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许多方面来看，看电视都是完美的休息方式

【编者按】

现代社会有很多休息方式，但是我们仍然觉得不够，觉得在现在生活压力之中身心疲惫。借鉴于“休息测试”中的突破性研究——克劳迪娅·哈蒙德（Claudia Hammond）与一批科学家、历史学家、心理学家、诗人和艺术家合作设计的一项调查，他们集中花了两年时间，对跨越135个不同国家的18,000人进行了调查和研究。哈蒙德分析了全球“休息测试”投票最为安心的10项休息方式，完成了这本《深度休息：在焦虑时代治愈自己的10个心理学方案》，本文摘编自该书《看电视》一章，由澎湃新闻经中信出版集团授权发布。

这是一个减压室，沉浸在一个虚幻的世界里，几分钟或几个小时，多么快乐啊！

我什么都不想。不想我的孩子、我的妻子或者其他任何事情。我不在那里。我不在学校，也不在家。我在电视屏幕里。我在那里与他们在一起。

我觉得精神焕发。在两个小时里，除了放松身体和大脑外，我什么事也没做。然后我出门，……我准备再工作5个小时。

我变得平静、放松，仿佛服用了镇静剂一般。

你认同这些评论吗？25年前，美国研究人员芭芭拉·李和罗伯特·李成立了焦点小组，上面的评论就来自参与焦点小组的4个人。尽管从那时起，科技改变了我们看电视的方式，但许多人每天仍然会在电视机前坐上一两个小时，这让他们感到平静与放松。说句实话，看电视是我最喜欢的放松方式之一。我越觉得累，就越想打开电视。坐下休息，跷起双脚，这不需要耗费任何体力，也几乎不需要耗费任何脑力。如果节目不错，我会完全沉浸其中，沉浸在别人的生活中而忘却了自己的生活。不用离开客厅，我就能环游世界。最重要的是，我可以和我的伴侣分享这些经历。我们开心地坐在一起，相互陪伴，除非必要，否则我们不说话。从许多方面来看，看电视都是完美的休息方式。

这就是看电视长久不衰的秘密所在：它让我们得到了休息。是的，看电视的习惯正在改变。我们现在看智能手机、看笔记本电脑、看电影。我们可以选择看什么以及什么时候看，我们只要花几秒钟就能从海量的视频库中找到我们想看的节目。不管是英国广播公司第一台还是半岛电视台，不管是网飞（Netflix）还是优兔（YouTube），它们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将动态图片展现在我们面前，而我们只是简单地看和听。为了便于本章的撰写，我把这些都称为电视。

事实上，电视剧正处于发展的黄金时期。为此，好莱坞的顶级电影明星、编剧和导演都突然高高兴兴地转向了小银幕的电视。我确信，绝非我一个人将看电视作为默认的休息方式。你通常的夜晚是这样度过的吗？下班回家，做晚饭，哄孩子们上床睡觉，收拾干净，最后重重地将自己扔到沙发上，打开电视。哪怕你傍晚出去参加了一些娱乐活动——和朋友喝酒，去饭店聚餐，去看电影——回家后你做什么呢？看一部轻松的喜剧，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上床睡觉。你如果身体不舒服或情绪有点低落，打开电视就是你在漫长的一天即将结束前要做的事情，要么独自一人观看，要么和家人在一起看。很简单的事情，再普通不过。

因此，当看到电视在休息调查中仅仅位列第九时，我感到十分吃惊。或许是因为看电视名声不好吧，它没有其他艺术形式所拥有的文化声望。我是看着儿童节目《你为什么不呢？》（Why Don’t You?）长大的。这个节目持续播放了20多年，它的全名是《你为什么不关掉电视去做一些有趣点的事情呢？》（Why Don’t You Just Switch Off Your Television Set and Go Out and Do Something Less Boring Instead?）。这个电视节目的标题体现了里思的崇高风格：以高尚的方式暗示看电视对儿童不利。

最近，喜剧演员鲍勃·莫蒂默参加了著名广播节目《荒岛唱片》（Desert Island Discs）。在节目中他说，当被遗弃在那个荒岛上时，他最怀念的事情之一就是看电视。BBC第四台的这个王牌节目已经持续了将近80年，不曾改变过，这充分说明了其受欢迎的程度。参加这个节目的嘉宾可以带八张唱片；除《圣经》和《莎士比亚全集》之外，他们还可以带一本书、一件奢侈品。

尽管我怀疑大多数被遗弃到荒岛的社会名流都和鲍勃·莫蒂默一样喜欢看电视，着迷的程度不亚于他们所选择的唱片和书籍，但很少有人提及电视，也几乎没人选择电视作为奢侈品。

我们一直认为电视对我们没有好处。我们被告知，如果沉迷于它，我们将终日陷在沙发里吃着薯条用小眼睛盯着方形小盒子， 变成头脑腐朽的懒鬼。格劳乔·马克思（Groucho Marx）曾经说过：“我发现电视非常具有教育意义。每当有人打开电视时，我就会走到另一个房间去看书。”因此，这种对电视的否定看法或许让人们不敢承认自己喜欢看电视，并从中获得休息。有趣的是，将看电视排在休息活动前三的人中，女性比男性多，年轻人比年老者多（这一结果或许能打消那些总是担心电视无法吸引下一代的电视公司的疑虑）。

但是，不管我们承不承认，收视数据能说明真相。毫无疑问，看电视仍然是最受欢迎的打发闲暇时光的方式。在美国进行的一项关于时间利用的研究揭示出，到75岁时人们总共花了9年时间看电视。除了工作、睡觉以外，我们花在看电视上的时间最长。即使对我这样支持看电视的人来说，这都是值得警惕的。

但是，在屏幕前的时间不是很美妙吗？谁说我们必须充分利用在地球上的每一分钟去做积极、富有挑战、有趣和令人难忘的事情？这本书的中心论点是，休息是有好处的，我们应该尽量多休息。在接下来的章节中，我们将研究那些不用久坐、更加充实的休息方式。我们可以练习正念，但是心不在焉也没什么不对， 开开小差也没什么要紧的。看电视可以逃避现实，也很轻松简单。不用去上课学习，不用付钱去温泉浴场，不需要任何练习，只需打开屏幕，屏蔽大脑，肆无忌惮地看着电视，完全沉醉其中，全身心地投入，无比轻松。

十分奇怪的是，在对看电视的广泛研究中，很少有关注休息的，这些研究都聚焦于观看电视的危害。转念一想，其实这也并不奇怪，申请经费来研究看电视是否使人感到放松，听起来有点“不是吧，夏洛克”。严肃地说，我明白为什么资助者更喜欢资助研究电视中的暴力是否影响儿童的项目。这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值得研究。相比之下，电视是否让我们感到放松，以及在多大程度上令我们放松，就显得微不足道了。然而幸运的是，还是有一些研究可供我们参考的。

心理学家米哈里·契克森米哈（Mihaly Csikszentmihalyi）在研究我们选择如何度过闲暇时间以及给我们带来快乐的活动类型方面有着巨大的影响力。1981年，他从位于芝加哥的五家公司中招募了一大批人作为研究的受试者。一周内，在他们睡觉时间之外，他用传呼机随机呼叫他们54次。每当传呼机响起时，受试者都要记录下他们当时正在做的事，并回答一系列关于他们心情的问题。之前的研究倾向于认为，看电视，说得好听点儿，是无聊；说得不好听的话，就是有害。但契克森米哈发现并非如此。

人们认为，看电视比做运动或参加各类俱乐部更令人放松。这是可以理解的。人们还发现，看电视比吃饭甚至无所事事更令人放松。看电视让他们感到昏昏欲睡，也带给他们适度的快乐。辛勤劳作一天之后，这不正是你所需要的吗？人们喜欢花时间看电视，因为他们从中不会感到压迫。人们之所以觉得看电视很快乐，是因为看电视几乎没有任何风险。所有这些听起来都像是对休息的完美描述。

来自美国和吉尔吉斯斯坦的研究表明，电视的主要吸引力之一，在很多情况下也是最大的吸引力，就是让人放松。正如一篇研究论文所指出的那样，我们将“电视视为一种镇静剂”。除了什么也不做（在本书后面的内容中我们将发现，什么也不做听起来容易，事实上要做到却不那么容易）之外，很少有活动比看电视耗费的精力更少。

电视让我们逃离自我。它让我们的大脑不再去重现那糟糕的一天或忧虑明天。只需要一小会儿，电视就足以将那些想法逐出我们的大脑。2008年的一项研究表明，这种情感逃避对情绪低落或患有社交焦虑的人尤其有效。这类人最容易被电视打动，也最能走进剧中的人物。

也许，看一看2018年下载次数最多的节目《老友记》，我们可以从中了解到电视与休息之间的关系。《老友记》是一部情景喜剧，讲述了几个20多岁的年轻人的故事，故事基本发生在他们租住的曼哈顿的超级昂贵的公寓里。该剧于1994年开播，当时演员们都留着长发，穿着也没有像后来成为超级明星时那么光鲜。在我写这本书的时候，还读到了刚刚发布的《老友记》持续受欢迎的消息。每个广播节目都在报道它，主持人想知道，为什么它仍然如此受欢迎，尽管剧中的一些观点已经过时了。评论家认为，《老友记》之所以经久不衰，是因为它是一个完美的逃避现实的节目。当你累了的时候，可以坐下来看看《老友记》。评论家的观点让我深受触动。在总结《老友记》受欢迎原因之外，我更想知道，这些评论家是否也总结出电视作为一种放松的方式受普遍欢迎的原因？

顺便说一句，在我前面刚提到的那项2008年的研究中，研究者让参与者说出他们在电视中最喜欢的人物，真实的还是想象的皆可。结果，女性最喜欢的是《老友记》中的瑞秋（Rachel），而男性则最喜欢霍默·辛普森。我确信这揭示了男女性格差异的一些有趣之处，尽管天知道是什么！

早在1959年，担心看电视有害的声音就已经出现了。一位名叫伦纳德·皮尔林（Leonard Pearlin）的社会学家走在了时代的前面。他在美国南部的一个工业城市采访了700多人，超过90%的人说他们喜欢看电视，它能让他们忘记烦恼。压力越大，他们就越喜欢看电视来逃避现实。皮尔林博士得出一个结论：看电视可以提供一个“日常安全阀”，帮助人们应对生活。30多年后，更多的研究证实，在感到焦虑时，我们经常会通过看电视来分散注意力。

到目前为止，我们还在呼吁人们重视看电视所带来的放松， 或者至少是在为其辩护，不用为看电视感到内疚。但是，有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即心理学家倾向于对看电视持否定态度，尤其是强制性的观看。

一些心理学家恐惧电视，原因之一就是电视做了很多本该是我们做的事情。如果我们看书或听收音机，我们需要在脑海中描绘出一幅幅画面，创造出一个想象的世界。相比之下，电视为我们做了这一切，这会让我们觉得电视扼杀了我们的想象力，阻止我们空想或创造我们自己的意象。正如我们后面发现的那样，如果你想要放松，空想是有所帮助的。因此，如果电视阻止了这一点，那将令人惋惜。但不要害怕，研究的发现并不真正支持这一观点。事实上，当我们在看电视时，我们的思想完全能飘到另一个世界。你想到这一点，一点儿也不奇怪。如果我们可以一边看电视一边玩社交媒体、聊天、吃饭或熨衣服，那么稍微走下神应该不难。看电视时一心二用并不是21世纪才出现的现象。在前面提到的1981年的那项研究中，研究者发现，在看电视时，67%的人会同时进行别的活动。他们或许没有盯着多个屏幕，但他们在吃饭、做家务，甚至看书。

人们的另一个担忧是，看电视会让我们在时间流逝的感知方面产生错觉。花在看电视上的时间有时被称为“空白时间”。就创建记忆而言，花在看电视上的时间都没有多少值得记忆。在看电视时，我们可能会很享受。但是，除了特殊情况外，我们会忘记大部分内容（在此，我要为我花很多时间看《绝命毒师》辩护一下，我想强调，有些场景会在未来的几年里一直留在我脑海里， 虽然这并非一定对我有利）。如果我们以新创造的记忆的数量来判断时间的流逝，就会产生上述问题。因此，如果我们看了很多电视但记下的内容却很少，那么时间会过得很快，好像时间从我们身边溜掉。这是我们谁都不喜欢的。

也许，人们最大的担忧是看电视会上瘾，我们可能会过度沉迷其中。当然，每天晚上或整个周末都盯着电视，确实对我们没什么好处，尤其是看电视是一种被动的、长期坐着不动的活动。但是，与其他文化娱乐相比，人们似乎对看电视更为严苛。没有人会因整个周末都在读《战争与和平》而受到沉迷于阅读的指责。同样，人们花整整15个小时看瓦格纳的《尼伯龙根的指环》也不会受到指责。毫无疑问，看电视仍然遭受了某种文化歧视， 被认为是一种盲目而肤浅的活动。同样的焦虑伴随着每一项新技术的发展。起先，人们担心小说会腐蚀头脑，然后担心电影，再后来担心的对象成了电视。现在，我们担心的是游戏和社交媒体。

但是，以美国学生为受试者的最新研究发现，那些一小时又一小时疯狂刷剧的学生并不会陷入被动的麻木中。相反，学生融入角色，沉浸在情节中。正如研究者所总结的那样：“在漫长的电视观看期间或之后，观看者的认知和情感都很活跃。他们与电视中的人物建立起有意义的联系，并且这种联系并不局限在观看之时。当他们进行深入思考时，他们不仅感到快乐，而且觉得必须要继续观看。”在我看来，这描述类似于阅读小说时所感受到的快乐。但是，阅读却不用受到同样的道德审判。

与电视中角色的这种联系或许能解释看电视所带来的好处之一。像阅读一样，它能提升同理心，让我们更善于从别人的角度看待事物。

其他研究也发现，人们越是感到孤独，就越有可能沉迷于刷剧，这通常是研究人员持否定态度的原因。但我认为，我们应该重构这种马拉松式的看电视的方式，应将其视为一种短期应对策略。当然，长期而言，这不是解决孤独的办法。不过孤独往往是暂时的。当我们处于孤独中时，电视可以转移我们对不快情绪的注意力，并为我们提供陪伴。

《深度休息：在焦虑时代治愈自己的10个心理学方案》，[英]克劳迪娅·哈蒙德（Claudia Hammond）著，向鹏译，中信出版集团2020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