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功用是多维度多方面的,譬如言志、状物、抒情、叙事、赞美、批评、娱乐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但文学是有一条底线的,那就是,文学最终呈现出来的幅员向度,是给人类以温度,给人生以希望,给人们以拥抱生活的勇气。这些不沾金携银,都是精神性的,但却是有用的,哪怕这种有用的量值,是细碎的、微茫的、轻如鸿毛的。而李铣诗集《月亮上有水》的写作本因和写作理想,是跟这一识见完全对应的。
对于自己的写作路线,李铣其实已在自己的诗学主张中给予了宣示:“作为文学创作之产物的作品,应该视为社会化的产品,一旦‘出生’就不完全属于作者本人了,故要求作者在创作过程中,一定不能唯我独尊、随心所欲,须有良心、良知、责任感乃至使命感,这才是一个写作者应有的心态和作为。”
读《月亮上有水》发现,书中几乎所有的诗的站立,都经由了“起、承”的暖场,思想的导引与陡转,都来自形而上的天空的升华与普照。书在开合之间,就让我读到了一场站立的集合,一道站立的风景。“躺下去是石头/站起来是碑阙”(《夜访汉阙》)。作者在诗集后记中说:“面临写作,我感到激情犹如初秋的阳光,阵阵荡涤在心灵深处。”在这里,可以看到,与他的心灵形成对位的,是由阳光出面代表的形而上和高高的天空。
接下来可以看看,作者的诗歌文本是否对上述论说的成立,给出了自己亲热的应和与严苛的证词。
书名《月亮上有水》,一目了然。月亮,上天之物。水却不是,但诗人说了,花非花,此水非彼水,月亮上的水,自然住在天上。所有的水都是上天之物,否则,李白也不会说“黄河之水天上来”。
在此,我就从一些诗歌的结尾段随便撷取一些句子放这儿,内中高意,不言自明:“作为遗产/我们只能仰视”(《西湖申遗》);“似在顽固地证实/曾经形而上的恋情”(《夫妻石》);“驶往沱江以远/驶向天河深处”(《仙市的街》);“在这个冷暖交织的世界/物质坚持物质的腐烂/精神坚守精神的光辉”(《致谭千秋》);“诗一般的信袋/未流去的情愫/给予你,借着风水——/权作酒加咖啡”(《小资》);“时光之外,星球之外/我看到,一双双瞩望未来的眼睛”(《我喜欢》);“只有她的目光/扫过云层下的人群”(《端庄女子》);“我想用所有力量抱紧/灿烂的光彼时穿越天际”(《最后的爱人》);“月光在字里行间愉快穿行/我才能无所保留地/给你/从形式到内容/从内容到形式”(《这些诗》);“为了同一个方向——/我们既甘心俯首足下的沃土/又永远朝向辉煌的太阳”(《向日葵》);“心中的旗帜/在雨过天晴的阳光里”(《新年的雨》)……
而《歌声从天而降》,更是快人快语。诗中可以“浇开花朵”的歌声,可以借力打力生发“芬芳的力量”的歌声,飞翔在高处,俨然无处不在而又必须面对的命运。这首诗也可以看作是成都诗人李铣向杜甫成都诗《赠花卿》——“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的致敬。在李铣这里,“此曲只应天上有”中的“曲”,正是他自己的灵感、能量、智识、命运,和最美的情、最深的爱。天上才有的情,当然是珍稀、贵重的。怎一个情字了得!在李铣这里,此情是家国情、山河情,以及对生命的崇尚、热爱之情。
叔本华说:“我从不承认我是一个悲观论者,我只希望你们读过我的书后,能更勇敢地去热爱生命和你将要面对的一切。”浸濡接承三代家学文脉,又有着很正的中西文化教养的李铣,用清亮、极简、唯美、以小见大、充满哲思、有着独特换气韵调的诗句,构成了对生命和灵魂的牵引与超拔。处身嘈杂喧闹的诗坛,他只聆听到了来自广大星空的窃窃偈语:“有一种神秘你无法驾驭/你只能充当旁观者的角色/听凭那神秘的力量/从遥远的地方发出信号/射出光来,穿透你的心……/我抬起头来眺望星空/这时河汉无声,鸟翼稀薄/青草向群星疯狂地生长”(西川《在哈尔盖仰望星空》)。
陡转是李铣诗歌创作的一宗重要技法。在《登泰》中,先是漫不经心一五一十说高处的事:“十八盘天梯/登临何难/抵达未及的是/圣哲的思想/和云海中的奥秘。”而后,一个陡转,尺度大变:“一生的高度/或许来自内心。”意思是,所有的高,随便怎么高,都高不过内心,都出自内心。同理,所有的站立,无不归于内心的把扶。其实,归根结底,这个才是儒雅李铣的不二底牌。(文/成都凸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