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江南古镇,很多人耳熟能详的是江浙一带的古镇,在地处上海近郊的松江,同样有着一个宁静古朴的千年古镇——泗泾。这一早在宋代便形成村落的古镇,元末明初曾吸引了知名学者陶宗仪隐居并汇编成《南村辍耕录》,而在近现代,一代报业巨子、《申报》总经理史量才,一代教育大家、复旦大学创办人马相伯在这里都有着故居。
这样一个行河而船、跨河而桥、依河而街、因河而镇的千年古镇,不仅保存了完整的街河格局和传统的水乡风貌,同时还留存了丰富的历史建筑,随着历史风貌区的修复,这一古镇在当下正在重新焕发生机与活力。松江区泗泾镇党委委员张晔近日在接受澎湃新闻对话时表示,“泗泾古镇有着千年的历史与人文,在后续改造利用中一直极力避免古镇同质化的现象 ,注重‘活力古镇’,导入古镇的业态一直坚持文化性,初步准备结合史量才、马相伯与泗泾的关系深度呈现传媒文化及教育,以及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展示等。”
地处"上海之根"的松江泗泾古镇,自古就有"县东十八镇,泗泾第一镇"之誉,走进古镇历史风貌区,已经修复完成的古宅修旧如旧,一片淡雅与古韵,让人惊喜的还在于,这里并没有很多古镇都有的喧嚣酒吧,也没有大量的商铺,陈列的除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古建筑修复、水乡视觉设计,更有一间间正在修复的名人旧居。
修缮后的泗泾三宅沿河风貌
张晔(左二)等在泗泾古镇孙士林宅“古建筑木作法展”现场
“傍湖影峰入,抱席水如茵;冥机触幽趣,不复在人群;夹岸花耸发,似多含暮情;秋窗能种竹,习习转凉荫……”这是元末明初学者陶宗仪为避战乱,隐居上海松江泗泾,在泗水之南构筑“南村草堂”所写下的诗句。
曾孕育了元代大儒陶宗仪、民国时期复旦大学创始人马相伯、上海报界巨擘史量才等名人的泗泾古镇,在历史曾经有着“百业辐辏,户口繁盛,街巷纵横,桥梁相望”的盛况。随着经济的发展,延续千年的泗泾古镇的历史街区很长一段时间里似乎被摒弃在历史的一隅。2013年初,经国家六部委评审认定,泗泾下塘村被列入全国第一批646个具有重要保护价值的村落之一。
泗泾是四水交汇之地
泗泾的农业生产
泗泾的石驳岸河埠
十多年来,对于泗泾古镇的保护、更新与利用,当地政府一直在进行推动,包括对当时的史量才、马相伯故居的保护,但限于当时的客观条件,对于保护历史建筑做了大量工作,对于后续的活化利用并未深入展开。进入到2017年,在松江区委区政府的大力支持下,泗泾古建筑的文保工作得到了进一步推进,位于古镇入口的程宅、管宅、孙士林宅三座建于明清时期的古宅先后完成了动迁、修缮和业态导入等工作。泗泾古镇老街新修复完成更新的老宅,也被命名为"三宅又一生",事实上,他们成为了泗泾古镇历史建筑更新再利用的"样板间"。
修缮后的泗泾老宅内景
松江区泗泾镇党委委员张晔近日在接受澎湃新闻对话时表示,“留住乡愁”是泗泾古镇恢复历史风貌区的初心,“文物建筑修缮已全面启动,在已修缮完成史量才故居、马相伯故居等3处基础上,孙世林宅、程氏宅、管氏宅、马相伯二期、丁蒋陆三宅修缮完成,另有四处已经进场,古镇规划展示馆基本建成,其余所有文物保护点的勘察设计工作已全部启动。泗泾镇党代会最近提出了‘科创绿洲,活力古镇,宜居新城’的奋斗目标。古镇是文化之根,修旧如旧只是第一步,古镇的活力与活化更是一篇大文章,我们希望做到‘文化活力古镇,静雅魅力水乡’。”
对话:
澎湃新闻:泗泾下塘历史风貌区多年前即被列入全国第一批646个具有重要保护价值的村落之一,其历史风貌区的特点表现在哪里?
张晔:泗泾下塘历史风貌区的特点在上海地区是比较明显的。一方面是我们的历史文化建筑比较集聚,以下塘核心区为主,包括周边一些临近的区域,大概有五十多处的文保建筑,这其中包括文保单位和文保点。
另一方面,泗泾的人文底蕴是很深厚的。泗泾古镇从北宋真宗年间就开始建镇,距今已有一千多年历史,千年古镇是名副其实的。北宋以来,泗泾古镇有两个人文高峰期:一个是在元末明初时期,一个是在近现代时期。
张晔
元末明初时期,当时居住在这里的陶宗仪是一个非常有名的文学家,我们读书时候很熟悉的一个寓言《寒号鸟》就是出自他的《南村辍耕录》。还有一个我们很熟悉的成语“持之以恒”也是出自陶宗仪当时在泗泾南村积叶成书的典故。典故中陶宗仪从小就坚持刻苦读书,即使在田地干活的间隙,也不忘看书。田里没有纸,每当想起什么,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他就立即摘取树叶记录下来,回家后储存在一种口小腹大的瓦罐里,等存满了就埋在树下。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十年中竟积攒下十几罐树叶。有人问陶宗仪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学习就应该持之以恒。”
除了《南村辍耕录》外,陶宗仪还著有一本非常重要的书叫《书史会要》,这本书系统而较详尽地编录了上古至元代的书法家传记,评论简洁、允当,应该说在书法史上是十分有影响力的一部作品。陶宗仪隐居南村几十年,与当时华亭著名文人夏庭芝、曹知白、杨维桢、钱全衷、陈孟刚、袁凯、邵亨贞、孙道明等都有交往,陶宗仪常与他们一起坐船品茶饮酒,写诗填词。
到了近现代时期,居住在泗泾的名人有马相伯和史量才。其中马相伯是中国著名的教育家、复旦大学创始人、震旦大学首仼校长。杰出教育家蔡元培,国民党元老于右任、邵力子都是他的弟子。马相伯祖籍是江苏丹阳人,清咸丰八年,全家从镇江转至沪定居。1900年(光绪二十六年八月),马相伯将自己的全部家产—松江、青浦等地的三千亩田产,捐献给天主教江南司教收管,作为创办“中西大学堂”的基金,并立下“捐献家产兴学字据”,规定该产业用作中西大学建成后的学生助学金。
马相伯(1840-1939)
光绪三十一年春,得张謇、严复和袁希涛等名流的支持,马相伯在江湾筹建复旦公学(今复旦大学),于中秋节(1905年9月13日)正式开学。马相伯担任校长。辛亥革命时,已70高龄的马相伯被孙中山聘为南京第一任市长。“九·一八”事变时,马相伯已91高龄。他深感国难深重,为救亡呼号奔走,发表《为日祸告国人书》,主张“立息内争,共御外侮”,被公认为“人类之瑞”“国家之光”。
位于泗泾古镇的马相伯故居
另一位是上海报界巨擘史量才。史量才出生于江宁县。7岁母亲去世后,父亲史春帆在泗泾镇经营史太和堂药店,便将他带到泗泾。民国元年,史量才与张謇等合资,以12万元巨款购进《申报》,史量才任总经理。三年后,史量才退还张謇等的股款,改为独资经营。
史量才(1880-1934)
在《申报》的管理和经营中,史量才聘请爱国民主人士黄炎培任《申报》设计部长,聘李公朴主持《申报》流通图书馆和业务补习学校。为改变“自由谈”面貌,聘国外留学归来的黎列文为主持,摒弃鸳鸯蝴蝶和才子佳人,经常刊登新文艺作品,如巴金的《沙丁》、茅盾的《林家铺子》、鲁迅的杂文等左翼作家的作品。不仅如此,《申报》还经常对国民党的作为进行旁敲侧击的批评。如鲁迅的杂文、陶行知的文章,包括《巢匪评论》,反对蒋介石攻打红军。史量才曾说:“人有人格,报有报格,国有国格,三格不存,人将非人,报将非报,国将不国!”1934年,史量才在与妻儿等人由杭州回沪途中遭国民党特务枪杀。
还有一位很有名的叫闻宥,可能大家平时了解不多。闻宥被评为中国近代史上的三大语言学家,另外两个分别是陈寅恪、钱钟书。有一个例子,当时闻宥去西南联大任教,当时陈寅恪说:“闻老师来了,我是小巫见大巫了。”当然有自谦的因素,但从中也可见出陈寅恪对闻宥是非常认可的。这是泗泾的人文历史。
此外,泗泾的民俗文化、非遗在上海也是比较有特色的。泗泾现在一共有国家级、上海市级、松江区级的非遗七项,特别是十锦细锣鼓是国家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澎湃新闻:泗泾下塘历史风貌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保护、更新与利用的,从起步开发到现在是怎么样的一个思路?
张晔:早在2007年,泗泾下塘历史文化风貌区就被列为了上海市历史文化风貌区。2013年,下塘村被列为国家级的历史文化名村,这在整个上海也就两个。在保护与更新利用方面,其实泗泾古镇的起步也不算晚,进入21世纪就陆陆续续都在开始,包括当时的史量才、马相伯故居的保护,但限于当时的客观条件,只是出于保护历史建筑的角度做了一些工作,没有很完整的考虑到后续活化利用的一些内容。
进入到2017年,在松江区委区政府的大力支持下,我们启动了泗泾的文化保护与更新利用,包括动迁、古建筑的修缮、业态的导入等。可以说到了今天初步展现了一点形态,比如今天我们所在的“三宅又一生”,这个地方原来是明代到民国的不同时期建造的三幢老建筑:管氏宅、程氏宅、孙士林宅,三幢建筑均为传统木结构院落式布局,建筑两层,小青瓦双坡屋面,建筑坐南朝北,南向临街,北向临河,是上海传统民居的典型实例。修缮之前,这三幢老建筑破损程度十分严重,包括屋顶漏水,维护结构残损,部分木梁架有火烧痕迹,瓦片和窗户残缺不全等。
泗泾古镇商业凋敝,骑楼街长廊被加建建筑截断
修复时的泗泾古镇老宅
经过整体的修缮后,我们导入了一些业态。目前孙士林宅成为上海交大建筑遗产保护教学实践基地,依托其科研背景设立传统木构实验室,开展研究课题,成为地方的历史建筑木构件检测、修复的基地。
目前孙士林宅成为上海交大建筑遗产保护教学实践基地
上海交大建筑文化遗产保护国际研究中心在孙士林宅内策划的“古建筑木作法展”现场
管氏宅的一、二进成为新华书店实体店“南村映雪”,是依托古宅打磨出来的新概念文化书店,名字各取了泗泾人文之祖陶宗仪宅邸“南村草堂”和泗泾藏书家孙道明先生书斋“映雪斋”两个字。
“南村映雪”书店外景
程氏宅室内装修多采用较为简洁的原木家具,保证了整体的协调性,合作的云间草堂除了展示茶道,也时不时地展出一些颇有逸趣的艺术小品;二层作为宅内较为私密安静的空间,用作古琴社的教学空间。通过导入这些业态,让我们的老建筑焕发了新生,所以我们取名为“三宅又一生”。
澎湃新闻:所以泗泾古镇在文保建筑方面不仅是修缮,更重在活化与利用。
张晔:对,从泗泾古镇的未来看,特别是聚焦于文保建筑的利用方面,我们一直坚持几点:
一是时代性。我们觉得文保建筑,不能就把它单纯地修旧如旧就好了,修的目的是什么?是活化与利用。我们现在发现,很多古建筑,包括之前泗泾古镇也有,修缮好之后就做一些内部参观,我觉得这个有点可惜。文保建筑怎么体现时代性?就是要注入新的内涵和内容,像我们的“三宅又一生”就是作为泗泾当地的新时代文明实践中的特色站点。
“三宅又一生”局部外景
二是地方性。泗泾的古镇就是泗泾的,我们修古镇不是平地造一个摄影棚或者摄影基地,而是要留住自己的乡愁,要把原来的东西保存下来,传承下去。
三是文化性。我们导入古镇的业态要坚持文化性。文化的一些项目、业态,包括文创等,即便是有商业的,也要和文化很好的融合,不要让人觉得是低端的、喧嚣的。
泗泾古镇老建筑外景
泗泾古镇 上海交大建筑遗产保护中心 图
四是公益性。我们不希望把古镇做成一个非常纯粹的商业项目或者旅游项目。我们邀请一些高校或者艺术家参与进来,给他们提供工作室,让他们做一些展览、论坛和讲座。但是我们对他们的要求是必须要对外开放的。你不能变成一个封闭式的,一年办几场画展,内部参观学习,这个不符合我们的定位。所以我们这个“三宅又一生”,包括今后一些修缮好的新的文保建筑都完全是开放的。我们不希望把大门锁着,深宅大院,没有锁。
总得来说,泗泾整体的保护与更新、利用思路是按照“古典、高雅、优美、时尚”的功能定位,以保护历史文化遗产、梳理历史文化脉络、传承历史文化基因、赋能新时代泗泾高质量发展为主线,融合创新业态,通过文创文旅、酿造工坊、民俗民宿等举措,将下塘建设成为集中体现泗泾历史文化特色的文化旅游休闲区、文化传承展示区、文化产业消费区。这也是我们党委政府提出来的“文化活力古镇,静雅魅力水乡”。
澎湃新闻:现在国内知名的旅游型古镇有很多,不过很多古镇似乎免不了大同小异,泗泾在改造、活化的过程中如何避免古镇同质化的问题?
张晔:在古镇中,我觉得乌镇做得非常成功的,从最初的版本出发,商业加旅游,到互联网大会、戏剧节等文化主题的加持,既打出了文化IP,又有自己的特色,而且也带动了旅游。云南的大理、丽江又不一样,它主要是自然风情、少数民族风情结合在一起打造的这样一个特点。与这些地方相比,泗泾古镇尽管刚刚起步,但我们可以吸取其他古镇一些成功的经验,或者说避免走一些弯路。
当然,泗泾古镇在后续改造利用中也会极力避免古镇同质化的现象。因为古镇多了,大家就很容易产生审美疲劳。
泗泾古镇一角
那么泗泾古镇的核心竞争力、辨识度在哪里呢?从泗泾的历史风貌来看,我认为上海提出的江南文化、海派文化、红色文化,泗泾古镇都是具备的。比如说海派文化,不管是新闻界《申报》掌门史量才,还是复旦大学的创始人马相伯,他们展现的都是近代上海海派文化开风气之先的品格。又比如红色文化,泗泾的红色文化是深入内涵的,史量才是爱国人士,因为不满当时的反动统治,被蒋介石派人暗杀,死后安葬在龙华烈士陵园。马相伯被誉为“人类之瑞”与“国家之光”,国共两党都高度认可,是大师、脊梁骨,而且也是非常爱国的一位老人,他曾写下“读书不忘救国,救国不忘读书”的名言。
结合泗泾的优势来看,我们认为定位于呈现传媒的历史与当下是可以考虑的。通过合作,史量才的故居以后在开放的同时准备呈现与《申报》相关的展览,尽管现在《申报》已经没有了,国内很多报纸也在停刊,但是报纸的基因并没有消失,只是换了一种载体继续发展,以前是电视、广电或者报纸,现在大多是手机、电脑等移动端阅读。而且我们本身也是有这个历史渊源,这在全国的古镇中也是独一无二的;第二是泗泾的非遗,包括十锦细锣鼓、皮影戏等。我们跟相关的资源对接,把它们集中展示出来,这对我们普通老百姓是很有吸引力,但不是比较低端,比较泛化的小吃、小商品的概念。
泗泾古镇的食品包装设计
目前,我们和高校、书店、报业等机构都展开了合作,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其中史量才故居是和上报集团合作,故居修缮在春节后基本可以完成,正式开放估计到下半年,因为后期还有展陈的工作要做。马相伯故居是和复旦大学陈望道故居的策划团队合作,现在已经进入到比较纵深推进的阶段,包括后续的一些资源导入等方面。在设计方面,我们还和上海视觉艺术学院合作做了一个叫“泗泾之纹”,把泗泾的一些建筑元素提炼出来,做一些形象识别的东西,包括文创、海报、食品包装等。当然今后在一些内涵挖掘上,还有更多的一些考虑。
泗泾古镇的文创产品
值得一提的是,从交通区位来说,除了七宝古镇,泗泾古镇是离上海市中心最近的。所以从这些方面来看,我们认为泗泾古镇完全有可能打造一个上海市乃至长三角地区的旅游休闲目的地,就是大家觉得很方便,乘几站地铁就到了,周末邀朋友过来喝喝茶,聊聊天,或者带朋友过来度个假。
最近召开的松江区泗泾镇党代会提出了“科创绿洲,活力古镇,宜居新城”的目标,古镇是文化之根,修旧如旧只是第一步,古镇的活化更是一篇大文章,通过引入文化项目,注入活力,我们希望做到“文化活力古镇,静雅魅力水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