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小红花”你会想到什么?是尚且年幼时,学校发明的一种稚嫩的奖励方式?在2020年,随着电影《送你一朵小红花》的上映,和赵英俊为这个电影写下主题曲《送你一朵小红花》后不久肝癌去世,让“小红花”这个意象既重拾它最初代表着一种对于勇敢的奖掖意味,同时也因为电影和赵英俊真实人生的双重诠释,让它具有某种悲凉况味。
《送你一朵小红花》剧照
而将“小红花”意象与一种对抗病痛的姿态联系在一起的是作者、编剧韩今谅的小说《山花对海树》,电影《送你一朵小红花》的内容部分取材于本书所收短篇小说《小红花》。
《山花对海树》中共收入六个短篇小说,分别是《小红花》《灰里焰》《倒春寒》《兰花草》《长生林》《推冰人》,作者似乎喜欢在标题上追求一种工整,而六个故事却没有标题中的诗意,我们已经知道的《小红花》讲的是人与癌的纠葛缠斗;《灰里焰》讲的是妹妹来到姐姐的家里照顾卧床不起的姐姐,而在妹妹一点点掌握这个家的一切,并与家里其他成员发生微妙的感情以后这个家由内而生的裂隙;《倒春寒》《兰花草》《长生林》都从现状开始写起,写一种无论是中年还是老年,在面对着被命运裹挟的、一地鸡毛的人生的无力……
班宇评价:“这些小说如在一幕幕世相之剧中分饰二角,其中一位偶然扯出伤口与隐疾,又迅速将其遮蔽,若无其事,持续摇晃着路上的树叶与风雪;另一位则始终低沉自语,于所有的叙述之下,在那些逝去与即将到来的时刻之间,将自身变成一声无可抵达的召唤。”《山花对海树》中,每一个故事中的人物拖拽着自己沉重的命运,际遇的人、经历的人生片段中,满是见微知著的粗粝和沉重。
韩今谅是青年作者、编剧、诗人,著有诗集《一颗苹果宣布成为星球》,短篇小说集《天真人类》。最近,澎湃新闻专访了韩今谅。
《送你一朵小红花》
不痛的花与会痛的花
在《山花对海树》之前,韩今谅写了一本充满意趣的诗集——《一颗苹果宣布成为星球》。其中有很多机警、俏皮的小诗:如“蝴蝶夫人说/做毛毛虫的时候/老娘我/ 也是软妹呢”“女朋友/像一首诗/你不能跟一首诗/讲道理”。但也有很多思辩的内容,如“存在与虚无”一诗中写:“如同死者身上的护身符/冷场的笑话/和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你不在场/我是无人收割的麦田/徒具锋芒”。
韩今谅写诗的这种节奏感和生动的譬喻也体现在小说中,作者书中总有很利落、紧凑的句子“她伸出舌尖舔着上牙,继而嘎嘎大笑,粗壮的小腿悬空摆动,身旁的挂历上山河壮丽”“这里光线繁复,香源未知,连灰尘都有着尊贵的秩序”。小说中很多手起刀落的短句也让文章内容丰沛但不迟滞。
作者诗中的一些文字也在小说和在歌词中发散和重构为新的内容,如赵英俊的演唱的一首《花》的歌词就是韩今谅写的,她介绍:“这首歌脱胎于《一颗苹果宣布成为星球》中的一首诗《花》:花落下的时候没死/风捡起花/又丢下/花才死了。我听到作曲后很受触动,并且想到这几句,也以此气氛与《送你一朵小红花》的导演韩延合作了歌词。在厦门六中合唱团的同学们演唱的《送我一朵小红花》中,我写的是‘那是一朵不痛的花’,相比那首歌,《花》要表达的正是‘一朵会痛的花’”。
《花》的歌词写:“旁人的坦途 是你的迷墙/琐碎的日常 是我的奢望/我一无所有 我只剩愁肠”,歌词也很贴合患癌走到了生命最后路程、演唱这首歌的赵英俊。现实照进故事、坐实了“人生如戏”这一谶语的情况多有发生,张国荣、赵英俊、吴孟达无不如此。
回到小说中,韩今谅说,她不认为以“活泼俏皮”或者“沉重”可以覆盖她的创作,而网络上出现的“抗癌文学”的说法也只适用于某一种具体的语境。“苏方老师对这本书的推荐语中有一句‘每一个幸福而有力的小小时刻,正是永恒’,这句话被数度引用。写作中还有很多东西值得尝试,小诗我也还在写,同理,我在编剧工作中写过动画片、武侠、奇幻、都市爱情剧、情景喜剧、漫改等等,我的生活也不会因为有现实主义创作就变得沉重,我依然很可爱。”
取材于青海湖所看到的羊群
“重要且足够远”
韩今谅在后记中关于创作写道:“如果一种感觉,对我来说是‘重要且足够远’的,我认为是写下它的好时候了。我不善于虚构明天,只想记取昨天,看它们一个一个摞叠在一起,失去边界的同时得到力量。年轻时的我总想,我该写点什么别人没写过的?如今写的心还在,这份儿妄想已经没有了,我写点什么自己没写过的就行了。明白这仅关乎我,手脚便松快了一半。一样的世相人情,有人写过也没什么,李杜诗篇之后,也有无数人歌咏过星月山川。”
这是作者对于创作题材的自陈:即便是无数人吟诵过的内容,只要对自己仍然有意义,仍然“重要且足够远”,就有写作的必要,另一方面,我们会发现,六篇小说中,《小红花》《灰里焰》中,疾病是最关键的线索,疾病赋予故事中人物天生的悲情,疾病推动故事行进、转折,制造着波澜。比如《小红花》里面,患病的人抱团,“肝癌术后营养群”“绝望餐厅”,这是生病的人才能共情的和正常人截然不同的人生,比如《灰里焰》中卧病在床的母亲陶心平眼睁睁看着妹妹掌握这个家。某种程度上,韩今谅笔下人的悲剧是显性的。
采访中,作者对于题材的问题表示:“我相信一篇小说的文学性不会只在于题材,而在于不同作者的表现方式。”
而谈到表现方式,“先声夺人”的就是整饬的标题和鲜明的意象,采访中韩今谅对于她营造并获得成功的意象(比如甚至普及到被美图软件做成滤镜的小红花)表现得不以为意:“意象可能是作者设计的,也可能是读者自己在阅读中提炼的,但我不认为它必须存在。”但是在几个故事中,作者却生怕没有扣题,《兰花草》《小红花》《推冰人》《长生林》都在最末尾特意写进一段对话、一个情节来凸显这个意象。作者的另一个表现方式是构成残酷——比如在《小红花》中写看到火化后的骨渣被挑拣,在《长生林》写老人生活的走廊中一所臭气熏天的公厕,或者是刻奇,或者写糟糕的生活对意志的啃噬。
书影
关于《山花对海树》中的故事,韩今谅说:“比起之前的创作,这本短篇集的故事跟个人生活的相关性更强一些,无论是观察、经历还是感悟。比如《小红花》中,羊身上画有不同图案以区分群落不是我设计出的桥段,是牧区常见操作。最早触动我写这篇文章的是青海之旅中看到的盐湖,最终这个元素也被保留在了小说和电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