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举行盛大游行活动,将22具古埃及法老和王后的木乃伊从埃及国家博物馆转移至埃及文明博物馆(01:18)
埃及时间4月3日晚六点半(北京时间4月4日午夜),载有22位古埃及国王和王后木乃伊的车辆从解放广场的老开罗博物馆出发,沿尼罗河一路南行,前往7公里外的埃及国家文明博物馆(National Museum of Egyptian Civilization)。这座现代化的博物馆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埃及政府的共同努力下,于2017年正式落成,隔河遥望举世闻名的吉萨三大金字塔,目前也是埃及最大的国家博物馆之一。而这场盛大的“法老王的黄金游行”以阿拉伯语、英语和法语三种语言向全球直播,在疫情带来的萧条中,无疑是埃及政府为旅游业注射的一针强心剂。游行的设计之精美,细节之丰富,足以令所有观看者大吃一惊。埃及人似乎正在从“2013年革命”后的动荡中走出来,在“后疫情时代”的余波中,平静而骄傲地注视着喧嚣的世界,恰如千年之前他们的祖先。
“法老王的黄金游行”现场
这不是法老们的第一次“搬家”。早在三千年前的古埃及第21王朝,沉睡于帝王谷的国王和王后们就经历过一次集体“搬迁”。当时的埃及正值国家分裂,国力衰退,世风日下,以致盗墓猖獗。盗墓者的势力非常庞大,有监守自盗的修墓工匠,有堕落的神职人员,有贪腐的当地官吏,也有来自不同阶层、家族的盗墓团伙。他们趁夜色潜入守备松懈的帝王谷王陵,剥去木乃伊身上的金银首饰,洗劫随葬的珍宝,甚至连棺椁上的铜也不放过,法老们的陵寝几乎无一幸免,甚至有部分陵寝中残肢遍地,场面凄惨。但当时也存在着一股清流,他们是一小群笃诚的祭司和正直的官吏。为了保护法老的灵柩,捍卫祖先的历史,他们采取了“以毒攻毒、以盗制盗”的策略——当盗墓贼们悄然偷运赃物的时候,他们隐秘埋伏,伺机下手,转运木乃伊。多少个月黑风高之夜,他们跟踪盗墓者,屏住呼吸,悄然行动,既要避免暴露自己,同时又要偷偷深入墓穴,及时转移国王的木乃伊。为了不让法老的遗骸落入盗贼之手,他们还要不断地转移墓室地点。于是,这些本应在墓穴之中长眠的古埃及国王和王后们,只好跟着四处游荡,几经藏匿,这一藏匿,就是三千多年。
直到1881年。
《神祇、陵墓与学者》一书中记载:时任开罗埃及博物馆负责保管工作的埃密尔·布鲁格施,为追查一个古墓盗卖案的线索被委派到卢克索。1881年7月5日上午,布鲁格施由一位阿拉伯助手和当地的盗墓贼阿卜德艾尔拉苏尔陪同前往案发的古墓。随后9天所发生的一切,令他终身难忘。
爬过一段陡峭的山路,阿卜德艾尔拉苏尔停住脚步,指给他一处用石头掩盖得不露痕迹的洞口。洞的地点很偏僻,掩蔽得难以辨认。布鲁格施沿着绳子下去约35英尺深的竖井,到达洞底,打开手电,向前走了几步转了一个弯,就看到面前摆着几个巨大的石棺。
甬道入口处旁侧放着一口最大的石棺,棺上的铭文说明棺里是塞提一世的木乃伊。接着,手电光便照见更多石棺,地上散落着无数珍贵的随葬品。有的石棺已经撬开,有的还照旧封盖着。每具木乃伊都被大量殉葬用品和饰物围绕,这些遗体生前都是古埃及的一代雄主。布鲁格施置身其间,感到一种震慑,一时竟喘不上气来。他仔细地巡视,时而手脚并用地爬行,时而起身直立前进。他发现了阿赫摩斯一世(公元前1550-前1525年)的木乃伊,这位法老驱除了喜克索斯人的最后一位“异族国王”因而名垂史册。接着,他找到了阿蒙霍特普一世(公元前1525-前1504年)的木乃伊,这位法老在死后成为底比斯墓区的守护神。许多石棺里装殓的埃及君主名气不大,但布鲁格施终于在其中发现了埃及历史上最有威望的两位法老,即数百年以来早已名震遐迩的图特摩斯三世(公元前1479-前1425年)和拉美西斯二世(公元前1279-前1213年)。接二连三的重要发现实在太突然了,布鲁格施一时竟至拿着手电坐在地上才能定住神。
激动不已的考古学家在浏览石棺上的铭文时,很快看到了一段关于“木乃伊搬家”的记载。
读着这段前人书写的历史,布鲁格施不禁联想到当年祭司们如何奔波于帝王谷,殚精竭虑地保护法老的遗骸,使他们免遭劫掠和亵渎。他能想象,这些人如何不辞辛苦地将这些棺椁从原来的陵寝里依次启出,经过几处驿站运送到这里,然后用排列成行的新石棺重新装殓。显而易见,当时主持这项工作的人们一定是充满了恐惧,因为一切工作都做得非常仓促,有几口石棺卸下来之后竟然来不及放平,依然倾斜着倚在墓室的墙边。经过清点,集中存放在这里的王室成员遗骨不下四十具,其中包括十多位新王国时期的法老木乃伊!
这里面有与喜克索斯人抗衡多年、最终战死沙场的塞肯拉·陶国王,有建立了18王朝的阿赫摩斯一世,有十七次远征西亚、被称为“古埃及的拿破仑”的图特摩斯三世,有建造了精美绝伦的阿拜多斯神庙的塞提一世,有执政六十多年、与赫梯帝国签订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份和平条约的拉美西斯二世……这十几位国王当年统治埃及时无一不被人奉若神明,他们的名字早已是埃及历史长河中不朽的星辰,而他们的遗体就这样堆放在代尔巴哈里这座编号为TT320的墓穴中,悄然度过了三千年的岁月。
当布鲁格施离开那40具王室木乃伊的遗骸,从那狭窄的巷道爬回地面时,他头脑中已经开始考虑,怎样才能确保这些木乃伊的安全,如果弃置不管,就等于任凭盗贼趁虚而入,继续劫掠。他做出了和前人一样的选择——唯有把墓中的一切统统取出,连夜雇佣船只,将法老们的木乃伊运往开罗博物馆。
船只很快到了,尼罗河两岸的人们很快得知这条船上装的是什么,消息象野火一样飞速传遍沿岸村庄,并不断向远处传播。
于是,在船队启程的那一天,考古学家布鲁格施站在甲板上时,赫然看到沿岸数以百计的农民都偕同他们的妻子陪着轮船向前走,从卢克索起连绵不断,有掉队的,随即就有人补上,一路直达尼罗河套的齐夫特和切纳。男人鸣枪向法老的遗体致敬,妇女则披头散发,向自己的脸上、身上涂抹泥巴,并向乳房上涂沙。
这是古老的葬礼习俗。图坦卡蒙墓的发现者霍华德·卡特曾在书中如此描述古埃及的葬礼:“显贵人物去世以后,全家妇女立刻在自己的头上涂满泥巴,有时甚至还涂在脸上。妇女出门在城里到处走动。他们用带子把衣服缚紧,胸部裸露,边走边捶打自己,嚎啕大哭。所到之处,亲属家的全体妇女也照样行事。男人们同样装束,和妇女分开也要捶胸。”在法老时代,送葬的队伍会这样一直将亡者的棺椁送到尼罗河边,由小船载着灵柩过河,伴随着祭司们的祈祷和颂唱,到达尼罗河西岸沙漠中的墓地。因此在古埃及的《亡灵书》中,充满了对亡者渡河、乘船前往来世的描述。
古埃及墓葬壁画中的葬礼场景
古埃及墓葬壁画中的葬礼场景
古埃及文明早已湮灭,然而这一刻如同时光倒流。随着船只一路行进,不断从远外传来哭声。这是一支庞大的送葬队列,人们完全出于自愿,没有丝毫的造作,那两岸的悲痛是真实的、撕心裂肺的。以致布鲁格施实在不忍再看下去,回到舱里感慨不已。他忍不住怀疑:自己做得对吗?在那些呼天抢地捶胸号哭的人们看来,他是不是等于一个盗墓贼呢?他们会不会把他与那些几千年来咨意亵渎圣地的匪徒们同等看待呢?现在只能对他们说,自己是在搞科学研究,但是这样的解释能够安慰民众吗?这些尼罗河两岸的懵懂农人,可能并未受过什么教育,也对祖辈的历史不甚了解,但古老的记忆仍然深埋在他们的骨血里,古老的传统依然在民间传承千年,从未断绝。
法老木乃伊游行中尼罗河上点亮的太阳船
一位当代的埃及作家曾说:“只有使过去复活,一个民族才能存活。”扬·阿斯曼对此曾在《文化记忆》一书中作出了解释,即集体记忆塑造了民族认同,每个集体在他们的过去中,同时找到了对自我的解释和意识,这是所有成员的共同财富,这财富越巨大,集体的概念就越稳固和深入人心。而承载集体记忆的,除了像《圣经》、《古兰经》这样的经典文本,还有艺术、节日、仪式乃至服饰、生活态度等等琐碎的日常小事,换句话说,祖先的记忆潜移默化地塑造了后世子孙,而在面对新的挑战和未知的世界时,人类也习惯回望过去,寻找那些隐没在历史长河中的永恒坐标。
埃及国家文明博物馆
在开罗博物馆安放百年后,法老们的木乃伊终于迎来了21世纪的第三次“搬家”。这一次,再也没有黑夜里仓促转移的慌乱,也不必被人误会为居心叵测的盗墓者。当手捧祭品的女祭司们从开罗博物馆的大门中鱼贯而出,当无数道灯光聚拢在方尖碑上,当载着法老灵柩的车辆在埃及艺术家的歌声和礼炮声中驶入新的安放地,当尼罗河上重新点亮一列列太阳船,谁能说埃及人不是在寻回自己的记忆呢?而记忆带给我们的,除了祖先们历尽沧桑后沉淀的智慧,还有对“我们是谁,从何处来,往何处去”的自省,正是有了这样的自省,人类才能一次次拨开现实的迷雾,闯过黑暗的渊薮,怀揣热切的盼望和良善的心愿,在前行中发现希望,在希望中创造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