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天工开物》记载,从一根竹子到一张纸,要经过砍竹、断青、刮皮、断料、发酵、烧煮、打浆、捞纸、晒纸、切纸等七十二道工序,耗时整整十个月……而古老的造纸图谱上,砍竹人都是壮年男子。砍竹是有诀窍的。有经验的砍竹人,要提前看山势,为毛竹快速顺势下山找好一条路,用几根老毛竹铺在坡上,方便竹子滑动。砍竹时,第一,要找那种竹梢刚冒出笋头的嫩竹,如果青叶都长出来了,竹子就老了,胶质包浆少,纸的紧密度就不够;第二,砍竹时,每一刀都要均匀,竹根要砍平整,硬纤维都要砍断,否则刮竹皮的人是要骂人的,不仅要花工夫清理,还会伤手;第三,要让竹子往一个方向倒,方便集堆打件;第四,打件时,要仔细,上面一人砍,下面一人将三四根竹梢头捆在一起拖向山脚,如果打不好,竹子滑到中途就散掉……”
“手艺人朱中华所有的努力,就是想用竹子做出世界上最好的纸……可是,很难。如今的人们,往往只关注纸上的字,关注是谁的画谁的印章,是否有名,有谁真正注意过一张纸本身,它来自哪里?如何制造的?能活多少年?谁在担心一张纸会永远消逝,一门古老的手艺将无人传承,一种珍贵的精神将永远绝迹?”
这是苏沧桑散文集《纸上》所写的手艺人们的坚持与担忧。
《纸上》共收入了《春蚕记》《纸上》《跟着戏班去流浪》《与茶》《牧蜂图》《冬酿》《船娘》七篇纪实散文。作者苏沧桑走进乡村剧团、手工纸坊、茶农之家……她实地到访、仔细观察,观察他们的服装、肤色、神情、常年劳作的双手,也观察他们的日常饮食、朋友交往,以此丰富了艺人自身讲述的外延。桑蚕丝绸、传统造纸、草台戏班、茶农生活、养蜂人家、古法陈酿、西湖船娘,作为一种生活日常,正在逐渐或已经退出社会舞台,因此作者的跟随和讲述是一种有价值的文化记录。
最近,苏沧桑散文集《纸上》首发式暨研讨会在京举办。
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顾问孟繁华谈道,《纸上》是走向民间的写作,“不只是对民间生活的发现,同时也是对民间美学的新发现。《纸上》所有作品,都来自作者亲历。这不仅使作者与她的书写对象有了同呼吸、共命运的情感联系,同时也发现了不一样的江南。在文人墨客眼里,江南草长莺飞、花团锦簇、诗意无限。苏沧桑透过历史构造了诗意江南,在民间和生活中看到另一个江南。这个江南同样诗意无限,与历史脉络、风土人情和华夏文明息息相关。但是,维护、传承、光大这一文明的人们,不可能在花前月下或茶肆酒楼中完成,而是要在生产实践和劳动现场中完成。苏沧桑的散文承继了劳动这个主题。她通过笔墨让这些默默劳作的人民跃然纸上,我们发现,自己与这样的形象已经久违了。”
《纸上》收录的《春蚕记》《纸上》《跟着戏班去流浪》《与茶》《牧蜂图》《船娘》,均陆续在《人民文学》《十月》杂志刊出。《人民文学》主编施战军说,“苏沧桑的写作有她自己的一个系统,即通过个人的遭遇、经历、感受等等表达文学和社会、和时代的关系,以及人和山川草木之间的生命联系。她的散文与时代、与山川草木,更与在时代当中那些和山川草木共命共情的人民结下了缘分,在她的笔下我们看到一个个人物形象简直都成了她的亲人,这是她的作品让我们有投入感、有代入感的原因。我觉得她找到了一条做文人和做亲人的关系,这是她的一个根本点。《纸上》充分显示了属于文学的整全之力和整全之美。”
《十月》主编陈东捷对此有相同的看法,《十月》刊发了《跟着戏班去流浪》《春蚕记》《船娘》,他出去跟作者交流的时候经常拿《跟着戏班去流浪》举例子。他说了三个关键词:记录,映照,介入。“苏沧桑试图做到零距离。《纸上》基本上就是写即将消失的一些职业、一些手艺。但是苏沧桑写的这些都是鲜活的,是在场性的,不像我们看到的造纸厂,是一个标本性的存在。”
作家周晓枫说:“《纸上》涉及到中国传统、古代文明,包括东方神韵等等,在民间是生生不息的。其实我觉得它的好,不是在于它像博物馆标本、一些致敬的文字,也不是一个悼亡诗的情感的告别,恰恰你看到是这些民间手艺人一饭一书的日常生活,是一个鲜活的样态”
苏沧桑在最后发言中谈道:“我出生于东海边,孤悬于交通末端的第一故乡玉环,有大海之阔,有江南之美,而我工作生活了30年多年的第二故乡杭州,既有风月更有风骨,所以对我的文学创作可以说是一棵树的根,从一条河抵达大海是我心中的文学地图,亦是人生所向。《纸上》名为纸上之词,却是躬行之作。《纸上》所有的文字都是沾着泥土、带着露珠、冒着热气的躬行体验,也是盘桓在我脑海中的天马行空,是时时奔涌的创作冲动,也是突破自我的文字野心。我很欣慰,我完成了自己最想要的文学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