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不是在愚蠢中越陷越深?看到了当代的某些发展,我们理应提出这个问题。人们受到良好的教育,有随时获取信息的能力,有底气拒绝关于疫苗和气候的某些科学建议,时而一心钻在“阴谋论”中,时而轻率地为一些蠢事投票,开展一些愚蠢的项目,对毫无利益的蠢事表示愤慨,却热衷于一些不可持续的怪念头,有些人甚至人云亦云地觉得地球将来会变得扁平。我们承受着外交压力、恐怖主义、无尽的战争、环境的破坏、只对一小撮人有利的经济,以上这些大家已经习以为常,没有觉得特别糟糕,我们这个时代似乎遭到了愚蠢的笼罩。在这个悲剧的参与者中,有些自以为通透的人们早已准备好了万全的解释:错误的源头是美国人、社会、农药、碳水化合物、谷蛋白、内分泌紊乱、左派、右派、精英阶级、底层人民、外国人、有缺陷的基因、教师的懒散、教育意识形态、平板电脑、腐蚀大脑的电脑屏幕和辐射波段。
那么,归根到底,以上这些都只是胡扯吗?
胡扯和后真相
不是蠢话不存在,也不是大家对蠢话的评估不够。也有专家认为,正因为大家胡扯的情况越来越多,所以造成了人们智商的普遍下降 。但事实上,蠢话并不只是智商的对立面。我可以很聪明,同时很愚蠢。随便把一个聪明人放在一个(西方)政客的立场上,或者让某个专家讲述一些他不了解的东西,他们所说的话就是蠢话。
根据哈里·法兰克福的著名分析,胡扯的本质是无视真相。这与说谎还不太一样,说谎者会关注真相,然后扭曲和异化真相,而胡扯的人则完全不在乎真相是什么。他们脑中只要闪现出什么念头,不管真假就大声说了出来。他们享受胡扯的过程,还会有不少战略,如欲盖弥彰、烟幕弹、转移话题、蒙昧主义、抒情主义、假正经、拐弯抹角、说空话、七嘴八舌……法兰克福说:不管胡扯的人用什么方法,身处什么环境,都是想用自己说的话凸显自己的存在感,其实他们没有传递任何有效的信息。胡扯的话语是认识上的遮掩,这些内容表面上是参与到了讨论之中,却只会影响讨论的进程,它们基本上是推论进展的对立面。
那么为什么我们能容忍这种智慧的寄生虫呢?那是因为如果一个说谎者一旦被拆穿,往往会遭到唾弃、鄙视和否定,但胡扯的人,却基本上可以不受惩罚,继续横行。法兰克福把这个开放性问题留给了读者思考,而某些心理学理论主张从社会和文化两个方面去解释这个奇怪的现象。我们之所以对胡言乱语格外仁慈,一方面,如果一个人胡说了一些什么,我们的第一反应是企图找到他的主旨,推断这些话是不是和当下的情形相符,判定它是不是满足某种诉求,听话的人会过滤筛选话语中的有效信息;另一方面,胡扯的盛行也得益于某种文化现象,相对于清晰正确地阐述一件事,大家更看重态度确凿、真诚、从容的表达方式,在这种正儿八经的表达方式下,一派胡言就变得不易察觉,甚至流行起来。另外,法兰克福把他的分析总结为:“真诚本身就是胡扯。”比如“由心而发”地说话、“充满激情”地表达、说出“内心深处的想法”、“直率地”交谈、“勤勉踏实”……如今,这些现代品质比严谨、审慎、精准等更被注重,它们甚至替代了后者。
说话者“真诚”,听众“善良”,这两个角色能轻而易举地互相联动、相辅相成。如果说以上分析正确的话,那么我们就能解释“后真相”现象的发生了,这个词被牛津词典定义过,曾经是 2016年的年度词语,它是一个形容词,形容了一种情形:客观事物对大众意见形成的影响力,小于个人情感和信念对影响力的牵动。它会直接表现在以下情形中:只要有谁不同意我们的观点,他就是错的。他企图摆布我们,非常不道德,不尊重我们的信仰,即我们所认定的真相。因此,争论会变得极端化,每个人都想要捍卫自己的观点,并强加给别人,同时贬低别人的论点,尽一切可能彰显自己的正直、决心和道德,哪怕对方在自己的阵营也会这么做。在这个强烈夸张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真相、事实、事物本真的样子,变成了完全从属的概念,甚至让人存疑。
一个公正的观察者,能一针见血地发现这个问题,却只能无奈地反思,这一切是不是显得有点愚蠢。胡扯、后真相、非主流事件、假新闻、其他阴谋论,是不是我们为愚蠢找到的代名词呢?
当代愚蠢法则
法语中, 法兰克福所用的bullshit(胡扯)的翻译是connerie,胡说八道是“说蠢话的艺术”。可惜的是,connerie(蠢话)这个词很含糊,并不能不偏不倚地表达“胡扯”如今的哲学意义。我们不想去深挖语义学上的解释,“蠢话”这个词在各种语言环境中,似乎涵盖了谎话、傻话、废话,以及无知和无能。而正是涵盖范围太广,我们无法精确地抽取后真相语境中愚蠢的争议性。另外,“蠢话”这个词很容易吸引大家去思考我们和真相的关系。我们可以想到很多“蠢话”的同义词:傻话、废话、笨拙的话等。而当我们的视野变得更宽一些,我们还能仔细地区分蠢话和单纯的“智慧不足”的差异。能够炮制出“后真相”的那种蠢话,其实需要一定的智力水平:创造一个论调,以此为主张,捍卫它,然后传播它,事实上得动用不少认知力量,甚至一些烧脑的心理战术。
我们能做到很聪明,有很多知识分子,坚持与虚假和错误(当然都发生在别人身上)做斗争,但还是很蠢。为什么呢?因为这样一个人的行动没有明确的目标,不知道真相和知识的实际价值在哪里,不懂得一件事情的意义是什么,不会恰如其分地运用自己的学识,毫无目的地运作自己所知所想的规则和方法,也不担心运作的方式方法对不对,不明白如何正确传递自己知道的东西,甚至为什么要正确地传递。这类愚蠢正是罗伯特·穆齐尔所谓的“聪慧的愚蠢”,康德认为这是由于缺乏判断力,并认为这个缺陷无法治愈。这种聪慧的愚蠢无非就是胡说八道,真相和知识在他们内心的概念完全是脆弱无力的。
从某种角度而言,后真相现象仿佛是在用人类的智慧去制造和升级愚蠢的形式。接着,我想提出三个导致当代愚蠢的因素,把它们加起来或许可以解释随处可见的胡扯现象,也坐实了我们所说的“后真相式愚蠢”。简单来说,我们可以把三个因素归结为自恋、盲目和自负,它们之间互相关联。接着,我会说一说这些元素是如何导致愚蠢后果的,最后,我会简洁地谈及后真相的发展历程,以及如何应对这种愚蠢的方法。
重复的激情
阿兰·罗杰对蠢话做了一个透彻的分析,他总结道,说蠢话并不是理智的匮乏,相反,是过度的逻辑造成的。蠢话是不断地去推导同一个逻辑:“一分钱就是一分钱”“别白费口舌了,宗教就是宗教”“我不会比别人更蠢”……这就是赤裸裸的蠢话,坚持可笑的原则:A就是A,除了说之前说过的和想过的,就没有别的内容可以讲述了。这种人的状态停留在:我就说我所想到的事,我就想我说的话,这是我唯一的说话和思考的理由。如果我不认同某件事,那就去证明它是错的,或者它和我无关。所有“可以理解和领会”的东西我才会关心,这能体现出我的品味和爱好。质疑是一种冒犯,只有敌人才会不赞同我的观点。
“这是我的观点,我分享一下。”这是个可笑的蠢话范式,有意思的是“分享”这个词如今有令人失望的字面深意,现在的蠢话更容易,也更快速地被分享和关注。
在重复的蠢话中,理性就像一个陷阱似的,是个无谓的重复,完全为了满足自我,达到主观的胜利,来来回回地制造一些老生常谈。更进一步说,基于“A=A”同一论的反复陈述确实十分空洞,但是它具有述行语的特性。“我们不要再说了,犹太人就是犹太人”,这话的确很傻,没有任何论据,但是很准确,“事情就是这样的”“就这样,没别的了”。“我们始终聆听我们的客户”,同样是一句很有深意的蠢话,然而,它却不是全然无效的,这样一句话能给人创造幻象,这家公司实际上是在“聆听客户的需求”,认真考虑客户的诉求,努力去满足他们。字面上的意思就足够表现这一切,但这种胡扯显示的只是断言的力量。实际上,这家公司当然没做什么实事,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待完成的。
蠢话是原地打转和同一性的还原,它们基本来源于个人的经历,“看到的东西”“经历的场所”“经历的事件”“当下的感受”,然后再用主观和真诚的态度去塑造可靠性。同时,蠢蛋们又开始傲慢和自满膨胀起来,他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们的话语找不到任何外部的支撑来作为导向、纠正,甚至更正他们的想法,他们唯一的信念就是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这并不是蠢人没有能力自圆其说,而是他们有确认偏见——这种磁场让他们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坚持自我——帮助他们找到一些能为我所用的材料,忽视或小心翼翼地重新诠释与自己矛盾的论据。
愚蠢、智力迟钝、自我满足和自恋仿佛是一体的,聚集起来常常造成直觉的胜利。我的意见和反应总是正确的,因为这是我的。那些看起来不够“真诚”和“可靠”的人,似乎不能让人信服。但正是这种人,才会关心真相是什么、追求准确、证明自己的严谨,我们也不容易去相信那些不会亲口说“打从心里说”的人,但也还是这些人才是辛辛苦苦把客观事实罗列出来并且思考事件逻辑的人。这就解释了我们为什么会支持和选举一个大家公认的骗子,只要他是“自己人”,这个愚蠢的同一律在全球范围上演着。
我想再次强调,说蠢话和智商没什么关系。在大势所趋之下,大家会变得越来越愚蠢,但智力水平却没有丝毫降低。相反,随着个人认知论的建立,为了支撑一个愚蠢的体系,人类的智商潜力还被大大地开发了。个人认知论和信念没什么区别,认知是一种直觉,只要我们宣布了某件事,这件事就被默认是真实的,我们内心已经默默相信,如果我们用它来作为自己的“价值”,那就更加令人确信无疑了。
而我很蠢!
蠢人如果能自我感知到愚蠢,那也就不算真的愚蠢了。不过,低能就不同了,低能不具备发现自己是低能的心智。这是个相当可悲的认知死角,蠢话不蠢,说蠢话的人知道说蠢话能得到的利益,并且知道如何抵抗理性的反驳。
陷在同一律中,蠢蛋没有能力看到其他事物,也就是说,他无法察觉不同于自己的意见,尤其包括比自己懂更多的人。这是心理学家所谓的达克效应,它是用把该理论记录下来的作者们的名字命名的。一个缺乏能力的人,在某特定领域的表现很糟糕,但让当事人自己评定的话,他并不会发现自己的无能,而是会高估自己的表现。任何的专业度,其实都伴随着精细的认知,这是从长期的斗争、痛苦的工作和持久的质疑中获得的。真正的专家一方面对自己钻研的领域了如指掌,但同时也很清楚自己无知的事物和有待学习的领域,他们知道自己的局限性在哪里。研究表明,真正有能力的人会稍稍低估自己的能力;相反,蠢人一点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可能降低自己蠢的程度。另外,他们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因为他们无从知晓。我们爱说“这正是某人的问题”,其实问题最后会变成别人的问题,是因为后知后觉的蠢人被愚蠢笼罩着,还把问题强加到周围的人,甚至更多的人身上。
这样说来,我们选择利用“可靠”和“真诚”的态度、主观的直觉认知,并不是出于纯粹的恶意,而是一个避免被揪出错误,掩饰自己愚蠢的方法,同时还可以保住自己不可侵犯的姿态,对企图揭短的大小发现置若罔闻。随后,大家的愚蠢都变得很难被发现和辨认,更糟糕的是,大家把自己的小聪明都放在了这里,智慧不再用来评估接收信息的质量和确认信念的正确性,而仅仅用来决定这些客观事实是否符合我们的偏好,并想尽办法来排除异己。愚蠢精神努力地捍卫自己,让自己显得不愚蠢,其他的事什么都没做。
这种有害的愚蠢特性会导致一定的后果。如我们所见,愚蠢隐藏得很好,不易被发现,而真正的傻瓜无法意识到自己是傻瓜,高估自己的能力,并且还势必贬低了聪明人的智慧,从而加强了自己的愚蠢指数。那些拥有真正信念和正确信息的人,唯有一件事情可以说,那就是真相。傻瓜却不一样,他们有一筐的蠢话可以讲,他们的错误可以千奇百怪。蠢人乐于在各种事件上发表意见,他们有财力、有精力这么做。显然,那些掌握可信方法、拥护真相的人们,没有时间去一一纠正这些蠢话,这就是我们所谓的“胡扯的不对称原则”:形形色色胡扯的人大批量涌现出来,而有能力且有意愿去革除的人少之又少,为此必须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愚蠢的乔装
自恋和盲目造就了愚蠢,并且两者交融地把愚蠢蔓延开来。蠢人们过度自信,在这个大环境中,知识等同于直觉和真诚的传播态度,超越了任何形式的严谨和精确。概括地讲,这年头说话最大声、态度最确凿、最有激情的人,比说话内容多的人更能吸引到大家。
然而,愚蠢的呈现形式是不同的。这个领域的竞争很残酷,蠢人们得八仙过海让自己不同于别的蠢人,所以才会有非常混沌的现象出现。蠢人总想表现出智慧,蠢蛋们说话会信誓旦旦,如数家珍一般陈述自己的论点,似乎是通过异常深度的观察来得到的深思熟虑的结晶。蠢人的其中一项发明是空想逻辑,他们并不是为了达到某个结论而真正地思考,相反,他们从结论出发,绕回到推导结论的依据上做文章,这样就绝不会犯错。福楼拜曾经说过:“愚蠢老爱做总结。”他的同僚布瓦和贝居榭补充道,愚蠢是用合适的方法触及结论。奇怪的是,这种现象很常见,后者竟然会被认作为小天才、哲学巨人或者神经科学专家。
伪科学披着科学的外衣无视科学,假新闻表现得如同被证实的确切信息,攻击“官方”新闻,“阴谋论”把自己伪装成严谨并令人忧心的调查,企图爆出真相,但其实却与真相背道而驰。愚蠢如果不借用自己的天敌——理性、认知和真相的外衣,是无法存活和蔓延的。因此,愚蠢需要一些模仿天赋,也就是说,蠢人的“思路”必须跟真正的思想运作别无二致,只有这样包装才能保留和传播自己想出来的观点,让自己的人设贴近一个三观无法指摘的人、一个敢想敢说的挑战者、一个智者,或者三种形象的结合。说白了,这种行为不外乎是一种自负和附庸风雅。
蠢话的存在,依托于善于模仿的寄生状态,它能挖掘出人类理性所能达到的成果和期待,形成一种伪理性。这个步骤需要一定的智慧形式,正像罗伯特·穆齐尔所指出的,“蠢话未必是缺乏智慧,而是在自以为能完成的任务面前放弃使用智慧”和“感情用事下各方意见的不和谐”。当我们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可以说的时候,大家就只能不幸地肤浅地去模仿那些有趣的事情,取之皮毛来胡扯一通。而如果这种行为在某个社群成为一种范式,那就是我们所说的“后真相”。
蠢和坏(或两者相连)
后真相来自个体现象的集合,这些个体的信念和行为与直觉情感驱动的认知紧密相连,这类愚蠢的特征是自我盲目,无法质疑自己或自省,还努力地去贴近理性、真实、合时宜的真相。从这个普遍性的观点出发,我们能发现胡扯的话、假新闻、阴谋论、“非主流事件”以及那些“不识时务”的交流,都是当代蠢话的表现,是传统老派蠢话的加剧版。这倒没有什么令人惊讶,大家有目共睹,除了显而易见的蠢蛋,后真相把自己掩饰在了一个绝妙的盒子里。
我们需要仔细审视蠢话的表现和后果。我们看到蠢话侵犯了智慧领域,但其实只要不涉及侵蚀伦理道德,就无伤大雅。哲学家帕斯卡·恩格尔说:“愚蠢的罪行在于不尊重真相。”智力的缺失被诠释成道德的罪恶。更差的是,爱胡扯的“才子”们,总是号称他们尊重某些价值观,心系真相,在有理有据地思考,实际上,他们只是假模假样地凸显自己,滥竽充数地把自己标榜成聪明人,或者只是用极小的投入在社会上出出风头。反倒是一个智慧有限的人,能很好地尊重真相,并朝这个方向靠拢。然而,胡扯的人、冒充高雅的人、爱吹嘘的人,这些蠢蛋们却瞧不起真相,甚至还利用真相,他们关心的不是真相本身,而是对自己立场的关切。这些蠢话造成的危害不胜枚举,有假装新鲜事的陈词滥调,有大胆革新的天才想法和信仰。他们为了彰显德行而故意为之,为了向大家表现自己对某事的愤怒而愤怒,这就是所谓的当代道德浮夸。
面对众说纷纭的说法与事件,蠢人立刻能表现出不满、拒绝、愤怒……仅仅是因为他们觉得应该这么做,这样做有用,能够在大众面前凸显自己的存在感,继而还能帮助自己找到自我定位,这种态度会演变成一种自我极端化。由于这类个体的数量增加,动机明显,所以时刻会让别人提高警惕,蠢话在这个环境中的竞争越来越激烈,导致蠢人们在往与众不同的极端发展。所以,这年头网上“喷”人、巫术、谣言、“冲突”、“造势”都需要争奇斗艳,才能得到公众的点击,而公众也变得越来越荒谬,不断地把愚昧发扬光大。
每个特定的蠢话,都能危害、殃及目标人群。除此之外,我们还得了解普遍围绕着大家的各种胡扯、假新闻、“非主流事件”、后真相现象造成的后果。从本质上说,它们并不会促生错误的信仰。以前,蠢话是大家传播谣言,大家不幸地信以为真。如今,蠢话动摇的是人们和真相之间的关系,扯断了人们的信心。大家变得什么都不信,也不追求接近真相的认知,这种危害比单纯地相信错误的东西更加恶劣。毕竟,错误的信念有朝一日还有被纠正的可能性。
愚蠢就这样颠覆着我们的生活,让我们无法乐观。因此,我们要记住后真相的存在,其背后是对真相的各种模仿。打个比方,假币在到达某个数量之前,对社会并没有多大危害,然而,当数量多到某一个临界值,当市面上只有假币在流通,那么它们就不再是无害的了。所以,我们面对的问题也是社会到底能够容忍多大程度的蠢话?在科技平台的推动下,蠢话能发展到什么程度?讽刺的是,我们的科技平台似乎是为了尽可能地挖掘、增加、散播蠢话而被构思出来的。
我们是否该鼓励年轻一代发扬“批判精神”,或者教会他们“解析信息”。要知道,他们多年后面对的问题和如今的问题截然不同,那时候的蠢话会把自己伪装得和“批判精神”十分相似,无法为它所造成的问题提供“解决方法”,当然也无从知晓它们到底造成了什么问题。不是吗?科学、媒体、法律这些认知权威机构能不能在这场斗争中担起重任呢?例如,提供更加透明的数据、更加清晰的交流、“核实事实”的机制、对恶意蠢话的散播者强加上有威慑力和限制力的法律?或许吧。我们得明白,后真相是以上每一项举措进展的阻碍,它会立刻把人带回信任缺失、普遍怀疑、冷漠无为的愚蠢机制中。
第三种方法是把蠢话和胡扯为我所用,也就是自己发明一套愚蠢和虚假,那就是讽刺和虚构作品。毕竟,后真相就是一种后虚幻。这时,大家不关心真相是什么,但同样也不去欣赏虚假内容了,虚幻作品就有了机会。为了不显得那么愚蠢,我们可能需要重拾人类的创造精神,稍稍突显一下我们的智慧,智慧终究是为智慧服务的,而不是去效忠愚蠢。
本文选自《愚蠢心理学》,[法]约翰-弗朗斯瓦·马里昂编,李珂译,果麦·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21年9月。原标题为《愚蠢和后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