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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览众山小”印章背后的谢稚柳与吴子建

知名篆刻家吴子建曾因谢稚柳先生而刻过五方“一览众山小”印章,历经十五年的时间,见证了吴子健鸟虫印风的变化,也是吴先生鸟虫印最代表的作品。澎湃新闻获悉,由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一览众山小小谱》近日正

知名篆刻家吴子建曾因谢稚柳先生而刻过五方“一览众山小”印章,历经十五年的时间,见证了吴子健鸟虫印风的变化,也是吴先生鸟虫印最代表的作品。澎湃新闻获悉,由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一览众山小小谱》近日正式发布,放大呈现了吴子健所制五方“一览众山小”印章。本文为《一览众山小小谱》编者徐建华所写序言,记谢稚柳与吴子建的往事。


吴子健刻“一览众山小”

“子建印人:七月四日手书奉悉。承惠镌四印尤感。四印俱极隽妙,尤饶新意。香港一别,忽忽已兼旬。弟八月去美,后会正不知何时耳,为之怅然。去后不尽,顺颂镌祺。稚柳手上,七月十四日。去美后望告我美国地址。”

这通手札是谢稚柳先生一九八七年七月十四日写给在港即将赴美的吴子建先生的。从手札里透露出以下资讯:一、谢、吴二位二十天前刚在香港见过面。二、谢先生回沪已接到吴子建先生的手书并镌刻的四枚印章。三、吴子建先生八月赴美,后会不知何期。四、到美后即告知地址,以便联络。与此同时,我们也注意到谢先生有一方“冰语堂”鸟虫篆印,其边款曰:“吴子建拟赴美国求学,夫子甚以为然。今将行,刻此呈夫子文房记。”

这通手札的主人公,是一对忘年交:谢稚柳先生与吴子建先生。时年,谢稚柳先生七十七岁,吴子建正届不惑之年。一老一小,年龄相差三十七岁。

谢稚柳出生于一九一〇年,原名稚,字稚柳,后以字行,晚号壮暮翁。斋号鱼饮溪堂、杜斋、烟江楼、苦篁斋、壮暮堂。先生弱冠之年,即告别常州寄园;一九四〇年,在重庆担任立法院长于右任的秘书;而立之年,任中央大学艺术系教授,并与张大千赴敦煌研究石窟艺术。他的朋友圈里,除了张大千,还有溥心畲、徐悲鸿、章士钊、沈尹默、乔大壮、张伯驹、潘伯鹰、于非闇、台静农、郎静山等。在书画鉴定上,与张珩(葱玉)齐名。一九四九年后,曾任上海市书法家协会主席、上海市美术家协会副主席、上海市中国画院画师,还是全国古代书画鉴定组组长。“谢稚柳的书画艺术,因其富收藏、精鉴定、能诗文,又勤于美术史论研究的多方面修养,而自成博大的风格气象。”(陈鹏举主编《海派五十家·谢稚柳》)

谢稚柳,蔡斯民摄

谢稚柳《一览众山小》山水册页

谢稚柳先生对于书画中的用印极为讲究,七十年代以前,他的用印主要是由印坛巨擘方介堪和陈巨来先生所刻。方、陈二位均是赵叔孺先生的弟子。方介堪先生的鸟虫篆和陈巨来先生的元朱文,正暗合谢稚柳先生的宋元绘画风格。其中方介堪为谢老治印余百方。陈巨来先生号塙斋,别署安持、安持老人,斋名安持精舍。“其安易持”语出《道德经》第六十四章。当时书画大家张大千、溥心畲、吴湖帆、叶恭绰等均用其印。安持老人与谢稚柳先生夙有交谊,平时二老之间书画与篆刻交流的量多且质高,其为谢先生治印数十方,均为精心之作。进入七十年代以后到九十年代,谢先生的主要用印篆刻者是吴子建先生,仅他一人为壮暮堂所刻作品,便多达一百余方。据吴子建自云:“为稚柳丈作当超过百八十余事,因为所作在谢丈指点之下不断探索,颇有重刻、改刻者。”(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二〇一八年版《吴子建刻壮暮堂用印全编》共收印一百五十八方)

吴子健刻“一览众山小”

吴子健刻“一览众山小”

吴子健刻“一览众山小”

吴子健刻“一览众山小”

吴子建,一九四七年出生,名建,室名长屋、从因楼、鱼饮梅竹之斋。吴子建出道极早。幼学时曾由祖父带到梅景书屋拜见吴湖帆先生。他的父亲与陈巨来先生的胞弟陈左高同为大同中学老师。一九六二年底,吴子建十五岁,由陈左高先生带去拜师陈巨来先生。吴子建早慧、勤奋、刻苦,而又转益多师。我曾亲抚吴子建先生早年自存印谱,係为印坛同人和书画大家所刻。六十年代与陈茗屋、徐云叔、方正之等合编了一册《四朋印谱》,含满白、将军印、元朱和鸟虫篆,崭露头角,脱颖而出。“文革”中,吴子建并不虚度光阴,一边寻师访友,一边研习书法篆刻。最初由胡考带他去谢稚柳先生的家。胡考是胡问遂的大公子,胡问遂是书法大家沈尹默先生的入室弟子。胡问遂想让胡考学习中国画,沈尹默就推荐了谢稚柳先生。沈老不仅写了推荐信函,还亲自陪同胡氏父子到了谢稚柳家。这样胡考就成了谢老的学生。谢老听胡考介绍吴子建是陈巨来先生的学生,搞篆刻的,即请吴先生刻几方印。这一刻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自七十年代初起为谢稚柳先生治印,深得谢先生青眼。随著岁月流逝,谢吴二人的友情加深,吴子建先生也加入了谢先生的朋友圈,并问业于张伯驹、叶恭绰、容庚、顾廷龙、王世襄、启功、夏承焘等。一九七五年,张伯驹先生作二嵌名联与吴子建:“吴中岁月多才子,建业江山属美人。中州张伯驹时年七十有七。”“子建声名传四海,建安诗体贯三唐”。一九八〇年又题词曰:“金壶玉盌,刻凤盘龙。时年八十有二”。一九七九年四月吴子建移居香港时,谢稚柳将张大千给他的信函交吴子建,嘱咐他如果可以去台湾,即持此信函去见张大千先生。由于当时台湾尚未开放两岸交流,吴子建未能成行。

“子弟声名传四海,建安诗体贯三唐”    张伯驹先生赠吴子建先生嵌名对联

吴子建自香港移民美国这一年即一九八七年,谢稚柳先生委请刘一闻先生找人将吴子建自一九七一年开始为壮暮堂所镌刻印章全部拓出印蜕,为他出版了第一本印集,即上海书店出版、风靡至今的《吴子建印集》。此集共收作品一百三十八方,夏承焘、启功等为之赋诗奖掖。谢老并亲为撰《吴子建印集序》:“榕城吴起子建深好刻印,上至三代秦汉,下逮明清近世,凡金石文字、公私印鈢,靡不广搜博採,以为揣摩。尝一夜作二十余印,盖孜孜于此者且十五年,而年才二十有五。子建刻印,初不在石上书,而直以刀刻之。此不特于字体之简者如此,其繁杂者亦如此;不特于白文如此,即朱文乃至如鸟篆屈曲绵密者,亦无不如此。盖思之熟,而手可信,游刃有余,不觉如此。然稽诸前之作者,顾未尝如此,信为难能矣。子建尝言刻印如书法,笔法所以为书体之美,而刀法所以为印章之美。书法与刻印不同,而所以为书之笔画者则一,故刀法之所尚,犹笔法之于书。其言视前之所谓冲刀、切刀云云,为深切扼要。间尝观其所作,盘礴其势,扬溢其情;粗者如倡条错干,细者如金线蚕丝;动如急湍骤雨,而静如凝云轻涟;外若拙而内灵秀,貌若柔而质清遒。纵变化多端,要在粗者不坠于臃肿犷野,细者一归于清隽凝重,风格新奇,卓然自立。明人沉野尝谓:画中有诗,印章亦有诗。深有味乎其言!子建之作,傥所谓印章亦有诗者,非耶?自来论印章,言必称汉印,子建方在青年,所诣已如此,若少假之时日,乃不知有汉矣。鱼饮书。”

谢稚柳先生洋洋洒洒、一气呵成的序文,写出了刀至心至、极为随意,而又气充神足、进入艺术自由王国境界的吴子建。正是由于谢稚柳先生的推许和大量使用其印,作为陈巨来的天才学生,吴子建硬是在先生的光芒下,找出一份属于自己的天地。吴子建曾数次谈到陈巨来先生的元朱文。他认为安持先生的元朱文,最大的特点,也是最完美的是他的圆弧,他的圆弧度可以说是天下无敌手。

同时,他采用的字都是非常朴素、大大方方的,但刻出来都很华丽,且章法上无可挑剔。吴子建的元朱文表明线条不止是一种精准、平稳,而且要让线条显出一种形断意联的律动。吴子建的元朱文,让线条流泻出自己的生命韵律;但最让吴子建名满天下的,则是他的鸟虫篆。

吴子建认为,鸟虫篆是因为有了错金银的工艺技术以后发展起来的。由于青铜器上的错金银文字字形比较大,笔画工艺比较细,于是古人便使用鱼与鸟之类弯曲盘绕的装饰性线条作为装饰,使文字中不再出现大面积的空白。古人以为所谓鱼鸟,它们高于人类,高于四肢著地的动物,人们把它们作为上天与自然的崇敬物件,进而想象出一种具备鱼鸟特徵的动物——龙。齐白石有联曰:“海为龙世界,云是鹤家乡。”鸟会飞,可与上天沟通;鱼在水中游,可以与龙王对话;人都不能。鱼、鸟以及龙便成为一种图腾。

吴子健刻“一览众山小”(局部)

吴子健刻“一览众山小”(局部)

吴子健刻“一览众山小”(局部)

错金银的工艺中除了鱼和鸟,没有其他东西。这是因为古人对文字的敬畏和恭敬。不光写给人看,还要给天看,所以文字是很庄严、郑重的一件事。

错金银有了鸟虫的装饰,到了印章里便是缪篆的一种。缪,错也。在印章里,缪篆便成了暗记。作为一种美术的装饰,主要是文字本身写法的多弯几弯,等于文字中的四声或者是戏剧唱腔中的各类艺术表现形式,文字本身的意义不变。装饰发挥都要遵循文字本身的意义和规律,不能为了造型而造型,丢弃了文字本身要表达的内容。孙过庭《书谱》中説“下必有由”,篆刻与书法同理。每个造型装饰都要有理由,有出处,表达一种具有亲和力的意境。

如果说方介堪是鸟虫篆印的复兴者,吴子建则是鸟虫篆印的发扬光大者。方是吴先生的师叔,无由亲炙。吴子建从方介堪先生的鸟虫篆出发,上溯商周鼎彝、三代吉金等纹样、器形和文字。刘旦宅先生曾多次与我谈起:吴子建在年少时即配备了照相器材和暗室,沉迷于摄影术。他的摄影不以人为对象,而是对于暗合的古器物拍成照片,局部放大到照相纸的最大尺寸,加以深入研究,烂熟于心;而又心手合一,将鸟虫篆印与经典印式相结合,创新出大量形制秀美而又气息高古的佳作。天才加上勤奋,更由于吴子建沉潜不彰、孤独求败的行事风格,使得吴子建的印集一经出版,即受到了大家的喜爱。鸟虫篆印靡然成风,蔚为大观,无不打上了吴子建的印痕。

吴子健印“一览众山小”(局部)

吴子健印“一览众山小”(局部)

丁丑(一九九七年),吴子建以鸟虫篆治“一览衆山小”印,其边款所录尽言其原由,照录如下:“鱼饮溪堂旧作《过峨眉》等山水十二页,子建戊午间曾经获观。越十年,庚午秋冬间,勿(忽)又于香澥重覩,如见丈人声音容貌,欣喜何似,遂倾囊以得之。时册已装成,甚佳,且有宛若丈题跋曰’壮暮妙翰,至精之品’诸文。辛未冬,宛若丈复过香江,因得乞其再题,乃’一览衆山小’五字,为扉页。然香江未得装潢高手,搁置稍久,宛若后题遂尔失去,奈何奈何。今岁丁丑,鱼饮丈人八十八寿,子建重读此册,刻此五字,以补其失,并记如上云。此印款尚未峻事,惊悉丈人已归道山,子建痛失良师,痛当奈何,悲摧切割,不能自胜。”

以此丁丑发端,到壬辰(二〇一二年),他以鸟虫篆一刻再刻杜工部《望岳》“一览衆山小”印,共五枚。每枚均力求变化,各具面貌。

同年,吴子建先生又製“一览衆山小”印一方。海上惜墨堂主人藏其印蜕,裱边繫长屋先生边跋云:“一览衆山小。子建习作,时丁丑居香港岛。”钤“子建”朱文印一方。

壬午(二〇〇二年),吴子建先生再製“一览衆山小”,边款云:“岱宗夫何如(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锺神秀,阴阳割昏晓。荡’会当’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絶顶,一览衆山小。此五字数刻不疲,以为乐事也。博吾道一粲。子建,壬午。”可知,长屋先生数刻此五字,乃为乐事,并其家藏。

壬辰九月,吴子建先生再刻“一览衆山小”印,边款录杜工部《望岳》,并云:“工部《望岳》三之一也。壬辰九月,子建作此再三。”

壬辰大寒,吴子建先生为何作如先生又製“一览衆山小”印,边款亦录杜工部《望岳》,并云:“工部佳句,壬辰大寒,子建卧游作此,时居有汉阁正二年。”

二〇一六年七月,吴子建在陈翰希藏《吴子建刻壮暮堂用印》原印拓本题跋:子建丙丁劫馀,思不学,无所业,既闻读书无用妙论,偶见诸长者有不甚倦思则甚奇之。鱼饮夫子丈人兴不浅也,不惮对牛弹琴之诮,视孺子姑妄教之。子建于一方天地下,无为而治,雅不喜白吃饭耳。右少时之迹,再纪念夫子九天之上。

二〇一七年,吴子建又在壬辰刻“一览衆山小”印上补边款云:“五字为宛若丈题子建旧藏壮暮翁山水册前,其景犹在目下。建再作此,已越十又五年,今又五年,以奉建华兄文席哂存。子建每有不类之刻,辄极思起壮暮丈人尊前梦想也。丁酉。”

“一览众山小”印边款

一而再,再而三,实因谢稚柳先生对吴子建有知遇之恩!吴子建初拜安持老人门下时,对于这位学生的横空出世,巨来先生对他也是青睐有加的。在吴子建初为先生代笔的过程中,元朱文常常留下吴子建形断意联的个人印记。因为喜欢这个学生,一九六三年大年初三,他携时年十六岁的吴子建到照相馆拍了合影,以为纪念。这对吴子建来説,绝对是宠爱了。因为吴子建与谢稚柳的互动越来越密切,他的篆刻越来越得到谢稚柳先生和大家的肯定,引起了安持老人的不快。安持先生先是写信对吴子建横加指责,要谢稚柳禁用吴子建篆刻,在谢稚柳先生认为无理,坚持己见后,继而四处写信对谢老人身攻击。在老朋友一再调解劝和无效后,谢先生弃用所有安持老人印章乃至绝交。这不能不说是上海美术界的一大憾事。


己亥冬月 徐建华于沪上惜墨堂晴窗

(注:本文原题为《一代大家与青年俊才,记谢稚柳与吴子建》,标题为编者所加)


陈佩秋先生题写书名

《一览众山小小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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