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典世界中认识你自己”：今天怎样阅读古希腊悲剧？

谈到希腊戏剧之前我们可以先想象这样一幅图景：诸多城邦组成的地中海北部国家希腊有充足的阳光、海水，同时也盛产葡萄，每到葡萄成熟的时候，人们就聚在一起过葡萄酒节，祭拜酒神，大家认为是酒神教会了大家酿葡萄酒，所以他们在过节的时候祭奠感激酒神。具体的方式就是唱圣歌，跳舞，年年如此。

公元前500多年，有一个叫科斯蒂斯的人，他觉得光唱歌跳舞不能满足大家的需要，因此提出一个建议，从唱圣歌的演员当中挑选出一位来扮演酒神，把他周游世界的故事当着大家的面来演出来，而戏剧艺术就诞生于此。中国话剧的形式就延续自西方的戏剧艺术，中国话剧有100多年的历史，但古希腊戏剧已经有2500多年的历史。

为让读者们理解古希腊人面对生活的激情，感受古希腊精神中的英雄主义，重新思考自我的意义与我们当下的生活，最近，由上海人民出版社·世纪文景联合中国国际文化艺术有限公司、兰境艺术中心共同举办的“我是谁？在古典世界中认识你自己——从古希腊谈起”活动举办。

戏剧与古希腊

戏剧为什么会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中央戏剧学院原副院长罗锦鳞说：“公元前5世纪时，古希腊进入了非常重要的历史阶段——即有了民族革命和民主精神，当时政治家伯里克利就觉得戏剧太好了，只要你有眼睛，就能看到戏剧。在当地每年有三次戏剧节，这个大节要过五天，政府停止办公，法院停止审案，大家带着葡萄酒，带着鸡蛋、肉去看戏，戏好就看戏，戏不好就吃肉，戏再不好，就把臭鸡蛋扔上舞台。当时戏剧比赛的规则是雅典的10个城区，每个城区选一个代表，10个代表要先宣誓，做到公平公正公开，如果有徇私舞弊，就要受到法律的制裁。这种制度背景之下，公元前5世纪出现三大悲剧家一大喜剧家，一二百年后亚里士多德写《诗学》，是人类最早的戏剧美学。所以，古希腊戏剧艺术作品，是古希腊民族运动和民主精神的见证和普及，包括雅典在内的城邦在经济、政治、意识形态等各方面发展，一直影响到后代，影响到文艺复兴，一直影响到今天。”

谈道希腊怎样孕育了丰富多元的古代文明，北京外国语大学客座教授、希腊研究中心主任尹亚利介绍：“希腊是一个很神奇的国家，到处都有神话和历史的痕迹，如果你第一次到希腊，从雅典一出来，经过一个采石厂，看见一片石头，就会觉得这个国家几乎每一块石头下面都有故事，每一片土地上都有神在那里游荡过。希腊也是一个友好、友善的国家，特别是对我们中国。我在那里工作过，我有亲身感触。希腊前总理说过，希腊人理解一带一路，是从历史长河的角度来理解的。历史长河是悠久的文化和悠久的历史，这一点和我们国家是相通的。希腊处于东西方结合地带，受从西方到东方多种文化的影响。埃及、两河流域这些文明，古代文明的各个摇篮地都对希腊影响很大。再者，希腊地理环境上，都是山，很少有平原，在古代，人们往来不方便，这也是希腊诸多城邦作为小国能在希腊存在的原因。”

中希文化交流学者、导演罗彤认为，希腊是一个海洋国家，海洋成就了希腊人的性格，同时也成就了希腊文明。海洋文明有一个向外走的特点，这个特点使古希腊人意识到世界上与自己不同的文化文明，开始思考，我原本所看到的世界，是真实的吗？我所以为的事物的特质，是事物的本质吗？当人们开始思考事物的本质时，便开始了对真理及真知的探寻。

现场

这种思想也渗透在古希腊的戏剧中，“比如《俄狄浦斯王》这部剧里有很多寓意，其中一个就是——什么是真相、什么是真知。俄狄浦斯有眼睛时，看不到真相，看不到自己的灾难。在巨大的、不可抗拒的、残酷的命运面前，人类心智的局限性，使他有限的那一点点智慧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力。所以，到底我们是谁？这在《俄狄浦斯王》中得到了很好的彰显。”罗彤认为。

罗彤说，在这部《俄狄浦斯王》里，表现最多的就是命运二字，我们去挑战命运的时候可能会失败，但我们是不是就不去挑战了呢？汉密尔顿在《希腊精神》中说：“悲剧就是要展现人类最深重的苦难和人类最崇高的业绩。苦难面前，没有任何的退却，没有任何被动的接受。伟大的精神，是以伟大的方式接受苦难。俄狄浦斯就是用伟大的精神接受不可逃避的命运，人类就是在这种挑战、失败、再挑战、再失败的过程中实现了人之为人的可爱和闪光。”

索福克勒斯创作的《俄狄浦斯王》

在《俄狄浦斯王》这部悲剧里，俄狄浦斯的命运出自阿波罗的德尔菲（或译作得尔福）神谕，曾多次造访德尔菲以及那里的阿波罗神庙的尹亚利介绍：“德尔菲最著名的就是阿波罗的神谕。阿波罗是宙斯的孩子，是音乐之神，太阳之神，有很多美好的形容词来形容他。在古代希腊世界的很多人，不光是雅典的人，大到战争，小到婚丧嫁娶，自己家里有什么事情，都要请求神谕。但请到阿波罗的神谕很不容易，他也不是全天上班的，只有在的时候才能发神谕。神谕怎么发布呢？非常神秘，可能和当时的某种宗教有关。德尔菲的神谕实际上在当时的社会起到了凝结希腊人、希腊社会，凝结人心的作用，它是希腊人精神的支柱，精神的家园。”

阿波罗神庙

悲剧与喜剧在后世不同的命运

罗锦鳞导演曾于1985年首度排演《俄狄浦斯王》这部悲剧，是我国第一次有专业的艺术团体在中国正式公演古希腊悲剧。之后罗锦鳞又曾多次排演了几个不同版本的《俄狄浦斯王》。

而关于悲剧为什么总被认为比喜剧更能打动人心，罗锦鳞说：“在古代希腊，他们认为悲剧是崇高的，喜剧是低俗的，虽然喜剧诞生比悲剧要早80年，但是这种在农村最先诞生和普及的形式不能到雅典去参加庆典。但我认为，古希腊悲剧和喜剧都是我们话剧的祖先与起源，当然，另外，在古希腊时期，喜剧有特定的局限。首先，古希腊喜剧离不开对希腊当时政治的讽刺：讽刺野心家、讽刺暴发户，其次，古希腊人是崇拜生殖的，而且他们当时很多规定，比如女人只能去看悲剧、不能看喜剧；奥运会，男的可以看，女的不许去，因为运动员是赤裸身体的。他们每一部喜剧都离不开性，所以这两方面的限制让喜剧的演绎直到今天都比较少。但不管是悲剧还是喜剧，他们的作用都是一样的，而且给观众的影响是不同路线的，但两者应该是平等的。实际上群众特别爱看喜剧，所以喜剧，我们只要不俗，雅，也照样可以排。”

埃斯库罗斯悲剧集

欧里庇得斯悲剧集

罗彤认为，喜剧如果失去和讽刺和批判现实的功能，那么它可能就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之所以古希腊人对喜剧不重视，是因为喜剧里面用一些粗俗的形式和语言来表达，我作为翻译，也感觉到非常困难，因为喜剧开篇就各种脏话，但我们不要纠结于喜剧粗俗的语言，或者是一些性的表达，我觉得这些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它以这些形式来进行社会批判和社会讽刺。有一个学生曾经问我，老师，你觉得莎士比亚有喜剧吗？我说，当古希腊的早期喜剧结束之后，我们就不再有喜剧了，因为我们现在的喜剧追求的仅仅是引起笑，而没有讽刺和批判，当一个喜剧作品没有批判的成分在里面，我觉得真的就失去了喜剧的教育作用。”

阿里斯托芬喜剧集

悲剧在公元前5世纪的发展到了高潮。亚里士多德在悲剧的基础上进行了总结，他将悲剧和史诗比较，写作了《诗学》，其中，他觉得戏剧比史诗的力量大。亚里士多德定义悲剧是对一个严肃的、完整的，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模仿。戏剧是人的行动的模仿，是生活的模仿。莎士比亚说戏剧是一面镜子，让观众在这面镜子里看看自己，也看看自己的真善美。这就是戏剧的功能。

罗彤谈道，当我们回首戏剧的起源地希腊，我们终于明白，原来在古希腊人的世界里，所谓的悲剧，并不只是单纯的悲悲切切、哭哭啼啼，而是强调一种严肃的、崇高的精神。悲剧通过对生活的模仿，引起人们的恐惧和怜悯，从而达到感情的宣泄、情操的陶冶，并起到净化心灵的作用，最后，得以实现人类精神上的升华和重生。

学者们也谈道，要学习戏剧，首要的当然是亚里士多德的《诗学》，但它很艰涩，可以逐字逐句去慢慢读，他不但是戏剧理论家，同时还是哲学家、思想家、科学家，他写的书里面，他写的有人学、动物学、植物学、伦理学、戏剧学，他是一个多面手，他以一个哲学家和科学家的角度去分析艺术和美学。他总结的都是一二三，非常精炼，非常经典。把亚里士多德的《诗学》好好读一读，我们会解开很多我们今天所遇到的迷茫。

罗彤说：“亚里士多德认为悲剧的成分有六个：情节、性格、语言、音乐、视觉形象、才智。其中，情节是最重要的，性格是第二的，最与艺术无关的是什么？是视觉形象，视觉形象只是靠引起人们心理的这种惊吓，它与诗的关系最遥远，而我们今天做艺术创作的时候，我们追求的就是视觉刺激，我们把亚里士多德最不重要的成分提到了我们最重要的舞台处理上。”

“读完《诗学》以后，还有几本书推荐给大家，一个就是帕米尔顿的《希腊精神》《希腊的回声》，在这两本书里面，除了可以阅读到古希腊戏剧的这些解读以外，还可以读到有关希腊历史，希腊哲学思想。此外，法国作家威尔南的《古希腊深化的解读》，英国的古典学的德希尔，他有一部《阅读古希腊悲剧》，大家都可以选择看看，如果大家把这几本书吃透了，非常有助于大家理解古希腊戏剧。”罗彤分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