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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重笔下的陈佩秋:亲谊重友,执着艺术

知名书画家陈佩秋(1923-2020)辞世已近一年,其山水不尚奇峰险岭,花鸟不作高枝啁啾,花卉不求一枝独秀,自有一份温润高逸的性情,体现出她艺术的自信与执着。

知名书画家陈佩秋(1923-2020)辞世已近一年,其山水不尚奇峰险岭,花鸟不作高枝啁啾,花卉不求一枝独秀,自有一份温润高逸的性情,体现出她艺术的自信与执着。八十多岁的报人、文化学者郑重与陈佩秋相识几十年,一直看到她在用功探索,有时达到废寝忘食的地步。这些点点滴滴都记录于新版的郑重《高花阁陈佩秋》一书中。

郑重先生笔下的陈佩秋,有着亲谊重友的可敬,既有画坛真切的评价,也有明辨是非的锋芒……他在后记中说“唯高花阁佩秋老师,神清气朗,是向茶寿者”,字里行间俱见对陈佩秋的惦念。

一、金石交谊

钱瘦铁为陈佩秋刻的印,白文“南阳陈氏”浑厚生动,细朱文“佩秋”清润健逸,让人印象深刻。刀笔合一、无往不利的篆刻名家,是想以清朴浑茂来映衬这位巾帼画家。

钱瘦铁篆刻“南阳陈氏”“佩秋”二印

钱瘦铁篆刻“南阳陈氏”“佩秋”二印

铁骨丹心,岁月留痕,一枚小小印章见证了当年的金石交谊,以至陈佩秋先生耄耋之年还记得钱瘦铁先生给她所刻之印。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瑶,当办钱瘦铁书画展时,她欣然为“钱瘦铁钱明直作品展”题字。笔走龙蛇,风格超迈,她对故人卓然之艺的相赏,永志难忘。笑谈之间,听者并不恍然觉得此事早已过了七十年。

丹青难写是精神。不唯钱瘦铁,她与方介堪、陈巨来、蒋维崧、简经伦等印家的金石交谊,也千丝万缕,文心恂恂。

朱白相映的印蜕,诉说着往昔的情谊。陈佩秋不仅只是用印、赏印,而是与印坛结有深缘。当年,她在杭州国立艺专时,治印也是一门功课,挥毫绘画之余,她时有操刀奏印的雅好。一九七九年,西泠印社复社时,她成为西泠印社社员。

陈佩秋印“游光”

陈佩秋印“游光”

细数当年篆刻事,陈佩秋治印“游光”,也颇可玩味。一九五五年,上海成立第一个印人团体“中国金石篆刻研究社”,王福庵为主任委员,马公愚、钱瘦铁为副主任委员,张鲁庵为秘书长。海上篆刻家集体创作鲁迅笔名印谱时,她篆刻“游光”一印,小中见大,无孱弱纤巧的削薄。这是鲁迅先生在做《夜颂》时所用笔名,后收入《准风月谈》一书。“游光”含有“听夜的耳朵和看夜的眼睛”的意思,陈佩秋用篆书之意表现,典雅淳朴,古风奕奕,颇能表现鲁迅笔名的含义。

陈佩秋楷书

陈佩秋楷书

海上金石篆刻界,后起之秀风起云涌,成就相当可观,作为一名西泠印社社员,她深感上海印社虽为中国半壁江山,但却各自为战,缺少组织。二〇一三年,为改变上海印坛的情状,陈佩秋先生出面组织“海上印社”,并题“海纳百川 有容乃大”,寄希望于上海的篆刻艺术,传承中国印,篆刻海上花。

金石永寿录艺坛风云。郑重先生沉潜于朱朱白白、典雅清健的印界久矣,捕捉到高花阁这些印界往事,点点滴滴,将之记录于新版的《高花阁陈佩秋》一书中,彰显女画家深厚的金石书画底蕴,颇有梳理与总结的意义。

二、兰花写真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陈佩秋先生的室名秋兰室、高花阁、截玉轩,雅致清芬,隽永地记载着她的一份兰缘。

陈佩秋画兰

陈佩秋画兰

艺苑撷英,国香无绝。己亥秋,观谢稚柳陈佩秋艺术用印及作品文献展,看到陈佩秋先生一些兰花写生稿,皆是白描,猗兰幽姿,让人心馨目悦。郑重先生所著书中,也有几帧兰花写生图,略翻翻,可让纷纭俗眼暂得消歇。赏兰稿,观秀质,郑重认为陈佩秋的兰花别具匠心,独树一帜,还特别请她谈谈兰花的用笔。陈佩秋有一则题《兰花》,概括她对兰写生的感受:余二十写花,今五十一矣,每当秋春百卉著蕾之时,策健步于花房园林,手栽盆景,纵观其休歇成盛怒发之态,久之心有所得而遣诸于笔,于是花之舒侧偃仰纷靡婆娑之态,莫不挥洒自如,栩栩乎跃之缣素之上矣。”

一世兰半生竹,画兰看似简单,实际上是很难的,需要有深厚的书法功底;“要知画法通书法,兰竹如同草隶然。”郑板桥以书家写兰写竹,有此精论,阐言不解书法,难言画兰。而陈佩秋先生以草书笔意写兰,笔下的兰灵动而多姿。十几年前买过一册陈佩秋先生的《怎样画兰花》(上海书画出版社),其中讲授画兰技法,简洁而生动:从右向凤眼、左向凤眼、右折叶、左折叶、双栋、荷瓣、梅瓣讲到的如何双勾兰叶,白描兰叶,又有单株写意、双株悬仰、双株呼应等画兰之法,她笔下的白描兰、水墨兰、着色兰,颀长飘逸,灵巧精致,既写兰之真,又传兰之神。将这本兰花册带给老画家顾秉松先生看,他竟欢喜异常,特地留下来供他闲暇时欣赏。

毗陵主人徐建融老师与陈佩秋有深厚交谊,笔下也记有她的香祖写生之道:“为了画好兰花,她不仅去植物园写生,还亲自动手在家莳养兰花。她仔细研究兰花的物理、物性,对不同的品种、叶态、花形,包括花瓣、鼻唇、梅瓣、荷瓣、奇花、蝶变、飞肩、落肩……的结构,都有认真的观察,达到无微不至,并在此基础上加以提炼剪裁,以完成艺术形象的创造。至今还可见到她当时所作的几幅徽州墨兰,不仅形神兼备,而且笔精墨妙、色彩清新,真似有沁香满纸。”现在看着这些写生图,清雅健笔中透出生趣,更觉其时光的沉淀,流连中处处含有情怀。

陈佩秋的兰花,多为写生之作,在她笔下,兰花的各种姿态,花瓣的描绘,都是自己的独创。谢稚柳先生曾写有《题健碧画兰》六言诗云:

缤纷翠带凌寒,艳艳浓心渥丹。

露噀风飘香远,何如深谷幽兰。

其中,“艳艳浓心渥丹”一句颇引起女儿谢小珮的感怀,她借此生发,写有《艳艳浓心照眼迷——读陈健碧画作》一文,对母亲的绘兰之作尤有阐发——观其写兰意境,恰似缤缤翠带凌寒,艳艳浓心照渥丹。犹如深谷幽兰,高洁清气,芳香飘远。其早年工笔花卉如宋人团扇绢本画,无论山水或花卉,构图或技巧,均仿效宋代画院派之风格,秀逸典雅,极富古韵。

陈佩秋致戴自中手札

陈佩秋致戴自中手札


陈佩秋赠戴自中画作

陈佩秋赠戴自中画作

谢小珮的文章,清雅秀逸,具工笔意识。在陈佩秋先生仙逝前两日,还与小珮老师相聚,慕赞陈佩秋先生的高寿与一手好兰画。谢小珮还特别说及其母亲曾言书画实是人生的一种精神寄托。也以此可见陈佩秋先生的性情所好,寄情于清气高雅的深谷幽兰,丰厚生命的意趣,以此为心灵的归宿。如今在典雅风神的简洁语境中,再细品健碧女史的那片兰馨古韵,更品出其纫秋兰以为佩,绘兰文脉的深厚底蕴。

三、书画因缘

“何愁白发能添老,须信黄金不买闲。”由乌鲁木齐路迁居巨鹿路时,谢稚柳请陈佩秋书此对联挂在壮暮堂中。百里溪老人郑重先生忆起“昔日壮暮翁常有搵发飘烟、流光抛人之叹,求高花阁书此幛之,余不解。今日余亦满头霜丝,分幡及眉,方知其中三昧”。

郑重信札

郑重信札

五六年前向郑重先生约稿“与大师谈艺”丛书出版事宜,庚子年(二〇二〇)终于编就。其中《高花阁陈佩秋》一书将陈佩秋先生的一生梳理得清晰而畅达,给人较多的获益。随书稿一起递来,还有一封纸墨飘香的信函。

鱼丽小姐:

遵命将大师谈艺四种免(勉)强改就。壮暮翁、药翁及三釜书屋原来都写了篇之外,读后感到仍有些不伦不类,故都删去。在正文中稍加补充,而且都是资料性的,没有理论上的论述。此三翁都已仙逝多年,不宜再作更多的补充。唯高花阁则补较多,但未及细看难免文中有脱字漏字,请审读时多费神。另写后记数语各册都用。壮暮翁一册中缺篇之十,请打字的朋友补上。其他各册均无新的照片补充,唯高花阁有些新的照片,到时先给您。耑颂

撰安

郑重

十月二十一日

在新版书中,郑老师还增补了一些高花阁的内容,而且特别叮嘱我在编书过程中,将陈佩秋先生的“图多放些”。尤记有一次在百里溪室,郑重先生拿出一份剪报,上面登载的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陈佩秋参加友人画展的合影,说“我还在不断搜集陈佩秋的资料”。并在书的后记称赞说“唯高花阁佩秋老师,神清气朗,是向茶寿者”,字里行间俱见对陈佩秋先生的惦念。

郑重先生与陈佩秋先生几十年交谊,可谓友情深重,两人相交的情谊也与日俱增。庚寅年(二〇一八),郑重先生在文联举办的书法展,在办展之前,郑重先生将平日习作携往高花阁,就教于陈佩秋先生。陈佩秋见后惊问:“汝何时学写字耶?”即对习作逐幅指点,或有赞许。郑重得高花阁的肯定后,又拟将书画前辈惠赐法书,一并展出,得以依傍。如此,方觉有了一些底气。陈佩秋先生在为百里溪主人郑重先生书法集作序,说道:我也九十六岁了,彼此人书俱老,但艺术之心不老。

己亥冬郑重探望陈佩秋

己亥冬郑重探望陈佩秋

己亥寒冬腊月,郑重前去拜访陈佩秋:两位耄耋老人依依不舍的情形,尤其感人,令人不胜唏嘘。在道别之际,陈佩秋先生再次称赞郑重老师的字写得好,并跷起大拇指连连夸赞,赞赏之情,溢于言表。

陈佩秋行书“大泽书屋”

陈佩秋行书“大泽书屋”


陈佩秋行草七言联

陈佩秋行草七言联

陈佩秋的书法苍茫飞动,沉着凝练。引起郑重的关注与喜爱,他曾提出“能否借我临一遍,把你的字和谢先生的字糅合在一起”。而对陈佩秋的书法,郑重先生在《江南画派第一人:谢稚柳传》中也有具体阐述:

陈佩秋的书法,同样应多从她的画幅中去观赏。她广摘博取,泼墨作书,笔走龙蛇,气魄豪迈。她在书法上下的功夫很多,先取法倪瓒,后有怀素等大师风貌。楷书上承晋唐书法,蕴藉清雅的风气和晋唐人信札写经的手法,带有浓郁的“古而媚”的艺术特色。它参以行书的笔意,既有楷书的严谨,又有行书的流便,笔画驻笔转折处,力量加大,与细挺的基调笔画形成和谐的对比,从而别具一番风韵。她的行楷有独到而高超的个性,“洗尽尘滓,独存孤迥”,简淡清素,闲雅秀逸,或疏竹明月,或流水清箫,或远坡,或闲云。历代书坛高手,皆善小行书,陈佩秋的小行书堪称上乘。其草书笔淡意浓,体静神跃,表现了由动转静的更高层次的草书境界。

引起郑重先生的欣赏,是因陈佩秋的书法,颇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曾拜观过陈佩秋高华的书风:“波飘散菰米沉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杜甫《秋兴八首》中的这一七言对联,健碧先生用矫健的行草书写,凝重中透着思乡的情绪,显示出深沉刚正的气概。她的楷书“大江东去,浪淘尽”则古朴而妩媚,显出另一种韵味,也体现出一位画家的学养与自信。她还为郑重写过几幅行草,李白诗《赠汪伦》,七言联“青草浪高三月渡,绿杨花扑一溪烟”,“大泽书屋”行书,书风又纵逸,又抒情,刚健豪迈地写出两人的浓厚交谊。陈佩秋性情高逸,她独秀艺林的实践与理念,也让她进入更高层次的艺术境界。

陈佩秋行草“李白诗”

陈佩秋行草“李白诗”

四、女子书画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年轻的陈佩秋与画院诸女画家相从甚密。能诗善画的女画家一直让她惦记。五十年代,在上海中国画院时,她与这些闺秀画家有过交流,平时也很关注她们,有些事情也会替她们去做,还曾两次拜访过陆小曼。郑重与她进行对话时,她对中国女子书画会的几位女画家也有慧心之评:

陈小翠不错,诗也写得好,和我常来往。还有周炼霞,诗也写得好,和我也谈得来。陆小曼当时也在画院,画院领导曾经叫我访问过她几次。她们都是淑女型的人物,诗比画出名。

对当年拜访陆小曼的情景,她记忆犹新。岁月更迭,倏然已是半个世纪前的事了。余生也晚,无从猜想陈佩秋先生当年与这些女画家如何交往,如何汲取前辈女画家们的艺术真谛。但是那份女性情谊随时光沉淀而显得特别有韵味。当中国女子书画会重新办会时,自然而然请她担任顾问。她与吴青霞、周炼霞、庞左玉、侯碧漪、李秋君等女画家的合影也成为珍贵的一页。

庚子端午前二日,我将自己的一本小书《闺秀风雅》送给谢小珮老师,她看见有当年女子书画会的陈小翠、谢月眉、顾飞、冯文凤四位女画家的文章,不禁脱口而出“中国女子书画会”,表现出欢喜。谢月眉是谢家三姑,谢稚柳的画也多从其学。温婉娴淑的女画家在巾帼英气的陈佩秋心里,也是有分量的。不过,陈佩秋先生却不愿意别人称她为女画家的。在她看来,画家不分男女,画画应该看画得是好还是不好,只要画得好,画坛上就应该有谁的地位。这一点,也让她特立独行的在众多女画家中脱颖而出。她的作品也佐证了她浓郁的巾帼不让须眉本色。

她的大气清华使中国女子书画会有了异样的底色,摆脱了女艺术家纤细、妩媚的艺术特色。陆俨少有一首诗赞陈佩秋:“簪花笔力能扛鼎,未见史书有此人。搜尽名花归画本,独于异境得清新。”

陈佩秋绘作《池塘蛙部》

陈佩秋绘作《池塘蛙部》


陈佩秋绘作《池塘蛙部》(局部)

陈佩秋绘作《池塘蛙部》(局部)


陈佩秋绘作《池塘蛙部》(局部)

陈佩秋绘作《池塘蛙部》(局部)


陈佩秋绘作《池塘蛙部》

陈佩秋绘作《池塘蛙部》


陈佩秋绘作《池塘蛙部》(局部)

陈佩秋绘作《池塘蛙部》(局部)

“力能扛鼎”“独于异境”,交替书写着陈佩秋先生的艺术境界。健碧女中豪杰,自然不愿重蹈前人。她曾为郑重先生绘有《池塘蛙部》的手卷一幅。后来由谢稚柳题引首并跋,陆俨少也题跋道:“我友谢兄稚柳夙善写生,精通之极,而出以雅格,遥接两宋。外此仅见。而闺门之内琴瑟之好,佩秋夫人亦能以雅健之笔,作花鸟鱼虫,精严融液,造妙入神,夫妇并擅,遂使赵管不能专美于前。”手卷缓缓展开,让人如闻雨后蛙声,欲于纸上跃出,写形传神,允为合作,让人钦佩不已。这是健碧女史在游洞庭东山归来后所作,可以说是一段奇作。自来画家写青蛙,富于生机,妙含天趣,而陈佩秋大笔着墨,善以简率之笔描绘,可谓匠心别具,予人印象深刻。

陈佩秋采风

陈佩秋采风

据谢定伟先生回忆,其母亲在写生方面所下功夫颇深,为了画鸟,她自己养鸟,家里还养过青蛙、螳螂、天牛等。不同于闺阁女画家沉浸于闲花静草、小虫蝴蝶,而以强健的笔力独出一格,无轻弱态。无独有偶,才女张充和先生的画也曾冲破花草篱藩,她作过一幅《蛇图》;一九六二年,还曾绘有《五毒图》,蟾蜍、蛇、蝎、壁虎、蜈蚣,是为一位美国学者所著关于中国节日的书作水墨画插图。不斤斤于闺阁的文秀之气,她们自有着非同一般的见识。陈佩秋曾说过:女性的画要有闺秀气,这都是歪理。显出她潜意识里真气弥漫的豪爽自信,这也给郑重留下深刻印象,他曾说过“陈佩秋的山水不尚奇峰险岭,花鸟不作高枝啁啾,花卉不求一枝独秀,自有一份温润高逸的性情,体现也她艺术的自信与执着”,“我欣赏有自信的艺术家”。

画坛幽兰,无负芳华。陈佩秋先生老来投身于古画甄别工作之中,是对国学的贡献。让人禁不住又想起“健碧纷纷叶,斑红浅浅芳。幽香岂自秘,风肯送幽香”,如今斯人已去,但精神长留。


于沪上清徽小筑

《高花阁陈佩秋》 郑重 著

《高花阁陈佩秋》 郑重 著


《高花阁陈佩秋》 郑重 著

《高花阁陈佩秋》 郑重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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