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8日,“第五届收获文学榜”系列活动之“长三角论坛:江南文脉何以蓬勃”在上海作协举行。 吴越 图
“南方冷还是北方冷?”每当寒潮来临,人们关于中国南北方总有各种各样的比较。
文学意义上的南北对比也从不消停。在1月8日的“第五届收获文学榜”系列活动之“长三角论坛:江南文脉何以蓬勃”上,这一话题被再度提及。
“南方作家和北方作家确实非常不同,这首先体现在语言表达上。”《收获》杂志主编程永新说,标准现代汉语以北方普通话为基础,导致那些日常以方言展开思考的南方作家在文字表达时明显区别于北方作家,“二者差异也不仅是文字表达,还体现于叙事伦理、比喻方式、情感表达、心理活动等等方面。”
本次论坛特意邀请了《钟山》《江南》《清明》《上海文学》《雨花》《西湖》《野草》《文学港》《小说界》《思南文学选刊》等长三角文学期刊负责人,还有路内、周嘉宁、王占黑等一批出生于江南地区的作家。
论坛现场。
“明清以来的江南文化绝对是中国文化的主体。在这样一个传统下,今天的江南文脉如何传承与发展其实是一个非常大的话题。江南不仅是一个地理的概念,可能有时也是一种情感结构、话语方式,甚至是一种文化隐喻。”论坛由评论家、苏州大学教授季进主持,他说:“有一个词叫‘全球本土化’,既是全球的也是本土的,在这样的世界格局下,这一论坛主题其实非常有趣。”
地域江南与文学江南
2018年,为响应长三角一体化发展战略,推动长三角地区文学资源的共享和协同,构筑区域文学高地,江苏、浙江、安徽和上海三省一市作家协会联合成立了“长三角文学发展联盟”。在作家、《江南》杂志副主编哲贵看来,江南文脉蓬勃发展背后的经济因素也不可忽视。
作家、《雨花》杂志主编朱辉认为江南这个地方有着一份特别的温润。“这份先天禀赋是老天赐予的,而后影响江南的文学表达,产生了王安忆、余华、苏童等文学大家,留下了一批批厚实的作品。”
“江南文脉的形成,得益于交融。”作家、《江南》杂志主编钟求是表示,南宋时期,北方人口南迁,形成了文艺的繁荣。到了近现代,江南地区又聚集了中国文学的半壁江山。“鲁迅、茅盾他们都在上海待过,这批人实际上是与外国文学交融最快、最紧密的一部分人,他们带来了江南地区的文学高峰。改革开放之后,余华、格非、苏童、孙甘露等来自江南地区的作家看了很多外国作品,引进先锋的创作手法,使得江南地区整个文学创作无论在技术还是理论方面都走在全国前沿。今后江南文脉的延伸和蓬勃,在很大程度上也得依靠交融,包括与文学新样式、文化前沿思想、社会生活新鲜部分的融合,也包括与新传播方式的不断结合。”
“当我们在文学的意义上谈论江南,我们应该深思的是,以鲁迅为代表的一大批出自江南的作家,他们的工作对今天深具启发性。”作家、华东师范大学中国创意写作研究院院长孙甘露如是说。
论坛现场。
谈地域,从语言说开去
在分析当代文学的地域性差异时,不少学者认为方言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思考角度。每个作家的原初语言都是自己家乡的方言,但即使是不会说普通话的作家,在今天也必须用普通话进行文学创作。他们从事文学创作时用原初语言进行思考,用普通话进行写作,这就存在着把原初语言转换成共通的普通话的问题。
程永新提到了1990年代初在海南岛的一次笔会,他和一个朋友正好谈到了一篇小说,说了句:“写得还可以,就是语言弱了一点。”结果这话被汪曾祺听到了,当时汪老就走过来说:“语言不好,这个小说也不可能好。”
周嘉宁一向对语言问题感兴趣,自己写小说时也尤其注重语言问题。“今年我听了不少北京、东北年轻主持人的私人电台。他们以为他们在使用普通话,因为所有听众都听得懂,但其实他们在使用方言。普通话是个什么东西呢?我自己的日常语言已经是普通话了,它是有普遍性和规则感的,但我想最有生命力的语言往往突破了普遍性和规则感,这类语言恰恰是我们现在写作时最容易放过的语言。”
“之前一个上海作家在小说中使用了宁波方言,特地写了注释。”顺着语言的话题,《小说界》杂志执行主编乔晓华说起她在编辑过程中发现的有趣现象——北方作家、西南作家在写作中可以很自然地运用方言,反而是江南地带的作家对使用方言比较谨慎,更多的还是使用标准汉语写作。
《上海文学》杂志副主编崔欣也发现了这一现象。在她的理解中,普通话、四川话都属于官话系统,文字是通文的,但很多上海话是写不出来的,或者写出来也难以看懂是什么意思。此外,上海话、上海人在北方语境里常被污名化,这或许对阅读趣味也有影响。“金宇澄写《繁花》,就不是纯粹的口语复制,而是可以通文的。”
是建立共识,还是保持多元?
“前面周嘉宁说到播客,我感觉那是新型的口述传统。”路内特别提到了地区口述史。“作家们常说自己看过哪些外国经典,但他一定受到了他那个区域的口述影响。比如余华,《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其实颇具有越剧苦难色彩。中国作家会看卡夫卡、博尔赫斯,但还是有一个‘文学认宗’的问题。作为本土青年作家,你要是认汪曾祺或者萧红,那基本就在一个写作区域内了。”
“中国作家想写出来,往往先强调阶层或者地域。我们可以很清楚地划分出东北文学、西部文学等等,但我们似乎很难定义东部文学、江南文学。我们看到中部地区、西部地区的作家群对于‘区域文学应该怎么做’、‘区域文学有什么样的价值观’是有共识的,但江南地区还没有。”路内说,或许我们应该思考的是,如果真有江南文脉,是否有必要建立核心的文学认知与共识,如果有,如何建立。
“有时,我们对江南的认识也带有符号化、概念化的倾向。身在上海,或者说身在江南,我们都不可避免地会受到符号的影响,但我希望我可以写出自己对江南的记忆和理解。”作家、上海作家协会创研室主任薛舒说。
评论家、《思南文学选刊》副主编黄德海认为,我们不必急于归纳江南文化的特点与符号,因为江南文化的多元、复杂、难以定义恰是它最具活力的地方。“我们要做的是保持它的多样性。全中国写作的人就这些,但为什么每个杂志都很不一样,因为每个杂志都有自己的个性,这才带来了文学杂志的蓬勃。而且文脉这个事永远不是一个结果,它永远在发展。”
这一条江,不仅是阻隔,更是联结
“有一条江非常长,把中国的南和北连在一起,也把中国和亚洲乃至整个世界连在一起。当我们说江南,并不是说长江以南的所有地方,而是最后落到了‘长三角’这个概念。”评论家、《上海文化》杂志编辑木叶借用了去年项飙与吴琦的对谈书名《把自己作为方法》:“如果你生活在江南,江南文脉就在你身上,就在你的血液里。所以我们写作,就回到我们自身,把自己变成方法,让自己自成世界,再怎么写作也像这条江一样能够贯通东西南北,把整个世界的风气都融汇其中,那么江南在我们身上,中国在我们身上,世界也在我们身上。”
“一条江让一个地方有别于其他地方。但我想,更好的存在不仅仅是让一个地方与其他地方隔开,而是让这个地方和其他地方联结起来。换句话说,如果阻隔的东西同时成为了沟通的东西,那它一定是更好的东西。我们不必孤立地去谈江南文脉。”评论家、复旦大学教授张新颖如是说。
评论家、苏州大学教授王尧也认为江南文脉始终要和世界保持对话。“我们的时代已经不是以前的时代了,我们的生活方式、语言、文体都有了新的变化。如果要蓬勃发展,封闭肯定是不行的,我们要有新的打开与创造。”
就在这场长三角论坛举办的前一天,“第五届收获文学榜”还促成了文学内部的一次对话,让科幻文学、网络文学、影视文学、传统期刊文学“跨界对谈”。在王尧看来,连续两天的论坛都可以被视为文学界的标志性事件,其最大的意义在于文学期刊重新回归到“引领文学思潮”的地位。
“回想我们近四十年的文学史,许多重大文学思潮都是由文学期刊引领的。多少年了,我们的期刊渐渐丧失了这样的能量,所以《收获》杂志这一次的‘回归’在我看来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