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9日上午10时许,中国导演、编剧彭小莲因病去世,享年66岁。
彭小莲的主要作品包括《上海纪事》《美丽上海》《上海伦巴》《假装没感觉》《请你记住我》等。1998年,她执导的影片《上海纪事》获得中国电影华表奖最佳故事片奖,2003年凭借执导电影《美丽上海》获得第24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导演。
她是一个非常勇敢的人
6月19日晚,《请你记住我》编剧之一汪剑接受澎湃新闻记者采访。汪剑与彭小莲曾合著了《编辑钟叔河——纸上的纪录片》(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即将出版),是彭小莲多年来的伙伴。
汪剑问过彭小莲,她在电影里最想表现什么?彭小莲说,表现人的复杂。
彭小莲旧照
第一次见彭小莲时汪剑还是一名影视杂志记者,因为《美丽上海》约了采访。“她看到我的第一句话是:‘我不要见你们这些记者的,我见过的记者没有一个问出什么有水平的问题,但是片子要宣传,朋友说一定要见记者,所以我来见你。’”
在汪剑的回忆里,那次的采访提纲几乎作废了,她的受访者没有一句场面话,虽是犀利却也真诚。最后见报的文章并没有完全呈现出彭小莲的讲述,但让汪剑确定彭小莲和之前采访过的任何一位导演都不一样。
“她的思想、见解和导演能力是非常卓越的。但像她这样一个特别直率的人,找投资其实非常困难。”汪剑也从事纪录片事业,“现在电影行业在变,观众口味在变,她想拍的电影不是我们说的大片,她就是拍她想拍的东西,而不是迎合大家。”
汪剑说,其实彭小莲也有很多拍电视剧的机会。“前两年有大制作找她。她当时就和我说,报酬很丰厚,不心动是不可能的。她一宿没睡想了想,最后还是觉得做不了。因为从技术层面考量,那么多群演的衣服怎么解决她都心里没数。她没办法像一些影视基地那样随便裹一下就出来了,《上海伦巴》光是女主的旗袍就做了好几个月。那么短时间要做大制作,她自己都没法儿看。所以她不是不能挣钱,她就是做自己的选择,她心很平。”
“下午我从医院走出来以后,在外面走了两三个小时。我心里反反复复想的是,她真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勇敢的人。在这样一个时代里,在这么多同龄电影人里,在电影圈这么大的名利场里,你放弃一点点就可以过上很好的日子,但她始终坚持自己心里想做的事。”
在电影《请你记住我》的片场上,彭导在看监视器。汪剑 供图
她在生命最后两年的牵挂
2013年,彭小莲查出乳腺癌晚期。在汪剑的印象里,彭小莲容易因为一个片子、一个角色感动,却极少因为自己的私事落泪。
“但是一次电话里,她说起自己的一生,她掉眼泪了。她说一生有很多遗憾 ,有很多事想做但来不及做,所幸要做的事都尽力做到最好了。”
一轮化疗后彭小莲的病情曾有好转。“在她生命最后两年,她还想过为她爸爸写书,想过拍一部类似于库斯图里卡的《爸爸出差时》的片子,片名和剧本都写好了,叫《童年的四季》。但是拍片是不现实了,写书应该也没写完。还有一本书,是我们这两年一起做的,叫《编辑钟叔河——纸上的纪录片》。”
汪剑说,彭小莲坚持用《编辑钟叔河——纸上的纪录片》这个名字。“因为一开始我们没有与钟先生见过面,仅仅是书信电话往来的情况下,带着一份纯粹的仰慕去的。后来我们带了一台其实已经很落后的摄像机,还是磁带录制的那种,就去了长沙。”
在电影《请你记住我》的片场上,彭导在给演员戴兆安说戏。汪剑 供图
之所以带摄像机去,是因为自拍摄关于胡风事件的纪录片以来,短短十年间,片中的大部分当事人离世了。“当时,拍摄也是得到了上海艺术人文频道的大力支持的。而拍片过程中曾深深打动我们的——贾先生的好友陆谷孙教授,贾先生的学生范伯群教授已相继离世。想到拍片时他们那么精神充沛、幽默风趣,我们特别扼腕。”
不过,尽管钟叔河同意拍影像,但她们发现老先生面对镜头有些谈不开,反而是关了摄像机比较自如,所以之后就一直只是录音,不再录像了。
汪剑回忆,她与彭小莲用了前后断断续续两年的时间,两次去长沙采访,中间几次电话采访,最后写出了《编辑钟叔河——纸上的纪录片》。
“从去年十一月开始,她身体状况恶化,无法再去长沙。写这本书其实也是很接近纪录片的做法,受限的一个是钟先生的个性,另一个也是她的身体状况。她曾说这书是她最后的牵挂。但很遗憾,她没等到书出了。”
彭导在电影《请你记住我》的片场。汪剑 供图
她是努力把炬火传给我们的人
6月19日下午,老出版家钟叔河告诉澎湃新闻记者,他听说了彭小莲去世的消息,感到非常难过和痛惜。“她年纪不大。我明年进90岁了,她在我眼里还是一个年轻人,一个很热情的年轻人。我认为她不应该去世的,走得太早了,所以我感到很难过。”
对于此前彭小莲和汪剑去湖南采访,钟叔河说:“我很感谢她们对我工作的关心。对我工作的关心也是对文化的关心,对人文的关心。我个人其实没有做什么事,我就是一个出版社退休的编辑,一个普通的编辑。我对彭小莲有亲切感。不是因为她来采访我,而是我感兴趣的事她也感兴趣。她有人文的关怀。”
“她真的爱看书。”汪剑说,彭小莲会时不时给她开书单,最常说的就是“这几本书你一定要看,真的非常好”。
“对她来说,很多事都是无关紧要的,但看书很重要。在她生病痛苦的时候,吃饭都恶心,她要看着文字才能转移注意,吃得下去。”
在采访钟叔河时,老人家向她们透露在上世纪60年代的一天,还在长沙街头推板车的他请周作人先生为他抄录蔼理斯(Havelock Ellis)的一段话:“在一个短时间内,如我们愿意,我们可以用了光明去照我们路程的周围的黑暗。正如在古代火炬竞走——这在路克勒丢斯(Lueretius)看来,似是一切生活的象征——里一样:我们手里持炬,沿着道路奔向前去,不久就要有人从后面来,追上我们,我们所有的技巧,便在怎样的将那光明固定的炬火递在他的手内,我们自己就隐没到黑暗里去。”
汪剑感慨:“回顾钟先生的编辑生涯,那时我觉得这段话恰是在说钟先生。此刻,我觉得彭导也是那个在火炬竞走的长途上,把炬火努力地传递给我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