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缓缓升起》：更年期是演化给人类的礼物

“更年期”是女性的必经阶段，也一直是个别有意味的表述，仿佛是一种天然的诅咒甚至疾病。保健品广告不断告诉你，更年期需要被缓解；现代医学也开出各种激素补充处方，将更年期视为需要控制的对象。

可是，“更年期”有没有好处？

Susan P.Mattern

Susan P.Mattern，美国乔治亚大学的历史系教授，也是一位中年母亲。为了从科学的角度向人们全面介绍更年期，她在2019年10月，出版了《月亮缓缓升起：被污名化的更年期》一书。Susan Mattern提出，更年期不是疾病，不是错误，反而是“人类之所以如此成功”的重要原因。人类的几大特点：童年长、寿命长、生育间隔短、对后代密集投资、允许多人带娃……这些特点，都与更年期有关。而正是因为这些特点，人类才具备了独一无二的竞争力并最终征服地球。

5月9日晚，果壳网主笔、科学松鼠会成员游识猷，受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邀请，以此书为依托，在线上科普了有关更年期的迷思。

《月亮缓缓升起：被污名化的更年期》

“绝经”是一种演化优势

虽然人类已经对更年期习以为常，但在自然界中，更年期十分少见，已知有更年期的只有虎鲸、短鳍领航鲸，以及人类。其余的动物，都可以一直繁殖到它们的死期。以黑猩猩为例，它们的生殖能力在25-30岁达到顶峰，然后逐渐下降，在50岁左右达到零，而50岁也是它们的寿命的极限了，生殖能力的消失也意味着生命的完结。

但人类在生殖能力结束后，还可以活上十几二十年，活上三分之一的人生。那么，生育能力的消失之后，人就毫无用处了吗？ 这种自然设定的意义是什么？

当人类学家Kristen Hawkes观察坦桑尼亚的狩猎采集部落哈扎人（Hadza）时，发现并提出了“老祖母才是人类核心竞争力”的“祖母假说”。

她发现，在哈扎，所有的哺乳期妇女都至少有一个更年期的帮手。刚刚进入更年期的妇女，会尽可能找更多的食物，并带回来和大家一起分享。随着她们进一步变老，体力下降，她们会减少外出觅食，选择在部落里照看小孩，解放年轻的女性外出寻找食物。

也就是说，不是男人供养，女人消费。而是成年人供养，幼儿消费。

而这个模式在现代依旧有迹可循。比如说一个女性生了小孩，她的妈妈如果还没有退休，就会给女儿一些经济上的支持，这就相当于狩猎采集部落中的外出觅食，与其他成人一起共同供养幼儿；如果她的妈妈退休了，可能会来帮自己的女儿带小孩，这就是给她育儿上的支持，解放她的生产力。

所以从古到今，更年期女性对人类的生产提供了非常大的帮助，要么是经济上的支持，要么是育儿上的支持。

人类的幼崽具有高需求、高死亡率的特点。并且人的寿命较长，拥有较长的生长期和绝经期。但特殊的是，人类的生育间隔很短，一些和我们一样能活到六七十岁的动物，可能5年左右生一胎。但是人类如果断奶的话，三年生两胎，是没什么问题的。

所以，当人类囤积一堆“幼崽”之后，带娃的人手紧张，绝经期之后的女性就填补了这个空缺，“我们人类基本上一个小孩，需要好几个成年人来带。如果每个成年人都一直生到死，就会变成一个成年人要带很多小孩。有了绝经期，人类会始终维持一个大人跟小孩子之间比较合适的比例。所以说，不生育的更年期其实是一种更好的演化上的策略。

更年期本身并不会使人抑郁

对于女性而言，更年期肯定存在，但是更年期综合征真的那么可怕吗？游识猷指出，“更年期”和“更年期综合征”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作为一个医学概念，“更年期”指的是女性绝经的过程，是女性的必经之路，一般在45岁到55岁之间。更年期的月经并不是突然消失，而是在一个缓慢的过程中改变，“短的两年，长的甚至可以到八年，平均可能在四年左右”。在更年期，女性的月经可能更密或更疏，持续的时间可能更长也可能更多，量可能变多也可能变少。因为个体差异巨大，所以很难判断什么是正常的表现。

与“更年期”不同，“更年期综合征”是一个“一半医学、一半文化的产物”，游识猷认为，“有一些是真的跟更年期本身的生理有关，但是有一些可能是文化暗示而引起的症状。”

在很多传统文化中，“更年期综合征”这个概念并不存在，更年期反而是一件好事。因为怀孕分娩是一个危险的过程，女性不再具备生育能力后，死亡率也会下降。而在很多有“月经禁忌”的文化中，女性不用再受月经期间不能做饭，不能去寺庙，或者不能见新生儿等限制。

十八世纪，一些欧洲的医生首先提出了更年期综合征的概念，那时候医生认为女性在更年期会出现精神障碍，包括抑郁、躁狂、酗酒，还有的医生认为女性在更年期会有无法抑制的杀人冲动，这导致在早期更年期可以为杀人行径做辩护。

由于更年期的激素水平变化，更年期综合征可能包括潮热、盗汗、骨质疏松、易怒、失眠、抑郁焦虑等症状，很多人也想要通过补充激素来治疗这些症状。

但是，医学上针对更年期使用激素治疗的建议是，“最低的有效剂量，最短的治疗时间”。根据全美妇女健康研究（SWAN），虽然更年期更容易抑郁，但是贫穷、生活压力、对更年期持负面看法，和抑郁症的相关性超过更年期本身。

也就是说，更年期可能并不会使人抑郁，但如果一个人不断给自己“更年期很糟糕”的心理暗示，则很容易抑郁。

游识猷认为，这些大型研究基本上都是指向同一个结论，“更年期确实有一些症状，比如说突然觉得一阵热，然后可能会流汗，失眠，有一些性欲的变化。但总体来说，更年期并没有特别可怕，也没有一个断崖式的下跌。就像是我们人生曲线上很正常的一个点，除了我们不再生育之外。 ”

更年期是新征途的开始

不同社会中人们看待更年期的态度，也和生活方式、两性平等关系等息息相关。在相对平等的社会，更年期则显得没那么可怕。

狩猎采集社会持续了二三十万年，占据了人类演化进程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时间。这种部落大集体的生活方式，多人合作育儿，没有剩余，也没有私有财产，所以相对平等。当人类进入农业社会后，核心家庭取代了部落，成为了基本的社会组织方式。私有土地意味着私有财产的出现，核心家庭为私有财产提供了合法的继承人。

但农业社会的不平等问题也更加严重，“财产抢来抢去，（想要）保住是需要体力的，所以男人从那个时候开始占有比较多的财产。男女不平等，主要也是在农业社会发展得特别厉害。”

在人类发展前百分之九十五的时间里，更年期是一个有益的存在，它给予了女性一段安全的从中年到晚年的时光，也帮助孕育强大的下一代，延续了人类的智力和人口优势。但在农业社会中，游识猷认为，随着女性地位的下降，“月经禁忌”和对更年期的负面看法开始慢慢产生。

现代社会开始强调个人，个体成为生活和产出的单位，生产资料的维护不再依靠体力，而是法律和国家强制暴力。因此，两性平等的趋势开始重新出现。这也是我们对更年期污名化进行反思的契机。

更年期所遇到的一些问题，与衰老有关，与性别无关。中年人，无论男女，都要面临孩子离家，甚至孙辈出生，这会让人骤生苍老之感。游识猷指出，每个人，无论到没到更年期，都需要思考自己的人生追求到底是什么，因为每个人最后都必将和家人分离并走向衰老。

游识猷提出了“没有生育能力的能力”这个概念，她认为，“没有生育能力的能力，这个能力其实非常重要。因为很多女性真的不想再怀孕生子，她想要腾出时间来去做一些自己的事情，去帮助别人也好，或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好，当你没有生育能力的时候，其实很开心的。”

而这也是《月亮缓缓升起：被污名化的更年期》的作者的观点，更年期是演化给人类的礼物，是一个充满活力和广阔可能性的阶段。“月亮缓缓升起”，出自诗人丁尼根的《尤利西斯》，形容的就是人的中年，“长昼将尽，月亮缓缓攀登，大海的喧响在四周回荡。来吧，朋友们，去发现新世界，为时尚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