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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西版《魔侠传》:有中国基因的堂吉诃德“回译”成西班牙语

“在拉曼叉中。有一村庄。庄名可勿叙矣。其地半据亚拉更。半据卡司提落。庄中有守旧之故家。其人好用矛及盾。与骏马猎犬。二者皆旧时之兵械。其人尚古。故用之不去手。”

“在拉曼叉中。有一村庄。庄名可勿叙矣。其地半据亚拉更。半据卡司提落。庄中有守旧之故家。其人好用矛及盾。与骏马猎犬。二者皆旧时之兵械。其人尚古。故用之不去手。”

如果不说,你能想到这段文字就是《堂吉诃德》的开篇吗?

这是中国最早的汉译本《堂吉诃德》,由大名鼎鼎的翻译家林纾和陈家麟合作翻译,在1922年以文言文的形式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书名为《魔侠传》。

林纾不懂外文,一生却翻译了180余部西洋小说,涉及英法德西俄等多种语言的数十位作家作品,其中最为著名的当数小仲马的《巴黎茶花女遗事》和斯托夫人的《黑奴吁天录》。这些作品丰富了当时中国民众对于西方文化的认知,同时也确立了林纾“译界之王”的地位。也因此,林纾被公认为中国近代文坛的开山祖师,对鲁迅、周作人、苏曼殊等多有影响。

翻译《魔侠传》时,林纾已年届七十,口译者陈家麟也大不如此前合作者,其按照己意增删,错漏百出,被钱锺书批评为“老笔颓唐”“态度显得随便”。然而,正是这样一部译作,在将近百年后,又被从文言文“回译”成了西班牙语,让堂吉诃德的故事以《魔侠传》的面貌归返西班牙,其中究竟有何玄机?

塞万提斯学院在马德里、上海和北京三地同时正式发布了汉西版《魔侠传》,图中左起为孙甘露、上海塞万提斯学院负责人易玛、陈凯先,大屏幕连线者为译者雷林克。

塞万提斯学院在马德里、上海和北京三地同时正式发布了汉西版《魔侠传》,图中左起为孙甘露、上海塞万提斯学院负责人易玛、陈凯先,大屏幕连线者为译者雷林克。

4月22日晚,世界读书日前夕,在“阅见西语”和上海国际文学周的活动框架下,塞万提斯学院在马德里、上海和北京三地同时正式发布了汉西版《魔侠传》。该版本包含了林纾原著以及汉学家雷林克的西班牙语译本。作家、上海作协副主席孙甘露,西语翻译家、北京大学教授赵振江,塞万提斯研究权威、南京大学金陵学院教授陈凯先,商务印书馆总编辑陈小文,西班牙Ginger Ape Books & Films出版社总编辑安东尼奥·路易兹,塞万提斯学院院长路易斯·加西亚·蒙特罗,西班牙驻上海总领事卡门·丰特斯,以及译者雷林克等分别在三地出席了首发式。西班牙驻华大使拉斐尔·德斯卡亚、中国驻西班牙大使吴海涛通过视频发来了祝福。

《魔侠传》

《魔侠传》

雷林克在马德里现场表示,翻译《魔侠传》的初衷是想知道林纾在何种程度上转变了主人公的原始形象,以此窥见堂吉诃德的形象在当时的中国是如何被接受的。

“有关翻译,学界已经意识到译作始终与原作不同,尽管它与原作保持着非常紧密的联系,但始终都是 ‘另一件作品’。即使我们以原始语言阅读作品,每个读者在他的脑海中也会收到不同的作品,比如我们每个人读到的《红楼梦》与《堂吉诃德》都不一样。翻译让我们了解了那些曾经认为非常熟悉的作品的各个方面。”雷林克告诉澎湃新闻记者。

带有中国基因的《堂吉诃德》,别具魅力

自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福建文人林纾借助通晓外语的口译者,以古文家的擅场笔述了大量外国文学作品,广受瞩目。其译作与严复的“严译名著”分庭抗礼,世称“林译小说”。

《魔侠传》也是“林译小说”的其中之一部。1922年,《堂吉诃德》的首个中文译本《魔侠传》出版于上海。这份译本,可以说是林纾对《堂吉诃德》英译版的“个人诠释”:他一没接触过西班牙原文,只接触过英译文;二没直接阅读英译文,只能借助朋友陈家麟的口头转述;三没有逐字逐句地转写,而是按照自己的理解“重写”。在《魔侠传》文本中,林纾融入了自己对1920年代中国的思考。这让他遭受了不少批评。

但在西语文学研究者、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滕威看来,晚清的许多翻译家绝不像今天许多以外文为业的人,他们始终以本土为中心,始终强调为我所用,无论是严复、梁启超还是林纾,许多晚清译者往往借题发挥,即使译作的意识及感情指向与原作大相径庭也并不在意。

“所以林纾在翻译中,不仅不在乎作品是不是外国文学史中的经典,而且充满自信,认为即使是非经典经他的译笔一样能‘化腐朽为神奇’,成为经典。当时大多数的译者并不专以翻译为业,也不具备翻译的自觉意识和专业素质,毕竟还是一个探索的时期。当时译者对所译作品拥有非常大的自主权,删改、节译甚至再创作都是被允许和认可的。彼时文人‘翻译’的定义相当的宽泛,至少包括意译、重写、删改、合译、缩译、改述和重整文字风格等方式。”滕威曾这样评价道。

滕威认为,即使《魔侠传》总体上说很不成功,但基本上译出了原著上部的故事情节;而且即使手握老笔的林纾,文字依旧简洁洗练,往往几个字就能传神地表达出原文的意思,“公允一点来说,没有林纾可能就没有中国小说的现代化。因为如果没有晚清的翻译小说,中国小说不可能进入现代化的进程。”

周作人也曾为其鸣不平,“林纾的功绩是不可替代的”,“既显示了古文最后的风采,又昭示了西方文学诱人的魅力。”

据雷林克观察研究,《魔侠传》存在了三种不同类型的增补:解释性信息、表达林纾个人主张的内容,以及逻辑性的补充。但在翻译中,她还是遇到了不少林纾译文完全忠于《堂吉诃德》原文的情况,这让她感到非常惊讶。

她还告诉澎湃新闻记者,林纾译文中出现了数不胜数的成语。对于这些成语,她不仅核对了“原句”,还查找了典故。她发现,一方面,对当时的中国读者而言,《魔侠传》几乎变成了自身传统里的作品,每一页都能让他们联想起本国更加为人熟知的文学经典;另一方面,成语的使用能有助于读者更好地理解书中发生的场景。

比如,在第4章,林纾使用了一个典出《荀子》的成语“横行天下”。“荀子认为,如果一个人谦恭有礼,忠信仁爱,他可以走遍天下,即便身处蛮荒之地,人们也会尊重他。这就是西班牙英雄堂吉诃德的形象,我们恐怕很难找出比这个成语及其典出的句子更好的描述去形容盼望周游世界的堂吉诃德。”在雷林克看来,林纾笔下的堂吉诃德并没有原文中的那么疯癫,有些浪漫,甚至很有尊严感,而这大概就是他所认为的“魔侠”吧。

两个国家,一个故事,共同画上圆满的圆

“与镜子不同,从译本看书籍,看起来总是不一样。就像一面镜子面对另一面镜子,影像被无限反射延伸。”西班牙作家安德烈斯·特拉皮略德说法恰好印证了林纾的《堂吉诃德》译本。雷林克将这个译本译回西班牙语,并增加了大量精彩的注解,更好地诠释了林纾的译文,深化了西班牙人对塞万提斯作品的理解。

在西语翻译家赵振江看来,此次汉西版《魔侠传》的出版,无疑会对西班牙乃至拉美的汉学研究大有裨益,正如西班牙驻华大使拉斐尔·德斯卡亚所言,当年林纾希望通过翻译帮助中国认识世界,此次回译不仅是对《堂吉诃德》致敬,同时也是对中国在现代化进程中的努力予以致敬。

雷林克告诉澎湃新闻记者,此前少有西班牙人知道林纾翻译的存在,但西班牙语版《魔侠传》的面世会让我们看到这个被“中国话”翻译过的故事将在多大程度上被西班牙人接受。“在西班牙,和堂吉诃德有关的一切无疑都会引起读者的好奇。”她还透露,在《魔侠传》的出版宣传中,她已收到不少文学与翻译同行的反馈,很多人认为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项目,“我们必须等等看,才知道《魔侠传》是否真正迎合了书店和公众的口味。”

“但显然《魔侠传》已经开了一个好头。”在雷林克看来,这预示着林纾的其他作品也能翻译回原文。

从西班牙文到英文,从英文到中文,再从中文到西班牙文,奇情异想的绅士堂吉诃德冒险故事在林纾和雷林克的跨时空合作下,划上了圆满的闭环。孙甘露引用艾略特的诗句——“我们叫做开始的往往就是结束,而宣告结束也就是着手开始,终点是我们出发的地方”,为这次堂吉诃德的回家之旅赋予了诗意。

尤其是考虑当下全球遭遇的困境,孙甘露认为,汉西版《魔侠传》的出版以及其背后蕴含的跨文化交流合作故事,让我们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伟大的文学作品、创造性的翻译对人类的激励作用”。

据悉,该书有针对西班牙和西语美洲市场的两个版本,由Ginger Ape Books & Films S. L. 公司和阿根廷仟雨出版社联合出版,将在马德里、上海和北京的同期活动中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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