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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咏梅《小姐妹》:日常生活里的盛开时刻

近日,作家黄咏梅的最新小说集《小姐妹》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小姐妹》收入《睡莲失眠》《跑风》《小姨》《证据》《表弟》《小姐妹》《父亲的后视镜》七篇短篇小说,讲述了七个细密而耐人寻味的故事。

近日,作家黄咏梅的最新小说集《小姐妹》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小姐妹》收入《睡莲失眠》《跑风》《小姨》《证据》《表弟》《小姐妹》《父亲的后视镜》七篇短篇小说,讲述了七个细密而耐人寻味的故事。

“她的小说往往起得很平缓,慢慢地写生活的细节与琐碎,一点一点地积蓄力量,到了某一个点,忽然点亮,就像花儿盛开一样。”批评家黄德海说,小说的好就在于作者选择了、留下了日常生活里“盛开的时刻”,将那些或温暖,或凄凉,或辛酸的记忆,存在心里,留在书里。

6月26日,黄咏梅携《小姐妹》与作家郭爽,批评家黄德海、方岩,文学编辑王苏辛来到思南读书会,共同探讨那些日常生活里的盛开时刻。

6月26日,作家黄咏梅携新小说集《小姐妹》,与作家郭爽,批评家黄德海、方岩,文学编辑王苏辛来到思南读书会。澎湃新闻记者 罗昕 图

6月26日,作家黄咏梅携新小说集《小姐妹》,与作家郭爽,批评家黄德海、方岩,文学编辑王苏辛来到思南读书会。澎湃新闻记者 罗昕 图

日常盛开的时刻,具美学意义的时刻

日常而亲切,是大家对黄咏梅近年小说的一个印象。

在郭爽看来,黄咏梅的叙事或关注的世界总保留着一份温润,这个温度比较接近于我们的体温,因此小说不会距离我们遥远。所谓日常生活,就像《小姐妹》中第一篇小说《睡莲失眠》写的那样,是在小区里走来走去突然看到有一朵花开了,是在家里好好待着无意发现邻居家里出了点状况。“小说家的神奇之力还在于,它带你去了一趟邻居家里,从邻居家的阳台看向自己的家,这样少有的反光镜视角在小说里实现了。”

方岩也认为,黄咏梅写作量不大,但每一篇都有可谈之处,她不浪费自己的笔墨,所描述的经验很容易让我们产生共情。他认为“70后”作家目前写作有种趋势,或聚焦时代浪潮里的大事件及其涟漪,或返身历史,这种挥之不去的“史诗情怀”其实都在用大题材、大长篇、大历史来彰显自己写作的深广度和丰富性。“当然,每个人面对世界的姿态不一样,姿态本身没有高低和优劣之分,但在这样的大趋势里,我们会看到黄咏梅守住日常的可贵。”

他特别喜欢《小姨》这一篇,因为《小姨》以抽丝剥茧的方式呈现了历史对日常的塑造过程。从表面上看,《小姨》写了一个“大龄剩女”的故事,一个所谓日常生活中的失败者的故事。随着叙述的展开,烟火气逐渐退去,小姨日常生活场景纹理中的一道道历史的伤痕才逐渐被辨识出来。它们若隐若现,不动声色,在某个猝不及防的时刻,才以一种歇斯底里的方式呈现出来。“很多时候,那些被历史和时代塑造后的真正内心状态被日常覆盖了。黄咏梅极其耐心地擦拭去那些灰尘、揭开伪装的面具,让人物的光彩一下子绽放出来,这就是日常‘盛开的时刻’。”

“我们还要注意的是,日常不能仅仅被理解为‘琐碎’与‘平淡’,‘脱轨’与‘失控’其实也是日常之一种。那些‘脱轨’与‘失控”的时刻,亦是日常中惊艳、震惊的时刻,也是具有美学意义的时刻。”方岩说。

 

《小姐妹》由长江文艺出版社新近出版。

《小姐妹》由长江文艺出版社新近出版。

写好了人物,就是写好了时代

黄咏梅也毫不掩饰自己对书写日常的执着:“日常是一个很大的容器,可以装下所有的信息,包括生命的信息、文化的信息、历史的信息、政治经济的信息。”在这样一个大容器里,她希望将来的读者可以看到她这一代人的生存状况、情绪状态、在时代变迁中留下的种种脆弱而细微的感知。她甚至在想,未来的人类学家、历史学家、社会学家可以在那些“能留下”的文学作品中建立日常生活数据库,找到有关“过往”的佐证。

对于“作家写时代”,黄德海认为写好的关键在于人物。“我们是通过写狂风过境后的样子来写龙卷风。人物也是跟时代的相互交织中出来的,因此小说写好了人物,就是写好了一个时代。《小姨》是非常典型的一篇。时代在小姨身上的投影,与她后来的‘既无所事事,又有所追求’在内在逻辑上非常统一,这个统一塑造出小姨的样子,也是时代的样子。”

另一篇《父亲的后视镜》也是如此,这篇小说曾获得鲁迅文学奖。黄德海说,黄咏梅的小说有很多非常巧妙的构思。这篇小说里的父亲是个卡车司机,他从卡车后视镜看到来路的风景,等到了晚年,他要以“倒行”的方式锻炼身体,也如此隐喻回望自己的人生。“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人物设想。另外,卡车也是重要的时代元素,我小时候就会跟着村里经过的一辆卡车跑得很远,闻到汽油味非常振奋,这也是一个时代的样子。”

在黄德海看来,脱离人的时代是不存在的。“过去有一个说法,说我们正经历着一个伟大的时代,但还没有一部配得上这个伟大时代的小说。可是,俄国十九世纪伟大,是因为有托尔斯泰、契诃夫等等作家,所有伟大的时代都是被作家‘创造’出来的。所谓时代就是已经发生的事,已经发生的事,何来伟大不伟大,被赋予了精神意义的时代才能谈论是否伟大的。”

也因此,他认为今天的很多分析都是“倒置”的:“有人说我们中国用40年走过了发达国家用200年才走的路,我们的精神生活也必然是这样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什么都不用干了,跟着时代一起‘必然’就行了。所谓‘必然’其实是后置证明,倒果为因。结果是人创造出来的,不是必然的。小说要在人的生活中才有意义。”

黄咏梅也认同小说最终都是写人:“再波澜壮阔的故事,如果没有人和真正的精神世界,也都是空的,都是纸上谈兵。” 

黄咏梅

黄咏梅

在下一个故事里,更善待“小姐妹”的一生

同样写人,从《父亲的后视镜》到《小姐妹》,黄咏梅有了变化。

有年春节,黄咏梅回家过年,跟父母在西江边饮早茶。和她们一家拼桌的是两个老女人,其中一个说起自己的光辉岁月滔滔不绝,尤其说到一儿一女分别考上了清华与北大。后来母亲说,这个女人在茶楼里以谎话连篇出名,人称“富姐”,其实是个境遇凄凉的空巢老人。可就是这么一个活在谎言里的女人,让黄咏梅感到心酸。

“生活中大致有这么两种人。一种是,活得越来越真实,真实得连梦都荡然无存;一种是,活得越来越不真实,睁开眼睛就想逃到梦里去。”她以这两个老女人为原型,写了小说《小姐妹》。《小姐妹》里的左丽娟无疑属于后一种人,她像练成了穿墙术,朝现实的墙里穿进去,直到被现实重重地撞伤。

在这个故事里,郭爽特别能感受到黄咏梅对人物的怜悯与祝福。“虽然左丽娟的谎言被别人戳穿了,被狠狠打击了,但她的小姐妹依然很捍卫她,她们依然一起走在大街上。我想这是作家最大的一种慈悲,她想把那个原型从现实里拯救出来。”

黄咏梅也觉得《小姐妹》比她以前的小说温暖了一些。小说写好后,她再回小城,母亲告诉她那个“富姐”因为心梗去世了,一个人在房间里,死了好几天才被人发现。“听到这个消息,我真的很悲伤。我还想,哪怕在小说里,我还是没有更好地体恤她。”

或许在下一个故事里,黄咏梅希望会更善待“她”。

“无论时代怎么变化,写作者的心灵、情感的变化还会是像乌龟爬行一样缓慢。虽然我们手指一划,微信微博,就可以看到每天有不同的事情在发生变化,科技进步,迭代升级,但是人心的转变可能跟时代的变化是不匹配的。”黄咏梅说,“正因为这样的不匹配,写作者才能持续写出一切关于人的常情常理的那些坚固的东西。”

将新集子取名《小姐妹》,也暗含了她对自己未来写作的一点希冀。“‘小姐妹’并不是指特意写给女性阅读的书,而是形容一种关系,既是小说里人物的关系,也是读者与书中人物的关系。现代人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理解开始变得生疏甚至变形,似乎不太懂得真正意义地去关心、理解他人,或者说失去了动力去做。人是一切文学作品的根本,我先是希望在写作中把人物从陌生人慢慢变成我的‘小姐妹’,贴着人物去写,拉近我和人物之间的距离,继而希望读者能从作品中去慢慢理解到人的复杂性,拉近他们与他人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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