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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8年的撒马尔罕,俄国在亚欧大陆最深处的征服之战

1868年初夏,俄历6月8日,俄国征服中亚的事业正达到顶峰。中亚明珠、“世界中心”,丝绸之路上的千年名城——撒马尔罕。清晨阳光下,清真寺和邦克楼闪耀着湛蓝色辉光,长长阴影投射在鳞次栉比的土黄色平房上。

1868年初夏,俄历6月8日,俄国征服中亚的事业正达到顶峰。

中亚明珠、“世界中心”,丝绸之路上的千年名城——撒马尔罕。清晨阳光下,清真寺和邦克楼闪耀着湛蓝色辉光,长长阴影投射在鳞次栉比的土黄色平房上。

街市没了往日的喧嚣,全城死一般沉寂。几个持枪骑马者,身穿中亚花布长袍、裹着白色包头巾,沿着弯弯曲曲的街巷小心前行。他们其实是化装的俄军侦察兵,由31岁的捷连季耶夫上尉带领。

骑兵们从空荡荡的城门进城,一路都是烧毁的民宅、散落的尸体,诉说着最近的惨烈战事。一路没看到任何活人,但深巷内,树荫间,似乎都有无形的眼睛在窥视。直到俄军营垒前,飘摇的军旗显示这里还未失守。他们高喊询问。刺刀闪亮,几只枪管从雉堞后面伸出来。毕竟,他们的装束太可疑了。

为免遭误伤,捷连季耶夫打马而去。

一个月前,俄军刚刚占领了布哈拉汗国这座名城:撒马尔罕,统帅考夫曼将军过于乐观,又带兵直扑汗国都城。但随着俄军主力西去,大量布哈拉军队涌进撒马尔罕,和城内居民一起发起进攻,试图消灭俄国驻军。留守的俄军只有一千人,其中一半是伤病员,他们固守军营,和六万多敌军展开了巷战。

俄军主力正在前线激战,得知后方起火,急忙回师。撒马尔罕的战斗已经进行了一周,没人知道守军的命运。捷连季耶夫上尉受命进城,探寻留守军队的下落。得知军营尚未失守,俄军主力进城了。城内还隐藏的大量武装人员,开始了巷战和围猎般的清剿。枪炮声、各种语言的叫喊声在城市上空回荡。

在晚年,捷连季耶夫中将完成了洋洋三巨册《征服中亚史》,1868年夏天的撒马尔罕还是浮现在他眼前:街道俨然如翻掘过的墓地;房屋烧成了废墟;丧失了家园和主人的鸽子,在硝烟飘散的天空中惊恐乱飞;焦烂的尸体堆积在狭窄的巷子里,被马蹄踩得吱吱作响;战马惊恐地颤抖,打着响鼻;猫和狗津津有味地啃食着尸体;烧焦的棉布长袍、人肉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军营里的俄军士兵目光呆滞,默默无言。几天的巷战,他们减员四分之一。

在留守俄军中,有两位年轻画家:瓦西里·韦列夏金和尼古拉·卡拉津,都26岁。俄军主力回城的场景,被他们用画笔定格。

卡拉津油画:1868 年6月8日晨,俄军主力进入撒马尔罕

画面左侧是进城的俄军统帅考夫曼将军,捷连季耶夫上尉应当也在其中。右下角是被俘的当地武装人员。这是19 世纪的“新古典主义”作品,比现实场景要干净、明亮一些,没有焦煳的裸体、腐烂的肠肚。


韦列夏金油画:重伤

图中一名中弹的俄国士兵正跑向后方。在撒马尔罕巷战中,韦列夏金和卡拉津都参加了战斗,并把亲身经历画到了作品中。


韦列夏金油画:撒马尔罕的俄军据点(屋顶)

画中对面是雷吉斯坦广场(The Registan Square),今日的名胜景点。这是6月巷战之后的撒马尔罕,街道被拓宽,军营附近的民宅也被拆除了。正对着清晨的阳光,几座神学院建筑物只呈现出阴影轮廓。扛枪的哨兵站在城头,一门山炮俯瞰街区,两侧是两门小型臼炮。街上的人和马投下长长的影子,带起缕缕黄尘,和烤制馕饼的炊烟混合在空中。

韦列夏金的作品很少描绘历史性“大场面”,多是人物肖像或小场景特写,宁静舒缓,带着一缕如烟的忧伤,展现着那个时代中亚的形形色色,远比照片生动、细腻。

《俄国征服中亚战记》,李硕著,中信出版集团·活字文化,2020年3月出版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中国游客穿行于中亚列国。而在这本书里,我们将随着俄国军人的脚步,再度走进这片亚欧大陆最深处的陌生世界。

这是一次奇异的人文之旅。我们将穿越广袤草原,无垠沙海,翻越重重高山,进入绿洲,聆听游牧者的呼哨、清真寺的吟唱,还有关于王公贵族和荒野大盗的传说。

这是一程独特的艺术之旅。透过画家们的眼睛,我们将窥探中亚的山川和原野,牧人毡房、商旅驼队、喧闹巴扎、昏暗鸦片烟馆里的低俗表演,以及战斗、硝烟、血污和尸体。

这是一趟近代工业技术的怀旧之旅。古老的黑火药,前装滑膛枪,后装线膛枪,大炮的霰弹和爆破弹。近代化学工业、金属加工技术带来一次次军事技术革新,它们在中亚找到了最极端的试验场。

还有近代光学和化学工程的结合:摄影技术,它留下的影像真实而呆板。不仅有泛黄的黑白照片,还有新鲜的彩色照片。

是的,你没看错,一百多年前的中亚彩色照片!

但最终,这是一部战史。我们将欣赏将军们的睿智或笨拙,士兵们的勇武或怯懦,就像观赏一场拳王争霸赛。不需要太多的矫情和多愁善感。近代火药兵器已经把一切传统游牧、农耕社会驱赶到全球化大潮之中,无可逃避。而在这之前,波斯帝国的居鲁士、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大唐的苏定方、草原骄子成吉思汗、伊斯兰征服者瘸子帖木儿……大陆已经历过无数次战争、屠杀、征服。俄罗斯的征服,只是这一系列征服中的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

所以,没必要故作公允地指控胜利者。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正因为经历过一次次冷兵器砍杀、硝烟烈火甚至核武器的毁灭战争,人类才走到了今天的“文明”世界。

但要感谢那些有名和无名的亲历者,他们记录下了走进陌生世界的新奇和困惑,以及和不同服饰、语言的人厮杀时的战栗和亢奋。他们记录历史,也成为历史。

作为一个历史工作者,有时会想:“我们”到底是谁?人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也许,“我们”就是我们的知识总和,我们已知的世界。

人类跨越山川与海洋,探索地层和太空,破译失传的语言,最终,只是为了寻找一个完整而真实的自我。

(本文摘自《俄国征服中亚战记》序言,澎湃新闻经出版社授权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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