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9日,朱自清《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手稿本学术研讨会举行,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陈子善、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徐强、上海图书馆研究馆员张伟、复旦大学中文系副教授杨新宇、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古籍所副研究员定小明探讨了这部手稿在文学史和版本学研究方面的价值。
该手稿共143页,其中包括朱自清的手写讲稿100多页。
《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手稿
谈到朱自清,更为人熟知的是其作家的一面,《荷塘月色》《背影》已经成为家喻户晓、脍炙人口的名篇。实际上,朱自清也是一个优秀的学者。朱自清既对古典文学有着极深的造诣,也是新文学研究的鼻祖,《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便是新文学研究史上的开山之作。
《朱自清全集》中有收录《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但此次发现的手稿本年代更早,确切地说,是朱自清最初在大学开设这门课程时所写的手稿,其中有大量朱自清在原稿上删改、添加的部分。
“可以说,朱自清对于《纲要》的思考是一个进行时,我们能够据此探索朱自清的心路历程。” 上海图书馆研究馆员张伟说。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朱自清《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手稿本的出现打开了一个新空间,朱自清的这一手稿本不仅具有欣赏价值,更具有较高的文献和研究价值,是近年来朱自清文献资料发掘的重大收获。”谈及手稿的发现,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陈子善评价很高。
手稿
衔接新旧文学,总结新文化运动10年成果
1928年,时任清华大学文学院长兼中文系主任杨振声找到朱自清,希望给清华中文系带来一个新的面目,把新旧文学衔接起来。
杨振声提出了几个原则:第一,新旧文学要衔接起来;第二,要重视中外文学的交流,国文系要添设比较文学的课程,添设新文学的习作。这在当时的大学教育当中是第一次。
于是,朱自清在1929年2月份开设了一门叫做“中国新文学研究”的课程,目的就是要新旧文学衔接。当时上课要求有讲义和参考书,《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手稿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的。
1929-1931年,朱自清接连开了三次这门课,1932年9月份又开设过一次。按照李广田和王瑶先生的回忆,他还给燕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开过这门课。“每次都给学生发讲义,每次的讲义都不一样,都要修订。”陈子善说。
“为什么这门课会在1929年开出来?我们今天所说的中国现代文学,就算从1919年新文化运动算起,到了1929年的时候,也已经过去了10年。显然,到了一个收获成果的时候。”张伟十分重视这一手稿的出现,“从朱自清的角度来说,他们是这场新文学运动的开创者、参与者,本身也需要得到社会的承认,所以才要建立一个新学科,并对学科史作一个叙述。当时清华大学的中文系主任杨振声先生,也是非常著名的新文学运动干将。他当时担任这个职务,感觉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要在自己主政的清华大学里面开出这门课来。”
1948年朱自清去世后,清华大学的同仁决定要编朱自清全集,这份《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原来也计划作为全集的一部分。可惜1949年后,编辑计划发生改变,全集暂时不能出版,《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的整理工作也搁置下来了。
1980年代初,王瑶先生让他的学生赵园重新整理这部讲义,依据的是三个版本:一是铅印本,二是油印本,三是部分油印加手稿,由此形成了《朱自清全集》中的《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
“我们今天所谈的这个讲义,很可能是更早的版本,它既不是铅印的,也不是油印的,也不是部分油印加上手写的,它绝大部分都是手稿只有开头的一小部分文字是铅印的提纲,这跟之前是一个很大的不同。这部手稿是我们原来整理的三种版本之外的一种新的手稿本。”陈子善教授说。
朱自清先生开宗明义地列了三条新文学研究的方法说明:“印例子”、“索笔记”、“假(借)批评”
三个部分,呈现朱自清的思维导图
据嘉禾拍卖官方资料介绍,本册《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共143页,主要分三部分:一、铅印纲要目录;二、作者手写讲稿(为本册稿本精华所在,计有100多页);三、手写纲要。另外还有剪贴诗歌,及冯乃超诗歌稿数页。
该手稿封面有“十八年”字样,前面纲要中有几小时讲完字样,显然为1929年讲课所用,同时也是存世最完整本。铅印纲要目录竖式打印,打印框左边上有“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字样,左下为“国立北平大学女子学院”字样,打印纸粘贴在清华大学笺纸上。
张伟表示,对于学术界,朱自清的这本手稿本构成了一个版本学在近现代文献上的绝佳范本,“以前讲起版本学,似乎是古籍特有的事情,近现代文献几乎没有人讲版本学。但是随着越来越多文献的不断涌现,这个观点现在基本打破了。近现代文学版本现象之多,内容之复杂,是我们难以想象的。”
“以前的铅印讲义我当然看过,这个手稿却是第一次看到,感觉完全不一样。这是一份真正意义上的手稿,不是‘誊清稿’,也不是‘过录稿’。第一,它比较杂乱,字迹很潦草,不是思考成熟以后一路写下来的。其次,手稿本上面贴了各种各样的纸,也就是说他想到了什么东西就马上写好粘贴在相应的位置。从这些现象来说,这份手稿是一个未完成稿,或者说是他自己还在不断进行完善修整的稿子。”
据统计,《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手稿本共143页。徐强教授在经过研究后,把它们重新装订成三册,分别命名为A稿(15页)、B稿(120页)、C稿(15页)。
“我对ABC三稿各有描述。首先,A稿是铅印本,版心印有‘国立北平大学女子学院’,标题叫‘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暂定)’。虽然是打印稿,但是作者又不断地往里添改,有各种各样的符号,可谓‘朱墨灿然’。我认为,A稿是写在全集本之前的,在北平大学女子学院兼课时所用的,表面看起来它比全集本的内容要少一些,或者说全集本后出转精地增添了很多内容,但显然体现了朱自清更早的思路。”
“B稿是三个版本中最丰厚的一部分。该稿全为手稿,贴衬在‘清华大学’绿丝栏笺纸上,是开课时的讲稿。朱自清先生在前面开宗明义地列了三条新文学研究的方法说明:“印例子”、“索笔记”、“假(借)批评”。我认为这三条既体现了朱先生一辈子研究文学史所遵循的学术方法,也特别值得我们今天的人遵循。这个在全集本里头是没有的。”
“和全集本相比,B稿的层次更为丰富,最多的竟然有六级标题,用浮签贴满了资料。该稿每一章结束都附了一个非常简明用心的表格,这个表格是对这一章的总结,一目了然就看到他对文学作品有怎样结构化的认识,而这些表格在全集本里头大多付诸阙如,因而是很重要的内容。”
“这个B稿并非一时一地写成,而是在长期的授课、阅读、研究的过程中逐渐的凝结积淀起来的,是一个生成意义上的手稿。”徐强说。
“最后,C稿是在A稿基础上的完善,它的框架更接近于B稿。C稿有一个特点,它改成了多层论述,结构趋向于复杂严整,所以C稿是一个完全多层论述结构的提纲。”
长期以来,人们都是通过《朱自清全集》所收的整理本来认识朱自清的《纲要》。徐强认为,手稿的发现,呈示了这部著作的早期样态,还原了朱先生撰写讲稿的生动过程,提供了全集本中阙如的大量原始资料。
手稿中有很多删改、增补的痕迹
独到学术眼光还原当时语境
“看了手稿以后,我非常佩服朱先生独到的学术眼光。”张伟强调,“今天我们认为经典的新文学作品,比如胡适的《尝试集》,鲁迅的《呐喊》《彷徨》,郁达夫、沈从文的小说,郭沫若、徐志摩的诗歌等,很多耳熟能详的杂志,像《新青年》《小说月报》《创造季刊》《晨报副刊》,朱先生当年就在讲,我们今天还在讲,仍然不能跳脱朱先生的范围。”
也有一些当年朱自清认为重要的内容,如今已经不再出现在主流文学史的叙述之中。例如朱自清讲到周全平、金满城等等,这些名字当今已经很少有人了解。“朱自清在第一个十年认为重要的东西,经过时代的沉淀以后,我们今天可以不讲了,这就是语境的问题。也就是说,当年的情况发展到现在起变化了。” 张伟说。
张伟发现《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戏剧部分居然收录了《葡萄仙子》。《葡萄仙子》是黎锦晖当年编写的儿童歌舞剧,是用来推广国语的流行歌曲,“恐怕现在专门研究戏剧的人也未必知道《葡萄仙子》这部剧,但朱先生就收录了它,可见这部手稿能让我们回到当时的语境,挖掘被掩埋在历史深处的作品。”
复旦大学的杨新宇教授也发现了手稿中的许多闪光点:“手稿里面有笔名‘蜂子’所写的‘民间写真’,包含《赵老伯出口》《街长》两首。‘民间写真’是发表在《大公报》上的一个栏目,多使用口头语,现在我们的诗歌史上一般不提。但是朱自清对这位无名诗人的诗的重视,可见他重视反映社会现实的作品。”“另外,朱先生对于赓虞的诗持保留态度,又特别推崇孙大雨的《纽约城》,这些观点基本都为我们现在所接受。”
朱自清所讲的课程,现在属于现代文学史的内容,但在他所处的语境和时代下,就是当代文学。张伟认为,认识到这一点,就更能认识到这部手稿的价值,“朱自清在课上讲到的那些人当时绝大多数都还健在,有很多人还在不断进行新的创作。在上课时,他还在不停地看当时发表的新作品,很多东西还是在报纸、杂志上发表的,比我们现在看单行本要困难得多。可以说,朱自清对于《纲要》的思考是一个进行时,我们能够据此探索朱自清的心路历程。”
由于在创作时,《纲要》中提到的大多数人都还健在,因此手稿中也保存了一些对于时人的评价。徐强认为:“这个手稿很多对时人的批评,是我们在全集本里看不到的。比如讲到郭沫若的诗,朱自清称为‘不紧凑,一刀刀零星割下,不雅正,粗俗,女神运用国语不驯熟’,全是负面意见。当然,这部分也可能是朱先生在课堂上对学生发言的记录。”根据当时人的回忆,朱自清的确有把学生的评价记在讲稿上的习惯。
杨新宇也看到,“讲稿中对于俞平伯《冬夜》的部分有很多补充,但并不是一味的夸奖,也尖锐地指出了其缺点,认为‘啰唆、重复、单调,只有轮廓的勾勒’等。手稿无疑增加了很多时人评品时人的内容,十分重要,也十分有趣。”
B稿全为手稿,贴衬在‘清华大学’绿丝栏笺纸上
部分手稿
《手稿》的价值应被充分估量
朱自清这部开山之作,对于现代文学史的编纂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陈子善教授在给学生讲授新文学时,朱自清的《纲要》就是不可绕过的一部分:“这部《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是朱自清当年在大学里面的讲义,它涵盖的时间是从白话文运动开始,一直到1930年代初。朱先生所建构的新文学框架,对我们的影响是非常之大的,我们今天书写现代文学史,还是按照朱先生的范式,所以它的价值应该被充分地估量。”
徐强教授补充道:“朱自清先生在新文学领域的直接传人是王瑶先生。王瑶先生做的《中国新文学史稿》,在表面上与《纲要》并不雷同,但我相信这是一种内在的师承。由此,恰好给我们开启了一个研究项目,就是他们到底在哪些方面做了继承。”
“实际上,朱自清的《纲要》在当时影响就很大,很多人继承这一事业,在大学里继续开设这门课。”张伟总结道,“1949年以后,王瑶和其他学者讲述新文学,也是源于朱先生的这本东西。后浪超过前浪,这是历史的规律,但前浪打下的坚实基础,是我们不能忘却的。”
徐强十分重视这宗手稿的学术价值,“作为一个学者,我期待着这部手稿能够早日以复制的方式化身千万,嘉惠学林。”
丁小明也表示,举办座谈会的主要目的,是希望最后的藏家能够授权出版这部手稿。“作为学者,我们希望委托人能拍到一个善价,希望收藏家能够收到一件心仪的藏品,同时,学者能获得第一手的研究资料,这叫各取所需。我们希望最后能知道花落谁家,而不要石沉大海。如果买家能够授权让我们原色仿真地出版,就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