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伯恩哈特之日》,《羽毛》杂志,1896年石版画
“慕夏是唯一忠实还原了这个伟大悲剧角色面部特征的海报画家。”——《版画与海报》杂志,1899年3月15日
不论是慕夏的同辈人,还是把他视为新艺术运动中屹立不倒的标杆的后辈,都认为时运成就了慕夏。他幸运地结交了当时巴黎艺术界最受瞩目的明星莎拉·伯恩哈特,同时,海报这一精细的造型艺术表现手法为他的成功推波助澜。
如果要解读慕夏的艺术风格,理当从他的海报入手。
《吉思梦妲》,1894年,石版画,214cm x 73cm
海报艺术的兴盛始于1894年底,即《吉思梦妲》发表后。这是一幅高达两米的彩色石版画海报。莎拉·伯恩哈特于1893年履职复兴剧院总监,不久便指导了这出戏剧。那时候,位于圣马丁街(boulevard Saint-Martin)上的复兴剧院已建成约20年。
在这项设计中,慕夏并不需要夸耀某件现代工业产品,而是要服务于一项艺术创作。该剧的两位主创——剧作家维克托里安·萨尔杜和萨氏戏剧最著名的表演者莎拉·伯恩哈特不仅是叱咤戏剧界的人物,还是多年的合作伙伴。1882年,莎拉在巴黎通俗歌舞剧院演出《费多拉》,两年后,又演出拜占庭戏剧《狄奧多拉》。资助人如此有来头,如果慕夏初试啼声就一鸣惊人的话,成名与成功都将唾手可得。《吉思梦妲》的第一大特色在于它采用竖幅版式,不仅能呈现出人物的全身,也自然地展现出吉思梦妲的高大形象。
平面化处理是该作品的另一大特色,慕夏不追求空间纵深感,因此利用视觉效果把画面中的女主角推向观众。手部与脸部刻画精细,脸部肌肤白皙剔透,它们增强了海报的戏剧效果,后者还为海报增添了一种庄严的感觉。
莎拉光亮的肤色引发当时许多人的赞叹,连最尖酸刻薄的人都不例外。画家通过作品赞美了莎拉的美貌,例如1893年10月10日,即《吉思梦妲》首演的前一年,埃德蒙·德·龚古尔(Edmond de Goncourt)在《龚古尔兄弟日记》(Le Journal)中写道:“我在莎拉旁边,就在她身旁,她不带任何粉饰,连半点粉底都没有。这位年近五十的女人,她的肌肤犹如少女,面色红润、年轻,皮肤光洁、细腻,透亮得令人难以置信,直到太阳穴,还可隐约看到皮下的蓝色小静脉。博厄告诉我,这是更年期后青春焕发带给她的面容。”
海报中人物的姿势源自戏中具有代表性的一幕。在复活节游行中,吉思梦妲身着一袭华服,手执棕榈叶,神态庄严肃穆。一件配饰进一步加强了这种感觉:刺绣毛皮披肩笔直下垂,显得她的肩膀宽大,与裙摆上跳动的图案形成对比,裙摆占据了海报的下半部分。唯一的人物位于画面中央,而海报的上方和下方都绘有文字,包含演出名称、女主角及演出地点的信息。
该海报的另一个设计要点是将上方三分之一描绘成装饰性极强的背景,画面中的拱门仿佛为女主角带上了光环,进一步突出了她的脸部,该手法在慕夏后来的作品中多次出现,这里的装饰图案参照了镶金片的拜占庭马赛克镶嵌画。现实主义与效仿传统风格同时出现在一幅作品中,两者完美交融,使画面保持平衡,颇见画家的功底。
然而,我们不禁会问,慕夏的“高超画技”是不是离不开他的创作原型。我这样说并没有半点质疑慕夏才能之义,但莎拉到底是被埃德蒙·罗斯唐(Edmond Rostand)描述为“表情的皇后、形体的公主”的人。
“30日周三,复兴剧院再度开门迎客。《茶花女》首次演出,剧中的演员穿着那个时代的戏服。莎拉·伯恩哈特女士重返舞台。”——《费加罗报》,1896年9月28日
莎拉和慕夏非常合得来,两人第二次合作的契机是《茶花女》。1896年,该剧于复兴剧院再度演出,由慕夏担任海报设计师。
这并不是一部原创戏剧,而是根据小仲马的名著改编的,于1852年在巴黎通俗歌舞剧院首演,莎拉于1880年在巴黎快活歌剧院已经演出过这部剧。同一年,她从法兰西剧团辞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茶花女》,1896年,石版画,海报,208cm ×75cm,慕夏基金会
莎拉·伯恩哈特《茶花女》剧照,佚名,1880年,摄影
对于《茶花女》的创作,慕夏更加游刃有余,他采用了《吉思梦妲》的构图方式,画面中唯一的人物站在细窄的竖幅版式中,侧身向前,她的姿势具有强烈的戏剧效果。棕榈叶被替换成了茶花树枝。女主角的面部表情凝固,而白色的裙摆轻舞飞扬,两者互相平衡。
莎拉·伯恩哈特在《吉思梦妲》中的造型,翻拍自泰奥巴尔·沙尔特朗的绘画,1896年,摄影
值得一提的是,这幅作品的装饰性并不在于人物的服饰,而在于极具诗意的背景。玫瑰组成一道天穹,画面中缀满了银色的星星,玛格丽特·戈蒂埃(Marguerite Gautier)洁白的身影跃然纸上。慕夏设计了简单的人物姿势,并运用简单的色彩,与儒勒·谢雷特完全不同,后者常常在海报里画一群闹哄哄的人。
评论家夏尔·索尼耶(Charles Saunier)在一篇题为《白色海报家》的文章中说道:“这幅明净、洁白的海报像一朵百合,在一片眼花缭乱的色彩中脱颖而出,加上优雅的人物轮廓和高贵的表情,令人过目不忘,引人驻足,为之倾倒。”
莎拉·伯恩哈特《茶花女》剧照,佚名,1880年,摄影
与《吉思梦妲》不同的是,《茶花女》的印刷没有交给约瑟夫·勒梅西埃(Joseph Lemercier)。他与莎拉·伯恩哈特发生纠纷后,费迪南·尚普努瓦(Ferdinand Champenois)成为女演员的新任供应商,负责印刷慕夏设计的海报,而慕夏已与莎拉签订了为期六年的合约。尚普努瓦专攻广告宣传品制作,他于1878年建立工厂,雇佣了400名工人,购买了23台蒸汽印刷机。因此,他能接下大量的订单,并在很短的时间内完工。慕夏从尚普努瓦的专业中获益良多,而尚普努瓦也十分明白早期人们对慕夏的狂热能为他带来什么。
根据协议,尚普努瓦是慕夏的图像作品的唯一印刷商,而慕夏充分信任他能出色完成任务。他们非常清楚如何把握在巴黎刮起的这股海报热潮,这使两人的合作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因此,部分慕夏的海报会不加广告语,直接流入收藏市场。
“周四、周五、周六:剧目《罗朗萨丘》。周日上午:休息。莎拉·伯恩哈特女士饰演的角色连续登台,令人感到疲劳。周日的上午,剧场不会再让她出场了。”——《费加罗报》,1896年12月 9日
紧接着,慕夏绘制了多幅与莎拉·伯恩哈特的演出相关的海报,它们都借鉴了《吉思梦妲》《茶花女》的创作理念。
《罗朗萨丘》,1896年,海报,石版画, 208cm × 77cm,慕夏基金会
1896年12月3日,《罗朗萨丘》首演,该剧由阿尔弗雷德·德·缪塞(Alfred de Musset)于1834年完成。他在世时,该剧从未被搬上舞台。莎拉在该剧中第二次女扮男装。前一次是约三十年前,她在弗朗索瓦·科佩的戏剧《行人》(Le Passant)中乔装扮演佛罗伦萨行吟诗人萨内蒂(Zanetto)。
海报中,罗朗萨丘凝望着被杀死的远房堂兄亚历山大·德·美第奇公爵,画家通过藏在罗朗萨丘腰带下的匕首暗示这里刚发生过刺杀。
尽管主角是一位男性,但是慕夏为他设计了S形身段,以呼应莎拉在舞台上的演绎。莎拉运用灵活的肢体语言表演,评论家对此赞不绝口,并为之倾倒。
1897年,某位评论家将其概括为“一身叛逆的骨骼、如波浪般上下起落的身体、修长的身形、来回扭动的胯部”。
1898年10月,卡蒂勒·孟戴斯的三幕悲剧《美狄亚》首次演出,地点仍然是复兴剧院。
《美狄亚》,1898年,海报,石版画,207cm × 77cm,慕夏基金会
在慕夏的海报中,女主角莎拉面朝观众,手握一把沾满鲜血的匕首,日出时,她刚用这把匕首刺死了她的孩子。朝阳下,美狄亚惊恐万分。海报的下方,孩子的尸体躺在母亲的裙衫和斗篷下。海报取材于剧中美狄亚向伊阿宋叱喝的一幕:“别找你的孩子了,他们就在这里!”
1898年,莎拉·伯恩哈特与巴黎政府签订国家剧院的租约,该剧院正对夏特雷剧院。1899年以后,她就在该剧场演出了。这一年,慕夏为在这家新剧院上演的三部戏剧绘制了海报,它们是《托斯卡》(La Tosca)、《哈姆雷特》(Hamlet)和《萨玛莉丹》。在绘制维克托里安·萨尔杜的戏剧海报时,慕夏参考了纳达尔工作室拍摄的一张照片。
《托斯卡》,1898年,海报,石版画,104cm × 38cm,慕夏基金会
莎拉·伯恩哈特《托斯卡》剧照,纳达尔,1887年,摄影
莎拉在海报中的表情、倾斜的脑袋、帽子都与照片相同。唯一不同的是,为了适应海报的竖幅版式,慕夏把支在拐杖顶端的手微微向身体靠拢。
《哈姆雷特》和《萨玛莉丹》的构图法完全照搬了五年前的《吉思梦妲》,海报中的装饰性细节也成为慕夏的标志。哈姆雷特的身后是一扇半月形窗户,窗外正在上演一出夜间的戏码。海报下方的蓝色溪流是欧菲莉亚的化身。海报的背景色为橘黄色,哈姆雷特的身体线条活泼生动,他的形象十分抽象,遮挡住身后涡形装饰的一部分,其图案是纹章式样的鸟。
在《萨玛莉丹》的海报中,莎拉的长发被处理成阿拉伯花饰图案,与她本人的短卷发毫无关系,反而更接近著名的“通心粉”图案。雷恩·德尚早在1896年就预言该图案将非常流行。
《慕夏与新艺术运动》,[法]菲利普·蒂埃博著,徐敬周译,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有书至美2020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