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当代艺术的空间,我们往往首先会想到城市中宽敞明亮的美术馆和画廊。但是,这并非今天艺术的全貌。除了一线城市,关中和东北的普通乡村可以成为当代艺术的发生场所吗?除了艺术家,村民和他们的孩子们可以参与进当代艺术吗?除了被警戒线森严保护,当代艺术能够在农田、果园和戏台之中上演吗?
近年来,乡村改革,尤其是乡村文化振兴成为了国家与社会关注的重要议题。而作为文化在今天的重要形式,当代艺术也在以不同的方式积极介入和参与乡村建设。“艺术乡建”在最近热度不断上升,山西许村、重庆合川、广东青田、四川广安等地均涌现了当代艺术进入乡村的不同实践。正在北京民生现代美术馆展出的”中国当代艺术年鉴展2018”也设立了专门单元,来集中提示和总结中国艺术乡建的问题。
活动现场
7月21日下午,北京民生现代美术馆邀请了年鉴展参展艺术家武小川和锦州义县大定堡乡下盘庄村第一书记韩业亮举办了题为“当代艺术与乡村建设——几种实践及其反思”的对谈。作为艺术乡建项目的一线工作者,两位艺术从业者从不同的身份、视角和实践出发,共同交流和探索当代艺术参与乡村建设的多种可能性。
武小川教授任教于西安美术学院,是“关中忙罢艺术节”和关中艺术合作社的总策划人和组织者。今年6月,第二届艺术节刚刚于西安市鄠邑区石井镇蔡家坡村的麦田落下帷幕。在本次对谈中,武小川首先介绍了艺术节和合作社的创办理念与基本情况。
“关中忙罢艺术节”
作为中国小麦种植最早的地区之一,关中地区特有的“忙罢”预示着村民在每年夏天麦收劳作的结束。艺术节借此为题,意味着与农业生产的时令感和地域性节日之间的紧密结合。另外,无论是劳作丰收还是艺术创作,均以麦子以及麦作文化为出发点,这进一步强调艺术的在地特征,体现艺术节对于农业文化中形成的劳作共同体的关切。这种与关中乡村的紧密合作并非仅从近年开始,武小川介绍,西安美术学院已经与鄠邑地区有了近70年的合作历史。如著名的户县农民画就是在西安美院教师的帮助、辅导和推广下成为了共和国在70年代农民文化宣传的“样板画”。
第二届的“关中忙罢艺术节”主要分为四大核心板块:终南戏剧节、麦田大地艺术展、乡村合作艺术以及关中粮作 。在终南戏剧节的舞台上,既上演着西安美术学院的先锋话剧、交响音乐会、也有本地村民自制的乡土小品以及关中特色的秦腔木偶戏。同时进行的麦田大地艺术展则以田野为承载空间,以关中农村为创作的艺术情境,来自各地的艺术家通过绘画、装置、行为、影像等不同的艺术形式让艺术发生、进入活跃的农田生活场域。 乡村合作艺术项目则主要由西安美院实验艺术系的学生参与。以蔡家坡村为田野调查和社会实践的展场,学生和当地村民共同参与到艺术创作的各种活动中,设计建设了蔡家坡村村史馆、揭幕了蔡家坡村美术馆等。在“关中粮作”板块,通过重新包装农产品,提升了当地农产品的品质和品牌效应,促进产品的销售,以改善乡民生活。
第一届“关中忙罢艺术节”海报
毫无疑问,“关中忙罢艺术节”是对关中农村传统生活方式与自生秩序的一次探索与艺术融合,希望把当代艺术带回到历史和社会的双重现场,让其能够记录、参与和见证今天时刻正在进行的剧烈的城乡变化之中。然而,武小川也提出了他在具体的艺术实践中遇到的困惑和问题。谁才是“艺术乡建”的主体?是在麦田上进行创作的艺术家,是进行田野调查的学生,是给出方针与支持的地方政府,还是日常生活和劳作的当地农民?在多元主体的诉求之中,特别容易滋生矛盾和冲突,如何去平衡错综复杂的关系?如何让其不再昙花一现,而是变成本地自发的长期艺术项目?在民国时期,致力于中国社会改造的梁漱溟就一针见血的指出了乡村改革的困境之一:“乡村运动而乡村不动”。武小川也进一步说,“在今天的艺术乡建浪潮中,我们需要不断追问的是,每一位乡民在此类艺术节中的不同诉求是什么,以及艺术的介入能够为乡村发展真正带来什么。”
“关中忙罢艺术节”
同时作为辽宁省锦州义县大定堡乡盘庄村第一书记和大连外国语大学国际艺术学院的讲师,韩业亮的特殊身份则让他对实验艺术有着非常“接地气”的理解和实践。锦州义县是省级贫困县,地区偏僻,交通不便,水源匮乏,也无特色景观,似乎并非开展当代艺术实践的理想场所,而更应该是政府精准扶贫的优先目标。那么,当代艺术能否参与到基层的扶贫工作之中?或者说,在农村的实践是不是可以被看做是先锋和实验的艺术项目的一部分?这是韩业亮从事乡村基层工作以来所不断探索和思考的问题。
在盘庄村,他给小学生上美术鉴赏课、组织种植大棚百香果、修建水泥路,采访和调查当地养蜂业。同时,他也邀请艺术家和组织学生进行村庄相关的驻地创作,如玻璃艺术家周子正的“海玻璃不是海”以及“要吃馒头自己蒸”等艺术项目。韩业亮认为,艺术乡建中参与和建设的主体永远是乡村本身。外部的介入更多的是从理解、观察和呈现的角度出发,而不能做居高临下的干预者。
在对谈中,韩业亮以养蜂举例,他与当地养蜂人的频繁交谈让他对于这个职业有了全新的理解。“养蜂像管理一支军队,但遵循的工作体例和思维模式完全不同,他需要了解的是非人类群落生存的内在逻辑。”这被他做成了题为《嗡、嗡、嗡》的艺术研究计划。另外,他也通过当地村民通过垒墙、垒石等主动改变居所的自发行为中看到了一种全新的、非功利的、原生态的“大地艺术”模式。在与人居环境的不断协商和对话之中,乡村周遭的自然也被不断地重塑和改写。在这过程之中,艺术家和村民能够共同创造出不同的显性文化价值载体,对历史中所形成的人伦秩序、社会结构和生活体系进行继承与反思。而针对盘庄村所面临的具体社会危机与现实困境,如水源匮乏、教育资源不足、经济状况欠佳等,除了实际的惠民举措之外,韩业亮所开展的艺术驻地项目也在间接提升着乡民的生活品质和精神生活。“当代艺术或许可以成为这样的一座桥梁。一方面,它在接续着传统根脉,帮助复苏乡村的人文系统和自然系统。同时,乡民的参与和实践也在为艺术从乡土中国的图景中发掘出独特的当代性话语,激活其发展的活力。”
在对谈最后,两位嘉宾都表示同意的是,与其说是当代艺术在“帮助”乡村,不如说乡村在更大程度上,是当代艺术发展到今天重要且颇具特色的突破口。在协调各个主体之间关系的基础上,如何去使得乡村与艺术达到共生共存的和谐平衡状态,或许是参与“艺术乡建”的工作者都在试图回应的关键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