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春天,新冠病毒席卷世界,巴黎封城,全民禁足。同样被困于巴黎寓所的申赋渔将经历这一特殊时刻的身边的人和事记录下来,写成《寂静的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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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十九世纪的巴黎也很熟悉,读了雨果、巴尔扎克,一直到普鲁斯特的作品。在他们的描述中,就像海明威说的,巴黎是一场流动的盛宴。但是突然之间,一切全停止了,我站在历史的节点上,到底是转向何方不知道,但是我感觉到站在这个节点上。于是我转向写巴黎普通的人的命运,我有意识地选择了一些人,比如法国人、德国人、俄罗斯人、英国人,意大利人,甚至到非洲马里人、摩洛哥人,我有意识地把巴黎写成一个浓缩的世界。而巴黎也恰恰浓缩了全世界的人,他们生活在这个地方,有流浪汉,有门卫、有厨师,也有小提琴家、画家,还有大的农场主。这本书写到这些人,也想通过疫情之下的巴黎,来看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申赋渔谈道。
最近,申赋渔与社会学学者、《岂不怀归:三和青年调查》作者田丰以“普通人的人生故事如何被疫情改写”为主题做了对谈。两人从文学与社会学的不同视角谈论了疫情究竟带给我们什么改变,我们又该如何重启生活。
社会学学者田丰认为《寂静的巴黎》中所讲述的,并不是爆料性的新闻,而是非常普通的小人的生活。比如书中关于中国画家的故事,当中国画家到巴黎之后,没有办法从事他本身的职业,从画画变为开餐馆。“生活节奏被改变,成为艺术家的理想破灭但还有残存的想法,他们可以在路边画画。但到疫情的时候,这个也干不了。这个故事写得非常好,写出了理想破灭时的无助,令人感同身受。
申赋渔也表示,在疫情袭来的时刻,每个人的命运,他当时的一些举动,对自己都有着巨大的触动。比如书中《我活了美好的一生》这篇故事,提到疫情时期法国养老院的情况。在养老院中的一位老爷爷,九十九岁,是位药剂师,他在浴缸里放着音乐,服下了自己调的药后安然地睡去。他说自己活了很高的岁数,现在的世界跟自己没有关系了。对于生与死、美好和痛苦的主题,通过个体的选择直接体现出来,这种冲击是巨大的,体现了生命的深刻。”
申赋渔也谈到疫情之下巴黎华人的生存境况:“中国人开餐馆的比较多,这时候餐馆全关了。而在疫情期间,巴黎大型的游行示威一波又一波,对餐饮的冲击特别大;另外,庞大的华人群体很多是靠旅游生存的,疫情来了大家也全部失业,法国最大的几家华人旅行社全关了。不是临时停业,而是关掉了。当然他们会申请政府的一些补助,政府每个月给钱,但这是杯水车薪。”
申赋渔在书中写,“人们从来没有这么害怕同类,又渴望同类”。疫情之下,人与人也发生了微妙的关系。申赋渔谈到巴黎街头人与人相处的一个很明显的变化,疫情之前,当你走在街头,即使是跟陌生人目光相对,彼此都要有一个微笑的表情,点一下头。在电梯里碰到人,其实都不认识,但也都要问好,这是最基本的。但是新冠病毒出现以后,人与人之间没有了基本的寒暄,甚至避之不及,人与人之间害怕到这种地步。在法国,人们见面时的拥抱贴面、握手,这些礼仪被新冠打断、阻隔。每个人都把别人当成病毒本身,人们开始害怕同类。但同时由于孤独和无助,人们又渴望同类,渴望与人相处和协助。正是因为面对这种被迫的、突然的孤独,很多人不知如何是好,精神崩溃,法国精神病院里人数剧增。
学者田丰则提到一个非常特殊的观察,在疫情期间人们对不熟悉的人防范程度非常高。他回忆起自己有一次坐公交车,无意当中触碰到一个旁边的人,那个人如同碰到病毒一样弹开。但是当他回到了单位内部,回到熟悉的群体,会发现没有特别多的变化。我们在疫情时期对于人的恐惧,跟我们的熟悉程度、陌生程度有着很大关系。当我们处于亲密的群体内部,更多的时候是相互之间的帮助和同情。
我们需要一些共有的文化记忆,比如这场疫情会有不同的媒体、不同的作家、不同的学者在书写,整个一系列的书写都构成这场文化记忆的历史。
申赋渔认为世上每个人都在写自己的故事,但是方式不一样。作家用笔在写故事,社会学者用社会学的方法、田野调查的方式写故事,画家用画笔,工程师用他的程序。一个人对自己有一个故事的叙述、一个想象、一个向往,那才能充满力量往前生活。讲好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故事就被记忆为历史。
田丰很赞成申赋渔关于个人记忆的说法,他认为人们的历史逻辑在这次疫情发生时出现了非常大的转变。在2019年之前,我们往往会把西方的东西放在前面,比如学术研究把西方的论文作为好的标杆。疫情开始的时候,写报告时或许还是这样。但疫情之后你会发现,中国文章的逻辑改变了,我们不再把西方作为标杆去写。2020年是非常重要的一年,经过疫情这个事情,中国人对历史的记忆发生标杆性的转变,大家知道原来中国可以做得更好。对于他个人而言,他因为和武汉的朋友的接触和交流,对当下每一天的寻常家庭生活投来更多的关注,希望自己也能像法国人那样,抓住当下的每一天,享受生活。
在《寂静的巴黎》中,除了小人物的故事,作者申赋渔还另外穿插很多法国历史上文化名人故事的回溯,以及这些历史故事在现实当中的对照思考,包括雨果、左拉、莫泊桑、梵高,等等。当我们今天面对重大的新冠灾难而感到困顿不前时,回头看生活在十九世纪的这些大师,他们一生中也遇到过无法想象的巨大的灾难。