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是否同时也可以是诗人?小说与诗歌的创作之间是否横亘着无法跨越的壁垒?在青年作家文珍看来,“自己写诗早于小说许多年,两种看似不可调和的文体,时常如雨雪冰雹交汇于心,构成生命不可或缺的两面。”
文珍是青年小说家,出版小说集《柒》《我们夜里在美术馆谈恋爱》《十一味爱》,台版自选集《气味之城》,散文集《三四越界》,但她作为诗人的一面却并不为人熟知。《鲸鱼破冰》按创作年份选入她2003年至2019年间创作的七十三首诗歌,是她的首部诗集作品。近日,“从你的心里面低头向我自己——文珍诗集《鲸鱼破冰》分享会”在北京举行。诗人冷霜、流马,媒体人天水以及本书作者文珍与读者分享了《鲸鱼破冰》,并就诗歌与小说的关系等话题进行了交流。
活动现场
带有日记感的诗,脆弱又有力量
从2003年到2019年,这本诗集的创作时间横跨十六年,在文珍看来这也是一个人从青年到不怎么年轻,但是也一直从事文学创作的时间跨度,“我每年都在写诗,虽然我更加公开出版和发表的作品是小说,也写大量的书评、随笔,也出了散文集,小说集出到第四本,但是诗歌对我来说始终是一个非常隐秘的东西,它也是我的很重要的组成部分。写诗这件事情因为很珍视,所以有非常小心翼翼的情感,可能也是因为我很少和诗人交往。因为诗歌跟我太近了,对我来说它是一种原始冲动,从十几岁读中学的时候突然想写一些句子,确实在最必要的时候才会写诗,从一开始就非常害羞。”文珍说道。
“我最早在豆瓣上坚持写诗的一个原因,是因为我发现我写别的日记都会有人留言、转发,也有人跟你聊这里面的原型,甚至批判性地说你这里有优越感,讨论的都很深。只有我写诗,既没有人看,也没有人评论。没有人点赞,写了就跟没有写一样,它就像自己穿了一个隐身衣。后来我一点点试探表达的边缘,我在里面放特别真实的东西,不像日记一样立刻写了就藏起来,我诗歌都不藏的,反正也没有人看,可能就是几十个人,都是默默的看。有一段时间就是37个人,我的豆瓣并不止37个人,但是就有37个人,你只要写诗他就点进去看,什么也不说,也不留下任何痕迹就走。这种东西让我觉得又寂寞又安全。可能这是诗歌应该有的一个状态,不受打扰的、不是很喧嚣的,但是也是默默的,因为是我自己喜欢的事情,可以坚持下去。”文珍也说道。
天水表示,她在读文珍的诗的时候感觉有一种日记感,“不是她真的那样在写日记,她是在用诗的方式表达,但是记录的是内心真实的东西,其实是带有日记感的。但是她在用诗的方式表达出来的时候,似乎它又成了保护伞,所以可以继续安全地表达。这个挺有意思的,因为文珍的小说里面有一些更向外的东西,对外面关照的东西,力量感更强一些。但是在诗歌里面常常感觉到她的一点点小的羞涩感、脆弱感,诗歌里面带给我的力量,击中人的地方恰恰是这些东西,是她的诗歌里的一些脆弱的地方打动我。我们有的时候可能被它具备的强大力量感震撼,文珍的诗给我的感觉是细碎的、细微的,有一点点脆弱感,但它的力量恰恰在这。”
冷霜也认为,其实诗歌本身是抒情的一个文体,但是当代诗歌在自身的发展、在观念的演进中间,可能对原有的抒情有一个反思,要将更多的品质纳入到诗歌的文体之中。从诗的艺术的角度来说,它是一个进展。另外一方面,和很多普通读者之间又会形成一个距离,很多普通读者对诗的期待还是想从中获得一种情感的共鸣。文珍的很多诗是带有日记感的,从她的诗里可以大致判断出这个诗背后的情感起点。“她有一首诗是写给张国荣的,《鲸鱼破冰》是接到电话之后的一些强烈感受,也有一些诗没有那么明确的可以把握后面事情的起点,但是还是可以看到和生活中这些际遇紧密连在一起。在当代诗歌的潮流中,它好像恢复诗歌原来的一个功能。”冷霜说道。
小说家写诗比诗人写小说可能更容易进入
在冷霜看来,1980年代有很多小说家都是先从写诗开始,虽然他们后来可能不再写诗,而是以小说家的身份为人所知,像苏童、林白、陈染。所以作为一个小说家写诗,其实不应该大惊小怪的,只能说明文珍的写作没有给自己设定一个边界。
“尤其在今天这样一个环境里,那些从事严肃文学创作,不是那种高度市场化的、畅销性的小说创作,特别是短篇小说创作,它的阅读环境、接受语境跟当代诗人的状况相去并不太远,我们可能面对的读者都在大的阅读环境中的一小部分人,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小说家和诗人之间的距离不像我们想的那么远。”冷霜说道。
“因为我看到文珍的小说,目前主要是短篇小说,其实短篇小说这样一个文体和诗歌之间也非常接近,如果长篇小说必须要靠情节、要有大的结构,短篇小说对语言是有要求的,我自己在读文珍的小说的时候也会感觉到她在语言上的用心,所以读到她的诗集也会看到小说和诗歌中间连通的一面,这个连通反过来在她诗歌里也有她作为小说家的经验出发才会有的一些笔墨,这是文珍这本诗集出版之后丰富了我对她原来的一个认识。”冷霜也说道。
流马也同时具有小说家和诗人的双重身份,在他看来,从某个角度去讲的话,小说家写诗比诗人写小说可能更容易进入。“短篇小说的写作就像写诗一样,但是诗歌的小说思维不仅是情节性的东西、故事性的东西,你可以把它理解为是诗歌的语言、诗歌的意象,甚至诗歌的句子之间有某种故事性的连接、情感性的连接,你感觉这是关于几个句子之间的故事。人们认为这首诗像是小说家写的,那首诗就是诗人写的,为什么有这种区别?诗和诗之间的差异性也是很大的,有些诗就是语言的断裂、紧张关系来深化诗意。但是文珍的诗可能不是这样,她没有从语言这些东西去切入创作诗歌,她还是从表达自我,通过诗歌来处理自我的一些情感、情绪以及对世界的关系,这种角度去入手的。我理解文珍的诗和小说的区别可能在于,小说向外的东西多一点,诗歌更注重处理内部、自我的一些东西。”流马说道。
文珍
诗歌带有某种意义上的阅读密码
在天水看来,现在的诗歌更加金句化,有一两句就可以拿出去,久而久之这个出处在哪里已经不见了,或者也没有人在意了,但她相信依然会有人回溯到完整的作品上。
文珍认为,诗歌还是对读者的要求更高。“小说最后耐心看完还是能得到完整的故事,但是诗歌的及物性,比如我的读者,真的是百里挑一地拿诗集过来签名,会有人听完活动之后买一本诗集,他说我就是喜欢诗集。是有这样的人,但是不多。我现在接受诗歌是一个小众的事情,因为诗歌的门槛就是要更高一点。比如散文,有一些鸡汤,虽然它非常不对症,但是它好像是一个可以操作性的东西。小说满足另外一个需求,大家喜欢道听途说,喜欢听到八卦,喜欢了解他人的事情。诗歌,哪怕你没有非常多私人的场景,但是很多人是看不到的,他是选择性无视,因为这个东西不是那么直给的,哪怕你觉得很美,但它就是一个隐身衣。”
冷霜也认为,其实我们今天的诗歌文化中,对于诗歌的一些最基本的东西没有形成,所以即使看上去是几乎高度散文性的叙事性的诗,对有些人来说还是没有办法把握。但是同样的叙事性的散文文体的作品,好像就不成问题了。
“诗歌是带有某种意义上的阅读密码的,但是当你在某一个瞬间产生共鸣的时候,就会有一种特别美妙的邂逅的感觉。他未见得懂,不是说我要懂得诗人在表达什么,而是我自己内心的东西和你的表达中间产生一种共鸣。我经常接触到年轻的对诗歌感兴趣的朋友,他们有时候特别纠结于看懂没有,有点像我们从小学段落大意、中心思想,都要有一个正确答案,所以经常有人问我这首诗写什么、他这句话在说什么。当你特别想知道所谓的正确答案的时候,其实你离真正的懂反而有距离了,诗给我的感觉更多的是一种共鸣感的产生。这首诗里有什么正确答案吗?这首诗到底怎么讲的,这一句和下一句如何衔接?其实诗不是这样去拆解的,在这个过程中,如果我们可以放下这个东西的时候,可能距离感会消除一些。”天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