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本中一篇鲁迅的《阿长与〈山海经〉》给很多读者“安利”了一部绘有“九头的蛇;一脚的牛;袋子似的帝江;没有头而以乳为目,以脐为口,还要执干戚而舞的刑天”的《山海经》。这部先秦时期的古老的奇书,因为其描绘的诸多荒诞不经的山川异兽、神话故事、巫术传说,而对读者具有天然的神秘性。
我们现在看到的《山海经》可能更多的是只保留文字的版本,但是古老的《山海经》原本是一部有图有文的书,尽管原始古图、汉所传图、六朝唐宋各代记载中的山海经图都没有流传下来,只是在明清时代的一些作品中,零散地可以看到一些《山海经》的“配图”。
现在,很多画家都萌生了以《山海经》的文本进行再创作的想法,如青年画家杉泽出版的《观山海》一书中,杉泽绘制了近200个《山海经》中的神人异兽。
杉泽《观山海》中,以“在女子国北,人面蛇身,尾交首上”文字创作的神人与兽
最近出版的一本《山海无界:东方遇到西方》,也是以《山海经》原文内容为母题,书中主要有两部分内容,一部分是漫画家蔡志忠的弟子、贺鹏飞以《山海经》为灵感创作的油画作品,一部分则是作家们对《山海经》中的故事进行的再创作:写作者像拼拼图一样拼合《山海经》中的情节,或者对只言片语的记载加以想象性地重塑。
书影
在谈新书之前,我们可以先关注《山海经》所开创的图文叙事传统。顾颉刚先生曾有一个论断:《山海经》本来是图画与文字并载的,而且图画早于文字。
我们现在可以见到的最早的山海经图是《永乐大典》残卷中的两幅《山海经》插图:一幅是《海外东经》的“奢比尸”图;一幅是《海内北经》的“据比尸”图。因为《永乐大典》成书于明代早期,所以这两幅图很可能采自明代以前已有的山海经图。
《永乐大典》保存的山海经图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马昌仪的一篇《明清山海经图版本述略》中,梳理了目前所能见到的明清时期创作与流传的16种《山海经》图本。
(1)明《山海经图》,胡文焕编,格致丛书本,明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刊行,图133幅。
(2)明《山海经(图绘全像)》十八卷,广陵蒋应镐、武临父绘图,聚锦堂刊本,明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刊行,图74幅。
(3)明《山海经释义》十八卷,王崇庆释义,蒋一葵校刻,明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始刻,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刊行,图2卷,75幅。
(4)明《山海经》+八卷,日本刊本,未见出处,图74幅。(此书即蒋应镐绘图本)
(5)清《山海经广注》(附图全五卷),吴任臣注,康熙六年(1667年)版,图144幅。
(6)清《增补绘像山海经广注》吴任臣(志伊)注,金阊书业堂藏版、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夏镌,图5卷,144幅。
(7)清《增补绘像山海经广注》仁和吴志伊注,佛山舍人后街近文堂藏版,图5卷,144幅。
(8)清《山海经绘图广注》,吴志伊注,成或因绘图,四川顺庆海清楼版,咸丰五年
(9)清《山海经》,光绪十六年(1890年)学库山房仿毕(沅)氏图注原本校刊,图1册,144幅。
(10)清《山海经笺疏》郝懿行撰,光绪十八年(1892年)五彩公司三次石印本图144幅。
(11)清《山海经存》,汪绂释,图9卷,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立雪斋印本。
(12)清《古今图书集成·禽虫典》中的异禽异兽部。
(13)清《古今图书集成·神异典》中的山川神祇。
(14)清《古今图书集成·边裔典》中的远方异民。
(15)《山海经图说》(校正本),上海锦章图书局,民国八年(1919年)印行,图144幅,(此书以毕沅图本为摹本)。
(16)日本《怪奇鸟兽图卷》,江户时代(相当于中国的明清时代)图本,日本文唱堂株式会社2001版,图76幅。
从这些文献中,我们可以看到古人是如何理解《山海经》和怎样绘制《山海经》中的形象的。
值得注意的一点、也是作者马昌仪强调的:“明清时期的山海经图已非原始古图,二者有着本质的区别。古图有相当一部分可能是古代巫师送魂、祭祖时的神路图、指路图、打鬼图,文字是后来出现的对巫图的说明。这类以巫为根柢、多含古神话(鲁迅语)的有图有文的巫本,是巫风炽盛、文字不发达时代的文化遗存,具有明显的巫事功能与实用价值。而明清时代的山海经图,是明清画家、画工根据《山海经》绘制的版画作品,供读者阅读与鉴赏之用。然而,原始古图与明清山海经图保持着古老的渊源关系与传承脉络,原始《山海经》的图文叙事传统也保存在明清时期的山海经图中。我们可以从明清山海经图入手,追溯古老的图文《山海经》的源头,再现图文《山海经》的叙事语境。”
上述流传的16种《山海经》图本中,以胡文焕和蒋应镐本最值得注意,明代的胡文焕图本因为年代较早,在山海经图的传承系统中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直接影响到了清代的很多图像造型,他的体例是一神一图一说。
明 胡文焕编《山海经图》
清 金阊书业堂藏板的吴任臣注的《山海经广注》(十八卷、图五卷)中所绘的神兽
而擅长用图画讲故事是蒋氏绘图本的重要特色。该图本采用有背景的、情节式构图的叙事方式,画面以神祇鸟兽为中心,主要形象与周边形象及背景之间有着情节性关系。全本74图共绘制奇神异兽348例,包括《山海经》神话中的一些主要形象,如人面蛇身的女娲、虎齿豹尾的西王母、人面龙身的雷神、人面鸟身珥蛇践蛇的海神禺强、逐日的夸父、填海的精卫、仆牛的王亥、吞象的巴蛇、独足牛身的夔、九头蛇身的相柳、人面九头神鸟九凤等等,把瑰丽多姿的中国神话世界以图画的方式展现在读者面前。蒋氏绘图本善于在不同经文中,以系列图像来表现神的家族、世系及其演变轨迹,或者以形态各异的若干图像来表现一个神。神与兽的故事在山川湖海、树木屋宇、人或鸟兽的背景上展开,山川林木、动物植物、神的随从与坐骑都被赋予生命,成为神话故事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
蒋应镐《山海经(图绘全像)》
日本《怪奇鸟兽图卷》
由上,中国古代(明代及以后)的《山海经》绘图一直停留在一种拘泥于文本的朴素的想象阶段。
当然,像杉泽,以及中央美术学院绘本创作工作室毕业的青年画家刘力文,都描绘了他们心目中的山海经异兽。但是总体来说,都是写实的一派,只是用了更多色彩和线条,也更注重意境渲染等等。
刘力文 山海经绘图
回到《山海无界》,书的序言中写道:“事实上,绘画的理念也好,程式也罢,都是由前人归纳和总结出来的创作经验,后来者只不过是融入自己的意识不断加以完善。而某些天才艺术家,却总是能够打破这种承接关系,自出机杼。这正是艺术的独特之处,它强调的是创造性,因此也提供了艺术家打破既定的美学模式、超越前人与提升自我的契机。”
相比于上述的画师们,贺鹏飞的山海经绘图属于表现主义范畴。“表现主义是现代艺术的重要一支,它将绘画从图像的依赖中解放出来,提供了艺术家表达自我意识的机会,因此受到中外许多当代艺术家的青睐。贺鹏飞钟情于表现主义,正是因为这种绘画方式可以释放自己的情绪,同时又能够揭示出内心的丰富感受,言不可言之物,表不可显之象。在贺鹏飞的绘画中,色彩和肌理是最为重要的两个因素。它们与贺鹏飞跌宕起伏的情绪关联起来,或挥洒,或凝重,结笔轻疾地构成一幅幅极具表现意味的作品,也因此形成了贺鹏飞自己的艺术面貌。与此同时,贺鹏飞在画面中吸收了一些原始图腾和古文化符号的意象,通过语言的转换,使其作品超越了简单的自我情绪和个人感受的表达,具有了某种文化寻根的特征。”策展人杨卫在序言中写道。
贺鹏飞的山海经绘图更注重用强烈的、对撞的色彩去贴合故事氛围,其中的神兽和人物主体,则仍旧沿袭古代《山海经》绘图中的形象,由此有了一种对话和不同的绘画介质、以及不同文化形式的冲撞感。
《幻山海—骄虫》
《幻山海—?》
《幻山海 山海战》
广西书法家协会主席郑军健谈道:“《山海经》的形成就是人类想征服自然的一种追求、渴望,鹏飞以这种古典的题材,用一个非常现代的手法来表现,确实也是古典到现在的融合沟通。”
《幻山海——白民国》
《幻山海——夸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