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道明寺与杉菜的故事怦然心动的人或许知道,当年《流星花园》里好多情景就是在日本东京的惠比寿花园广场拍的。
广场上最高的大楼,仿佛是由一大片一大片蓝色的玻璃建筑的,而大部分建筑物的屋顶、栏杆、窗框、街道的标示牌的基调,是金黄色和墨绿色的。到了晚上十点,露天酒吧里人群熙攘,啤酒的香气蔓延开,连夜晚的天空都蒙上橙黄的啤酒的颜色。
这里是秋子一直以来追求和向往的地方。秋子对自己说,什么时候有了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家搬到惠比寿来。
她没能“有了钱”,但她在飞机上认识了一个住在惠比寿花园附近的朝鲜族男人,于是实现了这个愿望。可现实与憧憬大相径庭,她并没有因此获得幸福。
《惠比寿花园广场》书影
这是作家黑孩的长篇小说《惠比寿花园广场》里的故事,小说首载于《收获》杂志2019年第6期,单行本由上海文艺出版社新近出版。
2月23日,定居日本的黑孩来到“用文学点亮人生”上海文艺线上活动群,与250余位读者就“我在日本的文化旅途”分享见闻与感悟。本次活动也是“上海书展·阅读的力量” 2020特别网聚活动启动之一。
“提到日本,很多人感触最深的可能是日本是一个非常重视细节的国家。也许 ‘细节’这个词已经被大家说烂了。但是,今天我再次提起这个词,是想说说日常生活充满细节的话,到底会对文学有什么影响,尤其是对我的写作有什么影响。”
黑孩
细节的温暖和优雅
不久前,日本捐赠物资箱上的几句细节——“岂曰无衣,与子同裳”“山川异域,风月同天”“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让很多人感到了温暖。
“如果说从衣食住行可以窥视一个国家的文化,那么日本的细节真的可以说是泛滥的程度。”黑孩举例:这里的下水道井盖可谓艺术雕塑、超市里有免费冷藏柜、邮局以及医院的服务台有度数不同的老花镜、饮料罐上有盲文……
黑娃提到的日本井盖涂鸦
“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每个自动贩卖机都有地址,用心是发生突发事件时,便于报警。高速公路上的指示牌有小孔,用心是即使逆光条件也不会影响文字的清晰度。我觉得细节里这样的用心,很像小说里的伏笔和留白,让读者自己去感受它的温暖和优雅。”
黑孩于三十年前来到日本,上述种种细节给了她很大的冲击。用她的话说,好像堆积在岩石上的生活,瀑布一样倾泻下来,眼前出现了几十个世界。
有一次,她去上野看樱花,在一家饭店第一次点生鱼片。“很贵,好几千日元,结果端上来时是一条木制船铺满了方块冰,冰上四五片红色和黄色的鱼片,还插着一把小雨伞。虽然觉得贵,但是不觉得亏,为什么呢?因为太美了。花钱看一幅画啊。”
夏目漱石曾在《草枕》中写过同样的感觉:“我最爱羊羹,即使并不想吃,但那表面滑润、致密且半透明地承受光线的状态怎么看都是个艺术品。尤其是炼制的,青葱葱,犹如碧玉与滑石的混血,看着很舒心。何至于此,青翠的炼制羊羹放在青瓷盘子上,好像刚从青瓷里面长出来,光滑细润,不禁想伸手摸一摸。”
细节成了表达情意的途径
去过京都的人,大概都去过金阁寺。但黑孩推荐大家也去银阁寺看一看。
“银阁寺并没有贴银,涂的是黑漆。因年代久了而泛着银光。又因年久失修而剥落如疤。日本人视之为 ‘侘’(编者注:わび,wabi,与中文中的chà,字同意不同)。 ‘侘’是什么呢?通常说 ‘侘寂’。有的日本学者曾这样论及 ‘侘’与 ‘寂’的异与同: ‘一言以蔽之, ‘侘’指人内心的活动, ‘寂’指事物所具有的属性,一般指朴素又安静的事物,源自小乘佛法中的三法印(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盘寂静)。所以 ‘侘’是一种思想、一种美学、一种世界观。如果修缮得焕然一新,恐怕银阁寺也就无 ‘侘’可言了。”
“ ‘侘’在日本现代生活中有很多表现。这些细节不再是一种形式,而成了一种表达情意的途径。”黑孩以茶道为例,谈及日本有一个叫村田珠光的和尚,1474年前后在大德寺跟一休参禅。村田珠光推崇“茶禅一味”,在京都六条建了一间四张半的榻榻米的草庵做茶室。他是第一个把喝茶和修心养性相结合,赋茶以道的人。这也是草庵茶的由来。
“在茶具上,他反对追求中国的名器,倡导竹木茶器,使茶得以回归天真本然。到了江户时代, ‘草庵茶’被称作 ‘侘茶’。”黑孩认为,村田珠光在茶道里主张的,是不完整的美。
“如果这应用到文学上,那么它提示与我的,是写作时形式上的自由。不仅仅如此,还有一个更加重要,那就是我写的故事要偏向于自然、真挚和率性。”黑孩坦言,自己写《惠比寿花园广场》时所作的最大努力正在于此。
《惠比寿花园广场》在《收获》杂志发表后,作家朱个曾有评论:“真不一定就是善的和美的,而要是自然的啊。作者把欲望、爱和不爱表达得如此自然,其实是非常难得的。这或许就是我们当下缺少的,而且是越努力离得越远的一种文明。”
在文字中展现生活的瞬间和细微
“就我个人来说,我意识到,一部好的小说,不仅不需要受形式的束缚,还一定要有好的细节。”
黑孩说,读日本小说有一种感觉,小说多半在细节的层面展开,不以情节为基础。人物之间的情感关系都浓缩在细节中。例如川端康成《雪国》的开头:“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一片白茫茫。”
她很喜欢川端康成,“因为他的文字给我想要的静寂的幽微的感觉。尤其窗外凄风苦雨的时候,或者一点儿也打不起精神的时候,我就读川端,川端的书总是摆在我的枕头边上。摆在我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 《雪国》的凉,雪的洁净,雪后的静谧;《古都》的京都的树香,花开的声音拌着潺潺流过的溶雪的声音交响曲一样。驹子的头发又凉又硬,但胸脯软软的膨胀出温暖。也就是说我喜欢他的细致入微的观察和天籁般优美的文字。对我来说,他的作品是中药,我颓废的时候为我解毒。”
“受日本泛滥的细节的影响,我在写作的时候,尽量不考虑情节,凭借的就是自己的人生阅历和情感。从阅历和情感出发,连续不断地展现生活的瞬间和细微。”在新作《惠比寿花园广场》中,她与小说主人公的距离非常近,几乎打成一片。
“有人说我写的是自传。但我想说我写的是一种经验。不是自传。半真半假。它表现的是我的人生憧憬是如何被连根拔起的,以及如何自我治愈的。”
澎湃新闻记者了解到,这是上海文艺社“用文学点亮人生”线上活动的第一期。出版社加入“上海书展·阅读的力量”2020特别网聚活动,积极整合微信读者群、豆瓣“试读员”读者群等社群资源,探索更多的线上活动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