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的众女子,生活在“大观园”这样一个古代的“职场”与“生活场”中。不做长命百岁打算的黛玉,如何看待人生无常?人情关系通透的宝钗,其实才是那个“喜散不喜聚”的人?在“职场”边缘,李纨如何以弱胜强?湘云如何面对人世变幻?平儿、刘姥姥又如何做好“本职工作”……从女性生存的角度看《红楼梦》,不仅是古代故事,也有现实。
8月22日,围绕新书《她力量:红楼女性的生存之道》,作家闫红与复旦大学教授骆玉明在志达书店展开对谈,畅聊他们心中《红楼梦》中的女性角色。
《她力量:红楼女性的生存之道》新书发布会
女性因为自由而美丽
从古以来,对女性的定义往往与爱情密不可分。曹雪芹在《红楼梦》第二回里提到的那些秉正邪两气的女人,如薛涛、卓文君、红拂、朝云,她们都有情事在世间流传。
李清照固然有大才,如果无从了解她的婚姻,只看她写“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这种没有性别感的句子,人们未必像现在这么对她感兴趣。
在闫红看来,“我爱故我在”,古代女性的价值很少能完全超越性别带来的界定。她们大多作为男人的母亲、妻子和情人而存在,倚楼凝望、静夜相思、有钱的绣花、没钱的给衣服打补丁是她们的标准动作。
闫红与骆玉明对谈
《红楼梦》一大突破在于,冲出以往文学作品对女性附属品的定义,展现出女性的自由个性之美。例如写尤三姐“一对金莲或翘或并”是描绘她的放浪之美;写林黛玉“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是说她勾人之美。闫红一直偏爱林黛玉,在她眼中,林黛玉的美在于身上的动荡感。
“黛玉说话跟薛宝钗是完全不一样的,她说话时,带着一点勾引人的气质。我自己的性格特别稳当,所以对那些眼睛里能够释放出小钩子的女性,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有人说,谈恋爱要找林黛玉,娶老婆会娶薛宝钗,我觉得这个人,他活得多无聊,他活得多无趣,活得多么不勇敢。”
87版《红楼梦》中的林黛玉与薛宝钗?
在闫红看来,黛玉并非传统定义中的“小心眼”,而是一个情商很高的人。虽然爱闹小脾气,但给个台阶就会下来。“相形之下,宝钗性格中更突出的是理性,而不是情商。情绪对她是多余之物,对别人怎么想,并不感兴趣。黛玉是有情绪也有情思的,她有勃发、有对抗、也有处理,因此汪洋恣肆异彩纷呈,只有她这里才见真正的情商。”
史湘云
在曹公笔下,每个女性都有独属自己的美丽。例如写史湘云,她大口喝酒大块吃肉,黛玉取笑她像叫花子一般不斯文,她回怼道:“‘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
探春更像一位现代女性,不需要男人成就,也没有那么多瞻前顾后。自食其力的她,无论物质上,还是精神上,都能够自成一体,在人世风浪中,她是内心笃定的勇者。
香菱、薛宝钗、林黛玉
少年不识愁滋味,中年《红楼》又重读
闫红提到,自己少时读红楼,尤为讨厌刘姥姥,但人到中年又重读《红楼》又有新的体会。刘姥姥经过事,吃过苦,她以平常心去看世间沉浮,就不会因他人的嘲笑、看轻而受伤。当巧姐落难,她出手相助,都是很自然的事。刘姥姥对待苦难自有她的抵御之道,也知道所谓颜面,应该在哪些地方要。
刘姥姥与王熙凤
贾宝玉对刘姥姥的态度是复杂的,一方面他也跟着黛玉她们笑话刘姥姥,觉得她是小丑的形象;另一方面,他又对刘姥姥有本能的恻隐之心,在帮助刘姥姥时,曹公也暗示他其实在帮助可能的自己。“如果你对贫贱之人十分蔑视和蛮横,等到有一天你落到她的地步时,你当时曾经怎样轻贱她,就会在心里怎样轻贱你自己。”
在骆玉明看来,刘姥姥出场是整部红楼中的小丑形象,实际是最有慧根的。所谓有慧根,就是对生命有一种透彻的理解,能清晰地把握自己。在大观园里,这位75岁的老太太摔了一跤,不等别人扶她,自个一骨碌就爬起来了。贾母让丫头们给捶一捶腰,刘姥姥道:“那一天不跌两下子,都要捶起来,还了得呢。” 这是一种坚韧,使她能够承担命运的压迫而不至摧折。
刘姥姥进大观园
男性看《红楼梦》和女性看《红楼梦》到底有什么不一样?骆玉明提到,《红楼梦》里的男性形象相比女性,显得灰头土脸,背后隐藏的是曹雪芹的价值观:以男权为主导的社会主流体系没有价值。
在曹雪芹看来,世界逐渐腐烂,生命没有寄托,唯一的寄托就是美,这样的美,体现在女性,也体现在世间万物的自由和灵性上。“我们要做好人,也要做爱美之人,不要放任身边的美好流过。”骆玉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