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届中国艺术节全国优秀美术作品展览正在上海中华艺术宫举行。展览通过征集、推荐和邀请等多种方式,汇聚了610件老中青几代美术家的最新创作。其中既有靳尚谊、全山石等年过八十的艺术家的新作,也有不少年轻艺术家的作品,这一展览更有着一种宏观的艺术和社会的总体呈现。中国美术馆馆长吴为山对于此次美术作品展颇为熟悉,除了4月中旬在参与征集作品的评审工作外,自己也有作品参展。他对澎湃新闻表示,这次展览的不少作品都是到社会中去、真正体验生活创作出来的。
十二艺节全国优秀美术作品展览现场
中国美术馆馆长吴为山在刘海粟美术馆举行讲座
澎湃新闻:你前期参与了“十二艺节”美术作品的评审看了展览,感受如何?
吴为山:从1987年至今,中国艺术节三年一次。艺术创作需要积淀,我认为三年的周期比较合理。这次展览从初评到复评我一直参与其中,作为美术评审组副主任、雕塑组长,我觉得整体来讲能够反映当代美术的主流水平。
从年龄结构上说,这次老中青艺术家都有。因为他们成长的阶段不同,从整体上讲,他们有中国美术阶段性发展的鲜明痕迹。比如八十多岁的老艺术家倾向于写实的表现,在表现手法上体现留法归来的一批教授对他们的影响,也体现了1950年代苏联艺术家的影响,当然他们当下的作品也融汇了诸多文化和当今现实,有着一种继承。
中年艺术家(50到65岁),基本都是1978年恢复招生后进入高校学习的。他们的作品中既有传统,也有改革开放后去欧美访学、留学时对世界文化的认识。特别是伴随改革开放,他们的艺术有时代特色和承前启后的责任感。他们作品中的本体性,也就是如何把写实的方式和现代创新、形式的创作结合,在作品中体现其家国情怀,和老艺术家是相通的。
青年艺术家(50岁以下),他们的思想和艺术性受到现代主义和当代主义影响更深,在形式创造和材料运用方面有发展和创新。他们在形式的探索方面更加出众,在观点和表现方式方面有同步和不同步的地方。他们突破现实主义情景化、逻辑化的表达,把自己的主观意识融入对现实的表达,更重视主观意识,但总的来说这些作品没有在形式语言方面太过个性化,在创新和语言表达中还是中国当代美术的主流状态。作为国家行为的展览,这比较符合要求,总体上反映当代的高水平。
就整体而言,此次展览的题材更多地专注现实。中国美术馆、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国家画院、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美术学院、国防大学军事文化学院在文旅部的领导下办了“国家主题性美术创作研究班”,此次展览中有部分现实题材作品出自“国家主题性美术创作研究班”,目前看来,这些作品都是到社会中去,体验生活创作出来的,这批青年人的年龄在40岁左右。这些主题班的创作不仅仅体现了青年人的创作,在组织主题班的过程中,有老一辈艺术家作为老师指导,不断的把一些有价值的经验、技法传递给年轻人。
比如“国家主题性美术创作雕塑研究班”去过西藏、新疆、内蒙古、四川、云南等地采风,一次次改稿子,其中既有自己的创新,也有在老一辈的关注和国家的扶持下不断完善的创作。这也是过去几届艺术节没有的,这其中既有个人奇思妙想的构思,也有老一辈艺术家的参与指导,更重要的是体现现实题材的创作。
十二艺节全国优秀美术作品展览现场
澎湃新闻:在“十二艺节”美术作品展中,你有一件反应草原题材的作品参展,这和你过去的作品有不同之处,为什么选择这样的题材?
吴为山: 我去年夏天在内蒙古过了一段时光。内蒙古题材我一直很感兴趣,也去过多次,画过一些作品,但没有用雕塑形式表现过。这次去看他们摔跤、表演,我大有感触,画了大量速写,也用水墨写生。我感到摔跤手的生命感,那种在自然中流露出的内在的自信,是大草原养成的坦荡豪放粗犷,坚定不移的意志,特别是在阳光的照射下,他们的眼睛眯起来,大草原的阳光照到了他们心里去。所到之处,我能感受到牧民的幸福,我和摔跤手也结下了友谊,他们把家人带来和我一起吃羊肉。我画了不少速写,仿佛他们就在我身边,呼之欲出。回北京后,我以摔跤手这个主题来描绘大草原,雕塑中不可能“画”大草原,于是我描绘摔跤手的顶天立地,通过人来表现伟大自然的性格,你可以感觉到远处有灿烂的阳光照射。自然塑造了人,人是自然的对应。
有人问我,为什么这尊雕塑的脚做得特别大?我说我做的不是客观世界中的某一个人,我是通过这个人表现草原。如果我没有去内蒙古考察,没有深入生活,就没有这样的感动,没有和他们一起喝牛奶、吃羊肉,没有和他们一起载歌载舞,就没有对草原养育出的性格的憧憬和无限向往,就创造不出这样的作品。艺术家深入生活,要从生活中吸取灵感养分,这太重要了。
第十二届中国艺术节全国优秀美术作品展览现场,此件作品为吴为山《大草原》
澎湃新闻:过去大家对你雕塑的印象主要是名人雕像,比如鲁迅、齐白石等,他们虽存在于现实中,也源于个人心中的勾勒,名人雕像与此次草原题材作品有何异同?
吴为山:我过去所做的《老子》等名人雕像是从文化中寻找感觉,这次是从现实中寻找感觉,是不同的。过去的作品是把心中形象化为现实形象,现在的雕塑是把现实形象化为心中的形象。在做名人雕像前,需要大量阅读,对他个人历史和时代有了解,从而提炼出形象。比如创作鲁迅雕像,我阅读了大量鲁迅相关的文字,也去了鲁迅纪念馆,而且我小时候家里挂着很多我父亲写的鲁迅的文字,我在这样的氛围中思考。
现在,我到现实中去,看到了这些现实人物,我也写生,把他们的细节,把一个个皱纹很写实地画出来,但这不完全是我需要的。我是从现实形象升华,变成艺术形式,变成我心中伟大的自然。在文化与现实,在理想与现实,在伟大的自然和人之间找到一个切入点。
在这一次创作后,我可能今后要更多表现现实的普通人。过去是把文化和理想投射到人的身上,比如齐白石身上的线条就是齐白石绘画中的线条,黄宾虹身上的皱褶就是黄宾虹山水的象征。那么今天,我看到现实的人,我就想到伟大的自然,我把现实形象化成文化境界。这是两个不同的思维方式。以前的雕塑我着重于线条的应用,现在用博大雄浑的体积,表现伟大自然的厚重。艺术家最重要的是不断给自己找新的课题,而不是沉浸在自己以前固有的被承认的成就中,自己重复自己。这样可能风格表面上很鲜明,但创作性不断降低。要敢于挑战自己,敢于把自己从过去已经被认可的形式中解放出来,敢于不断创造,在心理、生理和文化思考中创造新的艺术形式。
澎湃新闻:在我们的惯常印象中,雕塑是西方团块的形式。当然中国也有自己的雕塑形式,比如汉代石雕、佛教造像等,雕塑发展到今天,中国当下的雕塑融合了哪些东西?发展的脉络偏东方还是西方?
吴为山:中国雕塑实际上也是有传统的,从三星堆、兵马俑,到汉代写意性很强的雕塑,再到元明清,中国雕塑逐步向工艺化发展。比如,清代的狮子已无秦代的宏大气象,也无汉唐风范。到了民国,中国一下子转向西方学习。中国艺术家到法国学习,把西方传统带到中国来,一个是肖像传统,一个是纪念碑传统。到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苏联现实主义被带到中国;到了八十年代改革开放,西方现代主义涌入;九十年代,西方当代主义涌入。所以中国自己的雕塑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发挥。很多院校中,将传统雕塑放在博物馆,没有人学习,美院中没有中国传统雕塑的课,就算有也是“非主流”的。在这种情况下,中国要对世界有重大贡献,不仅是中国要做出自己的面貌,还要在世界多元文化格局中,对世界提供中国精神、中国面貌、中国风格、中国方式。
写意雕塑的支点是中国历史上的人物,他们是中国文化的化身,也是一个个里程碑和标记,他们是中国文化塑造成的,其形象自然有中国文化精神,而这种精神又能改变形象。
中国美术馆展览现场
澎湃新闻:你也是中国美术馆馆长,通过美术馆,怎么让中国文化走出去,在网络时代,怎样让更多的人能走进美术馆了解艺术?
吴为山:中国美术馆是国家的美术殿堂,收藏了十多万件作品,同时也是大众美育平台,所以要向大众普及。当然也是世界文化交流的窗口,它既面对中国观众,也应该要将优秀中国文化(不管是传统的还是现代的)推向世界。我们和世界上很多美术馆签订了长期、互惠的协议,在体制上建立了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我们现在和很多国家交换办展并举办国际学术研讨会,这一点非常重要。
另一方面,作为国家美术平台,要拿出最好的作品不断展示,提供导向,提供最高标准。多角度宣传藏品,宣传艺术家,在网络等平台我们还要很好地努力。我认为,一张报纸就是一个展览平台,一个微信平台、一个网站就是一个美术馆。今天的时代是信息社会时代,媒体很重要,我希望通过各种媒体把中国的声音传给世界。现在,每一个手机都是一个发射台,一个接收台,也可以是一个美术展览馆。我们中国美术馆愿意将藏品的图片信息向媒体开放,借助媒体的力量向更多人普及美术。
中国美术馆展览现场
杨佳怡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