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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以父之名》

也许,只有真正逃离了故乡的人,才能明白故乡意味着什么吧。这种逃离,自然是精神层面的,用大世界的目光去苛责故乡,打碎那些蒙住我们情感双眼的事物,才能看清故乡最珍贵的部分。

评《以父之名》|深陷遗忘之地

《以父之名》,林培源 著,湖南文艺出版社,2016.12

一口气读完了80后作家林培源新近出版的长篇小说《以父之名》,竟陷在了一种浓郁的东南亚风情里回味不已。《以父之名》由四部分构成:《阴翳年纪事》、《宋河》、《边境行走》和《伤逝》,分别对应广州、河南、广西和潮汕四个故事发生地。小说的故事并不复杂,主要人物阿喜、秋蓝、阿霞三人,均是身在异乡的年轻人,都因自幼缺失“父亲”而留下浓重的精神创伤。作为小说的主线人物,阿喜逃离潮汕、寻找母亲、四处游历的经历串联起整个故事。他在广州和广西分别遇到秋蓝和阿霞,在与两位性格迥异的女性的生活中,阿喜经历了自身的升华,从“逃避”到“面对”。小说第四部分《伤逝》则从阿喜父亲的视角出发,将一切事由原委交代,为整部作品画上了完整的句号。

青年人逃离故乡的茫然无根状态,本就是这个时代的溃疡,小说中的几个主人公更是于此为甚。他们出身贫困,也没有受到太好的教育,完全丧失了未来的憧憬,并不遥远的过去眼见着也成了一片废墟,这让他们在骨子里有种黑暗和虚弱的成分,他们如同贼偷一般潜行在这个世界上,只因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光明正大容纳他们的位置。

小说的核心人物是阿喜,他的故事最为离奇。他的父亲不得已买了个越南女人,婚后,他却发现自己没有生育能力,为了要个孩子续香火,他居然雇了人和自己老婆上床,生下的孩子就是阿喜。因此,阿喜是个耻辱的产物,他从小就意识到了这点。在他的母亲——越南女人逃走后,他更是迷失在了身份的尴尬与耻辱中。他的逃亡,便是势所必行,他似乎要去寻找自己的母亲,但实质上是更深层次的逃避罢了。

秋蓝,是小说的第二号人物,与阿喜做了短暂的露水情人。她代表了那些以身体为原始资本在世界上求生存的聪明女人,但她们起点卑微,苦心积攒的本钱随时可能被风浪吹得片甲不留。与秋蓝相比,我对第三号人物阿霞的印象更加深刻。阿霞是个小毛贼,出于怜悯,阿喜一直养着她。她的父亲和越南人发生争执,腿被打残,后来从楼顶跌落而死,这让他们有了深层的情感维系。阿喜和阿霞之间的感情很难说是爱情,而是一种说不清的共生关系,这更加打动人心。

作者林培源曾获两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也是第四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短篇小说佳作奖得主,他的小说具有浓重的潮汕地方特色。比如第二节之后呈现出来的回忆性的温暖色调:“自有记忆的时候起,‘世界’对阿喜而言,就是一栋老旧的平房,院埕内种了几株桑葚树,靠墙立有一个鸡埘。没有夯实的土埕,一到雨天便湿漉一片。鸡屎的味道趁机混入空气,像糜烂的鸡蛋花的味道,像回南天晒不干的衣物散发的酸臭。”我喜欢这段描述,岭南那种湿热、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

“以父之名”,是培源想了很久之后才定下来的书名。小说中这几个人物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全都经历和目睹过父亲的死亡。父亲的死亡,意味着与世界之根的断裂,似乎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再拴住他们轻飘无力的灵魂,他们与大地的关系变得冷漠和无助。而他们的母亲更是受害者,他们从父亲的阴影那里逃亡而出的时候,也是在逃离母亲的伤口,他们无力治愈那样的伤口,只能选择躲避。阿喜最后落脚于中越边境的防城港,这个情感上离母亲最近的地方,绝不是偶然。母亲的精神之爱如天空,是漂泊者内心深处营建的唯一宗教与圣殿。

培源的叙事很扎实,细节密实,因而情景纤毫毕现。这是一个小说家良好的基本功。小说中一个个潮汕文化的细节,都是叙事得以依赖的文化之所在。在我看来,这甚至是小说得以成功的关键。这些戏剧化的人物正是置身在文化的真实中,才获得了活着的血肉。培源在一次访谈中说:“我一直处在和‘故乡’的紧张关系中,特别是每次返乡,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更加强烈。有时我觉得自己和我那熟悉又陌生的小镇如此‘不融洽’。”他还说:“我和文学结缘,走上了文学这条路,似乎就是在实现小时候想要逃离故乡的渴望。”可以看出,培源是一个有故乡情结的人,这部小说便是他对故乡的深情审视,那些悲剧的年轻人终归是他情感上的一种投射。也许,只有真正逃离了故乡的人,才能明白故乡意味着什么吧。这种逃离,自然是精神层面的,用大世界的目光去苛责故乡,打碎那些蒙住我们情感双眼的事物,才能看清故乡最珍贵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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