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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鬼”怕官怕节妇,但最怕的竟是一个书生

在抗击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战疫”中,科普工作者一方面要向公众普及正确的防疫知识,另一方面还要反击各种稀奇古怪的谣言:比如抽烟喝酒的人不易感染,比如点眼药水吃九枚鸡蛋可以阻挡病毒侵袭……虽然这些谣言荒诞

在抗击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战疫”中,科普工作者一方面要向公众普及正确的防疫知识,另一方面还要反击各种稀奇古怪的谣言:比如抽烟喝酒的人不易感染,比如点眼药水吃九枚鸡蛋可以阻挡病毒侵袭……虽然这些谣言荒诞不经,稍有科学素养的人都会嗤之以鼻,但部分国人还是容易轻信——值得欣慰的是,至少没有人再散布诸如“疫鬼”之类的传说了。

古代医学不昌,一旦发生瘟疫,往往在很短的时间里尸横遍野,十舍九空,这无疑会给人们带来巨大的恐惧,认为这种可怖的景象一定是妖魔鬼怪在作祟,甚至专门划分出了“疫鬼”这一“工种”。而疫鬼的面貌和击退它的办法,也始终五花八门,说法不一。

一、疫鬼长啥模样?

最早记录疫鬼的古籍,大约是东汉哲学家王充的《论衡》,说颛顼氏有三个儿子,“生而亡去为疫鬼”。后来晋代的干宝在《搜神记》里将其细化,说这仨疫鬼“一居江水,为疟鬼;一居若水,为魍魉鬼;一居人宫室,善惊人小儿,为小鬼”,但它们具体长什么样子,可是只字未提。


《搜神记》

直到南朝刘敬叔所撰《异苑》里,疫鬼才第一次得到具象化。此鬼名叫“黄父鬼”,经常在湖北黄州一带出没,钻进人家家里,只要张口而笑,其家必得疫疠,此鬼“所著衣袷皆黄”,一会儿高一会儿矮的变化不定。还有一种说法是,它的名字中有个“黄”字并非身穿黄色衣服,而是“胸臂皆有黄色”,它的个子很高,“人裸身形,长丈余,肤貌端洁”,会的法术很多,不仅能隐身,能随意开户闭牖进出别人家庭,还能变成烟气、石头、妇人,走路时留下鸟兽的足迹,足迹都很大,“掌大如盘”。不过《异苑》里的疫鬼还曾经以另外一种面目出现,那是在元嘉五年的秋天,一个“衣服臭败,两目无睛”的老太太突然站在人家的门前,而第二年的三月,被其光顾过的家庭就会死于瘟疫。

到了明代,钱希言所著的《狯园》里,疫鬼的形象又变成了一群小孩子。湖北京山县有户姓蒋的人家,家中有个儿子,有一天夜里“忽被人引出门”,见门外“数百小儿,着各色彩衣”,蒋氏子还没看清楚,那些孩子突然一下子全消失了,地上只留下数百面小旗。蒋氏子心惊胆战地蹲下身,俯首向小旗看去,只见上面都写着“天下大乱”四个字。这时太阳升起,数百面小旗隐隐而没。他反复思忖也不知道该做何解……没过多久,“里中疫病流行,蒋氏家口死者数十人,方知是疫鬼所为”。

疫鬼的形貌不仅为人,还有为物的。《子不语》中写一个名叫徐翼伸的人,“天暑,浴于书斋”,月色微明,他觉得窗外有一股怪气喷入,顿时如晓行臭雾中,又冷又恶心。几上的鸡毛帚突然盘旋不已,床上所挂的浴布与茶杯一起飞出窗外,撞到一棵黄杨树上,打得粉碎。徐翼伸一向胆大,他将鸡毛帚一把抓住,才发现这并非平时放置在几上的那把,它“湿软如妇人乱发,恶臭不可近,冷气自手贯臂,直达于肩”。徐翼伸忍着寒气,抓住不放手,这时传来一阵古怪的声音,仿佛从瓮中发出来的:“我是疫鬼,你赶紧放了我!”徐翼伸大怒:“是疫鬼我更不能放你了,免得你再去害人!”然后将它封入坛罐,沉入太湖。

正是因为瘟疫给人们的生命财产造成的危害巨大,所以在医学无能为力的年代,百姓们只能用悬挂符箓、乡傩跳神等方式“免疫”。清代学者李庆辰在《醉茶志怪》里写天津城隍庙“每四月赛会”,当地人头戴假面具,穿彩衣,持钢叉,装作疫鬼,举行驱鬼仪式。同治壬戌年(1862年),天津突然爆发大规模瘟疫,五六月的时候最为严重。有个姓宋的,夜里起身出门,找了个街角解大手,突然见远处有灯火自西边来,走近一看,原来是“厉鬼数十,状皆奇丑,持叉而过”。宋某心里嘀咕,这大概是搞赛会表演的乡民吧,视其渐渐远去才折返回家。到家跟朋友一说,朋友大惊失色道:“此非赛会之时,乌得有是?!”宋某愕然,然后突然浑身寒战不止,吐泻大作,到了第二天早晨就染疫而亡了。

二、疫鬼最怕什么?

《狯园》

驱赶疫鬼的方法不止乡傩和跳神,还有击钲敲鼓放爆竹。《狯园》中写民俗:“岁除夜,里中男女相聚叫噪,击钲鼓,举爆竹,喧哗不绝,谓之驱疫,率以为常。”当时吏部尚书魏骥正在老家萧山县致仕。刚刚吃完年夜饭,他率领子孙步出大门外观看烟花,忽然见到灯火中出现一群衣衫褴褛的疫鬼,“纷纷满路,往来冲突,如投奔状”。魏骥笑道:“何其鬼怪之多若此哉!”然后把脸一沉厉声说:“你们这些魑魅魍魉,今天无路可走,我暂且容你们在吾里中小宿,明日可以往西村土豪王家去!”然后就听见隐隐的呼啸声。左右人看不到那些鬼怪,只看到魏骥“指画处分,如与人言,而不睹其形也”。开春,西村突然发生瘟疫,凡是姓王的人都得瘟疫死了,孑遗无有,而魏骥所住的村落平安无事,时人“咸以魏公为神明”。

说真的,这篇笔记给笔者的感觉相当差,抛开故事本身的真假不说,魏骥好歹也算明代名臣,遇到危害民生的灾祸不加以遏止不说,还以邻为壑、损人利己,实在是令人不齿——这里插一冗笔,我国古代笔记中固然掺杂了不少愚昧迷信、重男轻女的腐朽思想,但总的来说还是宣扬善有善报、宽仁博爱的,像这篇这样在基本道德上都出现问题的,还真不多见——从另一个角度说,这篇笔记里的疫鬼暴露了一个严重的缺陷,那就是怕官,哪怕是已经退休的官员。

甚至,就连还未当官,但仕途看好的人,疫鬼也怕。

《集异新抄》

明代笔记《集异新抄》记一事:有个名叫陆完的人,外出赶上下雨,便在人家的屋檐下避雨。很久雨脚都无歇意,他轻轻推开人家的房门,希望能借张椅子稍坐片刻,谁知眼前的情形让他大吃一惊:屋中横七竖八倒着六七个人,问了其中一个男子才知道,他们都感染了瘟疫,只能僵卧室内等死。陆完不懂医,又怕被传染,只好退回到屋檐下,等雨停才离开。几天后,有人突然来到他的家中登门道谢,一看正是那天跟他说话的染疫男子,而今虽然面黄肌瘦,却已病愈。男子对陆完说,前几天全家生病的时候,每个人身边都坐着三四个疫鬼,“一家顿有二三十鬼,渐至困剧”。忽然有一天,门外传来疾呼,说“陆尚书要来了”,而后冲进两个穿着红色衣服的人,挥剑朝着群鬼就是一通乱砍,吓得群鬼四散奔逃,有个小鬼忙不迭问:“哪个陆尚书啊?”有个大鬼回答他:“前村陆某之子,快逃吧!”说完便踰垣穿穴而去。等这些鬼跑光了没多久,陆完就推开门来借椅子了,“由是一家得安”。

后来陆完于成化二十年考上进士,一直当到左都御史、兵部尚书……看来一个人只要有当官的命,哪怕是未显之时,冥冥中都有人替他开道驱鬼啊!

除了官员,疫鬼还怕节妇。俞樾在《右台仙馆笔记》中记载,道光十五年,杭州发生瘟疫,死者甚众,市中棺材售之一空。杭州有金姓者于前一年除夕听见门外有鬼声,俄而又闻有人说:“此家有节妇。”第二天大年初一打开门,见墙上画一大红圈,金某很诧异,以为是儿童胡闹,也没放在心上。“及夏间疫盛,邻比诸家无一免者,而金姓独无恙,始悟除夕红圈,乃鬼神为之以识别也”。

三、谁让疫鬼认输?

官员也好,节妇也罢,在笔记中所“弘扬”的,归根结底依然是封建社会的价值观:无论何等鬼怪,无论它们怎样横行无忌,在世俗的统治秩序和道德准则面前,都不能不俯首低头——疫鬼之所以是伪非真,很大程度上正是因为它们的“身上”有太多人间世的投射,一望即知不过是文人根据现实编造出的另一个平行世界。

《右台仙馆笔记》

而在真实的世界里,疫鬼是不问患者身份的贵贱与高低,一律要夺取性命的。在清代笔记中,记载瘟疫带来的可怖景象,首推《右台仙馆笔记》中的一段文字:“疫之将作,其家之鼠无故自毙,或在墙壁中,或在承尘上,人不及见,久而腐烂,人闻其臭,鲜不病者。病皆骤然而起,身上先坟起一小块,坚硬如石,颜色微红,扪之极痛。旋身热谵语,或逾日死,或即日死,诸医束手不能处方。有以刀割去之者,然此处甫割,彼处复起,其得活者,千百中一二而已……”

从这段文字不难看出,导致死亡蔓延的应该是鼠疫,瘟疫带来的不止肉体上的死亡,还有因为过度惊恐而带来的精神错乱:“方疫盛时,村民每于夜间见鬼火,数百数千,成队而行,近之则闻锣声、鼓声、铃铎声、吹角声、马蹄声、器械摩擦声,月夜并见有旗帜之象。又往往有人忽然倒地,如酣睡者,越日而苏,辄言有兵马经过,被其捉去搬送什物,至某处而返。”数日之后,其所言某处,无不大起瘟疫。俞樾沉痛地写道:“疫起乡间,延及城市,一家有病者,则其左右十数家即迁移避之,踣于道路者无算,然卒不能免也。甚至阖门同尽,比户皆空,小村聚中绝无人迹……”

但也就是在这样的生死关头,愈发能闪现人性的光辉。

《埋忧集》

清代学者朱梅叔在《埋忧集》里写一地发生瘟疫,“尝有一家数十人,合门相枕藉死者,偶触其气必死”。有个书生名叫王玉锡,拜陈君山为师,陈君山家染疫,“父子妻孥五人一夜死,亲邻无人敢窥其门”。王玉锡毅然说:“我怎么能坐视老师一家人连尸骨都无人埋葬?”于是进得屋去,将死者一一棺殓之,最后才发现有个尚在襁褓的孩子“犹略有微息”。王玉锡将他抱出,找到医生救回一命。而王玉锡居然平安无事,连疫鬼也怕了他了,“岂非人之好义,天亦不能为之制耶”?

我很喜欢这个故事,虽然知道王玉锡没有感染瘟疫,纯粹是出于好运气使然,但是在天灾面前,只会垂头丧气、哭天抹泪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奋不顾身、奋勇一战!在这次抗击新型冠状病毒的战役中,有多少像王玉锡一样的医护人员、公职人员、社区工作者和志愿者,心怀高义、殒身不恤地投入到一线的防控工作中,用他们的大爱挽救了无数的生命,最终把疫鬼打得丢盔卸甲,抱头鼠窜,“天亦不能为之制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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