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胡同蔡锷故居门前古木
北京的胡同里有众多的名人故居,大多已成为文物保护单位。但我一直耿耿于怀的是,北京西城护国寺街北棉花胡同66号院,却从未被列入文保名单和挂牌。须知这是中国近代史最有影响的人物之一——蔡锷的旧居。当年蔡锷被誉为“再造共和”的名将,没有他的云南首义,中国纪元表上很可能留下一个“洪宪帝国”的年号。在这个普通的四合院中,发生过多少惊心动魄、纵横捭阖,且不去说,单是将军与小凤仙那一幕真挚情殷的传奇故事,就足以令人生无限叹惋之情了!
小凤仙是当年北京八大胡同里云吉班的名妓,粗通翰墨及琴棋书画,也算饶有风姿。如果她没有遇见蔡锷,也可能“老大嫁作他人妇”而已。但她遇见了蔡锷。蔡锷不仅是名将,更是儒将,反对袁世凯称帝,被袁世凯以养病为由羁縻于北京,先馈赠大洋一万元,后将他的亲戚、天津何姓盐商在北京的这套四合院“借”与蔡住,院内房屋装饰颇为典雅。又委以昭威将军衔兼各种无实权的职务,表面笼络,内则控制。但蔡锷以“为四万万人争人格起见”,矢志反对复辟帝制。为迷惑袁世凯,他故意留连忘返于八大胡同,花酒雀战,以示放纵。于此却成就了一段因缘——与小凤仙惺惺相惜。按说一个寻常妓女,遇见蔡锷,最大的理想也不过委身相与跳出火坑。但殊不知小凤仙却是一个深明大义的温柔女子,现在看来,她应该明了蔡将军的义举,而成为将军的掩护者。当年小凤仙经常出入这所宅院,为蔡锷迷惑袁世凯的“金屋藏娇”造成事实,也经常陪将军赴天津密晤梁启超共商反袁起义机密。京津道上,香车迤逦,令人想见英雄美人的缱绻情义。
这所小院附近当年密布袁世凯的特务机构——军政执法处的便衣,因为袁世凯对蔡锷并不放心。袁世凯手下的将校们也常来这个小院与蔡锷应酬,当然也负有使命。蔡锷不仅经常到云吉班夜宿温柔乡,也曾在家中上演了一出活报剧。蔡锷到京后,即派人从湖南宝庆老家,奉迎母亲王氏,及夫人刘森英、女儿、弟弟等进京,都住进这所小院。有一次甚至故意与妻子大闹,要将小凤仙“藏娇”,蔡母大为生气,马上携儿媳等南归。现在看来,这完全是“苦肉计”。这场“闹剧”甚至惊动了袁世凯。但袁世凯是何等人物,虽然蔡锷表现出“风流”丧志,也在赞成帝制的请愿书上签名,却仍然狐疑蔡锷的表现是假象。因为袁不断接到密报:蔡宅经常有南方人和陌生面孔出现,这些人实则是与蔡在密谋讨袁起义。又联想到蔡锷在云贵军中的部下将领们对帝制不置可否,故袁下令突击搜查蔡宅。时值清晨,蔡适在宅内,军政执法处的军人强行进入,各屋翻检,但一无所获。蔡锷早已将与云贵方面联系的密电码转移,搜查事件引起轩然大波。蔡锷愤而致电军政执法处长雷震春,雷慑于蔡将军震怒,竟不敢接电话,迟到下午才回电,表示是“误会”,并以枪毙为首军官结案。据说蔡锷还找到袁,袁表示不知,大加慰抚。但从此后,胡同附近的密探人数大为减少,监视也渐渐松弛。蔡锷1913年10月进京,1915年8月以后奔走于京津道上,1915年11月17日出京,总计在棉花胡同66号居住了两年。
这条胡同当年因蔡锷居于此,冠盖车马不绝。因蔡锷是名将,又有军事教育家的盛誉。他所编著的《曾胡用兵语录》,不仅为当时带兵将领所青睐,连蒋介石也大力倡导为黄埔军校生之必读书。因而识与不识,军政要人常来慕名拜访。阎锡山、蒋百里、袁克定及袁世凯手下的将军们,均来过这个小院。来过次数最多的是“筹安六君子”之一的杨度,他是奉袁之命来游说,以蔡的威望列名“筹安会”发起人,但每次均被蔡以“军人不应过问政治”而拒绝。
蔡锷最终摆脱监视潜出北京赴云南发动起义,而蔡锷出走则传说是得力于小凤仙的掩护,因而时人有不少诗文笔记大加渲染。其实蔡锷在京后期,已向袁请病假,因梁启超是蔡锷老师,居天津,蔡每去津门,袁并不阻拦。关于蔡锷秘密出走的情节有不少版本,但人们多宁愿相信传奇色彩的美人救英雄的传说。电影《知音》等众多影视剧及小说多采用这个情节。毫无疑问,蔡锷在北京那一时期,心情最为苦闷,小凤仙的慰藉当然会使他愁怀释减。这个一见钟情的因缘可惜没有结局。蔡锷因为积劳成疾,不到40岁就因患喉癌英年早逝!我们今天无从知道小凤仙的心绪,与她年龄、地位、志向大相径庭的、所心仪的人一赴黄泉,她是不是心中的幻梦被无情地碾碎了呢?
据当时报载:在北京举行的蔡锷公祭典礼上,小凤仙亲临祭奠并自撰挽联。其一云:“万里南天鹏翼,直上扶摇,剧怜忧患伤人,萍水因缘成一梦;几年北地燕支,自悲沦落,赢得英雄知己,桃花颜色亦千秋”,其二云:“不幸周郎竟短命,早知李靖是英雄”。前者现已证明是清末民初名士易宗夔代笔(见《新世说·伤逝》),后者辞不甚工整,大约应是小凤仙所写。不过虽为代笔,“英雄知己”、“萍水因缘”的心情应该还是真实的。
以后小凤仙的结局有很多传说,诸如自杀、嫁人、被蔡母迎回湖南老家,长作蔡门未亡人,等等。但真实的结局因上世纪五十年代小凤仙曾拜访去过沈阳演出的梅兰芳,才知其状况:先嫁与一位军阀,后嫁与一位工人(见许姬传《七十年来闻见录》等)。不过,据当年给小凤仙之子当过家庭教师的一位老人回忆:小凤仙时时怀念蔡锷,每一谈及便泣不成声!可见因缘知己并不因岁月的流逝而销蚀。古往以降,范蠡与西施、项羽与虞姬、李靖与红拂、司马相如与卓氏文君、李岩与红娘子……演绎了多少英雄知己的一见钟情的缠绵传奇,蔡锷与小凤仙只不过为一见钟情的传奇又增添了更哀婉的浓重一笔罢了。
这所小院上世纪五十年代后为国家气象局宿舍至今。写此文时,曾抽暇到66号一观。当年大门两侧的两棵老槐树尚在,门右边那棵两人合抱的老槐已被挂上“古木”的铭牌。院间的老槐树也依然在目。小院原来的格局是门向西开。有砖影壁,后为通道,绕行前院,有北、南房各三间,倒坐房五间,后院则有北、东、南各三间,屋、院之间,皆有雕花回廊连接。但和北京很多名人故居一样,面目全非,部分游廊、影壁等已被简易房所围住,原来的马号、通道均已建有房屋。
我建议应该恢复蔡锷旧居,陈列事迹。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拍摄《知音》时,曾于北海松坡图书馆发现大批蔡锷相关文物,包括望远镜、军刀、题名册等。故物何在?也令人神往。(文/ 朱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