不可考。若以三墳五典人所不見而言,所不知尚多矣。錄之。

  《大學傳》曰:與國人交,止於信。

  錄曰:文王之國,所與之交者,何人也。有伯夷太公為之表師,有大顛閎夭散宜生南官括為之左右,有疏附先後奔走禦侮為之服從。芍根衹不立,則一言一行無非佞僥。苟且責戾罔極之事,而以服事殷,亦虛文矣。故不日朋,而日國人,蓋以三分天下,有其二言也。

  《論語》:孔子曰:朋友信之。

  錄曰:五常之信,猶五行之土,所賴以踐履篤實,成始成終者。苟為不然,則性與天道不過口耳之傳。躬行君子未為允蹈之學,而以我為異,以我為隱,以我為有知,畎我為多學,紛紛然矣。惟信也,故無言如天,無輓如地,兩端不以為竭,四教不以為煩。語而難顯,默而難藏,果而確而已矣。厥後以萬世為士,其崇德報功,亦惟在是。然則,豈非聖志之所立乎。

  又論弟子之職,曰:謹而信,汎愛眾而親仁。論君子之學,曰: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

  錄曰:弟子之職,未志於學者也。若夫君子之學,則皆大人之事。然一則日饉而信,一則日主忠信,無相別,何也。蓋學與時習,悅與朋來,皆夫人性分中事,由初學以至入聖,一也。人惟不察乎此,或於初學之士,問隊饉信為務,至大人之事,便以信為末節,友為戲弄,不知治國平天下之要道,不外乎忠信以得之,驕泰以失之。然則君子豈可不務忠信,以為之本乎。

  曾子曰:與朋友交而不信乎。

  子夏曰:與朋友交,言而有信。

  有子曰:信近于義,言可復也。

  錄曰:從古有言信,萬事之根柢也。何獨倦倦於朋友歟。蓋父子天性,兄弟懿親,君臣義合,夫婦形交,皆有截然之定分,心志不容於不同,言行不容於不顧。至於朋友,東西南北之人,一旦聚首,無骨肉之親,無天定之分,其中之所底,意之所從,未可必然。苟非信以存乎其間,其勢未有如君臣之不可進,夫婦之不可反,父子兄弟之不可離者。衷之不恤,握手何知;言之不顧,拍肩徒若,又不啻如谷風之所怨,鬼域之所譏矣。然而至要至要者,莫如約信而合其宜。苟不合於宜,則固有所謂死黨者,有所謂市交者,有所謂尾生白公之行者。三子在於聖門,守約莫如參,篤信莫如商,務本莫如若,信道立矣。有朋之樂,直其如此,學者其可忽諸,其可忽諸。

  子使漆雕開仕,對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說。

  錄曰:孔子曰: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為己者欲得之於己,吾斯之未能信也。為人者欲見知於人,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讀書,然後為學也。嗚呼,知子羔之賊,則知夫子之說矣。

  告樊須曰:上好信,則民莫不敢用情。夫如是,四方之民褪負其子而至矣,焉用嫁。

  錄曰:他人有心,予忖度之。聖人未常廢情也。無情者,不得其辭,亦未嘗任情也。然此豈須之所可及哉。雖然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伊尹躬耕,周公明農,跡也。推其心,則樂堯舜之道,與兼三王之事。是故匹夫匹婦有不被堯舜之澤者。若已推而納諸溝中,何嘗不用情乎。天無烈風迅雨,海不揚波,已三年矣。意者中國有聖人,何嘗不好信乎。吾儒所以配天享地,不與區區四民同者,正惟在此。以是為訓,猶有陳良之徒陳相,盡棄其學,而學許行者。

  《左傳》:季札使過徐,徐君好札劍,弗敢言,札心知之,為使上國未獻。還至徐,徐君已死,乃解其劍擊徐君家樹而去。從者曰:徐君已死,尚誰與乎。禮曰:不然。始吾心已許之,豈以死而倍吾心哉。

  錄曰:徐君欲劍之意,未露也,札以心而知之。即壽夢立札之意,亦未露也,札亦以心而知之。其繫非劍也,將哄明己之信也。是故心不可倍,則國之不可受,斷然明矣。

  韓宣子有環,其一在鄭商,既成賈矣。商人曰:必告君大夫。韓子請諸子產曰:日起請夫環,執政弗義,弗敢復也。今買諸商人,商人曰:必以聞,敢以為請。子產對曰:昔我先君桓公,與商人皆出自周。庸次比耦,以艾殺比地,斬之蓬蒿華翟,而共處之。世有盟誓,以相信也。曰:爾無我叛,我無強賈。母或自奪,爾有利市寶賄,我勿與知。恃此質誓,故能相保以至於今。今吾子以好來辱,而謂敝邑強奪商人,是教敝邑昔盟誓也。毋乃不可乎。吾子得玉而失諸侯,必不為也。敢私布之。韓子辭玉,私覲於子產,且以拜賜。

  錄曰:此與國人交,止于信也。可以見古人雖一物之微,一事之小,不肯背信負約。而後世或以為無害也,不旋踵,害亦隨之。然則得玉而失諸侯,春秋之時則已然矣。而能如韓子之不吝改過,果何人歟。錄之。

  鄭人游于鄉校,以論執政。然明謂子產曰:毀鄉校如何。子產曰:何為。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議執政之善者,吾則行之;其所惡者,吾則改之,是吾師也。若之,何毀之。我聞忠善以損怨,不聞作威以防怨。豈不遽止,然猶防川大決,所犯傷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失使道,吾聞而藥之也。然明曰:蔑也,今而後知吾子之信可事也。小人實不才,若果行此,其鄭國實賴之。

  錄曰:韓愈氏嘗作頌日:在周之興,憲老乞言,及其已衰,謗者使監,維是子產,執政之式,維其不遇,化止一國。蓋以惜之乎既往也。又曰:誠率是道,相天下君,交暢旁達,施及無垠,於乎四海,所以不理,有君無臣。蓋又惜之乎方來也。然以君子之自處觀之,邦有道,危言危行者,鄭人之遊于鄉校也。邦無道,危行言遜者,周王之德於衛巫也。故以僑之時而論執政則可,以厲之時而議監謗則不可。不思其可不可而獨計其毀不毀。則亦徒然而已。此又不可不知。

  海烏曰:爰居止於魯東門之外。二日臧文仲使國人祭之。展禽日;越哉,臧孫之為政也。夫祀,國之大節也,聖王之制祀也,法施於民則祀之,以死勤事則祀之,以勞定國則祀之,能禦大災則祀之,能抒大患則祀之。非是族也,不在祀典。凡締郊宗祖報五者,國之典祀也。加之以社稷山川,皆有功烈於民。及天之三辰,民所瞻仰;地之五行,所以生殖;九州名山大川,所以出財用也。今海烏至,已不知而不問,又無功而祀之,以為國典,難以為仁且智矣。今茲海其有災乎。夫廣川之烏獸,怛知而避其災也。是歲也,海多大風冬慄。文仲聞柳下季之言曰:信吾過也。季子言,不可不法也。使書以為三莢。

  錄曰:柳下惠,和者也,何其言之鑿鑿,不為雷同耶。夫海烏不知,其失者小,不知而不問,其失者大。蚓堂堂執政,國之瞻望,民之從違係焉,將鈴至於遂非,文過終於不聞,有之矣。可畎見古之從政者,虛襟樂善,心平氣和,無一毫穿鑿自用之私。或以為非仁。且知而不知,能受盡言,知過叉改,其為智也夫,其為信也夫。

  程嬰、公孫杵臼者,趙朔客也。下宮之難,杵臼謂程嬰胡不死。嬰曰:朔之妻有遺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即女,吾徐死耳。無何,免而生男,屠岸賈聞而索之。朔妻置兒拷中,祝曰:趙宗滅乎,若琥。即不滅,若無聲。及索兒,竟無聲。已脫,嬰謂杵臼曰:今一索丕得,後且復之,奈何。杵臼曰:立孤與死,孰難。嬰曰:立孤難。杵臼曰:趙氏先君遇子厚,子強為其難者,吾為其易者。二人謀取他嬰兒,負以文褓,匿山中,飴以告,發師攻之。杵臼曰:小人哉,程嬰。既不能死,與我謀匿孤,今又賣之。抱而呼,請活之,不許,并殺杵臼,諸將以為喜。然真孤兒乃在,嬰與俱匿。後十五年,景公病,卜之日.二大業之後,不遂者為。崇公問韓厥,厥知趙孤存,乃曰:大業之後絕,杞者其趙氏乎。且以實告。乃召見之。諸將入問疾,景公因韓厥之眾,以脅諸將,而見趙孤兒。厥日:昔者之難,屠岸賈為之。微君之病,群臣固將請立趙後。今君有命,群臣願之。於是召趙武,褊拜諸將,攻屠岸賈,滅其族,復與趙氏田邑。於是嬰乃辭武曰:昔我不死,以立趙氏後。今子既立,我將下報趙孟與公孫杵臼。武號泣固請日!.願苦筋骨,以報于至死。而子忍棄我乎。嬰曰:不可。彼以為能成事,故先我死。今我不下報之,以我事為不成也。遂自殺。

  錄曰:愚觀程嬰、杵臼之立信,不愈於里克苟息之事君乎。夫信匪徒不愧其言之難,而能始終允濟之尚。申生未斃之前,苟息尊為大臣,里克親為太傅,非若二子為之客也。使二臣者罷勉同心,圖惟其所難,分任其所易,躬奉太子以出,如嬰之存孤,可也。申生之不亡,里克不為之所,此克之大罪也。身親待命於朝,如臼之自誣,亦可也。既不能,然以奚齊卓子者,更出迭入為變易之計。此正嬰之所謂難者,其幾在於一索,有不俟於再弒,亦明矣。嗚呼,呱呱者一孤也,堂堂者君子也。信其難,則斷者復續;信其易,則生者復死。觀於四子可見矣。若乃下報之說,大抵春秋之士,不足深論。

  晉囚叔向,樂王駙見叔向曰:吾為子請。叔向弗應,出不拜。其人皆咎叔向,向日:必祁大夫。室老聞之曰:樂王紛言於君,無不行。求赦吾子,吾子不許祁。大夫所不能也。而日必由之,何也。叔向曰:樂王駙,從君者也,何能行。祁大夫外舉不棄徹,內舉不失親,其獨遺我。於是祁奚老矣。聞之,乘驛而見宣子日:《詩》云:惠我無彊,子孫保之。《書》云:聖有謨勳,徵定保。夫謀而鮮過,惠訓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猶將十世宥之,以勸能者。今壹不免其身,以棄社稷,不亦惑乎。鯀延而禹興,管蔡為戮,周公右王,若之何其以虎也而棄社稷。宣子說,與之乘,以言諸公而免之,不見叔向而歸。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

  錄曰:愚觀叔向之事,而嘆如登之難,如崩之易也。夫十世宥之者,勸賢之道也;子孫保之者,垂統之事也。以羊舌氏之族,一叔向文之而不足,一叔虎敗之而有餘,可畏不可恃明矣。雖以祁奚之言,暫這一身之辱,而伯石復損其宗,安在其十世宥乎。是以君子兢兢業業,已雖有善,亦不足恃,而況淫惱之裔,寵利之宗乎。今觀二子之釁,皆起於中青之言。史雖不明其波及,苟欲善其宗者,合淫慝無人以鑒于殷也。

  叔向適鄭,翮蔑惡欲觀之,從收器者,而往立於堂下,一言而善。叔向聞之曰:必翮明也。下執其手,以上曰:昔賈大夫惡,娶妻而美,三年不言不笑。御以如皋,射雉獲之,其妻始笑而言。賈大夫曰:才之不可以已,我不能射,女遂不言不笑。夫今子少不颺,子若無言,吾幾失子矣。言之不可以已也如是。遂如故知。

  錄曰:思觀古人之好善,真若不及,而嘆今人之自棄而不務也。孟子曰:西子蒙不潔,則人皆掩鼻而過之。雖有惡人,齋戒沐浴,則可以事上帝。貌之不足侍也,尚矣,且然明之。欲見叔向,何為也哉。為其多聞也,為其賢也。而竟以善觀見稱,知人見取。想其下堂之頃,執手之間,其樂為何如哉。周詩曰:既見君子,錫我百朋。所獲何啻一雉耶。有妻如是,亦足樂矣。

  楚伍參與蔡太師子朝友,其子伍舉與聲子相善也。伍舉娶於王子年,子年為申公而亡。楚人曰:伍舉實送之。舉奔鄭,將遂奔晉。聲子將如晉,遇之於鄭郊。班荊相與食,而言復故。聲子曰:子行也,吾必復子。及宋,向戍將平晉楚,聲子通使于晉。還如楚,令尹子木問:晉大夫與楚孰賢。對曰:晉卿不如楚,其大夫皆卿材也。如犯梓皮革,自楚往也,雖楚有材,晉實用之。子木曰:夫獨無族姻乎。對曰:雖有,而用楚材實多。今又有甚於使椒舉娶於申公。申公亡,謂舉實遣之,懼而奔鄭,引領南望曰:庶幾赦余,亦弗圖也。今在晉矣,晉人將與之縣,以比叔句。彼若謀害楚國,豈不為患。子木懼,言諸王,益其祿爵而復之,聲子使椒嗚逆之。

  錄曰:聲子之論楚才,與李斯之練逐客,詞意正相同也。夫我有村,我當憐之;我之不憐,他人攘之,其往事可懼也。懲往事,所以戒將來乎。盡能復,今日之伍舉;而平不能愛,他日之伍奢。一旦子晉出奔闔聞課楚,吳人所用之村,即歸生所諷之旨,晉復轉而移之於他矣。始知班荊道故,雖友義之不廢,而惜村愛物,尤為國之當先。庶幾非面交心否之徒,而實鑒聽讒近色之禍矣。

  伍員與申包胥友。其亡也,謂包胥曰:我必復楚國。包胥曰:勉之,子能復之,我必能興之。及昭王在隨,申包胥如秦乞師,曰:昊為封豕長蛇,以荐食上國。虐始於楚,寡君失守社稷。越在草莽,使下臣告急曰:夷德無厭,若鄰於君,疆場之患也。逮吳之未定,君其取分焉。若楚之遂亡,君之土也。若以君靈撫之,世以事君。秦伯使辭焉。曰:寡人聞命矣。子始就館,將圖而告。對曰:寡君越在草莽,未獲所仗,下臣何敢即安。立依於庭牆而哭,日夜不絕聲,勺飲不入口七日。秦一及公為之賦無衣,九頓首而坐,秦師乃出。

  錄曰:愚觀昔人之立志,一何銳也;今人之操心,一何憊也。夫一亡一興,若彼其不伴也。爾亡之,我心興之,曷如不亡乎。時之不可人意,事之不得如已,彼此籌之熟矣。自今觀之,無忌之諧,不可回矣;伍奢之死,不可藥矣。舉族喪亡,懿親為戮,孝子慈孫之心何其迫切哉。使包胥而處之,同此心也,則同此復也。及乎郢已入矣,仇已反矣,楚之宗社不可改也。王之草莽不可常也,忠臣義士之心,又何其篤至哉。使子胥而處之,同此心也,則同此興也。此其信誓之照昭,建立之表表,存諸中者已先定矣。乃若含胡雷同,因人成事,此綠碌庸人之所為,而謂子胥申包為之歟。

  《史記》:蘇武、李陵俱為侍中朝相,又善。陵後降匈奴,武被拘留不屈,徒北海,凜食不繼,至握野鼠食之,臥起操持,節旎盡落。單于與之約曰:紙羊迺得歸。陵感此約誓,乃置酒謂曰:人生如朝露,何自苦如此。謝曰:武父子無功德,位列將帥封侯,常願肝腦塗地。今得自效,誠甘樂之,請勿復言。遂相與樂飲。數日又曰:自分已死,王必欲降,請畢今日之歡,效死於前。陵其誠信,喟然嘆曰:嗟乎,陵與衛律之罪上通于天。因泣下沾襟,與武失去,作詩曰:弩力崇明德,皓首以為期。武答曰:生當復歸來,死當長相思。

  錄曰:愚觀李陵蘇武,其始不相遠也,其終一為名臣,一為降虜。為名臣,圖形麟臺;為降虜,甘心草莽。然則今之樂,孰愈後之樂乎。故節操者,天地之大閑,富貴者,人生之朝露爾。雖然陵自取也,馬遷之傳,盅不塊於心歟。遷之薄忠義,有由然矣。嗚呼。紙可乳也!腐不可生也。不遷之痛,而武之說陵,益不足與言者矣。

  《後漢書》:山陽范式巨卿少遊太學,與汝南張邵元伯為友,並告歸鄉里。式謂元伯曰:後二年當還,將過拜尊親,見孺子焉。乃共剋期日。及期將至,元伯具以白母,請設餿以候之。母曰:二年之別,千里結言,何相信之審邪。對曰:巨卿信士,必不乖違。母曰:若然,當為爾醞酒。至其日,巨卿果到,升堂拜飲,盡歡而別。後仕郡為功曹,元伯忽遘疾而卒,式夢見元伯曰:巨卿吾以某日死,當以某日葬。子未我忘,豈能相及哉。式恨然覺寤,馳往赴之,未及到,而喪已發引,既至壙將皂,而柩不肯進,其母撫之曰:元伯豈有望邪。遂停柩,移時,乃見素車白馬號哭而來,其母望之曰:是必范巨卿也。巨卿既至,叩喪言曰:行矣,元伯。死生路異,永從此辭。因執紼而引柩,於是乃前。

  錄曰:元伯歿之所感,其巨卿存之所期乎。夫存歿有二道,誠神無異理。是故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誠也;體物而不可遺,神也。惟誠故神,惟神故應。巫祝亦然。几鬼之效靈,神之剋應,皆吾一氣之精英,一身之原衛振攝運動乎其間,彼感此應,不期然而然耳。向使巨卿千里之約,一旦有違,則元伯冥冥之中,必相睽異。范母鵝忝之設,戾乎其子,則臨究撫棺之言,絕乎其望矣。傳曰:無徵不信。中孚曰:初九虞吉。其金鄉汝南之謂乎。

  朱暉父岑,少與光武俱學長安,有舊。及為帝,求問,岑已卒,乃召暉拜為郎,遷臨淮太守。暉好節槃,拔用厲行,士吏民畏愛,為之歌曰:彊直自遂,南陽朱季。吏畏其威,民懷其惠。同縣張堪素有名稱,嘗於太學,見暉甚重之,接以友道,絕暉擘曰:欲以妻子相託。暉以堪先達,舉手未敢對,自後不復相見。堪卒,暉聞其妻子貧甚,乃自往候視,厚賑贍之。暉少子頡怪而問曰:大人不與堪友,平生未曾相聞,竊怪之。暉曰:堪嘗有知己之言,吾以信於心也。又同郡陳揖早卒,有遺腹子友,暉因交善一晨之。甫司徒桓虞為南陽太守,召暉子駢為吏,暉辭駢而薦友,虞嘆息召之。其信義若此。

  錄曰:自光武嚴光奮乎其上,而山陽汝南興于其下,岑與暉亦聞風而起者也。過此,則絕交之論作矣。君子可觀世變哉。

  蔡邕作《正交論》,以廣朱穆之志。其略曰:正人無淫朋,其義敦以正,其誓信以固。逮夫周德始一很,谷風棄予之怨作,其所由來,政之缺也。自此以降,彌以陵遲,或闕其始終,或彊其比周,疾淺薄而雋貳者有之,惡朋黨而絕交者有之。是以君子慎人所以交,己審己所以交人。故原其所以來,則知其所以去;見其所以始,則睹其所以終。後貞士者貧賤,不待夫富貴,富貴不驕乎貧賤,故可貴也。蓋朋友之道,有義則合,無義則離;善則久要不忘平生之言,惡則忠告而善道之。故君子不為可棄之行,不患人之違己也,信有可歸之德,不病人之遠己也。不幸或然,則躬自厚,而薄責於人,遠其怨矣。昔子夏性寬,故夫子告以拒人,子張性褊,故訓之以容眾。至於仲尼之正教,則汎愛眾而親仁。穀梁子曰:心志不通,名譽不聞,友之罪也。今將患其流而塞其源,固未若擇其正而黜其邪,信其善而併其惡也。

  錄曰:朱公叔絕交之論,以矯時之偷薄,不得已而有言也。蔡伯偕嘆卓之言,以感人之遇己得已,而亦言之乎。然則黜邪併照之義,將忘之耶。故又曰:刺薄者博而洽,斷交者貞而孤。孤有羔羊之節,與其不獲,已走將從夫孤。斯言益以信然。

  《魏書》:遼束公翟黑子有寵於太武,奉使并州,受布千疋。事覺,謀於著作郎高允日.主上問我,當以實告,為當諱之。允曰:公帷幔寵臣,有罪首實,庶或見原,不可重為欺罔也。中書侍郎崔鑒公孫質曰:若首實,罪不可測。不如諱之。黑子怨允曰:君奈何誘人就死地。入見帝不以實對,帝怒殺之。帝使允授太子經,乃崔浩以史事被收,允將與同罪,太子謂允曰:入見至尊,吾自導卿脫。至尊有問,但依吾語。太子見帝言:允小心慎密,且微賤,制由崔浩,請赦其死。帝召允問曰:國書,皆浩所為乎。對口:臣與浩,其為之。太子懼曰:天威嚴重,允小臣迷亂失次。耳臣局問,皆云浩所為。帝問允:信如東官所言乎。對曰:臣罪當減族,不敢虛妄。殿下以臣侍講日久,一及臣,欲丐其生耳,實不問臣,臣亦無此言。帝顧謂太子曰:直哉,此人臨死不易辭信也,為臣不欺君貞也。遂赦之。他日太子讓允曰:吾欲為卿脫死,而卿不從,何也。允曰:臣與崔浩實同史事,死生榮辱,義無獨誅。誠荷殿下再造之慈,違心苟免,非臣所願也。大子動容稱嘆,允退謂人日.我不奉束宮指導者,恐負翟黑子故也。

  錄曰:高伯恭之不負翟黑子,信也,而不知信以近義為尚,因以可依為宗。翟之黷貨辜恩,背義辱命,戮之首也,罪之魁也。是故首實死,不首亦死,何乃不能括囊,而問寸於崔鑒公孫質耶。浩之私欲,汶公愛憎蔽直,人之禍也,天之刑也。是故刊布死,不刊亦死,又胡不能見幾,而衹異於閔湛鄱捌耶。蓋允雅信佛道,而不得孔子為之依歸,未免所信,或非其正。設有不幸,景穆之請不行,太武之暴不息,吾見其珍瘁而已。故宗欽曰:允也,其聖。余曰:允也,其愚。

  《唐書》:吳兢、張說同領史職,相蓋監脩《則天實錄》,兢直書魏元忠為相面奏.二先帝以來,蒙被恩渥。今承乏宰相,不能盡忠,使小人在側,臣之罪也。太后不悅。諸張探怒之,乃譜元忠云后老矣,不若狹太子為久長。太后怒,下之獄,將廷辨之。昌宗密引鳳閣舍人張說賂以美官,使證元忠說許之。明日詔太子相王及宰臣參對,往復不決。昌宗曰:張聞元忠言,召。說將入,宋璟謂曰:名義至重,鬼神難欺,不可黨邪陷正,以求苟免。若獲罪流竄,其榮多矣。若事有不測,璟當叩閤力爭,與子同死。弩力為之,萬代瞻仰,在此舉也左史劉知幾曰:無汙青史,為子孫累。遂入,太后問之,說未對,昌宗從旁迫趣,說曰:陛下視之在廷,猶如是,況在外乎。臣實不聞有是言,但昌宗逼臣,使誣證之爾。他日更引對如前,元忠遂得免死。至是時史見之,說陰祈改竄數字,兢終不許,曰:若循公請,則此史不為直筆,何以取信於後。

  錄曰:愚觀古人立信,至以數字相晚,尚堅意不從,蚓非禮之請託乎。是故君子之處世,必期無愧於心。無愧於心,而後無求於人。說既生負宋璟之慚死,兼姚崇之累具,仰有所愧,俯有所作多矣。縱能析一兢之陰改,其能逃萬世之陽責乎。嗚呼。由前而言,則為勢;由後而言,則為利。勢與利,其能確然不惑者鮮矣,豈獨一說乎哉。

  李華篤信元德秀、蕭穎士、劉迅之為人,作《三賢論》曰:德秀志當以道紀天下,迅當以六經諧人心,穎士當以中古易今世。德秀欲齊愚智,迅感一物不得其正,穎士呼吸折節而獲重祿,不易一刻之安。使德秀據師保之位,瞻形容乃見其仁。迅被卿佐服,居賓友,謀治亂根。源,參乎元精,乃見其妙。穎士若百鍊之剛,使當廢興去就一生一死問,乃見其節。德秀以王者作樂崇德,天人之極致,而辭章不稱,是無樂也。於是作破陣樂辭,以訂商周。迅世史官,述《禮》、《易》、《書》、《詩》、《春秋》為古五說,條貫源流,備古今之變。穎士罪子長不編年,而為列傳,後世因之非典訓也。然各有病,元病酒,劉病賞物,蕭病貶惡太亟,將能太重,若取其節,皆可為人師也。世謂篤論。

  錄曰:愚觀古人尚友之道,至人各為品。後世則靡曼而已。夫以朋友之道,上彌參贊,中理經綸,下兼迷作,非區區藝能詞章之問而已。以紫芝之獨行,直欲大道之行,天下為公,揖其氣象,三代以前之人物也。茂挺之勁節,夷狄猶欲師之,蚓中國乎。捷卿之家學,皇王之道盡矣,況後世乎。華之篤信,良有以也。

  弘道錄卷之五十五

  #1『根』 原作『恨』,據文義改。

  弘道錄卷之五十六#1

  信

  朋友之信

  《宋史》:劉安世與司馬光同年友善。登弟後,辭歸洛,光問之,對曰:吾斯之未能信。光悅,因與從游,一日避席問:盡心行己之要,可以終身行之者。光曰:其誠乎。又問:行之何先。曰:自不妄語始。自是拳拳勿失,終身行之。後調治州,司法參軍,司戶以貪聞,運使昊守禮將按之,問於安世,安世云:無之。守禮為止,然心不自安,曰:司戶實貪,而吾不以誠對,其違司馬公教乎。後讀揚雄《法言》君子避礙則通諸理,意乃釋。家居未嘗有惰容,久坐身不傾倚,作字不草書,不好聲色貨利,皆則象司馬光。既歎群賢凋喪,猶歸然獨存,而名望益重。梁師成服其賢,使小文昊默持書來啖,以大用默因勸為子孫計,安世笑曰:吾若為子孫計,不至是矣。吾欲為元祐全人,見司馬光于地下。還其書不苔。

  錄曰:元城之從溫公,可謂屢躓屢踏矣,而卒不能變,至死猶欲見之於地下。何也。《無妄》六二曰:不耕獲,不曹會,則利有攸往。苟非誠信相為始終,確然不易,未有不為利祿所動,權勢所移者也。厥後李光以師禮安世,舉所聞於溫公者曰:學當自無妄中入。正此意也。故曰:不誠無物,人豈有不自信而能信於人者哉,不信於人而能信於地下者哉。嗚呼,可謂無負聖門之訓者矣。

  陳襄自少與其鄉之士陳烈、周希孟、鄭穆為友,皆氣古行高,磨瓏鐫切,相期以天下之重。時學者方溺於彫篆之文,所謂知天盡性之說,一切指為迂闊。四人者相與以斯道嗚於海隅,聞者始皆笑之,竟不為變,而守之益堅,自躬行於其家,以達於州閒,人卒信之。於是父尤皆餚其子弟,請從之游。閩中士人宗之者,謂之四先生。雖有誕突盜傲,不可率者,不敢失禮於其門也。

  錄曰:是時閩學未聞,四先生以其躬行實踐,倡率鄉人,始也至難,終也大化,迺天啟斯文之運,四海不約而同者也。

  謝良佐切己篤信,見二程受學。一日明道謂之曰:諸君在此相從,只是學其言語,故心口不相應,盍若躬措諸行。後與伊川別,一年往見之,伊川曰:相別已久,做得甚工夫。對曰:只去得箇矜字。伊川曰:何故。曰:仔#2細點撿得來,病痛全在這裹。若按伏得這箇罪過,方有向進處。胡文定問:矜字罪過,何故怨地大。謝曰:今人做事,只要誇耀別人耳目,渾不關自家受用事。伊川喜曰:是子可謂力學切問近思者矣。又曰:命雖淺近也,要信得。將來就上面做工夫,萬事真實有命,人力計較不得。吾平生未嘗干人,在書局亦不謁執政。或勸之,余對曰:他安能陶鑄,我自有命在。若信不及,風吹草動,便生恐懼憂喜,枉卻工夫氣力。信得,命便養得,氣不挫折。

  錄曰:矜之罪過,何以見其大乎。禹,大聖人也,曰:汝惟不矜,天下莫與汝爭能。汝惟不伐,天下莫與汝爭功。顏,大賢人也,曰:願無伐善,無施勞,人惟自淺也。故以片言自足,以寸長自許,惟自肆也。故不知自己不足,祗見自己有餘,此學者大病,終不可入於堯舜之道矣。嗚呼,上蔡之學所以高明,剛正人所難及者,正惟在此。學者可不省哉,可不勉哉。

  朱光庭初授學於胡安定,告以為學之本在於主忠信,遂終身行之。後師二程,眾方驚異,光庭獨信不疑,篤學矢志,不渝金石,行可質於神明,在邦在家,臨民臨事,造次動靜,一由至誠。上論古人,豈易其比,賽賽王臣之節,稟凜循史之風。國一盒、元祐、靖國問,事變屢更,其時固有名蓋天下,致位廟堂,得行所學者,然夷考其事,猶有憾焉。如公找者,可謂倦倦服膺而弗失之者矣。劉絢自髻齜時師事二程。明道嘗謂人曰:他人之學,敏則有矣,未易保也。斯人之志,吾無疑焉。伊川亦曰:遊吾門者眾矣,而信之篤得之多,行之果守之固,若子者幾希。蓋所受有本未,所知造淵微,孜孜焉不知其他也。天性樂善而不為異端所惑,故其履也安,內日加重而無交戰之病,故其行也果。與李籲志向如一。自二程倡明道學,世方驚疑,能使學者視效而信從,二子有力焉。呂太鈞為人質厚剛正,以聖門事業為己任,所知信而力可及,則身遂行之,不復疑畏。故識者方之季路。從張載學,能守其師說,而踐履之。尤喜講明井田兵制,謂治道必自此。如悉次為圖籍,令可見用,雖皆本於載,而能自信力行。載每嘆,以為不可及。伊川又云:和叔及相見,則不復有認;既相別,則不能無疑。然亦未知果能終不疑否,不知他既已不疑,而終亦復有疑否也。明道遂云:何不問他疑甚。又云:和叔至誠相信心直,故篤信也。

  錄曰:自孔門教人之後,至是學者方知聖人之道,而心嚮往之。苟非篤信力行,即所謂江耳之學,無益於身心,安保其不遽變,尚能終身行之乎。此在道學之門,至為切要,而孔曾商若倦倦於《論語》者,復得見矣。錄之。

  楊萬里初見張忠獻,勉以正心誠意之學,服其教終身,至名讀書之室,日誠齋。淳熙十二年地震,上書曰:臣聞言:有事於無事之時,不害其為忠言。無事於有事之時,其為姦也大矣。天下之事,有本根,有枝葉。臣前所陳枝葉而已。所謂本根,則人主不可以自用。人主自用,則人臣不任責。今日之事,將無類。此聖學高明,願益思其所謂本原者。遷束宮侍讀,隨事規警,太子深敬之。會高宗崩,孝宗欲行三年喪,創議事堂,命皇太子參央庶務。萬里上疏力諫。高宗未葬,翰林學士洪邁不俟集議配饗,獨以呂熙浩等姓名上,萬里上疏詆之,至有無異指鹿為馬之言。孝宗不悅曰:萬里視朕為何如主。出知筠州,韓怩冑用事,欲罔羅四方名士,嘗築南園,屬為之記,許以掖垣,解曰:官可棄,記不可作。怩冑僭權益甚,至憂憤成疾。家人知其故,凡邸報皆不以告,忽族子自外至,遽言用兵啟釁事,萬里慟哭失聲,亟呼紙書:姦臣無上,動兵殘民,謀危社稷,吾頭顱如許,報國無路,惟有孤憤。又書十四言,別妻子,筆落而逝。光宗嘗為書誠齋二字,學者稱誠齋先生。

  錄曰:張忠獻之於誠齋,猶范文正之於橫渠也。古人成就後學,每母如此。向使揭之於齋,而不能信之於己,將不徒然矣乎。今觀應詔所陳,懇懇乎几事豫則立,不豫則廢之旨。監國之疏,切切乎天無二日,民無二王之言。至於權好之晚已,邪仗之誤國,雖至於死,尚甘心焉,豈非斃而後已者乎。誠齋之名,端不負矣。

  何基篤信。黃幹以父伯焚為臨川縣丞,時幹適知絲事,伯美見其子而師事焉。幹告以必有真實心地,刻苦工夫而後可,基悚惕受命。於是隨事誘掖,得淵源之懿,微辭奧義,研精覃思,平心易氣,以俟其通,未嘗參以己意立異,以為高狗人而少變也。几所讀,必加標點,義顯意明,有不待論說而自見者。嘗謂:為學立志貴堅,規模貴大,充踐服行,死而後己。讀《詩》須掃蕩胸次,然後昤哦上下,諷詠從容,使人感發,方為有功。讀《易》當盡去其膠固支離之見,以潔序其心,玩精微之理,沉潛極泳,得其根源,乃可漸觀爻象。其確守師訓,精義造約如比。及王相為弟子,高明勁識,弘論英辨,質問疑難,或一事至十往,基終不變,以待其定。嘗曰:治經當謹守精玩,不必多起疑論。有欲為後學言者,謹之又謹可也。

  錄曰:孔子曰:篤信好學。釋之者曰:不篤信,則不能好學。然篤信而不好學,則所信或非其正。此何王金許四先生之傳,所以不失其本也。嗚呼,西河之旨,親得大聖之宗者也,而其徒騙服失之,矧經偽學之厲禁乎哉。此其所以饉之又謹,十往不變,以待其定也。

  王相大父師愈從楊時受《易》、《論語》,既又從朱骨,張拭、呂祖謙、游文瀚兄弟皆及其門。相少慕諸葛為人,號長嘯二蝓。三十始知家學之源,惕然嘆曰:長嘯,非聖門特敬之道。更以魯齋。或語何基得熹之傳,往從之,授以立志居敬之旨,中心信向,質實堅苦,有疑必從基質之。相之言曰:伏義則河圖以畫八卦,文王推八卦以合河圖者,先天後天之宗祖也。河圖是逐位奇偶之文,後天是統體奇偶之文。惟四生數不動,以四成數而上下之,上偶下奇,莫匪自然。又曰:大禹得《洛書》而列《九疇》,箕子得《九疇》而傳《洪範》。範圍之數,不期暗合洪範者,經傳之宗祖乎。初一曰五行,以下六十五字為洪範五皇極,以下六十四字為皇極經。此帝王相傳之大訓,非箕子之言也。又曰:今《詩》三百篇,豈盡定於夫子之手。所刪#3詩,容或有存,漢儒取以補亡。乃定二南各十,退《何彼穠矣》,《甘棠》歸之,《王風》削去《野有死麝》,黜鄭衛淫奔之詩,又作《春秋》發揮。又曰:《大學》致知格物章,夫嘗亡,還知止章于聽訟之上。謂《中庸》古有二篇,誠明可為綱,不可為目,定《中庸》、《誠明》各十一章。其卓識獨見,多此類也。

  錄曰:王會之之反身狗理,可謂學也確矣。而卒以章明卓識稱者,豈非愚叉明,柔叉強乎。其著書特多,問辨特富,非無所本也。是以學者貴於知要。知要則能守約,守約則足畎該博矣。雖然長嘯亦主靜,徒也。不主靜,則不能致遠。而研精理性,與立志居敬,一而二也夫。

  《元史》:金履祥自幼信向濂洛之學,事同郡王相,嘗問為學之方,相告以莫先立志,志立乎事物之表,敬行乎事物之內,此為學之大方也。時宋事已不可為,遂絕意進取,屏居金華山中,追逐雲月,寄情嘯味,視世故泊如也。平居獨處,終日儼然,所謂居敬以持其志,立志以戶其本者。信乎自在,至與物接,則盎然和憚。訓迪後學,諄切無倦。嘗謂:劉恕外紀不本於經,而信百家之說,是非繆於聖人,不足以傳信。自堯以前,不經夫子所定,固野而難質;春秋非玉帛之使,則魯史不書,聖人筆削無得而加也。乃用邵氏皇極經世曆,胡氏皇王大紀之例,損益折衷,一以尚書為主,下及《詩》、《禮》、《春秋》,旁採舊史諸子表年繫事,斷自唐堯以下,接於《通鑑》之前,勒為一書,名日《通鑑前編》。凡所引,輒加訓釋,以裁其義,多儒先所未發。既成,以授得人,許謙曰:二帝三王之盛,其微言懿行,宜後王所當法;戰國申商之術,其苛法亂政,亦後王所當戒,則是編不可以不著也。當時議者以為:基之清介純實,似尹和靖;相之高明剛正,似謝上蔡;履祥親得之二氏,而並充於己者也。

  錄曰:仁山之論道,原其愚之論小司馬乎。太史公明言《尚書》獨載堯以來,而百家言黃帝,其文不雅馴,薦紳先生難言之,貞奈何復補之乎。由是天皇氏、地皇氏、人皇氏、女媧氏、燧人氏、盤古氏、紛紜不一,皆貞門之作俑也。至胡五峰雙峰號為儒者,復舛錯繆戾,何怪秦博士、梁武帝耶。至少微家塾並載盤古等六氏於前,伏義等八氏於後,總一十四氏,不知孰為三皇,孰為五帝。今當一切削去,以前編為定,可也。

  許謙受業金履祥之門,語之曰:士之學,若五味之在和,醞醬既加,則酸鹹頓異。子今來見而猶夫人,豈吾之學無以感發予耶。謙聞之惕然,居數年盡得其所傳之奧,於書無不讀,有不可通,則不敢強;或有未安,亦不苟同也。謂學者曰:學以聖人為準的。然得聖人之心,而後可學聖人之事。其讀《詩》,有《名物鈔》正其音釋,考其名物度數,以補先儒之未備,仍存其逸義,旁釆遠援,而以己意終之。期觀史,有《治忽幾微》,倣史家年經國緯之法,起太嗥氏,迄宋元祐司馬光卒。蓋以為光卒,則中國之治不可復興,誠理亂之幾也。又有《自省編》,晝之所為,夜必書之,其不可書者,則不為也。開門講學,遠而幽冀齊魯,近而荊揚昊越,皆不憚來受。其教人也,至誠諄悉,內外嬋盡。嘗曰:己有知,使人亦知,豈不快哉。或有所問難而詞不能達,則為之言其所欲言,而解其所惑。討論講貫,終日不倦,攝其粗疏入於密微,聞者方傾耳聽受,而其出愈真切,惰者作之,銳者抑之,拘者開之,放者為約之,隨其材分,成有所得。然獨不以科舉之文授人,曰:此義利所由分也。篤於孝友,有絕人之行,處世不膠於古,不流於俗。大德中,熒惑入南斗,謙以為災在昊楚,竊探憂之。是歲大侵,貌瘠加損。或問曰:豈食不足乎。 謙曰:今公私匱竭,道謹相望,吾能獨飽邪。其處心蓋如此。

  錄曰:愚觀許白雲之所憂竊,與今同夫是而不膠於古,不流於俗。蓋膠於古,則熒惑之變,不但大侵而已;流於俗,則昊楚之災,未必切身而已。而不知儒者之心,視天地萬物,中國四夷,未之有間,而天道人事,皆吾學問中之所當究。初非應舉之文,科目之士所能知也。其傷中國,距夷狄,默與於治忽幾微之間;而所以扶世道,振元綱,又切于洞究釋老之旨。此所以足任正學之重,而身之安否為斯道之隆替也。

  皇明初,趙考古媽謙系出宋秦王六世孫,公煩入元,累世不仕。先生遠宗沬泗,近取關問,信道敦篤。洪武初,聘至京師,歸而築考古臺,作《聲音文字通》一百卷,大闡六經百氏,自謂有精義人神之妙,時人未之許也。惟宋景濂命子仲市受其學,與江西宋季子、天台林公輔、同郡唐愚士信以為然,吏部侍郎侯庸事以師禮。復起至京,廷臣成謂海外聖學未聞,宜用真儒往教,遂授瓊州府學教授。既至,作瓊臺布學範,傳授造化經綸圖說,集補前聖成書,隨物書之,以興起斯文為己任。雖蠻夷荷戈執戟之徒,向風慕義,而遠方從游之士不以梯山航海為憚,若三山鄭尚賓,合肥王仲迪,莆田朱伯紹,鳳陽孫仲嶽,瓊臺昊文祥,皆宗之。丘文莊公濬信之尤篤,蓋瓊州自考古之後,始知聖學。文莊始以朱子微言散見於傳註語錄!學者獰未易求,乃釆其精切者,彙為二十篇,作《學的》。又《綱目》以正統為主,如秦隋之未有不可遽奪,漢唐之初有不可遽予者,作《世史正綱》。《家禮》雖得崇本孰實之意,而儀節闕略,作《家禮儀節》。《大學衍義》尚缺治國平天下,乃釆經傳子史,附以己意,作《衍義》。補四書之著,迺其大者。在太學,一遵李忠文公遺矩,而綜理微密。人謂忠文莫及。在大位,務以寬大啟上心,忠厚變士習。凡人才進退,政事廢舉,一惟祖宗舊典是循。預脩英廟實錄,奮然以于謙被誣之事為言,眾始信之,方得從實書其功最。吏部考察以多黜為公,黜者況不敢訴,公深知其弊,言於上曰:唐虞三載考績,三考黜陸。今有居官未及半載,徒信人言,未必皆實。上深然之。會吏部上當黜者幾二千人,劫凡未及三載,及雖經三考,非為貪暴實跡者,俱勿黜。蓋信公言也。

  錄曰:愚觀趙考古哄先朝系屬自秘,入元不仕,其所著書,自以為精義入神之妙,人亦未之許也。苟非大明當空,崇重真儒,闡揚道學,安能盡信之乎。自是薄海內外成與同文,不旋踵問,有文莊者出,深悟篤信,推而驕之身心,措之事業,以裨我皇明之治。正以見勝國不得與于斯文,而薄海內外藹然文明,氣象豈無自歟。

  弘道錄卷之五十六 竟

  #1本書原卷前卷後有的未標明卷數,現統一補全。

  #2『仔』原作『子』,今據文義改。

  #3『刪』 原作『剛』今據文義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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