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由著名翻译家周克希翻译的插图版《追寻逝去的时光》第一卷、第二卷和第五卷,以及选本。
法国作家法郎士说过:“人生太短,普鲁斯特太长。”这句话说的就是《追寻逝去的时光》(也译为《追忆似水年华》)的作者马塞尔·普鲁斯特。
普鲁斯特自幼体弱多病,生性敏感,富有幻想,十岁时得哮喘病,拖累终生,他中学毕业后入巴黎大学文理学院法律系。不久,开始涉足上流社会,出入文艺沙龙,与文学艺术界的名流广泛接触,成为一个举止温文尔雅的时髦青年。写《追寻逝去的时光》的普鲁斯特,是个半辈子躺在床上、与药罐子为伍的人。靠着被宠坏的童年和放纵反叛的青年那短暂的正常生活记忆,他完成了他的大量作品。普鲁斯特临终还在工作,在他的书里,记忆是瞬间的,也是永恒的,这套书现在仍然被看作二十世纪西方乃至世界文学史上伟大的小说之一。
为什么七卷本只出第一卷、第二卷和第五卷?
翻译家周克希1964年毕业于复旦大学数学系,之后在华东师范大学任教,1980年赴法国巴黎高师进修黎曼几何两年,回国后任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他从1992年开始担任文学编辑,先后任副编审、编审。
文学翻译是周克希年过半百之后才开始进行的。此前,曾有15位翻译家合译的七卷本《追忆似水年华》,周克希即是译者之一。他在这套七卷本问世之后,有个愿望,希望能凭一己之力翻译完全部七本。然而,翻译完整七卷本《追寻逝去的时光》,对一个翻译家是相当大的挑战。
这套名著在文学史上有几处“特别”:特别有名、篇幅特别大、法文句子特别长。由此,对于翻译来说难度也非常大。从2002年开始,周克希最终耗费了十多年时间翻译出第一卷《去斯万家那边》、第二卷《在少女花影下》、第五卷《女囚》三卷。而剩下的四卷,他决定放弃。他曾说:“不是词汇,不是句子长,但每天都会碰到难题,主要是他的思想性,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因此,在七卷中,只出第一卷、第二卷和第五卷。
由此又要生发一个新的问题:七卷本只读三卷可以吗? 读来会不会情节人物接不上?
周克希及编辑们表示,其实可以不用担心。因为这三卷是有内在联系的。第一卷《去斯万家那边》小说一开头,“我”醒来后躺在床上。童年时代的回忆,在贡布雷姨婆家的生活情景,清晰地重现了出来。然后时光倒退十多年,看到了“我”家的朋友斯万与奥黛特的一段恋情。斯万的女儿吉尔贝特,她是“我”在巴黎时单恋的对象。“我”经常到斯万家去,可是吉尔贝特对“我”时冷时热,渐渐“我”也对她冷了下来。
第二卷《在少女花影下》中主人公开始作为具有独立人格的少年与青年,体验爱情的滋味、艺术的启示、友谊与社交的乐趣。对少男少女的爱情的描写,同样不时有焦虑、猜疑、嫉妒等负面情感掠过,但同时充满浪漫幻想、青春活力,以及某种懵懂而痴迷、天真幼稚却又故作老成的情趣。
第五卷《女囚》,主人公将女友阿尔贝蒂娜囚于家中,直至某一日醒来,发现她已逃之夭夭。尽管阿尔贝蒂娜在第二卷《在少女花影下》业已出现,但到了此卷,才卓然特立,成为贯穿第五卷《女囚》与第六卷《失踪的阿尔贝蒂娜》的中心人物,甚而延续到末卷《寻回的时光》。由此,这三卷有时间的先后顺序和情感的发展脉络,并不会影响阅读体验。
译名之争:《追忆似水年华》与《追寻逝去的时光》
关于普鲁斯特这本书的书名的翻译,几乎从1933年曾觉之开始介绍普鲁斯特以来,在翻译界和文学界就一直存在着分歧。从曾觉之的《失去时间的找寻》(1933年)、卞之琳的《往昔的追寻》(1934年),到刘自强的《追忆流水年华》(1986年),译林出版社版的《追忆似水年华》(1989年),沈志明的《寻找失去的时间》(1992年),再到周克希的《追寻逝去的时光》(2004年),其中的差异是多个层面的。
至于各分卷的书名,单就第一卷而言,有卞之琳的《史万家一边》、李恒基、徐继曾的《在斯万家那边》,还有周克希的《去斯万家那边》和徐和谨的《在斯万家这边》等等。
卞之琳对于书名该译为什么,曾有这样的论断:“说到全书名,则我敢大胆说,现定的译名不妥,还需要至少小改一下。我国耍笔杆的,为文命题,遣词造句上附庸风雅的回潮复旧习气,由来已久,五四白话文学运动的高潮之后,即时下流行,不仅乱搬风花雪月字眼,还瞎凑五七言以至四言句。”。他认为“逝水年华”在中文中“文理欠顺”,说日译本用的是“逝水年华”,中译本若用,不仅是“鹦鹉学舌”,而且是“舌学鹦鹉”。关于何种译法为妥,他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有李商隐绮丽风味的《思华年》,一个就是更贴合原书名的《追寻逝去的时光》。
在译者周克希看来,他们也是“割爱”,舍弃了华美的译名,换用一个比较贴近普鲁斯特原意的书名。周克希曾和普鲁斯特研究专家让-伊夫·塔蒂耶当面讨论过书名的问题。让-伊夫·塔蒂耶觉得“追寻逝去的时光”或“寻找失去的时间”都比“往事的回忆”更贴近于A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的本意。而英文书名中的lost(失去),他以为不如用past(逝去)好。
此外,周克希认为普鲁斯特在确定书名的时候受到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法国哲学家柏格森的影响,他认为“正像空间有几何学一样,时间有心理学”。每个人毕生都在与时间抗争。我们本想执著地眷恋一个爱人、一位朋友、一些信念;遗忘却从冥冥之中慢慢升起,湮没我们种种美好的记忆。但我们的自我毕竟不会完全消失;时间看起来好像完全消失了,其实也并非如此,因为它在同我们自身融为一体。这就是普鲁斯特的主导动机:寻找似乎已经逝去,而其实仍在那儿、随时准备再生的时间。普鲁斯特用了A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 (“追寻逝去的时光”)这么个哲学味道很浓、相当柏格森化的书名,就再清楚不过地点明了这部卷帙浩繁的作品的主题。
《追寻逝去的时光》中时间的秘密
《追寻逝去的时光》以追忆的手段,借助超越时空概念的潜在意识,不时交叉地重现已逝去的岁月,从中抒发对故人、往事的无限怀念和难以排遣的惆怅,这是一部与传统小说不同的长篇小说。以叙述者“我”为主体,将其所见所闻所思所感融合一体,既有对社会生活、人情世态的真实描写,又是一份作者自我追求、自我认识的内心经历的记录。
除叙事以外,还包含大量的感想和议论,整部作品没有中心人物,没有完整的故事,没有波澜起伏,只有贯穿始终的情节线索。它大体以叙述者的生活经历和内心活动为轴心,穿插描写了大量的人物事件,犹如一棵枝丫交错的大树,可以说是在一部主要小说上派生着许多独立成篇的其他小说,也可以说是一部交织着好几个主题曲的巨大交响乐。
阅读《追寻逝去的时光》会给人一种奇妙的体验,读者在阅读的时候和书中人产生共鸣,就感觉生活在书中所描绘的时间里。普鲁斯特的这种写作技巧,不仅对当时小说写作的传统模式是一种突破,而且对日后形形色色新小说流派的出现,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翻译家周克希在完成译稿后,除了自己字斟句酌,反复修改之外,还找了他的朋友们帮忙润色,其中有作家王安忆。
王安忆谈起《追寻逝去的时光》时说,“是周先生的译本让我把它读完”。周克希曾举过一个例子:“贡布雷”第二部分开头那句:“从十法里外的火车上望去,看到的仅是一座教堂,这就是贡布雷,在向远方宣告它的存在,诉说它的风致。”起初,他是这样译的:“……看到的仅仅是一座教堂,这座教堂概括了整个城市,代表了它,……”王安忆在看初稿时,建议把“这座教堂概括了整个城市,代表了它”改为“这就是贡布雷”。如此一改,就更贴近普鲁斯特想要表达的感受。
除了精雕细琢的译文,第一卷、第二卷和第五卷,以及选本,总共插有32幅全彩原版插图。插图作者是二十世纪“野兽派”画家凡·东恩,他注重画面的形式感,拒绝用明暗对比来塑造立体效果,以鲜明强烈的接近于平涂的大色块来构成画面,显示出色彩的独立表现力。
为了尽可能地让读者领略到普鲁斯特独特文体的魅力,周克希和普鲁斯特研究专家涂卫群合作,由涂卫群先在整部小说的每一卷中分别选取精华段落,每个大段的文字一字不易,完全保留原书中的面貌,再由周克希翻译出来,然后涂卫群再用尽可能简洁的文字将这些段落串联起来,并做一些必要的交代,方便读者更轻松地阅读这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