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音绕梁：作为历史遗存和文化空间的古戏台

2021年7月4日，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文化研究所举办的第十三场“汲古论坛”在北京召开。本次论坛以“余音绕梁：作为历史遗存和文化空间的古戏台”为主题，邀请了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所长、研究员王馗，山西师范大学戏剧与影视学院副院长、副教授王潞伟，山西大学音乐学院教授杨阳为主谈嘉宾，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教授麻国钧为评议人，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文化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彭志为主持人。本次论坛采用线上交流形式，来自全国多个研究单位的学者与近三百位观众参与了研讨互动。

论坛海报

王国维提出“纸上之材料”与“地下之新材料”相互补正的二重证据法，并以《宋元戏曲考》开启了近代戏曲学学科研究，开创了戏曲研究重史论研究的学术传统。而实际上，有一种地上之材料也在无声诉说着戏曲史，即古戏台。古戏台作为一类历史遗存，其建筑方面的欣赏和研究价值显而易见，而它更是一个承载丰富内涵的文化空间：作为演剧空间，它的形制、题记、碑刻等揭示了历史上戏曲演出的重要信息；而对神庙戏台、宗祠戏台、宫廷戏台、会馆戏台、私宅府邸戏台等古戏台种类细加探究，可以发现其与宗教祭祀、族群与地域文化、宫廷文化、行业文化等多方面的社会文化的错综关系。从戏曲学、历史学、建筑学等不同学科角度切入对古戏台的研究，都是很有趣味和价值的。

多年来，在学界的共同努力下，这一领域的研究成果也趋于丰富和多元，亟待进行兼具角度、广度、深度的综合讨论。此次论坛邀请的三位主谈人皆为当代古戏台研究以及戏曲研究领域的代表性专家学者，围绕戏曲观演关系、山西传统剧场遗存现状、神庙戏台的声学技术等不同维度探赜作为历史遗存和文化空间的古戏台。

高平市中庙村（下台）炎帝庙金元风格舞亭

论坛伊始，中国文化研究所喻静所长致辞。她指出，中国文化有两大根本精神，一为伦理精神，一为艺术精神。在中国艺术研究院，一方面，中国文化研究所得益于各艺术学科的具体研究和创作灵感，从中汲取了生命的感性与生机；另一方面，中国文化研究所近年来对于文化基因、人文精神、价值观念、文明轨迹的探寻，也可以为各艺术门类的专深研究提供预设背景与参考框架。她认为，中国艺术研究院各研究所的设置是比较均衡合理的，既有传统艺术形式专门研究，也有艺术学本体研究，还有中国文化研究所提供的文史哲基础学科的支撑，彼此之间有虚有实，有本有末，彼此照应，共同前进。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中国文化研究所与各个研究所的艺术学科研究息息相关。就研究的整体范式与对象而言，从内至外可以划分为最里层抽象的义理、思想、观念，中间层的礼制、伦理、风俗，以及最外层的具体艺术表达，而文化研究的对象庶几集中于最里层和中间层，艺术研究的对象则集中在最外层。她提到，艺术研究与文化研究的合作与互通，有助于理解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深入中国文化的根本精神，最后达到道与艺的统合。而无论我们的艺术研究还是文化研究，最后的目的都在于追求研究最高的境界——天人合一。喻静最后表示，中国艺术研究院即将迎来70周年院庆庆典，70年的历史，即得之于1951年中国戏曲研究院的成立。中国文化研究所和戏曲研究所携手打造的此次论坛，正是向中国艺术研究院70周年院庆献礼。

介休后土庙戏台复合式建筑群

王馗研究员以“中国戏曲的视觉观照与艺术体系”为题发言。他指出，近数十年来，学术界对于剧场形制的演进展开了诸多研究，尤其侧重于戏台物质性构成的整理与断代，进而总结中国剧场作为戏曲表演的载体和观演的场域所形成的空间结构，却忽略了承载其中的归属于精神审美性的戏剧规律。他进而针对“中国的戏曲应该如何审美，如何观，如何看，如何读，如何听”“我们对戏曲传统演出空间有多少了解”“戏曲是在什么环境中实现花雅转化的”“戏曲的表演规范如何确立并成为民族审美的重要方式”等一系列话题展开追问，并围绕“中国戏曲的观看基础”“戏园为戏曲时代转型奠定空间基础”“多元审美群体对戏曲的塑造”“叠看：多元审美视觉中的中国戏曲”“戏曲的发展与成长是恒定的规律，不生则亡”“古典戏曲的表演体系”“中国戏曲的近代戏曲形态”等数个方面展开深入阐述和详实解答。王馗研究员特别强调，戏曲创作最核心的是一剧之本的“文学”，同时，二度创作中的现代剧场诉求需要编、导、演、音、舞美、服、道、化、声、光、电等多元艺术门类的协同创造，但其围绕的“人”的原则实际上要充分照顾到中国戏曲庞大的艺术体系所需要的多元审美视角，这是戏曲在当代恢复和重现其“神”的审美境界的重要方面。

阳城县郭峪村汤帝庙戏场空间剖面图

王潞伟副教授的报告题目为“山西传统剧场遗存现状调研报告”，分别从“传统剧场的类型”“山西传统剧场调查概况”“存在的问题和面临的困难”“可行性方案”等四个方面加以细致分析。他认为，传统剧场可分为固定剧场与非固定剧场，前者可按传统剧场的属性（可分为祭祀场所剧场、商业性剧场、行会公所剧场、宫苑厅堂剧场）、时代（包括宋、金元、明、清四个阶段）、建筑风格等进行划分，后者则指临时性搭建剧场。王潞伟从2008年以来的田野调查以及2010年以来的相关著作、论文、网络、微信、博客、抖音等处，共统计出2008年至2021年有依据有图像的山西传统剧场（戏台）共3515座（含重修），进而指出山西传统剧场总体呈现四大特征：数量之巨，为全国之最；分布之广，散布境内各城镇村落；时序完整，演进脉络清晰，金元明清至民国等时期均有遗存；形制多样，因地制宜，地方特色明显。他同时也强调传统剧场存在着诸多问题和困难，如“占用”“改造”“闲置”“废弃”等现象较为普遍，损毁（含自然损毁、人为盗毁、人为盗毁+自然损毁）严重未制止、保护修缮不科学、脱离民众等。针对这些问题和困难，王潞伟指出需要实施六种可行性方案，即摸清家底、修旧如旧、异地迁建、民众参与、文化普及、“活化”利用。王老师最后强调：传统剧场建筑是中国历史建筑遗产的一个重要类型，是一种浓缩了中国社会发展、风俗习惯的极具民族特色的建筑遗存，应认真研究，较好地保护与合理开发利用。

宁武县二马营村广庆寺明代戏台

杨阳教授以“金代大三面观舞楼的发现与研究——兼议宋金元神庙戏台的声学技术”为题发言。他指出，从戏曲史和建筑史研究的角度看，多数学者认为宋金元戏台的形制演变是从四面观经小三面观最后到一面观，且以小三面观为其典型形制。然若从声学技术发展的角度推理金元戏台形制变化的逻辑则可发现，其从四面观到小三面观意味着从无山墙反射直接进入既有后山墙又有两侧后三分之一山墙的多墙面反射技术，属于声学技术的跳进，这显然不符合技术进化的一般规律。他进而解析“四面观戏台”“小三面观戏台”“一面观戏台”等概念，从戏曲史、建筑学、声学等角度解读大三面观舞楼的历史价值及声学价值，认为古戏台形制结构的变化，本质上是声学技术的演进，旨在解决观演过程中出现的声学问题。杨阳认为，建筑文化遗产是不可再生资源，对其研究与保护刻不容缓，研究为保护的前提，保护为研究成果的价值体现，研究与保护得当，古建筑的科学价值可提升其文物价值，所以在古戏台修缮时，要特别注意其形制、结构以及声场环境的科学保护。谈及宋金元戏台保护中的形制问题，杨阳强调，宋金元古戏台将观演民众的视线集中到了台前，表演的方向逐步固定，其声学技术增加了早期反射声，提高了舞台支持度，优化了低频强度与音量，提升了声音的温暖度、清晰度与传远性，成为后世古戏台普遍采用的定向聚声技术，其科学价值、文物价值与文化价值极高，堪称弥足珍贵的声学文化遗产。

王报村二郎庙舞亭2008年修缮后的一面观形制

主谈之后，麻国钧教授应邀对三位主谈人的发言进行总结与评议。他用三个词语——宏观、大观、微观——总结三位主谈人的发言内容，他认为这三个词可高度概括三位主谈人关涉传统戏台演变及其在各个历史时期风貌的探讨。麻老师肯定了本次论坛的选题比较精准，所讨论的问题既可深也可浅，既可微观也可宏观，还可大观；强调无论何种形式的演出艺术，均在一定的物理空间与文化空间之中进行，若脱离了这种空间，戏曲艺术就没有了存在意义。他提出“三个期望”和“一个建议”，分别为：第一，舞台空间技术必须要为戏剧艺术与文化艺术服务，只有实际的舞台演出才使得戏台被赋予意义，戏曲技术要激发出其舞台价值、文本价值、演出价值等，否则就达不到戏台研究所预期的效果；第二，要开拓出历代戏台和演出空间的文化产出，如藻井；第三，要将中国戏剧研究置于整个东方古代演出空间的研究之中。他建议以中国艺术研究院为牵头单位，联合山西师范大学戏剧与影视学院做一个“全国舞台志”研究，以图为主，以文为辅，图文并茂，研究舞台形制的演变过程。评议之后，三位主谈人分别对麻老师指出的一些问题给予了回应。

论坛实况截图

在讨论交流环节，三位主谈人就“如何理解官座仰视和散座俯视”“古戏台上的雕刻图案与古民居之间有何关系”“影响戏台声学的因素有哪些”“山西古戏台与乐平古戏台的区别”“如何系统科学地保护山西古戏台”等问题做出了翔实专业的解答，并对线上听众的提问予以回应。此次论坛共持续研讨四个小时，大家意犹未尽、受益匪浅，堪称一场知识分享与思想交流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