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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国钧手校本《隋书经籍志》漂流记

近日,笔者在朋友圈看到一张北图老馆员袁涌进先生的文章截图。袁文云:“刘国钧先生兼任阅览部部主任时,他的工作室设在阅览部靠近出纳柜目录室,亲自站在前哨阵地,并领导阅览部全体工作人员做好为读者服务的工作。

近日,笔者在朋友圈看到一张北图老馆员袁涌进先生的文章截图。袁文云:“刘国钧先生兼任阅览部部主任时,他的工作室设在阅览部靠近出纳柜目录室,亲自站在前哨阵地,并领导阅览部全体工作人员做好为读者服务的工作。他在阅览规章制度方面为我们今天的北京图书馆打下了一定的基础。他主张开夜馆,星期日和节假日不闭馆,照常阅览。实践证明来馆阅览的读者,要比平时较多。这由于学生平时要学习,教师平时要教书和备课,研究人员平时要进行科学研究工作,工作人员平时要上班工作。只有星期日和节假日便于他们来馆阅览和查找他们所需要的图书和资料。在三十年代里做到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开馆。”这段文字,系出自袁先生《回忆三十年代的北京图书馆》一文,载《图书馆学通讯》1982年第3期。

国立北平图书馆大门(宝华门)

国立北平图书馆大门(宝华门)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开馆,让人不由钦佩刘国钧先生任事的莫大魄力和服务意识。忽然想起春日在南京大学图书馆古籍部查阅到的一部刘先生旧藏《隋书经籍志》,此书与其任职的北平图书馆颇有渊源。

这部《隋书经籍志》系清光绪八年(1882)仲冬成都御风楼刊本,共四卷,分为四册,每册一卷,字大版清,阅之爽心豁目。除目录首页钤有“韩氏藏书”方印外,每卷卷端钤有“韩氏藏书”“南京大学图书馆藏书”“韩学斌”“衡如藏书”四枚方印,卷末钤有“南京大学图书馆藏”“岁次庚午藏书人生于金陵”“韩学斌”三枚方印。函套中除了这四册线装书外,还有一封信,其云:“图书馆负责同志:原金陵大学图书馆第二任馆长刘衡如先生所藏之《隋书经籍志》,是几十年前(具体时间记不清)我与学长尹法声同去莫愁路黑市购旧书时购得,已在身边保存五十几年了。以前只见书中‘衡如藏书’方印。不识衡如先生为何人。今由《金陵大学史》得知刘老为金大第二任图书馆长。家中无人后继,愿将此书归予校图书馆。《隋书经籍志》四个隶书题签是由学长常国武手书。致礼。韩学斌2002.6.21。”可知这部刘国钧先生旧藏《隋书经籍志》,系韩学斌先生所捐赠。

刘国钧,字衡如,1899年生于江苏南京,是近代声誉卓著的图书馆学家。1920年毕业于金陵大学,留校从事图书馆工作。旋即赴美留学于威斯康星大学,获得哲学博士学位。归国后历任金陵大学图书馆主任兼教授、北平图书馆编纂部主任、金陵大学图书馆馆长、金陵大学文学院院长、西北图书馆馆长、北京大学图书馆学系主任兼教授,等等。生平著作甚多,尤以《中国图书分类法》最为著名,曾被诸多图书馆采用。在近代图书馆学科建设和学术研究上,均做出了杰出贡献。

韩学斌信中先后提到了“学长尹法声”和“学长常国武”。尹法声,1927年生,1947年毕业于上海市立敬业中学,考入江南大学中文系,1949年转入金陵大学,毕业后进入南京工学院(现东南大学)工作。(《桃李成林六十年集成》,第343页)常国武在接受访谈时,也谈道:“金陵大学中文系开设的所有课程全部是中国古代文学,完全符合我的兴趣。在中学阶段,我读的是金陵大学附属中学。1947年毕业的那一届共有一百五十个同学,高中三年总成绩最好的十人可以保送直升大学本部,我有幸在其中,而且还可以任意选择一个系。我当时毫不犹豫地就选了中文系,但在当时,中文系的出路是比较困难的。”(《诗书神韵,笔墨馨香——南京师范大学常国武教授访谈》,周勋初主编《淑世心声:江苏省文史研究馆馆员风采录》,凤凰出版社2009年版,第82页)金大毕业后,常国武进入南京师范学院任教。尹、常二人既然均为金大中文系同学,又系韩学斌学长,则韩氏也应该就读于金陵大学中文系。金陵中学网站载1949届毕业生有韩学斌,又从南京大学档案馆金大学籍可以查到韩学斌1949年进入金陵大学就读,则其求学历程与其学长常国武一样,均是由金陵中学而金陵大学。

《金陵大学校史》,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

《金陵大学校史》,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

2002年是南京大学建校一百周年,南京大学出版社于当年四、五月先后出版了《南京大学百年史》《金陵大学史》。《金陵大学史》在介绍金大文学院的系科与课程设置时,引用了程千帆先生《桑榆忆往》:“我跟黄季刚(侃)先生学过经学通论、《诗经》《文心雕龙》;从胡小石(光炜)先生学过文学史、文学批评史、甲骨文、《楚辞》;从刘衡如(国钧)学过《目录学》《汉书·艺文志》,刘确杲(继宣)先生学古文,从胡翔冬(俊)先生学过诗,从吴瞿安(梅)先生学过词曲,从汪辟疆先生(国垣)学过唐人小说……。”作为金大校友的韩学斌,对母校(金大为南京大学两大源头之一)的这一隆重纪念日,必然会十分关注,甚至很有可能参加了校庆纪念活动。韩学斌正是由《金陵大学史》中这段文字,获知自己手头的《隋书经籍志》为金大老馆长刘国钧旧藏。次月,怀着对母校的感恩,韩学斌决定将这部跟随了自己五十多年,有着独特纪念意义的古籍捐赠给了南大图书馆。捐赠之前,还特地请擅长书法的学长常国武题签,足见其对于此次捐赠事宜之郑重。

《隋书经籍志》卷四,卷端天头有朱笔识语一则,云:“庚午初春,假国立北平图书馆藏元刊残本,校此一卷。”从字迹来看,为刘国钧先生所书无疑。此庚午为1930年。据魏成刚《论刘国钧先生的学术成就》(北京大学2008年硕士学位论文,指导教师:王子舟教授)所附《刘国钧先生年谱初编》:刘国钧1929年9月前往北平,出任北平图书馆编纂部主任,并在北平师范大学兼课。1930年1月5日,当选北平图书馆七名执行委员之一。8月,因母病暂时离开国立北平图书馆,返回金大。这部《隋书经籍志》,就是刘先生于九十多年前的春天,在北海旁北平图书馆古色古香的楼宇中用元刊本所校,可以说是见证了刘国钧任职北平图书馆的短暂历程。

卷四刘国钧先生朱笔校字,止于卷四十七页。此页还夹有一张印有“国立北平图书馆钞藏”字样的笺纸,上面有刘先生墨笔所书一段文字,云:“《隋书》,元刊本。半页十行,行大字二十一至二十三字不等。小字双行,行二十二三字。左右双边。白口。版心上鱼尾,下先小题后大题,皆简称一字并卷数。卷端有章曰晋府书画之印。现藏国立北平图书馆,残,不全。《经籍志》仅存有三十卷,即集及道经佛经是也。卷端皆大题在上:志卷第三十,隋书三十五。所引书名,皆直书,不提行。”这段文字,为刘先生对所参校的元刊本《隋书》版式特征的描述。也解释了之所以仅校一卷,是因元刊本《隋书经籍志》仅存集部的缘故。

清人叶德辉《藏书十约·校勘》云:“书不校勘,不如不读。……今试言其法:曰死校、曰活校。死校者,据此本以校彼本,一行几字,钩乙如其书;一点一画,照录而不改,虽有误字,必存原文,顾千里广圻、黄荛圃丕烈所刻之书是也。活校者,以群书所引,改其误字,补其阙文。又或错举他刻,择善而从;择善而从,版归一式。卢抱经文弨、孙渊如星衍所刻之书是也。斯二者,非国朝校勘家刻书之秘传,实两汉经师解经之家法。郑康成注《周礼》,取故书、杜子春诸本,录其字而不改其文,此死校也。刘向校录中书,多所更定;许慎撰《五经异义》,自为折衷,此活校也。其后隋陆德明撰《经典释文》,胪载异本;岳珂刻《九经》、《三传》,抉择众长;一死校,一活校也。明乎此,不仅获校书之奇功,抑亦得著书之捷径也已。”刘先生的校书,走的就是郑玄开创、陆德明继踵、顾广圻与黄丕烈发扬光大的死校派的路子。一笔一划,均照录元刊本。如弘、丘诸字,因为清代避讳,缺末一笔,均用朱笔补足。卷数的细微差别,也一一参元刊本校订。使得一册在手,略可窥元刊本文字上的面貌。卷四第三十五页到第四十四页,还有刘先生朱笔句读。

通过这部手校本,可知刘国钧在任职北平图书馆,除了处理繁杂的行政事务,提升图书馆服务水平的同时,仍不废学术研究。这部手校本《隋书经籍志》便是刘国钧致力于目录学研究所进行的基础工作之一,而目录学研究也成为刘国钧除图书馆学外,耕耘最多的学术领域之一。此外,刘国钧还撰写过《图书目录略说》《后汉译经录》《三国佛典录》《西晋佛典录》等目录学论文,并曾在金陵大学文学院为诸生讲授过目录学。程千帆先生早年的《目录学丛考》便是修读刘先生课后的结晶,还承刘先生信任,于金大讲授校雠学课。程先生晚年与弟子徐有富先生合作,以劫后幸存的《校雠广义》残稿为基础,推出了《校雠广义》四册本,分为版本编、校勘编、目录编、典藏编,成为“校勘学重建的奠基之作”(陶敏语)。刘先生早年播下的种子,随着时光的流逝,并没有消亡,而是生根、发芽,以至于枝繁叶茂,这或许就是学问传承的意义。

末了,还要提到的是,由书末钤印“岁次庚午藏书人生于金陵”,可知韩学斌1930年出生于南京,这也是刘国钧利用北平图书馆元刊本校《隋书经籍志》一事的开始年份,冥冥之中注定了这段书缘。这部手校本,在跟随了主人刘国钧二十多年后,偶然流散到了南京莫愁路黑市,又由手校本的同龄者韩学斌购得,捐赠给了校者刘国钧生前曾任职过的图书馆,结束了这段奇特的漂流。与这部《隋书经籍志》大有渊源的刘国钧、尹法声、常国武、韩学斌等,当年都曾频繁出入过的金大图书馆,早已走进历史,成为南大图书馆的前身被后来的人们屡屡道及,而这儿的古籍部,至今使用的还是近一百年前金大图书馆时代的桌椅,上面“金陵”两个字,依旧清晰如昨。

南大古籍部桌椅

南大古籍部桌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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